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亲近生态之“植物颂”
由于新疆广大的地区是沙漠戈壁、雪山荒岭,气候干燥,水源稀缺,很多植物难以存活,所以生态环境相当脆弱。在荒漠中哪怕是见到一株红柳或一只虫子,也足以让濒临绝望的旅人重新燃起对生命的渴望。农耕与游牧的本质都是人与自然生态密不可分的依存,人与生物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种亲近之感。所以,敏感的诗人“与很多植物交谈过/用本能的好奇和无言的静默”(《植物颂》),即便被荨麻刺伤,诗人也认为这“更接近一种善”,“我感到植物的根扎入我内心/当我向它们靠近,就会变成它们脚下的泥土”(《植物颂》),以生命的真诚感受它们,以平等友善的眼光看待并赞颂它们。诗人在沙漠中看到一位老人不停地种下红柳、枸杞、沙枣,就满怀敬意地认为他是“在绿化一个梦”(《沙漠里的西西弗斯》),当看到“种活了几株红柳树/飞来了一对灰斑鸠”(《沙漠里的西西弗斯》)时,竟然“使我欢欣令人落泪”(《沙漠里的西西弗斯》),这种生态的关怀实在让人感动。
从生态美学意义上来说,草木鸟兽等一切生物都是大自然生态链条上不可或缺的一环,它们与人类同等地生活、进化、发展,它们既是自然生态的一部分,也是整个自然审美的一部分。当然,还有风、雨、云、尘土、沙砾,所有这一切,都共同组成了一个原生态的审美整体。从生存的角度考虑,人类必须依赖自然界提供的营养物质才能存活,因此,即便将动植物说成是人类之母也不算过分。所以,诗人怀着对自然界的感恩之心,“让我闻一闻嫩草的气息”(《苏醒》),“向大白菜深深地致敬”(《向大白菜致敬》)。同时,诗人提醒人们“勿忘小草有痛,蛤蟆有歌”(《勿忘》),诗人的眼界变得开阔,最终与天地合一,“将心长到体外”(《勿忘》),用那颗充满灵性的眼睛,看到“向日葵打着盹”(《乡村小景》),与大自然融合并沉醉其中,从而达到了诗性的审美境界。
三、众生平等的生态观:“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
动物自古以来就与人类有着千丝万缕的依存关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人类驯服了一些动物,使其成为看家护院、耕地拉车、提供肉蛋的家畜或家禽,而在与这些禽畜朝夕相处中,形成了大量的动物传说故事,成为最早的动物生态文学。美国生态批评理论家格伦·A·洛夫在对国外的动物生态文学进行考察之后,得出结论说:“因为对动物他者性的传统认识受到了挑战与探讨,所以动物在我们生活与思想中占据更为重要的位置”。在我国,佛教“众生平等”的思想早已潜移默化地进入人们的集体无意识,因此,在文学作品中对动物进行观照是极为自然的事情。这一思想在沈苇的诗歌《开都河畔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中表现地淋漓尽致。“有谁会注意一只蚂蚁的辛劳/当它活着,不会令任何人愉快/当它死去,没有最简单的葬礼”(《开都河畔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这些动物是如此平凡,无所欲求,默默地参与着整个世界生命的进程,仿佛是我们平凡人生的写照,仿佛我们也化作了一只只普通的蚂蚁。“我俯下身,与蚂蚁交谈/并且倾听它对世界的看法”,“太阳向每个生灵公正地分配阳光”(《开都河畔与一只蚂蚁共度一个下午》)。大自然是公正无私的,自私的人类却在无情地掠夺和破坏着和谐的自然,贪婪地侵占着子孙后代的资源。诗人希望“可以听到人的呼救,在迷途中幡然醒悟”(《生活》),但又失望地看到“这是徒劳的,一厢情愿的,如同必死者/笑吟吟又苦口婆心面对发作的野兽”(《生活》)。
在厌倦了现代“电脑掏空了人脑”(《生活》)的生活后,诗人渴望“有另一种生活”(《生活》),“使我们的灵魂更加频繁地出窍、远行”(《生活》),“我上路,问候每一只小鸟,每一阵风”(《状态》),“我走在落日里/一头饮水的毛驴抬头看了看我”(《滋泥泉子》),“骡子走下山冈,与我相遇/我看着它,它看着我,仿佛同类”(《状态》),而我,看到了“毛驴眼中满是谦卑的目光”(《新柔巴依》)。诗人与万物心灵相通,和谐共处,身心愉悦,在诗歌的审美中已经忘却了自身。
针对现代文明带来的种种生态恶果,诗人哲性地思考着,冥想着,追问着,在自我逐渐消失的现实中渴望找回自我,寻找诗意栖居的地方。美国哲学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说,我们“应该带着爱、尊重和赞美看待生态系统”。诗人满怀热情,“心走到体外/植物、动物、矿物……一切可能的物/走进内心”(《诗》)。诗人希望远离污染,重返家园,亲近自然,看“秋千荡过石榴的微笑、葡萄怦跳的心房”(《旷野》),听“树叶的金币/齐声叮当作响,鸟儿的歌唱也汇入了天籁”(《新柔巴依》),在亲近自然的过程中感觉到世界是他苏醒的身体的一部分,与万物相融,超越自我,忘情自我。
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离我们越来越远,生态与生命的诗意也在城市中渐渐堕落。在钢筋水泥建造的鸽子笼中,人们徒劳地对过往生命存在和生存状态进行着追忆。诗人沈苇怀着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虽厌倦却依然呼号,在灰蒙蒙的世界中唱出了一曲生命的清音。这正如法国批评家夏尔·杜波斯所说:“印象:已经死了,却继续做着生命的动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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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比]乔治·布莱.批评意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1]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新疆当代多民族生态文学的多元共生与融合”(10YJC751028)、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高校科研计划项目“新疆多民族生态文学与生态文明建设”(XJEDU2010S11)阶段性研究成果。
[2]作者简介:和谈(1978—),男,山东泰安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讲师,西北大学文学院博士,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生态文学研究。
原文发表于《时代文学》2011年10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