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克:《今天》被公安局强迫勒令停刊之后,我们搞了一个《今天》文学研究会,当时有30多个会员,就是在《今天》杂志上发表作品的作者。我是比较激烈的人,我们绝对不跟官方合作,我们决定自己搞自己的。但是最后还是觉得被伤害到了。当然也有很多人进了作家协会了。当时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当时恨不得进了作协跟拜了大师似的,那时候大家作为初写作者,希望能得到承认。当时官方的魅力还是很大的,没办法。
我现在这么自由挺好的,想干吗干吗,也没人管我。去不去任职、有没有进作协什么的也不重要,因为种种原因它也不要我,再加上我本身也没这个兴趣,我那时候个性也比较激烈。我说这辈子不跟他们合作。其实他们现在对我挺友好的。这都是两回事。一个年代跟一个年代不一样。
芒克:我们那一批人年轻的时候,脑子整天盘旋着死亡
凤凰网文化:为什么您那一代的诗人,自食指起,北岛、芒克、多多、舒婷、江河等等,无论是贵州诗人,还是白洋淀诗人,东北诗人,尽管经历了文革的磨难,但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而成熟于一九八零、一九九零年代的诗人,却频繁地选择了弃世?
芒克:我真不愿意谈顾城的事件,我为什么要谈他?其实顾城关系跟我不错。我为什么说不要谈死人呢?他死了,我们也没法跟他对话。
他死那天是他姐姐给我打的电话,从澳大利亚打过来的。她骗我说顾城自杀了,我说为什么要自杀?我们刚分手没多久,我和顾城1993年2月在柏林天下艺术节见过面嘛,后来他们去美国又回新西兰了。我问顾城的姐姐“他老婆谢烨呢?”,她说谢烨也自杀了。她没说顾城是把谢烨杀死,他自己自杀了。
那还是比较吃惊的,觉得为什么这么熟的人,怎么突然会这样!
凤凰网文化:就您看来,死亡对于诗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很多诗人在诗歌中表达出倾心死亡,死亡与诗有种什么样的关系?比如类似与苦难之于诗吗?
芒克:我们那一批人年轻的时候,脑子整天盘旋着死亡。你看我早期写的诗就跟死亡有关系,那时候特别琢磨这种死亡的东西。我觉得人有一阶段对死亡的东西想得比较多。后来为什么觉得是天意?就是你自己下得了手下不了手的问题了。很多地方都有自杀,也许就是属于有这么一类人从性格上,从各个方面积蓄出来的问题。这个我觉得都是很正常的,人类的事儿无奇不有。
70年代初我们就接受西方的文化,我觉得学习到很多,包括美国画家的画。当时我们口头上要追求比较颓废的状态,其实那是精神上的东西,颓废并不意味着人彻底垮了。这种精神对你创作是有好处的。
我的颓废是建立在愉快上面的颓废,要是真颓废那就真完了,神经病、抑郁症……反正我觉得,只要你活着还是美好的,做一些事情还是有意思的。
凤凰网文化:但是,就算是对于诗人,追逐死亡并导致死亡,大多有直接前提的,比如顾城的死和海子的死;而另一些诗人的死似乎更为纯粹,比如戈麦的投河自沉。对于诗人之死,其直接原因是否具有偶然性?
芒克:诗人一直是一个特殊群体。中国不管是经济还是文化,发展步伐确实是太大了,诗歌写成什么味道都有。诗人本身还是跟一般人群有点区别。你看写诗的人基本上比较简单、单纯的人多。实际上咱们不能要求每个人一样,为什么有人专门写阴暗的东西呢?因为作者是不一样的。情况不一样,而且当时身处环境受的打击状态也不一样,而人的承受力也不一样。就是已经到绝望了,或者觉得确实活着没意思就有人自杀。
到底根源在哪儿?是为了哪些事情?我相信都是不同的时期积累下来的。你要是不顺怎么都不顺,倒霉就成一个倒霉蛋了,最后终于承受不了。但他没有考虑到,他的离开给别人带来是什么样的一个后果,给自己亲人又带来一个什么影响。
人一个是活得高兴,另外一个是安全。咱们毕竟来讲,都希望过得比较安全,别出什么事儿。所以关于富士康的年轻人自杀事件,你说说,长这么大容易吗?这些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有什么事儿逼得你到这份上?我不理解,我没自杀过我也不理解自杀的人是什么心情,急了我不干了对不对?父母养你这么大不容易,起码你得为他们想一想,你死了,那他们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头,多么不负责任。活着的人在承受多大痛苦呢?我觉得这个太没道理了,我真是反对自杀!
芒克:我这个年纪还要什么理想?
凤凰网文化:作为一个巨大的背景,就您所体会的,到底什么是一九九零年代?在你的记忆里,70、80、90年代是怎样的?
芒克:70年代是唯一能展现喜好的年代,我们也没有想到后来是这个结果。1976年我才回到北京,农村物质条件还是很差。那时候我还比较幼稚,在诗歌上比较认真。但是七十年代是最重要的一个年代,因为1978年之后我跟北岛创办《今天》杂志,一下变得影响很大了,真的具体地做了一些事情。
80年代基本上是我作品最多的时候。现在回想都很惊讶,我哪儿有时间写东西?怎么写的?但是我写东西确实很快。基本上来讲,一部诗集我一般三个月之内肯定就完成,然后就玩儿。因为我朋友比较多,完了事就跟朋友一块喝酒。
90年代诗人们开始纷纷担任公职,我开始四处游历,了解各国的诗歌文化,基本上一年起码出国一两回。去的基本上都是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德国、法国、意大利、英国、西班牙、荷兰,瑞典。这些比较富裕的国家基本上对中国的诗歌、文学比较有兴趣。
凤凰网文化:您现在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
芒克:不是。我这个年纪还要什么理想?都是知天命的人了。我也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我也不是对过去充满了怀念的人,我就觉得我总还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比如想出诗集,这仅仅是一个偶尔的想法,起码有一个欲望,绘画成了我的一种工作了,我有功夫就跑过来画,因为它是一种谋生手段,我并没有把这个看得很艺术。
芒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