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你经常出入于世界各地,我们希望从你口中获悉西方对中国的想象和中国对西方的想象是什么。
西川:2005年4月我去广州参加过一次“国际诗歌节”,其全名为“第二届珠江国际诗歌艺术节”,其英文翻译为The Second Pearl River Poem Art Festival。这样的英文翻译真令人哭笑不得(可能是用“快译通”翻的)。正确的翻译应该是The 2nd Pearl River Poetry International。“艺术”那个词是多余的,不符合国际惯例。如果拿不准英文翻译,最好就不要英文翻译。但也许组织者觉得没有英文翻译就不够“国际”。也许是吧。但一个烂的英文翻译恰恰暴露了我们不够“国际”。诗歌节一共就两场朗诵,这样的诗歌节过于草率了。两场朗诵中有一场是在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中举行的。那片房地产名叫“罗马花园”或者什么类似的名字。我记得大门口有一排罗马式立柱。诗人们进入时我跟在几个外国诗人身后。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我能听懂他们的谈话。经过罗马式立柱的时候,一位巴西女诗人小声对他身边的英国诗人说:“你看,这就是中国人对于世界的想象!”
拦也拦不住。仅仅是在北京,我们就能看到广告牌上写着一些房地产开发的新项目:“纳帕溪谷”、“莫奈花园”、“温哥华大道”、“北美小镇”、“海德堡”等等。一群土包子要把中国建成欧洲和北美。与此同时,北京的什刹海出现了酒吧街,好像那些可怜巴巴的老建筑憋着劲要为老外和小资们服务一把。如今,阳朔也有了酒吧街,大理也有了酒吧街,一样的大屋檐,一样的卡布奇诺。这也许就是老外对中国的想象吧:他们需要老房子以确保自己在消费东方的感觉,同时他们还需要满足喝一杯之后寻找点小浪漫的活心眼儿。目前的中国就是处在这两种想象的交叉点上:西方对中国的想象和中国对西方的想象。
但西方也许并不完全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比如美国。从小布什选择使用“邪恶”这个具有宗教和道德色彩的词来形容伊拉克与伊朗这样的国家,就能看出,美国普通人的道德水准其实多少是停留在中世纪。西方人中的一部分乐于想象中国,那是他们自启蒙时期以来的一个传统。但我要说大多数西方人对于中国的想象水平与民国时代西方人想象中国的水平不相上下。而西方的非中国通人文知识分子对中国的关心主要集中在几个政治问题上。2002年我在美国呆过一段时间。由于不断有人问我对西藏问题的看法,我被逼成了一个西藏问题专家。我通过阅读居住在英国的西藏历史学家Tsering Shakya 的《雪域之龙》(The Dragon in the Land of Snows),对西藏历史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这本书的结论是:西藏越来越不可能脱离中国。
西方的知识分子对中国的想象有时出奇的简单。每遇这种情况我就会把我一个中国人的“小聪明”发挥出来。我曾在德国遇到一位美国作家,是麦维尔的传记作者。她对我盛赞某中国艺术家(在我看来只是个投机取巧之人)在作品中摆了八八六十四根蜡烛,说那是《易经》思想的体现。我知道她所说的《易经》不外乎理雅各(James Legge)用英译文简化了的《易经》,便对她说,孔子五十读《易》,但就我目前的智力水平还不足以读《易》。她就不再跟我说话了。在另一个场合,我还反驳过一位澳大利亚的艺术家。他洋洋自得,以为他有“自我”,中国人没有“自我”,并对中国人的艺术实践横挑鼻子竖挑眼。我本来对他印象挺好,但他这么一干我就要治他一下。我把他标榜的他的“自我”剥得体无完肤。还有一次,在巴西圣保罗的一个关于全球化的会议上,我对一个墨西哥教授的美国式发言大加挞伐。相比之下,我对国内那几个追着我骂的鸟诗人反倒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