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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诗歌,现实与道德 [打印本页]
作者: 祝凤鸣 时间: 2012-12-11 00:38
标题: 诗歌,现实与道德
诗歌,现实与道德
祝凤鸣
首先,对韩庆成先生获得首届“滴撒诗歌奖”表达祝贺。认识韩庆成很多年,早年我曾在一家报纸兼职,与庆成共过事。但是,关于诗歌我们几乎没有交流过。后来了解,80年代他就开始写诗。停笔很久后,近两年,又开始诗歌创作,且产量较高。韩庆成早年诗歌多抒发乡村情怀,浪漫,唯美,其中有些深婉有力的篇章我很喜欢——这些诗,集中于他的诗集《城市和乡村的边缘》。
在一次纪录片的观摩会上,我和韩庆成暌隔多年、重又相逢。后来交谈渐渐多了起来。他对诗歌有罕见的热情。去年,他陪我赴皖南碧山参加活动,得以与徐敬亚先生相识,办起了《中国诗歌流派网》,筚路蓝缕,很辛苦,付出很多。我也读到他新近写的诗歌。整体印象是,他鲜明地关注现实,乃至直接介入事件。有勇气,有良知,有锋芒,诗的言辞犀利。
无疑,诗歌的诸多要素中,良知和道德要素至为重要。对于庆成的道德取向,以及他对底层苦难的关切、社会不公的揭示,我怀有敬意。但是,就诗歌与现实的关系,诗歌的作用,我们争执较多。争执总是好事,会引发思考。
诗歌与现实、与政治、与道德到底是什么关系?诗歌的社会功能是什么?其实,这些问题极其复杂,非三言两语说清楚。展开这些话题,最好是几本著作。
正好,我手头有篇我朋友凌越先生的文章《现实世界,诗人何为?》。文章中观点我都认可,我简单梳理一下,再加上一些自己的思索,与大家交流。
诗,说到底,终归是人间的缔造、现实的产物。其实,过去文学史上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分,显然有些粗线条,也有些简单和僵硬。难道浪漫主义诗歌不是现实的产物?不因现实剧痛,屈原哪会孤愤抒怀,灵魂徘徊在天上?
我们先把近现代文学的景深拉开……19世纪文学,特别是现实主义文学,有种史诗般认识时代的气魄,全景式的社会批判能力。其时,作家几乎就是神,也几乎是道德和良知的光辉散发者、全知全能者。
但到了现代主义时期,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而问题的全部复杂性,就在于西方社会因资本主义急遽发展而造成的叙事危机——马克思曾在《经济学手稿》中论及历史叙事,大意是:社会安定有助于叙事传统形成,而强权统治会压制民众的语言欲望,引发叙事危机。
20世纪,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最能反映时代精神的诗人和作家,恰恰是一些看起来貌似冷漠的离群索居者,如里尔克、特拉克尔、狄金森、佩索阿、卡夫卡、普鲁斯特等等。他们几乎没有用文学(诗歌)关注过重大的时代事件,而是退回内心,沉潜内心,归于冥思。
由此可以看出,仅就诗歌而言,19世纪,往往会强调诗歌的内容,诗歌的道德和批评意识;20世纪,诗歌更加重视语言,重视内省和冥思。
先说19世纪。诗人马修·阿诺德认为,“诗歌是对人生的一种批评”;另一位诗人史文朋评介雨果时说:“一切大诗人必须是间接的、潜移默化的道德力量”。这些观点,无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20世纪,符号学兴起,哲学也历经语言学转向。语言成了诗歌的本体——而这里的语言,不是言语,不是简单的修辞。最深的本质上,语言就是世界。
西方哲学的语言学纠缠,其深刻的背景是面对强大理性压制下的突围。反理性,首先得质疑语言(思维的功能),继之是神话思维的功能,宗教思维的功能以及艺术直观的功能。
维特根斯坦说“语言是我们的界限”;海德格尔则认为“语言是存在之家”;德里达的观点是“语言之外无他物”;保罗·利科断言“人即语言”;美国的理查·罗蒂宣称“没有语言之后的实在”,等等,不一而足。李泽厚先生称之为“语言学的牢笼”。
语言学的狂潮席卷了诸多精神领域,反映在诗歌方面,一批大诗人也对语言极度重视。
奥登说过:“诗人就是语言赖以生存的人。”;茨维塔耶娃则说:“诗人是情感和语言平衡的产物。”法国诗人阿兰·博斯凯认为:“在每个词的深处,我参加了我的诞生。”一位中国当代女诗人认为:“诗歌是语言的女儿,思想的母亲。”而对于诗人的职责,艾略特说得最为明了——“诗人对于本民族只负有间接义务,而对语言则负有直接义务,首先是维护,其次是扩展和改进。”
20世纪诗歌强调的语言,内容广博而丰富,涵盖了19世纪的道德内容。即便是19世纪,诗人也意识到强调诗歌道德因素的微妙和危险,所以史文朋要在“道德力量”前加上两个限定词——“间接的”和“潜移默化的”。
在《文学批评原理》中,瑞恰慈有个明确的观点,那就是在一些所谓的“大是大非”的地方,恰恰是诗人们应该绕道而行的地方。因为它所提供的道德空间,要比那些游移不定的细节所提供的道德空间小得多,容易使诗人沦为道德的工具。而沦为道德工具,无疑是诗人最悲惨的几种下场之一。
在一首人物讽刺诗中,当代重要的希腊诗人里索斯有个形象的比喻:
她甚至没法如愿地闭上眼,∕臃肿,沉溺在她的肥胖里,松懒,∕就像革命数年后的那些诗。
所以,介入现实,紧跟时代,直接表达,对于现代诗人要特别慎重,要慎之又慎。
往下,则直接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诗歌在现实到底有什么用处?诗歌的社会功能是什么?说到诗歌的社会功能,艾略特极其谨慎,他认为诗歌只能够培养人的感受力,使人敏感起来。实际情况的确是,没有一首诗能阻止现实,能改变现实。
“在某种意义上诗歌的功效等于零——从来没有一首诗阻止过一辆坦克。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它又是无限的。这就像在那沙中写字,在他面前原告和被告皆无话可说,并获得新生。”在《舌头的管辖》一文中,诺贝尔获奖诗人希尼如是说。
是的,当通奸的妇女送到耶稣面前,耶稣只是俯身在沙地上写字,随后站起来说,你们谁没有罪,就拿石头打她,然后又继续写字。当耶稣再次起身,原告方已经走了,耶稣对留下来的妇人说,走吧,别再犯罪。
——是的,经典文学就是沙地上留下的字迹,貌似和我们当下的生活毫无关系,可是它却以自己独有的静默方式左右着我们。
《礼记·经解》中,有一段借托孔子的话,说一个人亲身到一个地方,凡看到那里老百姓温柔敦厚,那便是诗教的结果。说到底,孔子认定诗、礼、乐三者相依——美,可以使人变善,使人心走上正道。
所以,诗歌不是直接的道德诉求。美,诗歌,语言,是在极遥远、幽深的地方,迟缓地改变着人们的伦理和道德。他使楚河汉界变得模糊,变为灰色地带。诚如布罗茨基所言,美学是伦理学的母亲。“好”与“坏”的概念,首先是美学概念,它们先于“善”与“恶”的范畴。一首好诗,会在未来带来善。
由此看出,美德、良知并不是创作出杰作的保证。在诗歌这里,“好”要比“善”更加重要。当我们说一首诗“好”的时候,既是从修辞上肯定它,同时也是从道德上肯定它。
对现实直接言说,是应该的。如果人们真的对现实如鲠在喉、不吐为快,他可以选择用文章表达自己的洞察。这方面,例子很多,以往的中国有鲁迅,最近的美国有苏珊·桑塔纳。但一个明确的事实是,鲁迅不写现代诗。
曾经有一位犹太妇人,在她的丈夫、她的同胞被成批推入纳粹的焚尸炉后,她诗篇里并没有尸骨累累的景象。她诗中的形象是鞋中的沙尘、西奈山的沙尘、蝴蝶的翅膀、艾草苦涩的香味、天使在岩壁摩刮出的忧伤闪电……。这些形象轻盈、静谧,有惊恐,更有控诉——我说的这位妇人是德语诗人奈莉·萨克斯,196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她的诗不揭示现实,但有着重要的现实功能,那就是,诗篇变成了坟墓,使成千上万的犹太亡灵得以安葬。
作者: 子青悠然 时间: 2012-12-11 09:13
{:soso_e163:}慢慢品:)
作者: 林浪平 时间: 2012-12-11 09:48
{:soso_e181:}
作者: 子青悠然 时间: 2012-12-11 10:19
一切物象映射内心
退回内心,沉潜内心,归于冥思。{:soso_e163:}
他鲜明地关注现实,乃至直接介入事件。有勇气,有良知,有锋芒,诗的言辞犀利。{:soso_e163:}
作者: 许多余 时间: 2012-12-11 12:22
旁征博引,深刻浩大。凤鸣老师费心了!
作者: 琪轩 时间: 2012-12-11 13:53
祝凤鸣老师的诗歌理论博大精深,慢慢学习!
作者: 宫白云 时间: 2012-12-12 16:37
“在每个词的深处,我参加了我的诞生。”
作者: 宫白云 时间: 2012-12-12 16:39
经典文学就是沙地上留下的字迹,貌似和我们当下的生活毫无关系,可是它却以自己独有的静默方式左右着我们。
学习。。问候凤鸣老师。。
作者: 韩庆成 时间: 2012-12-13 01:17
感谢凤鸣兄大评!{:soso_e181:}
作者: 曲涧清风 时间: 2012-12-14 00:22
认真研读,很有收获!
作者: 汤胜林 时间: 2012-12-14 17:03
有益,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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