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诗人/ 李元胜
提问人:《中国诗歌》编辑 熊曼
呈述:这是一个迷恋昆虫世界的男人,有着细腻的内心世界。他,既是诗人,又是昆虫学家。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目光安静审慎。热爱诗歌,创办了界限大型诗歌网站,将全国各地的诗人们凝聚在一起。他喜欢自然、山川、飞鸟虫豸,闲暇之余,扛着一台尼康,晃荡在荒郊野外,用镜头捕捉原生态之美。80年代初开始写诗,迄今出版诗集两部,昆虫集七部、随笔集、长篇小说各一部。提到重庆诗人,提到界限,人们立刻就会想到他。
只有好诗人会遭遇瓶颈
熊曼:呵呵,你出生于四川武胜县,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李元胜:武胜是紧邻重庆的一个嘉陵江的小县城,县城只有半条街。在我的童年,我们居住的地方几乎就是农村,带刺的植物,象征性地把一个山头围了一圈,这个山头就被称为县委大院。经常有乡民牵着牛悠闲地经过,与干部家属们擦肩而过,相安无事。和农村惟一不同的是,院内的树林保护好些,连成片的青冈树,笔直的桉树,还有巨大的黄桷树。
熊曼:能聊一聊你的童年生活吗?
李元胜:基本过着乡村生活。最喜欢的两件事是读书和钓鱼。钓鱼不知是谁教会的,那时的乡村到处是溪流和稻田,田角溪边都可以垂钓。读书方面基本上处于饥渴中,能找到的书很少。
县里有一个图书馆,我是一个勤奋的借书人。仅有的文学书看完了,就借《十万个为什么》之类。家里其实有书,但父母并不让读,锁在柜子里。那个柜子锁不严,可以伸手一本一本地掏出来。掏出来不能在家看,要挨打的。我用铁丝和绳子在柚子树上做了个吊床。偷出书来,就到树上去躺着看。读了很多当年的禁书啊,《我的前半生》、《苦儿流浪记》、《普希金童话诗》、《水浒》等等,甚至还有剑仙小说,我记得有一本叫《紫电青霜》。
熊曼: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诗歌?写诗的引子是什么?
李元胜:接触现代诗歌是在重庆大学读书的时候,进入大学后,能接触到大量文学杂志,我比较喜欢外国文学,能找到的书和杂志上刊载的,都要仔细阅读。我记得刚开始并不读诗,读小说多,后来慢慢对传记、书信、随笔感兴趣,后来连诗歌也不放过,顺便也看一下。在袁可嘉主编的一套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上,读到里尔克的诗歌,觉得很惊讶,也很震撼。揣摩半个月后,开始尝试自己写作诗歌。那一年17岁。写第一首诗是躲在校园的树丛中写的,写的也是校园的小景,有点象征主义诗歌的味道。
熊曼:诗歌改变了你什么?又给你带来了什么?
李元胜:诗歌给了我一个写作习惯。这个习惯一直延续了几十年。写作的最大好处我觉得是可以有效地整理自己,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研究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另一个好处,是带给我很多朋友,可以以各种方式进行交流。
熊曼:你的诗歌,遣词造句上似乎没有太多的技巧,但很理性耐读,算是李元胜式的独特了。一首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李元胜:需有新的发现或者创造。发现全新的诗意,创造出全新的表达。
熊曼:你曾说过,早期的诗歌创作有受到里尔克的启发。现阶段是什么创作状态?
李元胜:我是一个即兴诗人,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首会写什么。现阶段的写作,总的说来是一个很放松的写作,一旦有一个写作动机启动,诗歌就会一句接一句涌上来,不必费尽心思索句。如果写作不能达到这个状态,我会扔下写到一半的诗歌,玩别的去。我写下的诗歌,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推敲,看它是否有价值,诗句是否抓住了我想要的东西。
熊曼:诗歌创作到了一定程度,容易遭遇瓶颈,这时只能寻求突破或转型。你在写作中有遇到这样的困惑吗?如何解决?
李元胜:只有好诗人会遭遇瓶颈。因为他们总想写出对自己来说也全新的诗歌来。平庸的诗人没有瓶颈,他们重复写就行了。我是例外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突破什么,或者为什么原因而转型。我写自己的诗歌。诗歌来了,就把它们写出来。诗歌没有来,也不用等待,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所以我从没有遇到这一类困惑。我对自己没有任务和要求。享受写作而已。
关于界限诗歌网站
熊曼:必须说一说界限。界限是国内开办比较早的诗歌网站之一,影响力深远。你在它身上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个网站会一直办下去吗?未来的定位如何?
李元胜:界限是一个公共诗歌网站,对青年诗人有很强的吸引力。虽然诗歌网站和论坛在全国范围内都进入了低潮,但我仍然相信它们的价值。我会继续支持青年诗人把网站做下去,保持这个网站独有的宽容、友善的讨论氛围。我希望界限网站能成为百年网站。
熊曼:界限诗丛的概念是谁提出来的?为什么要推出界限诗丛?
李元胜:是界限一些青年诗人提出来的,目前已推出三辑,应该说,推出了不少优秀的诗集,有些我很喜欢,经常放到车上,有空就拿出来研究。出版诗集几乎是每个诗人的愿望,界限诗丛就是为了帮助大家实现这个愿望吧。但是我也得到诗友们的意见,希望界限诗丛出得再慢些,对诗人的挑选更严格些。这些意见我已经反馈给诗丛的组织者了,请他们研究。
熊曼:界限每月都会举行聚会,主要面向重庆诗人。有时是在酒吧举行诗歌朗诵会,有时是去郊外踏青,诗歌气氛很浓郁。我好奇聚会的经费从哪里来呢?
李元胜:AA制啊。界限的传统有两个,一是义工精神,为界限做事都是义务的,没有回报;二是绝大多数活动都是AA制。
熊曼:重庆以其独特的地理政治优势,备受瞩目。新时期以来,重庆出了很多诗人,女诗人尤其活跃,一些人取得了不俗的成绩。谈谈重庆女诗人?
李元胜:重庆女诗人是一个写作水准很高的群体,风格和趣味反差都很大。宇舒、沈利、西叶、梅依然、金铃子、白月等都写出了我很喜欢的诗歌,每个阶段,她们中总会有一个令我惊喜。最近我读到了宇舒发表在《红岩》的一个组诗,非常喜欢。
熊曼:你曾经获得过首届重庆文学奖以及人民文学奖,但是这几年似乎比较沉寂?你的博客,关注人气并不高。
李元胜:我处在发表的沉寂期中,而不是写作的沉寂期。
最近这些年,发表的作品比较少,没有太大的动力和热情去发表作品。但是写作其实并没有减速,近十年来,仅诗歌平均每年写诗40首左右。2011年写得特别多,有70多首。写作带给人愉悦,但是要整理和推敲它们,并不轻松,根本不是享受,我总是想把它们放下,心里想装更多全新的尚未写到的事物。
熊曼:怎么看待当今诗坛?你认为中国新诗的出路在哪里?
李元胜:我更注重读作品,而不是解读诗坛,我对诗坛发生了什么没什么兴趣。我觉得讨论中国新诗的出路是一个奇怪的问题,难道它是走投无路了吗?中国诗歌在爱它的人们心里。它从来没有停止过行进的步伐,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力量能真正妨碍到它。
生态摄影是一种享受
熊曼:他(她)们为什么叫你二哥,还有叫二叔的?
李元胜:我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用过李二为网名。慢慢的,大家就二哥二叔地叫开了。
熊曼:非常喜欢你博客上那些精美的图片。除了诗歌、摄影、旅游,平时还关注什么?
李元胜:仍然喜欢胡乱读书、看大家推荐的电影。
熊曼:《昆虫之美》是你多年来的心血之作,每一张图片都非常干净唯美。你一定很愿意跟大家分享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吧?
李元胜:生态摄影是比较艰苦,但总的说来还是享受,对身体好,更能让人心情愉悦。把穿行于林中的感受写下来,在我拍摄的前几年,做得比较好,有了大量的笔记。而近几年,我更多是享受这个过程了,与大自然的杰作泡在一起,观察它们,研究它们,拍摄它们,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而其他的,并不重要了。
熊曼:除了写诗,你还是重庆日报报业集团图书出版社的老板?如何完成角色转换?
李元胜:是重庆日报报业集团图书出版公司,但并不是老板。这家公司是报业集团和重庆大学出版社共同出资组建的,我只是代表报业集团来参与管理公司的,所以我的角色是职业经理人,而不是老板。
图书出版是传统产业,比较规范,公司能否在市场上立住脚,不仅考验这个团队的专业能力,更考验团队的诚信。诚信和善意应该是包括商业在内的所有行为的基础和出发点,这是我个人比较坚持的看法。
熊曼:近期有什么打算,或者重大的举措吗?
李元胜:今年计划出一本诗集,把十年来的诗歌筛选出百余首出版。这是一件艰苦的工作,希望能在夏天前完成,而重庆的春天就是这么短,所以我有点紧张。夏天我会有别的事要做了,所以需要加油。
如果这件事能顺利完成,那我就会有第三本诗集了。
熊曼:读谁的作品比较多?跟读者推荐一些你看过的、认为不错的好书吧?
李元胜:我收集到的国内外诗人作品,基本上会泛读一遍。
卡佛的小说,我很喜欢,推荐。
我收藏了一套《读库》,因为原来是零星读的,这是我比较喜欢的刊物,推荐。
村上春树的随笔,我比较喜欢,甚至超过他的小说。
关于评论,李敬泽的几篇谈小说的文章,很值得读。
刚读完的书中,写俄罗斯黑帮的《西伯利亚训诫书》和普利策奖作品实验小说《恶棍来访》,前者很好看,而且会让你知道黑帮和电影里演的完全不一样,后者挑战你的阅读难度,但是很值得。
熊曼:你给我的感觉有点小资。是这样吗?你如何评价自己?
李元胜:一个比较正常的人而已。比较宅,喜欢清静。关于我的生活观,可以参考我的那首《墓志铭》。
《墓志铭》
好的小说须有基本的枯燥
好的电影,须有适当的闷
我理想的生活,当然
也得有基本的枯燥
适当的闷
我恐惧着过于精彩的故事
因为总有一天,会有人噙着泪
走到我面前:
兄弟,你演得真好
我都感动得哭了
好的友谊须有基本的距离
好的爱情,须有适当的缺陷
我喜欢你,缘于你微笑时
那细微的不对称
所以,好的人生
须有基本的无聊
好的时光,须有适当的浪费
让我们历经旅行和压抑
眼前终于出现
沙漠般的真实、冷峻之美
这样,当我挥别人世
终于可以欣慰地说——
谢天谢地
我没有相信过《读者》的说教
也没有过上它所描述的生活
(《中国诗歌》诗人访谈)
(熊曼新浪博客201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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