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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自荐】“看见”诗群 [打印本页]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2
标题: 【自荐】“看见”诗群
本帖最后由 彭先春 于 2014-3-14 08:55 编辑

流派简介
“看见”诗群，中国当代诗歌流派，2013年11月创立于四川绵竹。
诗群成员有李炬、高洪珠、陈克、彭先春、徐冬、洪朝晖、傅三齐、蓝幽、陈修元、范虎、 张帆、宋光明、孔凡熙、陈冰、杨晓辉、周中罡、黄冬梅、唐晓波、李龙刚、杨瀚、张俐敏、魏启弘、周莉等。
流派诗歌及理论作品散见于全国杂志刊物，主要成员诗歌入选2013德阳市《三十年诗歌精品集》。诗群作品主要刊登于纯文学杂志《绵竹文学》。

诗群诞生
2013年10月19日，四川绵竹第二届金秋诗会（现更名为“酒神诗歌节”）在剑南老街紫岩书院举行。何小竹、色波、索朗仁称、龚学敏、覃贤茂、雨田、刘泽球、陶春、谢银恩、陈筑等成绵德宜多地近百名诗人作家齐聚诗会。
非非主义代表诗人“废话”杨黎，“非非”第一女诗人小安，以作品祝贺诗会。
诗会以论坛、诗朗诵等形式达成诗届交流，共享诗的乐趣。组织者希望成就一种诗的行为艺术。
2013年12月21日，诗会纪念专辑《2013秋•诗》出版。专辑在“先锋的温度”栏目刊发杨黎、何小竹、小安、覃贤茂等人诗作，向先锋致敬；在“存在诗社”栏目刊发刘泽球、陶春等存在诗刊同盟诗作；在“‘看见’诗群”推出众多本地诗人作品，正式宣告一个诗群的诞生。

诗群宣言


看见
——我们想说的

我们看见自己，我们看见世界。诗是个体生命之光，也是整体世界之光。
我们看见高贵，我们也看见卑微。
看见，是一种诗性发现，也是一种诗性探寻；是诗性精神的坚守，也是诗性精神的绽放。
看见，是仰观，也是俯察。但不是君临天下，目空一切，傲视一切。看见，目光是谦逊的、诚恳的、纯粹的，与人，与世界，是平等的尊重，是平行的交互。
看见，是一个名词，也可以是一个动词。前者，可视之为我们关于诗的阶段性结晶；后者，作为一个动词，可指代我们诗性空间的敞开与澄明。 因之，我们的诗歌，愿意去掉一切繁琐纠结的伪饰，回到诗与生活交汇的本真境地，更加关注和攫取日常生活及普通生命个体中寓含的诗意。
我们看见，步入现代社会，诗歌不再获得普遍的尊崇，诗意也一再被遮蔽和阻隔，但我们并不悲哀，诗作为语言古老的炼金术，永远会因其本质光芒，投射在人类艺术精神的顶冠。
诗歌生态会发生嬗变，但诗歌不会消亡。
作为宽泛的诗群聚合，看见，是个体之间的相互体认，你看见我，我看见你，我们共同看见诗。看见，不颁发统一的诗学徽章，群体成员可以存同，也可以求异。身处当今极易混淆和覆盖的诗歌语境，看见，尤为倡导群体成员各各不同，呈现个体诗歌面貌的独异性。
看见，对于我们，视野永远是敞开的，我们不拒斥什么，唯一拒斥的是自身诗性的失明。
而对外交流，看见，最美妙的方式是：我看见大家，大家看见我。


诗群负责人

李炬、彭先春、徐冬、李龙刚

诗群主要成员简介
（排名不分先后）

◎李炬

李炬，女诗人，羌族，生于1966年，四川茂汶县人，现居绵竹。1986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数学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绵竹市作家协会主席。著有诗集《夏天的速度》（中国三峡出版社），中篇小说《在幽暗中闪烁》。曾获四川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

◎傅三齐

傅三齐， 德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蓝幽

蓝幽，诗人、资深媒体人，生于1943年。 原《星星》诗刊编辑，1980年代曾主编具有重大影响的民间诗歌报刊《德阳诗报》。

◎高洪珠

高洪珠，1963年生于绵竹桥楼村，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绵竹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绵竹中学教师。2008年特大地震发生，高洪珠通过博客向外界传递灾情——“救救绵竹”，以文人的方式参与抗震救灾，当志愿者赈济灾民，在社会产生强烈的共鸣与影响。 出版有《岁月无痕》（川人社）《龙门长歌》（巴蜀书社）　。

◎陈克

陈克，男，曾用笔名晨静、亚丁。赣人，幼年病残，上世纪60年代生，80年代初在故乡开始写作，90年代后漂游出省。有诗文若干散发于三百余家海内外报刊，曾获江西省谷雨文学奖及《星星》、《诗神》等刊作品奖。曾出版诗合集一部。 现居川西古城绵竹，自谋稻粱，自由写作。

◎陈修元，男。四川广汉人，生于1962 年7 月，1984 年7 月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四川省作协会员，德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汉市文联主席。有诗歌在《诗刊》、《星星》、《诗林》及菲律宾华文《世界日报》和泰国华文《中华日报》等报刊发表，著有诗集《诗意的飞翔》、《跟随一江流动的水》、《回乡》、《诗巫三星堆》等。


◎彭先春

彭先春，生于1965年，绵竹人。绵竹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第三代诗歌运动参与者，有诗歌发表在《非非》创刊号。 曾参与主编2008年汶川大地震纪念专辑《我的地震故事》（天地出版社）。代表作有《景物和词语》（组诗）、《彭先春的诗》；有诗论《特朗斯特罗姆的纯诗世界》、《写诗就是做减法》、《诗意的在场》等。

◎徐冬

徐冬，生于1963年，绵竹人。 德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绵竹市作家协会会员。第三代诗歌运动参与者，有诗歌发表在《非非》创刊号。诗作《在端午想起一个人》获2012中国 德阳“龙蟒杯 龙的传人”现代汉诗大赛二等奖。《我家在地震那一天》 获由德阳市委宣传部、德阳市防震减灾局、德阳日报社、德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的“防震减灾我先行”纪实文学征文比赛三等奖。代表作有组诗《人物》、《春秋那个年代》、《西安片段》等；有诗论《写诗如习武：闲谈写诗的几个阶段》、《诗歌：使我们更纯粹》等。

◎洪朝晖

洪朝晖，女诗人，生于1968年，绵竹人。绵竹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曾参与主编2008年汶川大地震纪念专辑《我的地震故事》（天地出版社）。诗歌代表作《头疼》、《生存》（组诗）。

◎范虎

范虎，生于1986年，绵竹人。 南充市作家协会会员，营山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张帆

张帆，诗人、词曲作家，德阳市委宣传部文化事业处处长。早年以写三星堆的诗集而得诗名，近几年侧重于词曲的创作，以作词为主，谱曲为辅。以及楹联的创作。其作品被广东惠东电视台定为该台台歌。一位曲作者在新疆天山网上看到其作品《新疆之恋》后主动联系谱曲 ，后被德威龙公司作为主打歌曲并出版同名专集，唱红了乌鲁木齐的大街小巷，央视对此作了专访。曾为央视第十四届青歌赛选手量身定制歌曲，实力演唱荣获银奖。

◎宋光明

宋光明，1963年5月1日生（农历），笔名金竹、洛布顿珠。1980年参军，1982年就读成都陆军学校，1988年10月转业到中国农业银行至今。198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著有诗集《五月的乡村》（1995年成都出版社）、《梦鸟之羽》（2005年人民日报出版社）、《罗纹江之吟》（2007作家出版社）。系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散文学会、当代诗学会会员。现供职于中国农业银行罗江县支行，兼罗江县文联副主席、作协常务副主席，中国农业银行优秀人才库（文学创作类）入选人员。

◎孔凡熙

孔凡熙，绵竹人，现居德阳。原绵竹县文化馆专业创作干事。

◎陈冰

陈冰，安县人，现居绵竹。绵竹作家协会会员。

◎杨晓辉

杨晓辉，绵竹人，川酒协会会长，绵竹作家协会会员。


◎黄冬梅

黄冬梅，绵竹女诗人。

◎唐晓波

唐晓波， 作品《打捞歌者》曾获 2012中国 德阳“龙蟒杯 龙的传人”现代汉诗大赛三等奖。

◎魏启弘

魏启弘，女诗人，绵竹人。

◎李龙刚

李龙刚，诗人。90后。

◎杨瀚

杨瀚，诗人。90后。

◎张俐敏

张俐敏，女诗人。


流派群组地址

http://www.zgsglp.com/group-716-1.html

看见诗群作品展
（排名不分先后）



诗选



李炬的诗

有一面墙壁太白太空了

只要来到  哪怕放轻
再放轻脚步
哪怕穿过月亮
也要留下灰色的影子
这一面墙  有时
还悄然生长  高得遮住了春天
红杏也露不出一丝
红  有时也低调
变成一面玻璃  没有它自己
只给你奔涌的记忆
哪怕是落叶纷飞
它也不伸手接住
一滴泪  它是
太白太空的一面墙
      

亲眼看见天暗下来

细碎的红叶  金骏眉
在九十度中翻滚
不断有热流对撞
又不断地透明  淡而又淡
坚持着  不和冷色相遇
但是  天暗下来了
隐藏起暗红色
以及还有温度的暗流
慢慢地流向内部


挖出了两个空洞

月亮一直是一种变幻
绷成马上要断裂的样子
让好多人惦记  等待
圆了
更让人忧伤

我需要睡眠
我睁着眼睛
睡意潜伏在我的胸口
在心脏之后  枝条
横过来  竖过去
在梦中  它们应该有
另外的样子


你的两边长出暗黑

本来太阳出来了
歌也流畅
你的左右都是黑色
凸显你
被光注视的消融
春天  秋天
也慢慢地丰满
也慢慢地消瘦
你慢慢地呼吸
不理会滑动的时间
然后救赎来到
在中间的阳光中


一直斜着排列的灯

木线条上  纹路被停止
在森林
年轮一圈一圈地长
有人记录树叶
按照顺序复制在
天花板上
当树倒下  还有人举着
电锯  发出森林中
变异的轰响  鸟飞离
我看着一直斜着排列的灯
绿色模糊  天分成两半


击打可恨事物的声音

是好听的音乐吧
为什么我的心空响
如雷  洪水也快要
漫过我的头顶
窗格子里长出的枝条
又长出了窗框  我挥舞的拳头
有内在的软弱
这时还有暴雨黄色预警
打乱明天的行程
  
有人敲门  你会开门吗
这个声音很灰
而他的底色让你觉得自己
在逃亡


那会是全部吗
   
你一直注意那个广告牌
它如此喧嚣  强行发布着
你之外的世界
时间加地点加事件
还附送各种诱惑
你还是不明白
天为什么一点点暗下来

有人拉开车门  动作像她
一触你脆弱的神经  你等等
我记忆力出现偏差
好像天空还是很蓝  只是
光线暗了下来
那个光怪陆离的广告牌在漫延
   
     
除了我是静止的

椅子静不下来
有人站起来  强力推开它们
桌子凌乱  时间匆匆
白发  每一根都出现得
隐秘  花园的雪
是虚假的  是石灰洒在路上
去杀死青苔  而青苔
曾经用柔滑去袭击脚步
让老人骨折
这些故事被发酵
有时成了生活本身
我呆在原地
静止地看见这一切


通往秋天的路上

一抹黄色降落在这里
在最阴霾的天
我说出愿望
下面要是森林  不是绿色的
是秋天最金色最灿烂的
树林  上面要是蓝天
再加上白云
我要的是秋天最熟悉的样子

一些落叶  松软
一些河流  渐凉
一些螃蟹的身体变得笨重
等待着一个判决

通往秋天的路上
一些树叶会落土为安
一些种子会沉默
一些人会老去
不再等待下一个春

但是  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还有诗歌
吟唱不已


   

陈克

被拒绝，但未遗忘（四首）


烛


居住在民间的暗夜里
在向内心反复陈述的真义间中
一天天抵达了光明
烛呵，你出身寒门，衣衫单薄
瘦削的身子恍若无骨
一根正直的心肠贯穿始终
一旦被火焰选中
便义无反顾，无所退却
记得那些无比沉寂的冬夜
我在案前秉烛阅读和写作
当寒冷和倦乏袭来
我矇眬抬起头，看见
处于燃烧状态的烛
是怎样渐渐渐渐矮下去
一直消耗着生命
烛呵，就在这样的深夜
握着你苦苦咬住的火焰
是如何令我痛彻地感怀人生
烛呵，你就像古往今来的圣德者
勇作担当，全为他人着想
从不图半点回报
即便到了身心俱灭的刹那
也不叫一声疼痛
即便疼痛中落下泪水
也持续留有温度
是吻净寒冷的一种


星辰


是谁的光芒
能高过一个又一个朝代
不容置疑
漫入我内心晦暗的厅堂

广漠夜宇的醒世者呵
你独立的根须似无来由
但行事果决，从无闪失
能够从混沌的云絮分离自身
长驻世俗的高岭
闪烁，明灭，最后静乎凝止。
挟带一份虚无，却将虚无的铁幕
戳出万千光芒
连高过白昼的大风也吹灭不了。
形同多边的大洋，正从岑寂的海沟
淘洗镶嵌盐粒的顶冠

但，神秘光明的持有者呵
你遥遥远远的光炬
莫非真能引领一颗渺弱困守的心灵
昼伏夜出，你行迹诡秘
华美转身，一再遗下恒久的悬案
难道真如先知者的箴言
一经吐露，便无须作答？！

可我是倾心夜色的人
注定一生沉湎，如此设问
在深沉的天穹之下， 以蚁力之身
将黑夜的石头搬完


大雨


在雨中，聆听一种庞大的声音
一切的声响都淹没在雨声之中
包括年代久远的往事，我无言的肉身

庞大整齐的八月之雨，行迅猛的马队
你从何处的云岭出发，粗粝的鬃毛高高竖起
黑夜哑坐的乡间歌手，该打开怎样的心怀
才能承接你，卸下周遭的荣辱

我的村庄，雨水反复搓揉的叶子
此刻它温柔极了，孩子的啼声裹在其中
而我的祖父在夜的床榻辗转反侧
像一片陈旧的瓦片被雨洗得泛白

还有什么样的心灵
在此间的静默里反躬自问，
我注视的雨水还能持续多久？
此刻，我的怀念是雨唯一的归宿
雨声如阵，灵魂出窍。

月亮


月亮流经泉水，搬走农事的沧桑。
月亮约下时辰，让我们洁身更衣，
在阴明的祠堂，会见死去的亲人。

月亮卷起浩然的大风，吹薄
浪游者的脊梁。他们蓦然回首，
在纷乱的头上扯下愀心的疼痛。
月亮收留灯盏，消散了体温的灯盏。
月亮荡开黑暗中的河流，将一具灿烂
或短暂的骨殖运抵故地。
时间吹落了尘土，月亮环绕村庄，留下了
民俗和传说。
怀乡的人，悲情的人，不要再走油漆陈封的路。
月亮写下证词，为死不瞑目的人合衾冥婚。

黑夜迷失的人，被月亮一一找回。
月亮凝注了水银，在节日高过事物的枝头。
月亮洗亮了我们的双眼，泪水从我们面颊
悄然滑下，我们咬碎了牙骨。
被月亮洞悉的人，有一只眼睛
千百年后还隐隐作痛。你道
这是福祉，还是前世带来的冤孽？
但月光下生活的人们，还要嬉戏，饮酒，作歌，婚配，
还要借一片月光形的叶子，羞羞涩涩遮掩自身。

高洪珠

青春是一首美丽的诗
   
　　
秋天，坐在讲桌前
看高三的学生上自习
雪姐上来，蹲在我旁边
低声背诵一篇课文

很多年前，我也曾经这样
背诵课文，你呢?
绵竹中学校服，设计
和质地都很一般
但它却成了太多绵中学子
永远的记忆和梦的
题材


冬天
   
虽然过去的无数个冬天
都很寒冷，有些冰
是泪水凝固的
有些积雪，鲜红如梦
但这个冬天，让我感觉到
真正的冬天

它残酷的低温
甚至超越身体直捣精神
它的长度也许会漫延八十一个月以上

花草树木，虫鱼鸟兽
正在受伤，连大地和空气
也没法逃离

我走在一所巨大的医院里
看见无数身穿病号服的人
他们的病症千奇百怪，而每一种病下
都有百万以上的患者
我朝一群群欢乐的人走去
发现多是些精神病患区
有些人，大声地朗诵余华的
死无葬身之地

走在漫漫冬季
走在一场猎猎的梦里
我和我的诗
都是梦里可有可无的
某种真实


假期往往痛苦
   
校运会，可谓半个假期
假期往往是痛苦的
从快乐到痛苦最后到正常
是酒的每一次经过
睡到自然醒，已经是上午了
又一次梦见三舅，梦醒才想起
他在地震时就走了，不禁唏嘘
网上逛逛，将近中午
熬一锅红苕希饭，炒个白菜
早餐和午饭，一起对付了


夜巿一条街
   
天气渐冷，绵竹
夜巿街，已没有夜巿
道旁的几个烧烤摊
也关着张
十九时，天已全黑
城里的各种灯亮着可疑的光
我独自骑单车穿过夜市街
奔波在去学校的路上
不经意地想起下午电话里听到的
死亡消息


这个秋天
   
这个秋天，我写不出一句诗
正如几天前，遥远的宁夏那一个被杀了七口的人家
再也冒不出欢乐的炊烟

这个秋天，我写不出一句诗
正如我的田里长出的不再是庄稼
而是钢筋和水泥铸成的楼
（况且那个楼也不属于我）

这个秋天，我写不出一句诗
正如门前那条童年的河，流淌的不再是碧波
而是污水和臭气

在村里，我只看见污染
在菜市场，我只看见农药和催长素
在街头，我只看见小人、罪犯和多么猥琐的男女老少
在肮脏的空气里熙熙攘攘地扬起滚滚红尘
这个秋天啊，我再也写不出一句诗

于是用一种叫做继昌的酒，将自己喝醉
于是在十月十九号，走到剑南老街，在古戏台前如梦初醒
于是走到紫岩书院，金秋诗会的现场

我看见色波，依然仙风道骨
我看见龚学敏，写半白了中年头
我看见何小竹，如日中天
我看见索郎仁称，大智若愚
我看见蓝幽，老而弥坚
我看见付三齐，一点也没有发体
我看见走过商场和监狱重重折磨的杨晓辉，仍然阳光而健康
我看见误入红尘的陈筑和刘泽球仍然在跟诗谈着那场天长地久的恋爱
我看见孔繁兮和杨健鹰离绵竹越来越远，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诗歌
于是压在我心上的石头落到了地下

于是我知道，诗并没有死
那些钢筋水泥的楼房会垮掉，但土地不会
那些蔬菜和牲畜可以被中毒，但它们的子孙不会
那些干净的河流可以被污染，但时光不会
那些高尚而艺术的生命会死亡，但他们的灵魂不会

于是这个秋天，我看见我的良田里
长出了一行美丽的诗
我看见2013年秋天，中国绵竹
诗的气息在空气中
无所不在




一种醉
  　　
一周之中，总有那么
三两天
会被一场意外的酒
击中

醉的感觉是难受的
但我们总是
一杯杯，多么快乐地
走向那种感觉

其实很多情况下
我们做这些的时候
是身不由己的
凭借着某种感觉



彭先春


风景和词语


广化禅院

达官贵人和商贾
烧大香，捐功德，把心愿
寄给塑像
保佑开车不撞死，坐飞机
不掉下来摔死
支床脚的尽是钞票

菩萨说
阿弥陀佛


柳树和枫叶

洪朝晖喜欢长长的柳叶
垂在水上
高高的竹子罩在头上
田田荷叶托起
粉红的花朵

站在红叶旁
她想起遥远的香山
那些多愁善感的人
对着枫叶流泪


四面山巨石

深红，椭圆
蹲在高台上，抬头
望向远方
宽阔的广场加上
背后的大山
衬得它十分雄壮

王二说
我不管他啥想法
随便咋个看
它就像一个
巨大的睾丸


望乡台瀑布

他们微笑，摆姿势
都要在这里留影

飘飞的银练
从陡峭的丹霞岩石
笔直冲下来

李白不在这儿
他不知道
太阳出来了
下面有彩虹


中山古镇

青灰瓦，篾笆墙，木门栓
阳光从玻璃瓦
射下来

铺板门放在青石上
黑蜘蛛趴在网中央等食

头发花白的老太婆
穿着肮脏的围裙
坐在门里
想心事


芙蓉洞

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凝固了
几十万年的时间

那条男根
从水乳结晶中冲出来
固执的显示
它的存在


重庆

27年前的大热天
我和杨黎
坐在街边
吃火锅

现在
王二们
围在奇火锅里
光着上身
喝冰啤


武隆天坑

走在深坑
如同踩着时间的海床
光阴像水流
石船悬在头顶
从亿万年那端的山峰
开到今天


仙女山草原

隔离带那边的牧场有马粪
草地枯黄

男人女人在圈定的区域
嬉戏打闹，大喘气
释放快感

白雾阵阵袭来
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有人站在野苹果树下
留影

还有人，把梦中情人
遗忘在草地上


遵道场

菜籽油香
娥眉豆
血花肥肠

一个黝黑的男人
给他的女人打电话
我不回去了
就在外面吃点

何记饭馆门口
花发稀疏的老鳏夫
捧着收音机
听川戏


洛带黄包车夫

黑皮鞋，白袜子
衬衣扎在西裤里
他头戴礼帽
坐在车把上
黄包车停在青石路上

游人来来往往
他全当
没看见

富乐山草地

城里人
把星期天铺在草地上
围起来，晒太阳

洪朝晖手提遮阳帽，穿着
绿色长裙，侧头看远方
她读书的学校
就在塔的另一边


中国现代诗歌博物馆

那些名句
刻在玻璃窗上
蜘蛛网封锁了林荫道

周遭寂静

四门紧闭
守馆人
窝在值班室
看电视

黄龙溪一根面

一根热面
要十元钱
一根凉面
也要收
十元钱

一根面
就有一碗


平乐的岡措

在古镇
那棵千年榕树旁
有一个店铺
叫岡措家

后来，我知道
岡，就是冈仁波齐山
措，就是玛旁雍错湖
一个是神山
一个是圣湖
美得让人窒息
它们都在
西藏


杨广淘碟

艺术岗亭就在
石桥边
他戴着眼镜
坐在阳光里
壁板上挂满了黑色歌碟
他最想出售
那只黑色的非洲手鼓

小野丽莎的歌声
浮动在光线里
我看见那个稻草人
动了一下


随缘驿

在这里
你可以艳遇阳光
把自己灌醉
给别人机会

啤酒瓶挂在墙壁上
风一吹
会发出声响
提醒你这里是
发呆圣地


徐冬

西安片段（组诗）
      
         
站在
过去叫做
长安城的大街
身边走过的人
面孔陌生
找不到
印象中的古城
虽然
记忆的长安
一直熟悉

大雁塔

面对大雁塔
无话可说
相机用
不同的角度
完成
对大雁塔的
仰视

关于大雁塔
叙述的人很多
诗人、信徒以及
普通和不普通的人
亲近的感觉
源自于记忆和
诗人的描述

大雁塔在玄奘的身后
取经归来
玄奘走进慈恩寺
大雁塔装满经书和
西去的行程
玄奘在慈恩寺说法
等待的人
从寺外进来

塔的四周
散步的人看着
外地人不停走来
我在大雁塔下  
走了完整一圈
找不出
登上去的理由

         
古城墙

城墙在城市的中心

高筑墙是一种策略
因为这个原因
我们可以在过去的长安
现在叫做西安的城市
寻找一段有关
古代的记忆

城墙延伸
南与北各六公里
城墙宽大
自行车来或去
都在
一段历史里穿行

喧闹的大街和
远处的建筑
人们在城墙上散步
沉默的古城墙
活在
历史的记忆


西洋镜

一段童年在
千里之外的
大雁塔下停留
情景熟悉
几十年的跨度
装进一个小孔
画面亲切
童年的记忆
开始播放
那一刻
时间停止

兵马俑

人流的热度
不能停止泥塑清冷地
走在千年黑色的路上
等待一声令下
扬起蹄间的尘土
放开马车以及潮水的脚音

站在两千年的硝烟之外
遥远的古战场
刀光与车马
响在一片冰冷的记忆

列队的士兵与战车
跟随舞动的旗帜
奔走在出关的大地
那个年代
号声与鼓声
直指人心
灰色的天空
铺满大地

一场战争以及无数场战争
在安静中上演千年
喧闹的人群
穿不透锈蚀的铠甲
喊杀声响在时空之外
沉默的泥塑
等待冲锋的号令
与伫足观赏无关
              
         
法门寺

一种传说
慕名而来
人们走在千年的路上
寺北面的长安城
距离寺庙很近
长安热闹的八百年
寺庙安静
那个年代
佛塔
以怎样一种姿势
引领善男和信女
离开繁华的都城
行走在清冷的路上

走近佛塔
能够感受
佛祖传递的信息
佛光普照
温暖铺开
寺庙内外
没有远或者近

此刻  寺外的景区
以寺的名义
传播有关的消息
只是  与寺庙本身
没有关系
         
        2013年10月10～15日



洪朝晖的诗


头疼

总是晴天
你在绵竹
天晴
你来温江
天也是晴的

这几天
头老是疼
早上左边
晚上右边
睡觉前疼一下
睡醒后疼一下
今天早上
看你离开
左边和右边
一起
疼一下


一条叫小虎的狗

一条狗
因为有了名字
便有了生活

叫小虎的狗
每天只想一件事
如何溜出去
勾引女狗

小虎被门卫绑在门口
的椅子上
想女狗
小虎跳下椅子
在盆子里挑挑拣拣
吃一小口肉
想一回女狗


救兵粮在岩石上开

救兵粮
在岩石上
开着
时间
在岩石下
埋着
看救兵粮的人
在岩石边
走着


看这些阿猫阿狗

阿猫阿狗
在古镇的街道
商铺
自由出没
看阿猫阿狗的人
只有一天自由的时光
可以消磨

在阿猫阿狗面前
我很高大
所以只好
低下头
蹲下身
跟它对话
心情正好的小阿狗
认真地
看了我一眼


一个小诗人

一个周日返校的时间
一个初一的男生
从家里出发
向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
沿着一条路走啊走只想走啊走
一直走到很远的远方
路上有车辆有走路的挑担子的卖东西的人类
路边有花花草草都叫不出名字
花花草草里有一些动物在迁徙

家长和老师都没有发现
这绝对是一个潜伏的小诗人
诗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诗人
以为自己是一匹
不交作业的角马


照毕业相

天上泊着一朵云
楼的缝隙驻着一些风
树叶下的蚂蚁捂住耳朵搬粮食
结果搬走的是撒了一地的
茄子碎片
六百八十八乘以三百六十五
乘以三的青春岁月
被摄影师打包
丢进一张模糊的纸片

曾经跟男生打架的女生
穿起裙装变成一尾尾鱼
她们走过池塘
尾巴轻轻摇动
留下鱼儿拾起寂寞的馒头屑
低头思考鱼生


焦急的白果

车哥说你不要急
食堂边那颗白果树
结了一抹多果果
肯定今年子我们中考
要结个大果果

蓝水在阅卷的紧张里
平均一天长一个半青春痘
很想在家里
喝一天茶
挤一天痘痘

厕所窗外那棵白果树
也结了一些果子
旁边没有白果树当然也不会有
男性白果树
这个未婚生子的母亲
真是一个传奇
或许这些果子
是焦急的青春痘


给你唱首赞歌

今天很阴冷
因为
一个叫春的男人
穿了棉袄
今天太阳藏在云层里
因为
一个叫晖的女人
缩着脖子说冷

春
我给你唱首赞歌
你是一颗长青藤
我就是那藤上的瓜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我们春
春说你要搞个人崇拜嗦
然后
洗衣机嘀嘀响
那个叫春的人
去晾衣服

鹿子子喊我看天空

鹿子子说
你看
我看

鹿子子一喊
我一看
天就晴了

窗外
有天空
很久不见的天空
和童年一起
封存的天空
我的皱纹
生出触须
探出窗外
跟柳条一起
看河水
漂得连时间
也不见了

陈修元
   
1．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水的颜色要是深绿的
并且是能映出日月光华的深绿
水的温度要是幽凉的
并且是能让人肌肤润泽的幽凉
水的味道要是甜丝丝的
并且是能带一种回味的甜丝丝
水中要含有丰富的矿物质
并且是为人体所能吸收的矿物质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水的来源要是从皑皑雪山流下的
水的沿途要有陡峭的山壁
山壁上要有古代的悬棺
至于古人是如何悬挂上去的
最好是一个费解的谜
要有参差葳蕤的树林
树林下要有陈年腐叶
叫不出名的小动物在腐叶上奔跑
要传出沙沙的声响
水边要有浅蓝深黄淡白的
像山野小丫头一样蓬乱生长着的小花
摘下放在嘴里咀嚼
要有一种清香或苦涩的味道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这水是从大山深处流出来
一路上要有多处垂直而下的梯形的飞瀑
远看听不见轰响
阳光下能映出七彩的那种飞瀑
还得有多处望不见底的深潭
潭水沉静幽黯潭边有神秘的石洞
让人神往又畏惧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这水不能流经城市
只能流经疏落的村子
水边要有捣衣的女人
捣衣的时间最好选在月明之夜
当然是在夏天
至于女人捣衣之后是否要下河沐浴
或是有的下河有的不下河
那就只能随她们的意了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至于这水要流经什么地方
沿途还要穿过多少幽深的密林
蜿蜒多少雄奇的峡谷
在风和雨的护送下
在日和月的陪伴下
最终要流向哪里
向东或向南
被另一条江水吞没
或是直接流入大海
江水不知道
也没人能说得清
　　
跟随一江流动的水
她要怎样流动
你就怎样跟随
她要流到哪里
你就跟随到哪里


2．1962年，泡桐树开出紫色的花　　
　　
1962年，村头的泡桐树花开得比往年早
花多，紫色，远远就看得见
老人说，这年头，怕是要好转了
说这话的老人，皮包骨头
从刚过去的大饥荒中捡回一条
比狗好一点的命（那时，全村无一条狗）
1962年，父亲和母亲终于有了一点做爱的力气
我的出生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1962年，世界发生了很多大事
非洲的几个小国独立。世界上第一颗通讯卫星
进入轨道。玛丽莲•梦露
在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为肯尼迪总统
高歌一曲“生日快乐”之后的76天意外死亡
年仅36岁。 彭德怀上万言书
雷锋意外死亡，年仅22岁
这些事，和一个小村子以及我的出生
究竟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
听母亲说，这一年，村里没人死亡
还降生了几个孩子。她没想到
生我之时落下的病根，过早要了她的命
临死前，母亲神情有些恍惚，说
那年的泡桐树，花多，紫色，好看
　　
1962年，我还没有记忆
那棵泡桐树，小时候，我常爬上去
它的枝桠易断，树叶肥厚，风吹花落
记不起哪一年，它随花消失了

3．写给十八岁的女儿
　　
小时候的你
多像一只宠物狗
围着我和你妈摇尾
摇来摇去
摇到你妈额上的皱纹越来越多
你爸头上的黑发越来越少
　　
现在的你
是拥有身份证的公民
整天给我和你妈
讲民主讲自由讲个性
讲来讲去
讲得你妈话越来越少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爸为了你一生的自由和个性
烟的等级越抽越差
酒的次数越喝越少
　　
我不知道未来的你
天空是否湛蓝是否风和日丽
我只知道我和你妈的未来
如两只蜷曲在巢里的老鸦
相互舔着快要脱落的羽毛
巢外越刮越猛的风声雨声
渐渐淹没老鸦的唠叨

4．末代皇帝
　　
　　
溥仪在位时很忙
小小的年纪
就开始缝补
皇袍上的破洞
　　
溥仪很苦
他听见每一个
喊皇上的声音
都冷得人发颤
　　
溥仪的夜晚很漫长
梦中无数的叮咛和教诲
教他怎样当皇帝
怎样守护一个偌大的王朝
　　
灯油燃尽
男性荷尔蒙还未集聚成
一支出鞘的剑
便成了博物馆
一具千年皇权风干的僵尸
　
5．日全食，梦曾游天
　　
恐慌在一瞬间袭击鸟群，黑暗降临
宇宙的小小的一角，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角的突变，地球温度骤降
看不见的星球轨道上，天体把命运
交与谁？阳光空气水，这自在之物
衍生出千变万象。人类的心智
在空茫中散发，积聚。在万有动物中
进化成人形。太阳被遮蔽
昆虫们失去方向。黑暗是一种强大的物质
让人心弯曲，灵魂和肉体分离
我附在时间的残片上，在宇宙中
重新寻找安身之所。像蝗蛭死死吸附小腿
每一块残片，飞向离自己最近的星球
在望不到底的太空深处，每一秒钟
都重叠发生爆炸、裂变。黒洞潜伏
伺机吞食过往的球体。破解不了的魔法
让人鬼神附体。思想藏于何处
梦幻藏于何处？我带有二十四颗星球的智慧
来到地球上寄居。即使白天
我也梦曾游天，在星际之间自由往返
我是流星的变体，体内有新生和死亡的因子
生中能感知死，死中能感知生
我是长寿佛，头顶佛光闪耀
神说，你要架一道桥，为人神通道
让人神互体，神人同在
大地上，我的亲友，我的同类
深海中的鱼，天上的飞鸟
花叶，草木，一滴露水，都暗含神的荣光
只要在，即能见证无；只要无，即能生有
　　
日全食，黑暗巨大，深不见底
我天眼顿开，窥见了宇宙的真相
我的内心，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瓶
里面装满了形成宇宙的所有物质



8．命运书：1961——2011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折磨我
——我与世界的关系
　　            ——题记
　　
1961，牛胎里的革命

　　
一滴水，从海里出发
单色调，幻化出物质的本相
一粒星球，宇宙中自转
受挤压，寻找他的方向
　　
意念附着灵魂
灵魂附着肉体
男人和女人，将夜晚撕成两半
一头前行的牛，无人能拉回

　　
1971，猪的启蒙

　　
谁能给一头猪启蒙
为了幸福或不幸
它绝食或用歌声乞食
一个蒙童一头猪，谁更聪敏
　　
风声水声，自然原创的音乐
诵读声，黑板，老师的花裙子
霞光从窗外射进教室
一头猪，正在变成一个人

　　
1981，鸡的梦想

　　
一只鸡，在梦中飞起来
原野后退，山峦低矮
飞起来的鸡，栖在树梢
比一只乌鸦更引人注目
　　
天空总为梦想者预留
鹰与鸡，谁飞得更高
萤火虫，温暖胜过星星
它会呼吸，会飞行

　　
1991，羊的宿命

　　
羊，一生从不反抗
草原是羊的一部分
羊是草原的剪草机
到了春天，遍地是羊剪不完的草
　　
羊在夜间，走出栅栏
嗅到了辽远草地的清香
羊角细小，羊毛浓密
一旦成群，羊自有方向

　　
2001，蛇的温度

　　
蛇的温度在内心
它备受穴居的煎熬
谁能承认一条蛇
不经意中，蛇面临恐惧
　　
它不动声色，它的毒素
让良知腐烂
只有龙的梦想
能压住蛇的屈辱

　　
2011，兔的能耐

　　
兔，不吃窝边草
在虎嘴边，度过幸福时光
这是否意味着：兔
进可进，退可退
　　
一种食草动物，它有多大能耐
匍匐，隐忍，它被热爱折磨
草地在前方。兔，开始奔跑
渴望被春天淹没
　

范虎


无法替代的名词

在槐花不开，蜜蜂失去田园
我有一次感冒的陌生三月
替一只翅膀受伤的喜鹊疼痛
实在是值得非议的错事

那个时候水正在下沉
鱼呼吸困难，它大声呼救
天空显现出破碎一般的蓝
在路途遥远的小镇
找不到一个人代替我在湖边
学候鸟一样放慢脚步

那么和翠鸟一样掠过河流
用嘴叼起水面下尚未苏醒的梦
把啄木鸟敲打树枝的声音
包进耳朵里，在你们都离去的深夜
一直响到天明

谁来代替我嘶哑的喉咙歌唱
发出大自然静谧的声音
发出晚上九点的一声春雷
召来风雨，打落花瓣
让唐朝诗人来收拾这么多年
暮春的残局


春天也罢，自由也好

许多时候我们都会忘记
许多重要的节气
就像我们永远都无法复制祖先
日落而息的呼吸
只有想象生与死的命题的时候
才觉得自由
鸟张开翅膀，飞过春暖花开的水面

清晨我想用奇怪的想法起床
或者和槐花对话，和觅食的翠鸟
讨论物竞天择的基本原理
如果一些结局注定是徒劳
可否允许我用简单的方式
在黄昏，尚有阳光的窗边
与李清照谈论宋朝春天的风景

消磨我的光阴没有告诉我
它行侠仗义使用的假名
我们都成为它的俘虏
自己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所有的同伴都在做一件可怕的错事
每次醒来，都犹如大病一场

说一句安好，给最后的自己
在春天，我变成绿色
伪装在破土而出的禾苗中
我是被蚕食的悲剧
在等待有同样悲剧的兄弟
在春天，慢慢从纸上模糊
最后消失



这是真正的散场

这是真正的散场，没有人离去，也没有人忧伤
阳光静好。风。云散去。树期待一场大雨。
想要留下的繁华，将根努力地向下
向下。缺乏信仰。

一眼就将这个春天看穿，但琢磨不透
深藏在蒲公英中的秘密。飞舞。降落。或者静止
那些与我有关的。不停息，随着时间疯长
噪声一下子就淹没了雨后稀松的足音

随机抽样。选择就变得十分神圣。默念十个数
倒数计时，用我贴身的怀表吧
和虚无对话，暴露朕可怜的身份。冥想
空。空空。道可道。

应该去准备过冬的粮食了。酸甜苦辣
历史。未来。现在。都和咸菜一起吞进肚子
如果一个人能陪我喝酒，在醉的边缘
小心提着鞋，衔枚而行，不跌落山崖


透明的情怀
      ——写给潘坤

从诗意往上，到达盎然，在喝酒的时候
我们都能一起想到透明的春天
后来从醉到清醒，呼吸，谈论，抽口烟
飘起来，没有束缚，像风一样自由，飞
梧桐树。川农大陈旧的屋顶。校训。 仪态万方

模糊，从距离到时间，黑洞吞噬一切要忘记的
不容抗拒。能记住的只有光芒。太阳
夜晚没有原则，掩盖了许多真相，唱一首
回到唐朝。能否回到更远，上溯，逆流
抗争。不遍体鳞伤，只独自大哭一场

无法描述你本就陌生的容颜，不必。也没有
素描的呆板功底。世道沧桑。没有固定的模样
穷则独善其身。让残存的根抓住大地
留住蜕化的尾巴。支撑。站立。我们密谋
一场正义的战争。杀死自己，让另一个自己代替

还能听见、善意、孤独、沉默的王，或者牺牲
从道德回到混沌，我们都将阵亡。你匍匐，前行
乔装。一个人，两个人，三人行
复活，将透明的心脏，打包，装满骄傲的情怀
我叫出你的名字，不默念，看你走在苍茫大地

大地上若干叫不出名字的。粮食。载不动五月的饥饿
我无能无力，也没有办法让风停止吹
在苦难来临的时候，去关怀大地，关怀遗弃的动物
关怀明媚、丰收，下一个英雄的诞生
用诗意盎然的身躯。抽烟时稍稍抬起的眼睛


天很高

天很高，云很高，我很矮
矮，融化或者消失，我失去
辨别我的名字，在这个始料未及的
夏天。夏天，像一朵云，漂浮在头顶
我有时看看云，有时想想
自己万劫不复的处境

我到达不了那么高的天
不是因为我没有变幻无穷的本领
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
有些污浊不堪

有时我就枯坐在家中
不做任何事，看书、喝茶
都与此时的天空无关
我听见有风在呼喊我
景色倒退，时光迅速飞驰

在通往天空的道路上
我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高的天，让我突然感到
敬畏和勇敢


倒退
   ——兼寄锦心

有风，让我不能停歇
一直走，走到虚构的尽头
或缓慢，或急促，或静止
佯装白云，一动不动
从丰满走向枯萎
难以逃避的命题
我和同行的壮士
都终将瘦成一具躯壳

让不会言语的小生灵
来拯救远方的月亮吧
用乳牙咬醒生锈的耳朵
用充满幻想的手
带领我数一次闪耀的繁星
有时，我也能发出最原始的声音
我哭，我笑，都是一种反抗


一些面具挂在树枝上

趁天黑，构想一片风吹不动的森林
若干个达尔文，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月亮还未到达霜降的时节
中国的南方都铺满白雪
不同的骄傲迎面而来，我们本是可怜的物种
不知道是因为哪一种寒冷
让他们养成了冬眠的习惯，不习惯肢体语言发出的温暖
人间的笑容一下子被剥光衣服，站在众人面前
仿佛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个秋风乍起的世界
不因为爱，不因为恨，不因为缠绵
只留一种呆板的形状，在固定的位置
我在格子里行走坐卧，戴着笨重的面具

宋光明

暮春夜思

整个窗前只有一副憔悴
整个城市只有一个心跳
大地，只垂一双耳朵
天空，只见一汪秋水

黑夜磨破了嘴皮
讲春天回光返照
梦却不在枕边
人，也不在归途

豆脑之虞

石头或金属与水
让许多脑袋成浆
成杯盘碗盆的色味
胃囊蠕动，大小便歌唱

愈来愈动一种感觉
自己是粒粒中的一隐
无缘无故
就无力某一念  为
一口饮，一勺盛，一筷夹
已碎单薄的骨
常作垃圾的弃模样
唯真实  种子及无数后代的梦

故每日醒，便担心似豆之物真的还在
一摸，暗带窃喜
然而夜半，远处木鱼声声
那部位，却阵阵痛

光影之掠
——罗敏滇藏摄影展印象

倒影的蓝天白云
次第的勿忘我花丛
宁静而温情的雪山、河谷、寺宇、古城
一个女人描绘的尘嚣之外

经幡飘进象泉河
象泉河便是巨型的经幡
眼睛过滤了血的浑浊
暴风雪便像少女一样温柔
坚韧的凝雪的锯齿，一复再复
万劫的尘俗便被割开

许多逃脱，没有谁在乎陈色
在乎的是小心收藏的精致
精致到灵魂，透过光影的反照
以及，自由而严肃的思想
一方锋利的刀片
刮醒你我的迷离  一片一片
纷纷地疼痛  刻骨

如果不是相同的亲历，我怎能知道
那些灿烂而多磨砺的青春
那些平凡而带翅膀的岁月
那些葱郁、凋零
那些欢笑、忧伤
那些狂奔、驿站
会如此悬挂孤独而寂寞的星空
撒哈拉沙坑里蜷缩的女人
有裂缝的嘴唇，仍带着微笑

朋友啊，我已来到尘世
为什么又想远离？
不是让一些遗忘真正成为遗忘
是听见了岩上的雄鹰向着天空说：
我的翅膀累了！

秋落

来不及品味喜悦，甚至
喘息尚未停止
爱的余韵，仍飘着嫩绿的清香
涩涩的青粒
天空，悬挂皓月的余辉

无法逃避的清晨
像少女突然撩开面纱
光芒耀眼  顿时
照亮我的痛苦、疲惫
刺穿我的骄傲、欲望
直到一丝不挂

我知道一无所有了
我的呼喊、眼泪
我的青年、壮年
我的自由啊  一片一片
只能向着发凉的大地
去追寻不敢抛弃的灵魂

我在静静地落
远山空寂
没有我的声响
只有风的心跳

开始

从未这样端详一次开始，尽管经历无数，无数至遗忘。
然而这一回，实在地情不自禁，睁大眼睛地冲动。
      
原来是纷繁而空白的，黑色而清晰地，冰凉而热烈的。
庄重而轻描淡写，预谋而未预谋。

遂想起已无知觉的人世降临，想起可有可无的无数撒谎，对女孩的心动。
想起当时宏伟却早已放弃的远大，想起步蚂蚁路程翻动发霉的白粒，手指拈去的一颗露珠。
刚才，一条野狗向灯光走来的假如。
      
许许多多已经或正在结束，又有许许多多迎面而来。
如49年前一个夜半张望和啼哭中启动的发条，空旷夜色回荡着的有意的钟声。

知道新年会来，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次零乱而清醒的开始。
如昨夜，知道为你丢弃一些不成熟的诗行。

发至丽江的消息

老板，如果未能联系上
一定是手机断电了
我的影子在束河的水草里
刚刚给喘息的马喂了一个煮鸡蛋
听见许多马眼睛里发出的无奈
水里的鱼摇曳着苗条的身材
周围的花自然地妖娆
恰似曾经的青春年少

我轻轻地望一望天空
看见你的蜇闪烁金光

注：在丽江休息，曾子对我说，老板像蜂子一样成天追着催指标。


张 帆

大地上的小事

其一  善卷的背影


每临大事有静气，
不信今世无古贤。
——题记

史册和人丛拥挤如潮
你的背影
很瘦
瘦成一种骨气
硬硬的戳痛
见利忘义  和
趋炎附势

故事和传说缥缈如雾
你的背影
很高
高成一座山峰
人字形的伟岸
抵挡日益萎靡的世风

屈原  嵇康  陶潜  李白……
偶然的回眸
也能遇见些执迷不悔的同道
凿井耕田  击壤而歌  饮酒赋诗
一介布衣的目光  常常
赤子般净化了帝王的虚荣

先知在远方的夜色中出没
暴雨掩藏了他的足迹
但是闪电
闪电为他的背影
烙上黄金和纯银的光泽


其二  解读肥西

A、小井庄

1978年
辽阔的中国大地
还有些许的板结与枯涩
当中南海的春风
以改革开放的名义
吹绿江南江北
小井庄
亟待滋润的日子
走来一群挖井的庄户人

用一把叫做包产到户的锄头
他们在黎明时分挖掘
父亲一样古老的力道
渗透进中国最贫瘠的命门
沉默的中原大地
第一次变得骚动不安
兴奋和惊奇
伴随第一眼清泉
婴儿一般
瞬间感染了四面八方探寻的眼睛

作为源头
他和邻近的小岗村一样
为了给干涸的岁月输血
他们冒死托孤
与纠缠的土地达成了最为深刻的和解
那顶穷苦的草帽
挂在了黄昏的枝头
像一个远去的句号
小井庄用荡漾开来的涟漪
回答了千百年来
困扰中国的艰深难题

B、百强县

穿夹袄的土地要习惯西装
驱驰马车的节奏要习惯轰鸣的马达
从村口延伸而出的每一条大道
蔓生在中国版图
复兴  崛起
花朵一样照耀平常的日子

种植粮食
也种植沿海先发产业和资本转移
开垦荒地
也开垦工业化  城镇化这些新名词

特色富民成为动词
在每一个黎明每一个黄昏掘进
现代园区成为形容词
在每一次洽谈每一次协议中闪亮登场

汗水融进深刻的泥土
慈母一样保佑我们的心灵
曾经遥远的叹息
在丰收后的田野追赶童年的炊烟
新农村
一柄锋利而诚实的农具
她闪烁的光芒
收获自信
也收获自强

C、花木城

我从肥西经过
锦绣上的一次飞针走线

毒草或香花
曾经引发一个民族
长久的争议
和担忧——
如果自由的土地不允许生长美丽
如果荒芜成为耕耘的全部含义
还有什么种子
敢于在冬天怀抱开花的梦境

这是一次无比艰难的分娩
整个中国都在忍受莫名的疼痛……

我从肥西经过
从苗木多情的眉梢
从畜禽欢跳的指爪
从瓜果多汁的蜜心
从蚕桑毅然撕开的一片新绿……

这是生死相依的故园啊
每个生命都有绽放的权利
苗木花卉基地
当你集合了中国中部最馥郁的芬芳
所有嗅觉都在一夜间惊醒

苗交会  花博会
争奇斗艳的思绪
像紫蓬诗歌节的句子一样
挠在了人心的痒痒处
冰封的窗棂
有常春藤蜿蜒而上

黄冬梅

观雨

观雨
醉了自己
一只鸟
被雨淋湿了翅膀
依然背负着过去的忧伤
还在飞翔

因为他知道
别人的城市不属于自己
他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停下来
给心一次静养
让短暂的生命更精彩


心形枫叶

风从枝头跌落
一片叶子
在头顶飞舞
一颗心
落在树上
变成了心形的枫叶
落在一个女子的心间

一只燕子
展开翅膀
吻着叶的前额
在季节中交替
曾经的失落
落入梦中
偶尔露出山的棱角

远方掠过的声音
被风卷走
女子柔亮的发丝
和彩裙－起翩飞
我来到你的草原
轻触你的温柔
抵达心的深处
              
无眠之夜
                              
1

我不知道睡在那里
人总在梦里梦外
无情的雨
敲打着心灵的窗
扰乱了我无忧的生活
在梦里你是昨天的雨
安抚着我受伤的心
在梦外你是一场雪
埋藏了我的记忆
                              
2

我羡慕那些能够深睡的人
可以将过去的一切视为偶然
他醉着夜也醉着
同黑夜一起奔跑
将疲惫消解
乱发中的秘密隐藏在夜色中
用自己的激情
生活  劳作  看书写作
一切都将自由安排
                                
3

黑夜将给自由备下帷幕
我将在这里睡眠
短暂的颓废
偶尔惊醒
耳朵被风擦痛
原野的深情
让我看到低处的风景
一路的语言
用谎言欺骗
                                 
4

今晨我要特别早起
想一个人在公园的草坪上走走停停
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
身体让祥云托起
看着梅花为约会而奔忙
花瓣落在我的肩上
又想拍照
让花絮在身边自由飞舞
这时心才能升华
                                 
5

零散的睡眠
我和孤独相拥而坐
在空荡荡的夜里
想重温旧梦
又想写诗
这时雪路过村庄
风吹在脸上
为我抹去了一路忧伤
                                
6

凌晨我颤抖的醒来
疲惫的晚秋已停下了脚步
所有的梦已苏醒
我看见寒风中的梅
正在领略自然的风情
然而我搭错了车
没有赶上欣赏冬天里
最后一场雪


雨不停


雨依然在下
窗外
一香袭来
醉了我的梦

错过变成了结局
太多的轻许
被岁月抹去
放下才能素心如简


蝶舞黄昏

今夜
我特别孤独
一个人坐在屋檐下
听风在窗外行走
枯叶跌落在雨蓬上
如蝶舞黄昏

斟一杯红酒
与自己对饮
用酒的温度
点燃忧伤
一季的语言
却错过今生的美丽


藏在荷花里的诗

把美丽的文字
藏在荷花深处
经过季节的发酵
变成了诗歌
在不经意的瞬间
一跃而岀
露出水面

一只蜻蜓
在一次飞翔中
折了趐膀
花从此在梦在枯萎
我看见一个娇羞的女子
站在荷的中央
静如处子





李龙刚


大雁南飞

每年大雁南飞的时候
总有雁儿到不了南方
不是因为旅途太远
灰心丧气
也不是因为习惯寒冷
动摇了初衷
是因为途中诱惑太多
迷了方向
和我遇见的那些人
出奇的一样


我有伟大的形象

也许注定了人生
看不到最后的风清月朗
也许注定了人生
赢不到最后的灿烂辉煌
这条路我认真走了
也许饱经沧桑
也许满脸风霜
年过七旬的时候
我可以自豪地说——
我没有伟大的创举
但我有伟大的形象


一个人

我想带你在林间漫步
细看那山涧中
闪着幽幽的绿
我想带你在花间遨游
轻嗅那草丛中
飘着淡淡的香
可是我不能
哪管他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只是一个人的浮世清欢
细水长流


再晚一些相遇

若是能够遇得再晚一些
晚到你我懂得了什么是爱
晚到——
我们不是两个孩子
在铺满夏季的茉莉清香中
当你一回眸
是否也如花般绚烂
诗般美丽


爱的小憩

最爱那一抹夕阳
映红羞涩的天空
最爱那一幕细雨
打湿婀娜的柔波
在细雨中
为你撑一把淡蓝的小伞
在夕阳下
为你吟一首动情的诗歌
我从未奢求你——
给我你的一生
只希望这一次
不要走得太过匆匆


万古人间四月天

那一天  我看见了春天
是你无意激起的绿
新雨荷前你静静走过
请你记住我的声音
记住你的生命中——
有我打马经过的痕迹

徜若一天
你在梦里听说我的消息
就请你告诉风
告诉雨滴
我会在月下守望——
那些年错失的美丽

你是我泪雨滂沱的琵琶
是我梦里弹跳的竖琴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依然独行
假如  我是那人间——
你便是我不舍的四月天


写作与人生

若是你一定要问我
为什么坚持写作
我会说
人生是一次旅行
写作就是整个人生
我在努力地追寻
天边那道七彩的虹


青春

诗人说
青春是一篇华丽的乐章
或在阳光下绽放美丽
或在园中吐露芬芳
我说
花儿若是忘记追求雨露
青春也不过是
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说辞



杨瀚


流


我和他出生
荒凉或郁郁的
亦不知名的半山腰
望不到山顶
看不到山脚
迷般的所有

他说，他攀登
越高，看到的
越美丽，越郎阔
于是他攀登
越来越高
到山顶，就看到
无所知的另一面

我，流
一架小舟
顺流而下
不平凡是激荡
“嘿，鱼儿，你在
说着些什么话”

他是有危险的
他怕一时失足
以致万劫不复
噢，我呢？
噢，激流会冲垮我的小舟
噢，石头会撞翻我的小舟
当我汇入江河
小舟愈加危险
噢！生命的劫难

我不知道
他近况如何
或许在那山顶
或许还困在另一个
山腰，或许
来追寻我的脚步

我只知道有一片海
在静谧的远方
当我的小舟支离破碎
水流也会带我去那
静谧的远方  


独白


我站在黑夜寒风中
从身边的人
一个又一个的找到自己的太阳中
知道，自己站在寒风中

曾经我也有几次的以为黎明将到
然后却未，只因皆非对的人
我依然在寒风中，看到身边的人
追寻到太阳，又失去太阳
拥有过温暖固然不错
我却有点过分不屑

我站在寒风中，就看着人们燃烧
他们拥抱着热
我站在寒风中，烈火在我体内燃烧
我无比的坚信着——
我从自己身上捕到的热
比身边的人从他人身上获取的
更多，更温暖

于是到如今，我仍站在
黑夜的寒风中，陷入
深深的黑暗之中，
我不愿孤独的打破黑暗
那使我无法适从
我走在从佛祖走向上帝
又回来的路上
孤独一点点的淹没我
刺穿或割裂我的皮肤
当我再次站回佛祖身边
就是孤独给我的最后限期
我将成为一颗孤独的明星
在黑暗中悲伤地发着光
——太阳照亮不了宇宙
明星无法驱除黑暗
即使再多光和热
也身处于黑暗

我期待有那么一个人
懂得我的言语
让我离开征途
我们可以相互依靠
我站在黑夜的寒风中
守候着这个人
坚信着这个人的永恒
与我的永恒
我如一的坚信，这个人
会因为我身体中的光与热而着迷
而我，也绝不会
像幼稚的人般有任何改变
因为，我一无所求
除了这份永恒
而正因为我的坚信
我身体中的光和热
也变得更加强烈与美丽

我行走在寒风中
为另一个寒风中的人而着迷
若这个人也愿意
我们将竭尽所能
驱逐黑暗
和所有有诗意的
和所有懂得生命的先人们
一起，为后人指明道路
也希望，看到有其他发光的情人们
走过我们的面前
并接受我们的祝福和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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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3
本帖最后由 彭先春 于 2014-2-27 09:14 编辑

诗论

彭先春

特朗斯特罗姆的纯诗世界



早在1992年，诺奖得主、诗人沃尔科特就呼吁：“瑞典文学院应毫不犹豫地把诺贝尔奖颁发给特朗斯特罗姆，尽管他是瑞典人。”如此说来，特朗斯特罗姆在十年前就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第七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人。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有的诗人只属于大众，有的诗人只属于诗人。这话的另外一个佐证就是下面这句话——博尔赫斯，作家们的作家。
读不懂。相信这是很多人对特朗斯特罗姆诗歌的阅读感觉。好看易懂，这是我们评定文学作品的简单标准。《故事会》最好看，也最易懂，但你不能就此认定自己已经懂文学了。贺敬之的诗歌很简单，也很好懂，但你不能就此认定“我已经掌握诗歌写作了”。这就牵扯到一个概念：专业。经商，你要懂得商场规则，否则折老本。在中国做官，你要懂得中国式官场潜规则，否则会被踢出圈子。写诗，一样需要专业知识，不然会被人耻笑。你不能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拿给刚刚从文化沙漠走出来的人看，那会逼疯他的。你也不能强迫一个只会朗诵贺敬之诗歌的人去阅读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由此产生的胡言乱语是对特朗斯特罗姆的不敬。一个是党文化附属品，一个是纯诗写作，出发点不同，没有可比性。
要想读懂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就必须先了解跟他的创作关联的诗歌理论。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这是目前我能看到的仅有资料中显示出来的套在特朗斯特罗姆头上的概念。公认的评价是“当世最伟大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那天看见诗人于坚评说特朗斯特罗姆时，用了一个“表现主义”，我很诧异，就去查了查，发现它跟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是交叉的，相容的。
特朗斯特罗姆师承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不闹明白这两个流派的风格特征，就无从理解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
“超现实主义文学宣称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所谓‘彼岸世界’，即无意识或潜意识的世界，后一世界比前一世界更真实。强调诗人听从潜意识的召唤，写梦境，幻境，事物的巧合，提倡自动写作法，把梦幻和一刹那的潜意识记录下来，达到‘纯精神的自动反应’。它的主要特征，是以所谓‘超现实’、‘超理智’的梦境、幻觉等作为艺术创作的源泉，认为只有这种超越现实的‘无意识’世界才能摆脱一切束缚，最真实地显示客观事实的真面目。作品追求神奇，奇特的艺术效果，充满出人意料的形象比喻，有些作品想象丰富新颖，但大多晦涩难懂，语言缺乏逻辑性，规范性。”
这是关于超现实主义的介绍。需要记住这些关键概念短语——梦境，幻觉，无意识世界，神奇奇特的艺术效果，出人意料的形象比喻。
“象征主义不满足于描绘事物的明确的线条和固定的轮廓，它所追求的艺术效果，并不是要使读者理解诗人究竟要说什么，而是要使读者似懂非懂，恍惚若有所悟；使读者体会到此中有深意。
象征主义不追求单纯的明朗，也不故意追求晦涩；它所追求的是半明半暗，明暗配合，扑朔迷离。象征主义诗歌十分强调音乐效果，可是诗句的音乐性不是单纯通过机械的协韵表现出来，而在于诗句内在的节奏和旋律……象征主义者反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者如实地描写客观现实。他们认为现实的物质世界是虚幻而痛苦的，只有隐匿在背后的内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作品中运用大量的暗示和象征来隐喻表现人的内心世界。”
阅读上述资料，需要牢记的是，似懂非懂，恍惚若有所悟，明暗配合，扑朔迷离，大量暗示和象征。
从提炼的这些词汇中，可以发现它们关涉诗歌题材、诗歌写法、诗歌阅读。属于诗歌写法和艺术效果的是暗示、象征，明暗配合，扑朔迷离。属于诗歌题材的是梦境、幻觉、无意识世界。属于诗歌阅读感受的是似懂非懂、恍惚若有所悟。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一件事情，就是为什么读着这些诗歌，感觉很神奇，很出人意料的语词组合，但似乎不懂，原来是深沉隐喻作怪。象征主义诗歌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据诺奖委员会介绍，“特朗斯特罗姆的多数诗集带有一个特点，显现为简练、具体而苦涩的隐喻……在他最近的诗集中，特朗斯特罗姆的风格已经转变，篇幅更为简短，凝练程度更高”。这种评价从他的前后期诗歌对比就可以看出来。前期如《果戈理》：
西服破得象狼群。
脸象大理石。
坐在堆满书信的森林里，那森林仿佛因
嘲笑和失误而叹息。
啊，心象通过敌对的隘口而
飘动的一张纸。
　　
落日偷偷地来临，象狐狸来到大地上，
转瞬间点燃了野草。
宇宙间充满了犄角和蹄子，地上
双座马车象影子一样
在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中间奔驰。
　　
彼得堡与死亡处于同一纬度，
（你看见那倾斜的城堡上的美人吗？）
在那冰冻的居民区周围
穿着大衣的穷汉水母般徘徊
　　
而这里，参加忌斋，他还象昔日一样
被欢快的牲口包围，
不过它们很早以前就已去
树线以上的远方草地。
　　
人类踉跄的桌子。
请看，黑暗怎样焊住了一条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之车离开大地。

具体而苦涩的隐喻充斥着诗篇，诗人从遥远的国度审视逝去的果戈理，情感的交融通过晦涩的意象呈现出来。

后期如《巨大的谜团》中的《十一月》：

当刽子手烦躁他变得危险。
燃烧的天空卷曲。

可听到狱室与狱室间敲击的响声，
从霜冻的地面涌入空中。

几块石头像满月发光。

像这样篇幅更简短，凝练度更高的诗句，大多出自他的最新诗集《巨大的谜团》，这是特朗斯特罗姆中风以后创作的诗歌。
从特朗斯特罗姆前后期诗歌创作的变化，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对象征主义诗歌进行着改造，将晦涩难懂的隐喻替换成尽量接近生活现实的意象，让读者在明澈巧妙的意象把玩中获得诗意的体味。难怪在颁奖词中，诺奖委员会会给出这样的称述：“通过凝练、透彻的意象，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
仅就有限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译作阅读体会来说，我个人更喜欢特朗斯特罗姆后期诗集《巨大的谜团》里的诗歌。
要想走进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世界，一个概念我们就不能绕过：纯诗。这是象征主义流派的主张，自马拉美开始，到瓦雷里高调提倡的纯诗创作，是象征主义诗歌价值所在。
先来看看瓦雷里的中国学生梁宗岱先生对纯诗的解读：“所谓纯诗，便是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及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底形体的原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感官与想象底感应，而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达光明极乐的境域。”梁宗岱这些话更像是从一个阅读者的角度来解析纯诗概念。
再来看看瓦雷里对纯诗的解读：“也许说‘纯诗’不如说‘绝对的诗’好。它应被理解为一种探索——探索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或者毋宁说是词语的各种联想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总之，这是对于由语言支配的整个感觉领域的探索。这个探索可以摸索着进行。一般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将来有一天，也许这种探索能被有系统地进行，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瓦雷里的这段话更像是讲给诗人听的，他想告诉诗人应该怎样进行诗歌创作。
或许上述两段文字理解起来有些费事劳神，那来看看这样一句话——“纯诗”概念，在其更深层面上，意味着一种诗歌观念的转化：从强调诗歌的抒情表意的“表达”功能转向自我感觉的“表现”功能。
你得强烈关注两个关键词语：表达与表现。一字之差，诗歌创作与阅读效果迥异。
擅长“表达”的抒情诗，在象征主义诗歌里面就遭到摒弃，他们更喜欢描述性的“表现”。这对大多仅仅了解马雅可夫斯基诗歌的中国人来说，就显得生疏和不可理解了。我们习惯于党文化表达，也接受擅长意识形态表达的诗歌，马雅可夫斯基的那些上世纪中叶流行于中国大地的政治符号诗句就是“表达”的经典。马雅可夫斯基诗歌在我们这里被冠以政治抒情诗。那个排斥西方文学，独尊前苏联文学的时代，我们能读到的诗歌大多就是这样的政治附属品。然而事实上，作为自称未来主义的马雅可夫斯基的许多诗歌我们并未阅读，译者是根据上峰指示翻译那些可以给我们看的诗歌，媒体也大量宣传他的阶梯式政治抒情诗。可以想象，在阅读都受到极大限制的时代，我们的幼稚与缺陷是多么明显。由此，我们可以联想中国诗人郭小川贺敬之的诗歌，那些从马雅可夫斯基处得来的灵感复制品，在中国土地上赚取了多少喝彩。然而可悲的是，擅长歌功颂德，拥有“时代的歌手和号手”称号的郭小川并未逃脱“五•七干校”的厄运，就连御用诗人贺敬之也曾受胡风事件牵连。而后者胡风，现在看来，却是文人的榜样。
诗人是独立的人和思想者。惟其独立，精神自由，思想自我，诗歌也才拥有个性的光辉。而甘愿成为极权统治的歌颂者，甚至有时对邪恶权势进行毫无羞耻的膜拜，则是诗人的悲哀，也是文化的悲哀。一个被政治体制俘虏的诗人，可以想象他的诗歌价值。
基于这些思考，我们再回头品味“纯诗”概念，就能明白诗人该干什么和怎么做了。
作为象征主义诗人在当代的代表，特朗斯特罗姆完善了象征主义诗歌的特质，其诗歌风格呈现出来的朦胧美和神秘色彩，是显而易见的，象征暗示隐喻的使用，令他的诗歌诗意飘忽，给读者留下更多品味的余地。本文想就《巨大的谜团》部分选诗来说明这些特点。
先来读读《易格尔洛克》——

玻璃池里的
爬虫
一动不动。

一个女人晾晒着衣服。
她的沉默。
让死亡驻足。

在水底深处
我的灵魂静静地下滑
像一颗彗星。

诗歌中有两个具象，一是玻璃池里的爬虫，二是晾晒衣服的女人，都是无阅读障碍的意象。显示诗歌张力的地方在于“她的沉默∕让死亡驻足”。为什么一个女人的沉默，就会让死亡驻足？这是阅读到此的疑问。我们可以做这样的猜想，或许这是诗人看见晒衣服女人时的一种联想，那是诗歌的感觉，神奇又充满灵感的瞬间。能够看出来的是诗人感觉的跳跃幅度很大，由沉默到死亡，这是好几个空间的转换去了。一个疑问尚未消除，紧接着就来第二个疑问，而且这个疑问更加强烈。为什么说水底深处，诗人的灵魂在静静下滑？可否做这样想象，诗人看见爬虫伏在玻璃池中，一动不动，于是就联想自己仿佛也趴在玻璃池里，像爬虫一样，而且在诗人的联想中，那水很深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水中静静的下滑，很慢的滑动，接近不动，就像爬虫一样。静止，让人想到死亡。死神安静的游走，却给那位晾晒衣服的女人镇住，她尽管沉默，却没放下手中的活儿，那些翻飞的手上动作，让死神止步了。诗人给这种下滑姿态还赋予一种具体的意象——彗星。灵魂无形，而彗星有形，这种转换就让诗句生动起来。只是我们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诗人要说自己的灵魂在下滑，很安静的下滑。就在这些似懂非懂处，诗歌的韵味就出来了。诗意含蓄，留给读者不少想象的空间。
想必，这些我们不明白有疑问的地方，可以借助诗人的一句话来解释：
“诗是要暗示的，诗最忌说明的。”
只暗示，不说明，那么，我们应该可以明白一些东西了。就在这种暗示中，我们体会到诗歌的意味了。
再来看看《表象》1

在路的尽头我目睹强权
像一只洋葱
重重叠叠的面孔
脱落，一层又一层……

似乎可以做这样的理解，诗人是想表达一种观念，就是对强权的认识——无论哪种强权，只要不合民意，在大家起来反抗的时候，强权就会垮台。当然，诗人不是政论家，诗人只会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描述。他给强权赋予一个具象：洋葱。“路的尽头”暗示反抗者要走的路很长，诗人臆想中望见遥远的道路尽头，在那里，经过很长时间后，强权开始垮台。想想当世几个独裁强权的垮台事实，我们似乎可以在诗歌中达成一种共鸣：卡扎菲倒台了，而且死相难看；穆巴拉克倒台了，而且接受审判；突尼斯人民站起来了，独裁者倒下去了；也门人民也要萨利赫下台了；叙利亚这阵子闹腾得欢，反对派声讨独裁政府了。洋葱有很厚的皮层，需要一层一层的剥去，才能最后空虚。无形的强权在诗歌中变成有形的洋葱，强权的外衣被层层剥去，一如洋葱被层层剥去外皮。洋葱层层叠叠的外皮，在诗人眼里，看上去却又像一张张面孔，这种叠加的意象，令诗歌瞬间灿烂起来。强权——洋葱；强权垮台——洋葱剥皮；洋葱剥皮——面孔脱落。这种意象跳跃式的思维，就是诗人的思维。值得注意的是，在诗人的语词里，没有口号式的“表达”，只有描述式的“表现”。

《表象》2

戏院已空。午夜里。
言词在表面燃烧。
没有回应的字母，难解的谜团
在闪烁的寒光里沉落。

对于“《表象》2”我们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理解，诗人为言辞设置了一个场景：午夜，散场的戏院。诗人站在戏院里，此时四周一片空旷，先前的表演与情节还在脑海回荡，尤其是那些说辞萦绕诗人耳畔。于是，诗人仿佛看见那些言辞在眼前跳动如同燃烧的火焰，只是这些燃烧的言辞却没有呈现字母，致使模糊的言辞没有清晰的意义，就同谜团一样，令人难解。时令应该是在秋冬，“寒光”算是证明。冰冷的寒光在夜晚闪烁，费解的言辞在诗人眼前跳跃，擅长通感的诗人在联想中将这些言辞幻化成燃烧的火焰，像个谜团在夜晚沉落，沉落的同时，寒光紧密围绕并且闪烁。诗人是奇怪的物种，他们可以想象我们不能想象的事物，他们可以制造我们不能制造的意象，而这些神奇的意象恰恰是诗歌闪烁光辉的所在。
读到此处，我似乎可以理解特朗斯特罗姆的诗论了，他说：“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那些燃烧的言辞就是逼迫诗人要展现它们的精灵，通过诗人之笔，它们完成了诗歌之旅。
在《降雪》这首诗里：

葬礼不断
它们像
我们趋近一座城市时
那越来越多的交通标志。

成千上万的人注目
大地上长长的阴影。

一座桥自个儿
成形
在空中慢慢伸直。

冬季，死亡摩肩接踵，不断的葬礼进行着。在诗人眼里，墓碑（它们）就像鳞次栉比的交通标志，次第呈现在眼眸。墓碑和交通标志发生联系，这需要大跨度的联想，只有诗人惯常如此作为。那么，“大地上长长的阴影”是什么呢？能引起“成千上万的人注目”的东西是什么？我以为这可能要联系诗歌题目“降雪”了。瑞典地处北欧地带，严寒季节远长于其他地方，冬季下雪是怎样一番景象？那纷飞的鹅毛大雪，密集的雪花可能淹没原本宽广的道路，汽车碾过，只留下窄窄的辙印。能见度很低，加之大雪飘飞，那条车道从远方看上去，显得阴郁，如同一条阴影。也可以想象，这条道路是雪后初霁所见，两旁全是积雪，车辙印长长的，看上去跟一条阴影无异。单单阅读上面两节诗句，我们是不能感受到诗意的。妙在下面的诗节：“一座桥自个儿∕成形∕在空中慢慢伸直”桥，大家都见过，只是在诗中，特朗斯特罗姆将静止的桥动态化了，“自个儿成形”，还“在空中慢慢伸直”。 可以想象，大雪覆盖桥梁，高高的桥梁如同白乎乎的体态肥硕肉感的女人，伸展长长的玉体，在高空展示迷人的姿态。这时，诗人正好经过，看见了，瞬间感悟到了诗意，于是，就写下来了。什么样的桥？估计高架桥最适合这样的描述，长而高，向远方伸展出去。按理说，我们都看桥，也都会忽略对于桥的诗意感悟，甚至可以这样说，即使看上百遍，我也写不出像样的诗句来。可是在降雪的日子里，诗人却能够看出桥的诗意来，凭借一个“成形”，一个“伸直”。说到这里，似乎明白过来瓦雷里的那句话的意味了，诗人要做的事情就是“探索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或者毋宁说是词语的各种联想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

《签署》这首诗是我发现特朗斯特罗姆最诗才的证据。

我不得不举步
迈过黑暗的门槛。
一个大厅里。
白色的文件闪烁。
随重重影子晃动。
个个都要签署。

直至灯光湮灭我
并将时间叠起。

可以想象一个情节与场景，诗人要去办理什么手续，或者我们朝最惬意的方面想，诗人要去旅行，跨国旅游，接受诸多崇拜者的拥戴。出国自然要签署许多文件证明，在一个行政场所——大厅。事实上，签署文件或者办理手续是无数人经历过的事情，甚至诗人也有许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是目前我没看见谁为此写出漂亮的诗句。这么简单的诗句，却可以成为经典，实在令妄自写诗者汗颜了。
我们试着这样做，将最后两句掩盖起来，只读前面叙述部分：
我不得不举步
迈过黑暗的门槛。
一个大厅里。
白色的文件闪烁。
随重重影子晃动。
个个都要签署。
如此怎样？那就不是诗歌啊。你会这样说。我赞同。而且绝对要向那个敢于将这样分行排列的句子送至眼前的家伙猛挥拳头，加上呵斥：好好写诗你就会死啊！且慢，等我将下面的话推介给你，你就不会胡乱下结论了：
直至灯光湮灭我
并将时间叠起。
试想，诗人签署文件时间可能向晚，一大堆文件需要阅读，然后签署“同意”啊“照此办理”啊什么的，再或者签上特朗斯特罗姆的大名。这需要很长时间，慢慢的，天暗下来，大厅里的灯光亮起来，照耀着诗人。他用了一个词语“淹没”，液态化的水替代了无形的灯光进行描述。这不算困难。妙在“并将时间叠起”，本来应该这样说，花很长时间签署文件，我感觉时间在慢慢流逝。真的这样说，就没有诗意了。特朗斯特罗姆天才通感发挥效应了，时间被叠起，这就显示灵感才华了。我可以这样理解，诗人看着文件被折来折去，一边要签署大名。恍惚间，诗人看见的不是被折叠的文件，而是时间在人家手里被折叠起来。化无形为有形，这又是诗人技巧的体现，有形的文件被无形的时间替代了，而且无形的时间在替换中获得了有形的描述。就这么一转换，简单的生活事件就变成绝妙的诗歌事件了。自然，能够领悟这样感觉，只有超级诗人可以做到。

《俳句》2是一组俳句诗歌中的一首。
一只牡鹿在晒太阳。
苍蝇飞来飞去，为了把影子
缝补在地面上。

想不到特朗斯特罗姆居然留意研究日本俳句，还借用俳句形式写了一组很好的诗歌。关于日本俳句，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写一组关于生命感悟的散文时，曾经高度赞扬“俳句之圣”松尾芭蕉的一首经典俳句《古池》：“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其实，我觉得对这首诗的翻译，另外一种版本更好，译者是本着对诗歌的独特理解进行意译的：古池啊，青蛙跳进水中发出的声音。它不按照五七五的句式翻译，而是根据诗意进行处理。比较而言，后者翻译更能让诗意汹涌。不信你可多读几遍试试。现在回想，这首诗歌给我的关于生命真谛的思考依然印象深刻。资料显示，俳句是日本的一种古典短诗，它源于日本的连歌及俳谐两种诗歌形式，以三句十七音为一首，首句五音，次句七音，末句五音。俳句有无季俳句和自由律俳句。特朗斯特罗姆是按照自由律俳句形式创作诗歌的。
来看看上面这首自由律俳句式现代诗歌。简洁朴素到令你怀疑诗歌是不是就该这样创作。倘若单看上面两句话“一只牡鹿在晒太阳∕苍蝇飞来飞去”，你会觉得诗歌也太简单了，就跟那首很俗气的《两只蝴蝶》歌词相似，我都能随便写出来。然而，相信这个“然而”对你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们常常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却常常忽略许多自己不懂的东西，那就是诗意灵感。放我身上，我是写不出下面这句话的，在特朗斯特罗姆之前，我也永远想不到有谁可以写出如此诗句。因为我们不是诗人，或者说不是高明的诗人。苍蝇飞来飞去，原来是为了将影子“缝补在地面上”。原本苍蝇飞舞，会有影子投射在地面，但那是虚的东西，诗人却将它联系到了生活中最常见的缝补衣裳这件事情，苍蝇的影子左冲右突，在地面上划出道道线条，如同缝补衣服的丝线。由虚而实，这个跨度很大的联想，就让诗意涌现。写到此处，似乎突然明白了颁奖词里的一句话：“通过凝练、透彻的意象，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那就是用诗意的眼光看待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生活中的自然景象，在诗人眼里洋溢着诗趣，他也借助诗歌语言让我们发现现实生活的美。诗歌，就是诗人在观照现实的时候，大脑瞬间产生的灵感投射在文字上。同样的文字，放在你手上，放在我手上，就不会成为诗歌，可放在特朗斯特罗姆手上，就变成了诗歌。
相同的技巧使用，在下面这首诗中也有体现。
《俳句》3
一阵刺骨
寒风吹过今晚的房间——
如一串恶棍的名字。
谁都领受过刺骨寒风的味道，在寒冷冬季，夜晚，呼啸而过的冷风穿过房间，袭击人的脸。由寒风联想到恶棍的名字，由实而虚，这种意象转换出人意料。凛冽的寒风，给它命名的话，我们一般不会想到恶棍上去，诗人的联想却可以做到，而且这样一来，文字陡然产生诗意。
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这样的文句，我们也能创造出来？事实上，这种错觉在很多阅读时间里都会产生，我们读着那些大师的文字，就觉得似乎自己也能写出来的。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读到这些文字前，你是永远也写不出它们来的。
在特朗斯特罗姆的眼睛与思维中，往往有出人意表的灵感产生，而这些灵感来源于观照现实后产生的梦境和幻觉，或者干脆就是梦境与现实交织一起。在梦境或者幻觉中，诗人徜徉在诗意的林荫道，随手捡一句话甩出来，都是灿烂诗句。可以这样想象，特朗斯特罗姆视力所及，均是诗意的种子正在发芽，它们要求诗人将自己从土里拔出来，在手上挥舞，夺人眼目。
由此，我们可以明白诗人的另一句话了：“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
综观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可以发现一个事实，意象在诗歌中占据特殊的地位，也产生非常的诗意。因为诗人采用“表现”的描述性语言，就得通过意象传递暗示隐喻想要表达的情感与思想。在这点上就跟中国古典诗词手法契合了。含蓄内敛，借助比喻或象征暗示诗人思想情感，这是很多中国诗人的长项。我们在探寻诗人思想情感时，往往借助分析那些鲜明生动的意象抵达诗歌主旨。
在我看来，东方诗歌与西方诗歌交汇相通之处，就在于对意象的共同把玩上。长于把玩意象，则诗歌味道更浓。庞德认真研究过中国古典诗歌，所以开创“意象派”诗歌，宣布对东方诗意的认同。作为象征主义后继者的特朗斯特罗姆对日本俳句的研究与尝试，则从另外一个角度承认了东方诗意中意象元素的决定性作用。追随瓦雷里的梁宗岱论及纯诗时提到的“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达光明极乐的境域”的阅读感受，实际上就是借助诗歌中那些神妙的意象来实现的。按照梁宗岱对诗歌超凡出尘的绝美佳境的理解，就是写出陶渊明那样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种超凡脱俗，天人合一的神妙境界。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必定心境非同一般。心境超凡者，其创造的诗歌意象也是迥异于常人的，这份名单上除开陶渊明外，唐时王维赫然在目，因为他创造出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等震烁古今的绝佳意象。
也就可以这样说，要想解开诗歌之谜，先从解读意象出发。
纯粹的心境自然造就纯粹的诗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我们在玩味特朗斯特罗姆诗歌意象的时候，也常常发现诗人处于一种境界，这是诗人有别于常人的心境在支配意识完成诗意的体验，上述那些神奇的意象就是明证。
诗意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潜伏在诗人的心灵，等待一个闪烁的机会，当诗人的感官与外部世界交接的时候，被触动的诗意往往借助灵感的方式，让诗人传达它的旨意，也即是特朗斯特罗姆所说的，是诗在找他，而不是他在找诗，是诗逼着诗人展现自己。这跟我们很多人不同，因为我们习惯苦吟，没诗找诗，即便没有灵感，也要拿捏一首诗歌出来。相较而言，写诗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一种苦役，而对特朗斯特罗姆而言，写诗就是一种纯粹的享受，因为诗从梦中跃起，揪住诗人的手指，要他在白纸上勾画出那些奇怪神秘而又诗意充沛的字母。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特朗斯特罗姆是睁着眼睛做梦，他看到的世界就跟他的梦境是交融在一起的。对他而言，生活就是梦境，幻觉就是生活，他借助文字象征暗示来自幻觉梦境的景象，传达出内心隐秘世界的奇妙感受，而这些神奇的内容，就成为蔓延的诗意。于是，这个世界的花花草草，在我们眼里就是花花草草，在特朗斯特罗姆眼里，就是诗。



彭先春

诗意的在场

我是比较老土的人，按网络说法，就是out之人。那天看毕夏在“好声音”决赛演唱《敲开天堂之门》，旋律很好听，我感兴趣，就去查查。我知道了艾薇儿唱这首歌很好，也晓得了这是鲍勃•迪伦的代表作之一。鲍勃•迪伦，我不陌生，只是不谙英文，即便听过好几首出自他手的歌曲，也不能对上号。我还知道，这家伙在2008年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一个民谣大师，一个赋予摇滚乐灵魂的人，一个诗人。我查到《敲开天堂之门》的歌词，版本不少，下面这个我觉得很有诗意：

妈妈，把徽章从我身上拿下吧
我再也不能戴它了
天黑了，黑的看不见了
感觉我正敲着天堂之门

妈妈，把我的枪放在地上
我再也不能用它射击了
浓黑的乌云成片压来
感觉我正敲着天堂之门

这是鲍勃•迪伦为电影《帕特阁楼比利小子》写的歌曲。它写于1973年。即使拿现在的眼光看，这也是一首很好的诗。从内容看，对生命的悲悯，对人性的反思，教会我们如何看待杀戮；从形式看，刨开追求整饬的结构，有几句话很棒。“天黑了，黑的看不见了”；“感觉我正敲着天堂之门”，非诗人是想不出这样的句子的。诗人最具这样的生命关怀，这样的想象力。我在读时，在听歌时，是感觉到一种柔软的情愫，体味到一种悲悯的感叹的。就是这种悲悯，沉重的反思，赋予歌词很诗的味道。难怪它会被很多人翻唱。
法国人布莱兹•帕斯卡尔曾说：“人应该诗意地活在这片土地上，这是人类的一种追求理想。”在他之前十多个世纪，中国唐朝的很多人，算是诗意的活着；再往后推六百多年，宋时的中国人，也有很多是诗意的活着。证据之一，就是这个时候的中国人，写了很多的诗篇，而且这些诗篇是很美丽的。还有的证据，就是当下操着现代汉语的人，如痴如醉的摹写唐诗宋词。
毫无疑问，唐诗宋词，甚至更早前的诗歌，非常有诗味，诗意逼人。只是，现代人写的诗，依然很有诗意。我们可以品味古典诗意，同样可以享受现代汉语诗歌的魅力。
必须承认古典诗歌的诗意盎然，但，我不赞成意淫古典诗歌，更不要说一根筋的摹写，还要拿它当创造了。古典诗歌在那些年代用属于那些年代的语言实现了自己的永远在场；现代诗歌正在路上，也在成就属于自己的永远在场。古代和现代，隔着时间之河，使用同宗但是流变的汉语，各自成就诗歌的经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诗意，在汉语里就是两个字，在英语里，它是Poetic quality or flavour。大洋两岸，中外对诗歌的认同与期许，都聚焦在诗意上面。研究诗意的人不少，说辞也很多。我喜欢这种说法：“诗意是一种发现，甚至灵感并不是以语言形式呈现，……，因此凡是过多修饰与晦涩形容都是对诗意的一种拒绝。”我看诗意，就是意蕴无穷，你觉得很美，很有味道，就是找不到最准确的言辞形容。所以，关于诗意，我们都认同这样的看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些可意会的，而你又觉得说出来就丧失美感的东西，就是诗意。其实，现在，我们是可以解读诗意的。
我觉得，所有诗人致力追求的结果，就是自己的作品，很有诗意，也凭借这种诗意，永远在场。我可以举出很多富有诗意的句子，且这些名句，成为诗人被后世仰慕的理由。比如：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低头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

不用再说出这些佳句的主人了，他们都凭借这些绝对经典句子登堂入室，成为后辈膜拜的大家。这些古典诗人用灵感驾驭文字，玩味诗意。当然，现代人不必倒流时间，穿越去那个年代，再用古汉语说话，写作。现代人需要做的就是使用现代汉语创造属于自己的诗意句子。
我们的现代诗，肇始于西方诗歌的影响。要说我们的现代诗，自然绕不过西方现代诗。单就我的阅读经历来说，还能清晰记得的富有诗意的句子，首先来自歌德的名作《流浪者之夜歌》：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俄顷
你也要安静。（梁宗岱译）

能够洞彻生命的人，是可以深刻领会这首诗的精髓的。就诗看上去，30岁的歌德，就在那一瞬，彻悟了生命的真谛。等到他60岁再登基克尔汉山，凝视山顶狩猎小木屋墙上这首诗，其感受不啻是更进一步。临到80岁，歌德第三次在山顶细读这诗，潸然泪下。走过一生，纷纷扰扰的世事，缠缠绵绵的情感，逆境顺境的顿悟，通通在一句诗中获得解答。一切止于平静，一切都会归于“无”。一种悲凉与释然，也是一种彻悟的坦然。
这是老子的胜利，早于歌德两千多年，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也是禅宗的胜利，用一个“顿悟”，替歌德解答了生命的意义。
要想深度领会看似简单的诗歌，就得走进歌德的世界，还得拥有丰富的生命体验。1775年，歌德在经历了无数世事情感后，登上基克尔汉山。夜晚，山峰沉寂，树尖无风，四下里，鸟儿歇声，平和寂寥，幽谧安详，仿佛很多东西在那一瞬，获得了一种解答。诗人猛然悟道，稍待，你也要安静，喧嚣回归于沉静，纷扰回复为平和。在静谧黑夜之中，一切都会沉静、消泯。这就是歌德一霎时的生命感悟。十分复杂的体验，却只浓缩在一句简单的诗句中：等着吧，俄顷，你也要安静。这种阅尽人间俗事情感真相后霎时顿悟的灵感，借助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来，却蕴含浓浓的诗意。
往往深沉的东西，反倒喜欢用简单的语言呈现。诗歌尤其如此，诗意更是这样，所以我赞同上述的观点：“凡是过多修饰与晦涩形容都是对诗意的一种拒绝。”中国古典诗人深谙此道，歌德也十分明白个中滋味。
海涅曾经如是评说这首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无法言传的魔力。那和谐的诗句像一个温柔的情人一样缠住你，用它的思想吻你，用它的词句拥抱你。”这种魔力，就是诗意。对生命真相的思考参悟，历来就是哲学家诗人干的活，而用精炼的语言传达灵感的瞬间闪光，就是诗。很诗意的句子，自然成就诗人，也照亮读者。
用哲思传达深沉的诗意，歌德与这首诗，可以永远在场。

上述中国古典诗句，也是传递诗人瞬间灵感的美好句子，尤其是那些看似平常却内蕴深远的意象，是古代诗人的骄傲，他们制造了诗歌中美丽的影像。而这些影像又影响了后世。
这种影响是深远的，到了庞德这儿，就变成“意象派”的诗歌精髓。《在地铁车站》正是现代与古代遥远的接轨：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杜运燮译）

由人群而脸孔，再由脸孔联想到飘忽的幽灵，恍然间，庞德见到这些脸庞，犹如看见枝条上的花瓣。黑枝条，艳丽花瓣。借喻，完成又一次思维跳跃。在庞德的诗中，联想与借喻，帮助诗句描述，在面孔、幽灵、黑枝条、花瓣这些意象的串联中，诗意现身，读来很有味道，并且令人深远遐想。
只是，我们见到庞德玩意象，立时就会想起早在元代的马致远纯熟玩意象的手段。“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老马完全就是白描，将意象罗列，顺序组合，没有修辞，也拒绝生涩的词语。从枯藤始，到天涯止，一路下来，13个意象，干脆利落，简洁精炼。可是，你读诗歌，就会产生无限的遐想，一种言语无法说透的美感，浮现在文字里，荡漾在心中。这是意象的功劳。
饶是如此，庞德作为几百年后的外国诗人，借助意象完成一次诗歌实验，也是十分成功的现代语言实践。
用意象制造诗意，庞德也可以和《在地铁车站》一起永远在场。

有一阵子，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不少人热议赵丽华，批评她的“梨花体”诗歌。群情激奋的网民竭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将口语诗说得一无是处。旁观这件事后，我很长时间处于一种思索。就我所知，古典诗词，从元明始，就植入口语，而且那些戏曲小令中，口语酿造的味道，让诗词生动起来，鲜活起来。去读读《西厢记》，去看看《牡丹亭》就明白了，更不消说自元末明初兴盛起来的白话小说了，那整个就是古代口语市场。在古代，诗可以口语化，小说更是口语化。到了现在，我们反倒不能使用口语写诗歌？
语言形式并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诗的味道。
李亚伟有一篇文字，叫《口语和80年代》，讲的就是他们那帮人想干的事情，将汉语诗歌口语革命进行到底。事实上，那个时代，诞生了很多经典，不用多举例。我这里想说的是赵丽华的口语短诗经典。有研究者做了一个帖子，叫《中国当代诗歌流派及代表作》，说到“中间代”，首选诗作就是赵丽华的《死在高速公路》：

有一天我会死在高速公路上
像一只鸟

那些穿黄色背心的清道工
会把我拾起来
抚摩我的羽毛
让我在他们手上再死一次

我要承认，我是因为这个帖子才读到赵丽华的这首诗。有人评说此诗时这样说：“据说，鸟不愿死在被人看见的地方。它们甚至不想回归大地，而是回归天空。 可是，爱自由的鸟居然死在了高速公路上；喜欢自理羽毛的鸟死后还要被‘清道工’抚摩，这可以视作当下诗人的集体喻像。” 照此说法，这诗深具喻意，不说到形而上的高度，似乎不能看透诗的真谛。
就我对口语诗以及口语诗人的了解而言，我宁愿看成这诗是赵丽华在高速公路上突发灵感写出来的，就那么一瞬间，诗歌诞生，似乎跟集体喻像还扯不上关系。
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一般都很快，坐副驾的人在高速行进的车上，最能幻想的就是车祸，死亡；看得最多的也是车祸，死亡。在高速公路上，除开飞驰的车辆，我们经常看见的人，就是黄色背心的清道工，排除故障，清整路面。我愿意这样设想，赵丽华坐在副驾，感觉车子风驰电掣。她想起见过的车祸，被拆解散架的车子，躺在地上的死者，甚至鲜红的血。恍惚间，她觉得会撞车，自己会飞出车去，摔在路上，飘飘的像一只鸟。一般来说，女诗人更愿意这样设想死亡，很美丽。幻觉中，身穿黄色背心的清道工走过来，捡起死过一次的“小鸟”，看着美丽的羽毛，伸手抚摸它们。好了，到此，诗人的灵感突发了。再死一次。这样的奇思妙想，只有诗人才具备。就在这样的出人意表的妙思之中，诗歌完成了一次升华。诗味很浓了。
口语诗注重简化，突出日常生活经验，惯于描述个性体验，拒绝貌似庄严的神性写作（实质就是知识转述），也不喜欢过于形而上的玄吹。这并不妨碍口语诗的诗美呈现。多读几次，越发觉得这首诗最后一句是神来之笔，令人玩味无穷。诗，想要的，就是一个回味。做到这点，诗人就胜利了。
用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玩出诗意，赵丽华和她的《死在高速公路》可以永远在场。

早年曾读过史蒂文斯的一组诗作《十三种看乌鸫的方式》，那时不懂诗歌，只是觉得他写得很好，至于好在哪里，说不上来。现在回忆所读诗歌，还是觉得史蒂文斯的诗写得很好。我选了其中两节。先来看看第一节：

　　二十座覆盖着雪的山岭之间
　　唯一移动的
是乌鸫的眼睛。

山，都知道很大很高，二十座连绵的山脉，看上去就更大更高了。冬天来了，雪下了，盖在山上，一片银白世界。这个寒冷的天气里，户外很少甚至无人。寂静，是主题。山岭很静，白雪也很静。树上，一只乌鸫立着，转动它的眼睛。这本没什么奇特的，但是，当乌鸫的眼睛和山岭联系起来，在诗句中形成强烈的反差时，诗意就出现了。在皑皑白雪之下，山岭静止，世界仿佛也是静止的，偌大的静止景观之中，极其渺小的乌鸫的眼睛，转瞬之间，让诗人发现并且体味了奇异的感觉。极其大的山岭和极其小的乌鸫，极其寂静的世界和极其微小的转瞬，对比之间，构成强烈的蕴味。敏感的诗人，抓住了它，也就悟到了诗意，用陈述句式，讲出来，给读者的却是奇异的阅读体验。
再来看看这组诗的最后一节：

　　整个下午都是晚上。
　　一直在下雪。
　　而且将要下雪。
　　乌鸫坐在
雪松的枝桠上。

这一节史蒂文斯全部使用描述语句，先是陈述一种状态，下午全在下雪，一直在下，而且没有停歇的迹象，天色很暗，就如夜晚。雪即使偶尔停止，看看阴霾的天空，就知道马上会再下雪。这没什么高明之处，但是后一句，就是经典。纯粹白描，乌鸫坐在雪松的枝桠上。简单的描述，不多一字，却蕴含张力，激发读者无限的遐想。在中国山水画技艺中，白描的灵动诗意是最突出的。现代诗歌借用这种技法，呈现文字的意蕴，诗人只描述所见，不再多说一句，恰是这不说的部分，就是诗意所在。
我不知道史蒂文斯有没有看过中国山水画，也不知道他读没读过中国古典诗词，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史蒂文斯和中国古典诗人都领略了诗意的真谛：在不可说之处，坚决不多说，在可简洁描述之处，坚决简洁描述。剩下的，留给读者去想。这想的过程，就是诗意诞生的过程。
事实上，最后一句话，语感很好。这是现代诗歌概念，也是会玩诗品诗的人认同的诗歌欣赏方法之一。韩东如是解读语感：“我们关心的是诗歌本身，是这种能够由语言的运动所产生的美感的生命形式。”语言的运动产生的美感，换言之，语言的结构产生的美感，对于作者而言，是炼句的过程，一种很有美感的创造过程；对于读者而言，是品味的过程，玩味文字组合产生的美感的过程。
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炼句，都考验诗人的功夫。语言运动与美感的结合，就是诗的生命形式。“乌鸫坐在雪松枝桠上”，是一次语言运动，在这个运动过程中，词与词的契合，就制造了一种奇妙感觉，美感浮现其中，所以很有诗意。
史蒂文斯和他的《看乌鸫的十三种方式》以简洁描述却意蕴无穷玩出诗意，也可以永远在场。

记得“非非”时期，我读过何小竹的《鬼城》组诗，那时，我还没搞懂为什么这组诗为杨黎推崇。隐隐间，我只觉得何小竹们的生活跟我们很不一样，他们选择的诗歌题材，跟我们有很大差异，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跟我们也有很多不同。这种差异，就决定了我们跟他们的诗歌高下之分。后来，渐渐明白，我们是体制化的生活，我们的思维也是体制化的，我们的情感取向，价值判断，也都是体制所允许、认可的。我们写不出好诗，也是必然的。后来，学得多了，晓得有语感了，恍然明白，原来诗歌是需要艺术的，光有抒情是不够的。至今，还是认为何小竹的这组诗写得很好，要说起我看过的好诗篇，《鬼城》立时浮现在脑海。像《梦见苹果和鱼的安》、《菖蒲》这样的的诗篇，就是语感很好的诗作。即使现在看《菖蒲》，我还是愿意视它为那个时代的杰作之一。在下面：

羊在山上跑
那人看雨从羊背上走近
于是采菖蒲的孩子
说刚才还看见
有一个太阳

菖蒲挂在木门上了
女人在洗澡
忽然想到那头牛了
两天前就生了病

牛车从很远的地方来
那人抱一捆菖蒲
晚上熬成汤

羊又在山上跑了
云很白很白
那人黑着脸

这首诗最漂亮的地方，在最后一节。羊、云、人，是诗人描述的对象，口语化简洁描述：羊又在山上跑，顺着山看上去，蓝天上，白云朵朵；白云下面的山上，一个人站着，脸很黑。你可以理解为高原阳光很大，晒黑他的脸，也可理解为这人想着心事，脸黑着。很白的云跟黑着脸的人相对，且以“黑着脸”收尾，刚刚好，语感美妙。何小竹是懂白描的，他的诗句跟史蒂文斯的“乌鸫坐在雪松的枝桠上”遥遥相对，中西方的诗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诗中以简约的文字，通过简洁的描述，借助隐藏的意蕴，制造了诗歌的美感。史蒂文斯时代并不知道语感为何物，但是，无论古今中外，诗人修炼把玩语言的功夫却是相通的。
选择意象，简洁白描，意蕴无限，生动语感，诱人遐想玩味。在我看来，这就是诗歌的妙处。

读诗多年，积攒下来的感觉，其实很多时候，都集中在一些简短的诗句上。比如卡尔•桑德堡的《雾》：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很多人写雾，但是留给人深刻印象的，还是要算这首。桑德堡在白描之上，添加了一个比拟，将雾化为猫。雾很轻，很静，猫的行动也很轻巧，脚步无声，两者相似。诗人将雾这么一转，以猫的行动来写轻雾慢慢浸润城市海港的过程，这一灵感的闪光，就制造了诗歌的美感，我们在联想中玩味出诗意。
凭借一次绝妙的比拟，桑德堡的这首诗，可以永远在场。

我不算一个勤快人，读诗也不算多，但是，有一点很肯定，就是我可以看出哪些诗好，哪些诗不好，正如我可以明白哪些电影很好，哪些电影不好。我读米沃什不多，但是，下面这首，就是很好的诗。我们可以借助这首诗，透视这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心境，《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我这样看，米沃什以如此方式，这种诗句，完成了歌德似的的对生命的理解。按照东方式的的说法，叫觉悟。一个阅历丰富，思想深厚的人，一个热爱祖国却反对专制独裁而自我流放的人，遭受很多不幸，时至今日，每天早上在花园干活。几近无欲，没有东西想要占有，也没有一个人值得羡慕，故我今我，即便其间经过很多的变故，不幸，还是同样的人，也并不觉得这样难为情。想想看，几十年以前的你，和几十年以后的你，还是一样的人吗？面对这个问题，我肯信，很多人，只要诚实，他会说，完全不一样了。只有纯粹的人，一直诚实面对内心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厉害的是，“在我身上没有痛苦”，这是一种超然心态。也只有具备这样超然心态的人，才能领悟到生命的至境，也才能写出最后那句诗：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貌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潜藏了诗句应该蕴含的美感，这种美感就是对生命的领悟，对生活的透彻，对世界深刻观照后的坦然。诗意，在这里呈现。在诗人看来，这种坦然的心境，就是生命赐予他的礼物。读到这句诗，我想起陶渊明的那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千年以前的中国诗人，和千年以后的波兰诗人，隔着辽阔的大洋，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相同的生命领悟，走到了相同的人生至境，也完成了相同的诗歌体验。是不是所有彻悟生命的人，都要在一个高度上聚合？我想，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非凡的人生境界与心态，本身就是一首诗。
米沃什可以凭借生命的诗意，永远在场。　



蓝幽   

诗歌：大众还是小众？

很高兴又一次以诗的名义在秋天聚会，希望从此以后我们更加热爱秋天，热爱诗歌。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的普希金说过：“秋天来了，我的诗歌创作的黄金季也来了……”
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诗歌：大众还是小众？
去年这些时候，我对诗歌的本质特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见解：诗是诗人的生命意向。今天，我想就诗的传播和文化影响谈谈我的粗浅看法。一直有一种主张认为，诗歌创作应该面向大众；而小众的诗歌写作，比如民间诗歌沙龙，基于共同诗美追求的作品以及二三友人间的赠答唱和，至今似乎还处于非主流乃至半地下状态。尽管小众诗歌创作常常有优秀诗人崭露头角，而且佳作迭出，但正统的文学评论好像从来就没有正眼垂注过这一现象；除非某位诗人的作品在爱诗者中间产生了相当的影响，或许会有评论家站出来予以肯定，于是这位诗人有幸由“小众诗人”而擢升为“大众诗人”。我这样说未免有些直白，但有相当一部分诗人的成名是经历了这样的过程的。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诗歌创作是不是要把面向大众作为一个前提？抑或一首诗写成之后是不是要以“大众化”为准绳加以审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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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问题，我们恐怕还得回到写诗的原始冲动来追究。诗人（包括曾经写过诗的人）怎么就想到了要写“那一首”？一般来说，是某种灵感的闪现而又为你于瞬间捕捉，或者是为某种强烈的情感所驱使的诱惑，并且几乎同时找到了一种极佳的文字表现形式——在那个不太长的时刻，你已全身心地沉湎在诗思之中，落在纸上，或敲在电脑桌面上，一首诗就呈现出来了。通常一气呵成的是好诗，我们称为“灵动之作”；反复推敲、“拈断数茎须”的深思熟虑之作，反而导致匠气十足。至于写成之后，出于理性的修改，则一般是对纯诗的损毁。大多数诗人的创作过程，是出于性灵，出于真诚，不为任何外在因素所左右，因而往往产生佳作。
另一种情况，是因为感于世事的不平，不吐不快要代民立言。这类诗歌的写作过程先天地受到“理”的驱使，更多地诉诸于道义而非性情，即令写得壮怀激烈，但如果不能形成强大的公众意志，恐怕很难实现其初衷。事实上，道义问题在国家形成后，在很大程度上已被治国者的意志所搅乱，他们把一个原本属于人学范畴的根本问题浅表化为急功近利的主张，使之从普世价值中剥离而被绑架于政治。中国皇帝诏书中“奉天承运”四个字就是把独裁者的作为解释成天经地义；造反者也说他们是“替天行道”，不过一旦掌权又成了“奉天承运”。天道人性被他们搅得一塌糊涂，诗人纵然一身正气、满腔悲悯，能够廓清这混浊的历史的天空吗？而且，由于中外文化传统的差异和审美差异，在西文比较容易做到的用诗歌来点燃公众情绪，在中国则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没有经历人本主义的启蒙，中国人有自尊但多数并未上升到独立人格的境界。中国文化的主流是士大夫文化，文人是先知先觉，是金字塔顶层，像诗歌这样的文字尖端艺术，在公众中极少有人起而共鸣。我们看“五．四”运动中政治抒情诗一般的演说，抗日战争的所谓“枪口诗”，以及反抗“四人帮”的“四．五”天安门诗歌大字报，其所激发起来的，主要是青年学生和文化人。在中国，这些人加起来也还是“小众”群体，通过他们的间接影响，能够唤起良知为道义而抗争的其它阶层民众，也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以为以“大众”为对象的诗歌，在中国只在某些特定历史时刻发挥过一些作用。
既然如此，要求诗人写作“大众化”，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即使提倡“大众化”的动机是百分之百的善意，但因为“大众化”追求的是社会效应，而社会效应主要由政治或社会思潮来主导，诗歌的情感内涵只有在与某种社会思潮相契合时，才会有一定程度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更何况大多数诗人并没有政治家抱负和思想家的理论素养，一定要他们在当下很配合地去“化大众”，那别扭的就不只是诗人，还有为配合而写出的作品，以及品尝玩味的读者。这是几十年来虽然一再提倡却并没有出现公认的经得时间考验的“大众化”诗歌文本的重要原因。
或许有人会说，“大众化”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除了意涵还包括语言、情采、格调等等，都应该是大众易于接受的。但写诗和读诗的经验告诉我们，一首诗不是一架机器，可以任意拆开来分析鉴别；一首诗是一杯酒，纵然可以从酒中分析出上百种成分，但酿者与钦者都只追求闻香与口感，那是浑然一体的。品诗如品酒，好酒就是好酒，好诗就是好诗。而且，更多的情况恰恰是在刻意追求“大众化”时，失去了抒情主体的独特体验，失去了个性之美，这是写过诗的人都曾体味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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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中国新诗开创了前所未有的诗美追求多元化的局面。流派之多，审美意识之新奇，对其它艺术门类表现手法移植之大胆，有的甚至达到随心所欲，怪癖荒诞、罔顾阅读效果的程度。而这一切是在中国社会“思想大解放”的背景下发生的，是压抑太久的一次情感井喷，其中难免有矫枉过正的偏颇，但总体上不失为一次新诗的百花齐放。这个被誉为“现代诗潮”或“新诗实验运动”的文学景观好景不长，但影响深远。个性张扬的年代，产生了一大批小众诗人，他们打出旗号，公开自己的诗歌宣言；他们为了划清与传统新诗的界限而自称“第二诗界”、“第三诗界”，此后在不断嬗变中分化出更多的流派，这实际上是一个日益“小众化”的过程。他们从国外现代主义诗人和现代艺术思想那里吸收新的诗美元素，再从自我的生命体验和生活阅历中获得创作灵感。当是时，风云际会，乃至出现“一个诗人就是一个流派”的极端。直到今天，不独整个文学界难以忘怀，而且现代诗潮的余绪绵绵不绝，40岁左右的诗人，少有不受其薰染的。回顾那个年代，中国诗歌所呈现的，是波澜壮阔中的多声部奏鸣，有古筝、横笛、洞箫，也有小提琴、排笙和巴乌，甚至还有法国圆号和萨克斯。每个诗人都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怎么能够想象他们会获得众口一词的认同？
还有，多元的审美追求也造就了多元赏鉴的读者，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瑰奇而又深广的新诗宇宙，群星闪烁，璀璨夺目，较之于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对于生命的映照，肯定丰富精彩多了。同样的事实是，多元的诗美追求也把爱诗者分割得更加小众化。首先是作者因诗美见解的差异而自成营垒，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朦胧诗”开始，关于诗歌的论战充斥校园和民间社团的诗歌刊物，稍后又展现于公开发行的有影响的诗歌报刊上，在诗歌创作百花齐放的同时，又有了诗歌理论的百家争鸣。而这一次的“双百”现象，因其源于民间自发而非自上而下的倡导，论战和观战的人均是自主而自由的，很少有非诗因素的介入，因而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智慧的大碰撞。这次碰撞的结果，是把中国新诗推向了一个新境界，在狂飚突进的躁动之后，归于平静的诗坛已不再有主流与非主流的泾渭之分，本真情感的多风格抒写成为常态，远离平庸追求厚重与深沉渐成总体趋势。相信现在的读者在诗歌品读上也是各有所好，而诗人写诗时也更加自信和自觉，诗人和读者共同构建了当代汉诗的新生态，那就是诗美的多元呈现。在我看来，多元是艺术的题中应有之义，趋于一统则一定是外力干扰下的病态。
3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肇始的“思想大解放”，对于中国新诗的另一个推动力则是缘于“思想”本身，即诗人人本意识和个体解放意识的普遍化。随着西文现当代哲学（包括美学）思想的引入，敏感的诗人比其它文化人对人自身的解放有更浓厚的兴趣，一旦有所心得，便很容易产生写诗的冲动。原欲、通感、直感、幻觉、暗示、梦境通通入诗，于是我们便看到八十年代诗坛汪洋恣肆的盛景。思索的深刻很自然地对既有的文艺理论包括诗歌的评价体系提出了质疑和挑战，大一统的局面实际上很快就瓦解了，社会也开始承认包括诗歌在内的艺术创作是以个性化为特质的智力劳动，这是值得庆幸和肯定的中国文化界和中国文化本身的进步。
就是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中，多数青年诗人把对社会的关注更多地转向了自身。而且这一次，由于生命视野的扩大，他们发现回归自我并非所谓躲进了象牙之塔，而是发现了另一个意义上的宇宙。诗人对自身的拷问使他们有了许多推已及人的新发现，关于人性，关于命运，关于自然，关于神话传说，关于宗教意识，关于现代文明，解构与重构……所有的观照都有了全新的视角和全新的解读，为了曲尽表现之妙，与之相应的便有了诗歌语言的创新，诗行的分节与断句，标点符号的弃用，词性的转换乃至整首诗在排列上的图案化等等变异。可以说，从诗的旨趣到语言形式再到文字外观，都已经到了光怪陆离的程度。我们不排除这其中的故弄玄虚和哗众媚俗，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作者是真诚严肃的。不要忘了中国历来就有的语言禁忌，这几乎成为影响所有文化人思维的桎梏，一些本来容易表达的意涵有意无意变得晦涩而飘忽，这也许是潜在的一个负面因素。不过，真诚和虚假是不难鉴别的，只是因为增加了阅读障碍从而缩小了读者群而已，这也是那个时期的某些诗作特别“小众”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是思索的深刻而使诗思有无限驰骋的时空；另一方面，是思索领域和向度的千差万别造成彼此的隔膜。前者使诗歌有了难以穷尽的题材，后者又造成了流派和风格进一步的细分。中国诗歌的星空是如此灿烂，时不时还有一闪即逝的流星划过。当时究竟有多少人在写诗，没有人统计也无从统计，但在我记忆中，八十年代中后期专门的诗歌报刊几乎中等以上城市都有。记得徐敬亚、王小妮主持《深圳特区报》文学副刊时，出过一期“全国诗歌流派大展”，一共八大版，上面有名号、有主张的流派少说也有五六十个。这些流派的代表人物都是当时小有名气的诗人，应在百人以上，他们身后的写诗者不会少于千人。而最密集、最富生气的校园诗歌社团成员，肯定是十倍、百倍于这个数字。更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这个看似庞杂的群体中，绝大多数又是自主自为的，“以诗的名义”是共同的旗帜。在这个旗帜下，他们惺惺相惜，或成为一个星座，或成为一团星云，或者就是独行侠式的彗星和流星，尽管其中有不少佼佼者，但他们无一例外的是“小众诗人”，有人甚至叛逆地宣称“只为自己而写”。
当代汉诗在那一次的艺术创新和思想自由之后，确立了诗是诗人生命意向的美学见地。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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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所有的文学史、诗歌史，包括诗人论、诗歌选集和有影响的诗歌作品研究，其共同的关注点都集中在诗歌艺术的流变上，而且力图寻找出与众不同的个性色采。在中国，从《诗经》到二十世纪初的白话诗，两千多年间，印数最多、影响最广的也就是《唐诗三百首》、《千家诗》这样的多人选本了。这些选本所针对的是蒙童，是未来的士大夫或曰读书人群体，相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众”。而且，既是多人选本，内容风格各异，学子们虽然要“必修”，可是长大之后，涉猎渐多，审美情趣出现分野，“三百”也好，“千家”也好，留在每个人心中的不会太多，只会是各有所好的几首或数十首。因此，具体到每位诗人、每件作品，堪称终身粉丝的仍然是一个“小众”。博闻强记、倒背如流的记忆天才毕竟凤毛麟角，就是他们，能背能解未必意味着无一例外的欣赏和推崇。
古人云：“诗有别裁，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圣人之言，精深理论的传播，可以有很多渠道和手段，而诗歌恰恰不是重要手段。诗的“别裁”、“别趣”，决定了它是通过情感的真挚直达读者心灵而起作用的。还是要借用纪伯伦的话“唯深哀与极乐能显露你的真实”，诗人从本真情感出发而表达的生命意向，就是诗美的最高境界。诗人用人性之美来唤醒人类的良知，人性之美是每个诗人从各自不同的体验中“悟”到的，其呈现的方式有无数种可能。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一定要借用一个概念来比喻诗的真谛，恐怕只有一个“禅”字能大体相近。“风格即人”，在无数种可能中，一位诗人所选择的方式只与他自己的风格有关，是极其个人化的，这也是诗歌写作“小众化”的重要内因。
最后想说的是，认为诗从本质上讲是“小众化”的艺术，并不排斥诗的社会价值。诗不可能承担社会的重大使命，但它却关乎人类的大命运。所有的社会运动总是浩浩荡荡一阵又偃旗息鼓，历史学家总是对历史事件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但好的诗歌，无论时间多么悠久，无论空间多么辽远，它总被代复一代的人们传诵着，并且引起强烈的共鸣。这就是作为艺术的诗歌的魅力之所在：唯其“小众”，不求兼济天下，实则如空谷天籁，余音不绝。
真正的诗歌不朽！
真正的诗人不朽！


彭先春

写诗，就是做减法

1983年，我开始接触现代诗。
那时，朦胧诗大行其道，证据之一就有我每晚在灯下苦读系列朦胧诗。
相对于那些五六十年代纵横中国诗坛的政治诗、抒情诗，朦胧诗显得深奥。这跟朦胧诗挂靠西方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有关，想要读懂这些诗歌，就必须先了解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理论。充斥文字间的意象、隐喻、象征、通感等等，就成了初读诗歌者的门槛。
我的读法跟别人可能有些不同。那时，我左边是诗歌，右边就是一个作业本，一边看，一边想，一边写。密密麻麻的读诗笔记写了至少三个本子，后来搬家，全部遗失，至今觉得有些遗憾。那时，杨炼的诗歌最难懂，《诺日朗》组诗我读几个晚上，结果还是懵里懵懂。然而，那些炫目的意象跟手法还是深刻烙印在我脑海。估计朦胧诗系列中的那些源自《荒原》、《海滨墓园》的灵感闪光，对于许多诗歌爱好者来说，都是杯杯苦药。
那时，朦胧诗如日中天，正式诗刊铺陈的大多是这帮人的诗歌。证据就有身负盛名的杨炼，写成《大雁塔》（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组诗，为人推崇。
现在，我找到这首诗了。这首诗以五个小节串联而成，每节都有标题，分别是“位置”、“遥远的童话”、“痛苦”、“民族的悲剧”、“思想者”。诗将大雁塔人格化，以人的口吻讲述有关大雁塔的故事，其间揉进了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苦难与幸福，悲情与欢乐。原诗我贴在附录，有兴趣可阅读。
一座普通的建筑文物——大雁塔，被杨炼赋予了许许多多民族历史文化的内容，堆砌许许多多的形容词加以修饰。在早年，我可能大为佩服杨炼的想象力，因为在很长时间内，我们信奉想象力是诗歌的灵魂，那些想象力丰富的诗人，必然成为崇拜对象。只是现在，我没有这样的感觉，而是觉得杨炼有些过了。这不怪杨炼，从灭绝文化，消灭人性的时代煎熬过来的人，大多深感背负民族振兴责任，中华民族复兴的大业，就必须在文化的宣讲与推广中逐步实现。
诗歌，已不仅仅诗歌，它开始变身为肩负民族大任的文字英雄了。
真难为这些好人了。
其时，有一个故事，开始流传。
1983年，在陕西财经学院，籍籍无名的韩东跟其他教师一样，排队领取过冬的大白菜，无聊间抬头，就看见大雁塔。韩东望着大雁塔，想着一些问题。他想起了杨炼那首大诗，那些华丽的意象，那些充塞的文化内容，情感宣泄……他想，大雁塔真的能承载那么多东西吗？一个诗句出现在他脑海：“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韩东可能不会想到，借助这个念头写成的诗歌《有关大雁塔》，后来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就像北岛的《回答》、顾城的《一代人》宣告了朦胧诗时代的来临。
韩东有一个著名论断：“诗到语言为止。”
从它开始，第三代诗歌宣告了对上代诗歌的反动。这是一次巨大的反动。
自古以来，中国诗歌的经典名言是“诗言志”。诗只是载体，而“志”才是旨归，意即，写诗就是为了表达思想感情。这话很对，于是千百年来人们关注诗歌内蕴的思想感情，远多于对诗歌本身的研究。读一首诗，先要考查它的志是什么。志的高下，也就决定了诗歌的优劣。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我们似乎不会想到它有什么问题。
韩东和他的诗友想到了，也说出来了，就是上面这句话。
如果需要诠释一下，这两句话可作如下解读。
诗言志，诗是形式，志是内容和目的。
诗到语言为止，语言是形式，语言也是内容和目的。
从阅读者角度来说，诗言志，研究的对象更侧重志，挖掘出诗歌蕴涵的有高度的志，诗歌也就具有存在的意义了，否则无甚价值可言。比如光未然的《黄河大合唱》写出了特殊时期中华民族汹涌的气势与伟大的精神，于是，诗歌就有了伟大的理由，也就有了指导后辈写诗的资格。
从现代阅读者角度来看，诗到语言为止，研究的对象，就是构成诗歌的语言，它既是重点，也是目的。诗歌语言的质量，就决定了诗歌的价值。
因为价值观的差异，以韩东等人为代表的第三代与以政治抒情诗人跟朦胧诗人为代表的上代诗歌阵营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同时，第三代内部也进行着观念认同前提下的写作争论，经过长时间的辩说，渐渐的，诗人们清晰认识到一个问题，于是，一个重要的概念被提出来了：语感。
1986年夏天，成都，诗人杨黎对我说，这个概念是他跟周伦佑、蓝马等讨论诗歌时灵感突现冒出的一个词语。其时，他们正在搞非非主义。后来，语感这个概念成了第三代诗歌运动中至关重要的审美标准。
对于语感的解读，韩东的话很到位，他说：“我们关心的是诗歌本身，是这种能够由语言的运动所产生的美感的生命形式。”
语言运动与美感的结合，就是诗的生命形式。也可以这样说，语感，就是诗的生命形式。
这样，另外一个诗歌论断也影响着很多诗人：形式即内容。
这个源于索绪尔、德里达和罗兰•巴特文艺思想的论断，成了第三代诗歌运动坚实的理论基础，诗人们关注的是诗歌形式，语言的组合，语言流动与美感的结合这些形式主义的事情。大而无当的诗歌在这个阵营中会受到排斥。当年，海子的《亚洲铜》一诗，在《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中就显得身份怪异。
既然诗歌形式已经成为诗人的研究焦点，诗歌本身的吸引力，也就成了判定诗人阵营与诗歌好坏的标准了，而这个吸引力，就是语感。
为此，韩东还发表了另外一个有名的论断：“写诗就是为了写诗。”
借此，可以做这样的思考——诗就是诗，而非其他。
于是，在韩东们的诗歌中，崇高感、使命感、文化感等等大而无当的观念意识必然遭到抛弃。在第三代诗歌中，志，已经不是焦点，语言，才是关键。拿语言说话，成了第三代的口号。拿主题说话，则是朦胧诗以及海子们的追求。分野就在这儿。
多说几句，在那时，海子的诗歌，既不待见于朦胧诗一派那些成名人物，也不合流于第三代诗人。尴尬的处境，是不是海子迷狂的原因？这是个问题。
回到先前的大雁塔。韩东写诗的理由很直接很明确，就是他反感于杨炼的大诗赋予大雁塔很多原本跟它无关的东西，显得实在太文化了。
韩东要做一件事，就是还原大雁塔。
于是，一次诗歌领域的运动开始悄然改变很多人的思维，新生代的诗人其实不仅仅是诗歌意见领袖了，他们已然成为思想领域的先驱。这个事实被后来撰写当代诗歌史的人物记载了。
还原，这个词让很多原本简单的东西归位正常状态，拒绝生拉硬拽的拔高增价。第三代亮出了自己的诗歌理论，这点以非非主义成就最大。第三代喜欢平民化，世俗化，个人化；他们喜欢反讽，调侃，黑色幽默；他们喜欢反文化，反崇高，反意象。他们有意区别于朦胧诗，因为对方显示的是精英化，理想化，意识形态化倾向，隐喻，象征，意象等特点。
在众多的辩论后，有一句话可以精准的归结第三代与朦胧诗的巨大差异：朦胧派写诗就是做加法，第三代写诗就是做减法。减去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诗歌本身的东西，还原诗歌本身的东西，语言。
第三代与朦胧诗的分野，其实是文化历史进程的必然结果。朦胧诗承接传统文化，吸纳西方现代民主思想，总想在我们的观念中强行加入精英意识，责任意识，理想意识，民族大义意识等等。第三代则选择站在人的立场，他们认为那些巨大而空洞的观念理想显得幼稚可笑，不仅无益，反倒有害。其实，想想现在甚嚣尘上的极端民族主义声音，就能明白为什么第三代反对那些崇高意识、使命意识。
他们的背叛与反动不是简单的口号，而是一种生存态度，告诫上代诗人，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或许保持平常心，这个世界会更太平。
这个道理可以让我们想起一个禅宗故事。
五祖想传继位者，叫大家贴偈子。
教授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文盲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个很有文化的神秀，输给没文化的慧能。关键点就在“本来无一物”，神秀没悟出来。
我第一次读韩东的《有关大雁塔》，是1986年在尚仲敏主编的《大学生诗歌报》上，连同这首诗一起发表的还有《你见过大海》。那时，我对这诗歌的理解并不到位，甚至觉得他写的太过随意了，没深度。可能是我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看多了的缘故。
现在，我的看法不一样了。相对于杨炼的《大雁塔》，韩东的《有关大雁塔》几乎什么都没说。事实上，我们读诗的感觉也不一样。在诗中，杨炼什么都说完了，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这是现在阅读杨炼大雁塔的感受。读韩东的大雁塔，你就觉得他什么都不想告诉你，事后慢慢回味，你觉得又有很多可想的。
还是来看看韩东的诗吧。
其实，韩东最先写成的大雁塔不是后来他修改确认的标准版本。我将这首原稿诗贴在这儿——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可是
　　大雁塔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所有的好汉都在那年里死绝了
　　所有的好汉
　　杀人如麻
　　抱起大坛子来饮酒
　　一晚上能睡十个女人
　　他们那辈子要压坏多少匹好马
　　最后，他们到他这里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而如今到这里来的人
　　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想，这些猥琐的人们
　　是不会懂得那种光荣的
　　
试试第一次读这首诗，有什么感觉？
再做一次，将后面一节删除，开始朗诵。读出什么感觉没有？
现在标准版本的《有关大雁塔》，只有第一节。
韩东说，删除第二节，只保留第一小节，是关键性的成功。我同意这个观点。第二节诗，是诗人站在大雁塔角度，将其人格化，陈述大雁塔的想法。诗人其实是借大雁塔之口表达自己对英雄的看法，也表达对当下所谓英雄实则猥琐鬼的藐视。这种深具莽汉精神的描述，贯通于那个时期的很多诗歌。韩东是看出来第二节诗的问题了，你想什么都表达，反倒收获负面效果，就是多此一举。
第一节诗，只描述，不评说，言有尽而意无穷。我尤其欣赏最后这几句：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淡定，从容，貌似冷漠无趣，什么都没说，实则深含意蕴。懂诗的人都明白，在诗的世界，有时，说白了，无益；不说，反倒意味悠长。
必须承认，韩东看似无意，实则竭力完成了一次对自己的超越，也是对他人的一次启迪。
古今中外，诗，没有特定的规矩，但有一点，大家都认同，好诗，一定是令人回味无穷的。
陶渊明最成功的诗句，不是《桃花源诗》，而是《饮酒》中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美学家、诗人梁宗岱先生将其奉为诗句之最佳，简单，明白，晓畅，但是绝对令人无限遐想，因为它呈现了一种生命境界。有同样诗歌美学价值的诗句，出现在王摩诘的诗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后人研讨出无数哲学意蕴和人生况味，生命境界甚至悠悠禅意。
我还记得曾经读到的一首诗，是歌德的《流浪者之夜歌》——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俄顷
你也要安静。
这是梁宗岱先生的翻译，我以为是这首诗最好的翻译了。初读这首诗，是在二十年前，今天，写这篇文章时，立即就想起它来，说明它的价值。我觉得歌德倾其一生，能写出这样几句简单却深邃，明白却意蕴无穷的诗句，完全可以傲视天下了。正值英年的歌德对生命就有如此深厚的体味，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就像里尔克写出《秋日》，深厚精到，又宛如天成，令人遐想无限。这首诗在后来多次被歌德本人回味，就在他八十高龄，对生命有了透彻认识时，依然面对本诗沉吟。这诗该算是歌德全部人生体味的总结，他对生命的感悟，全部凝聚在这几句诗上了。那些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弄出来的诗句，是决然达不到这样效果的，没有生命体验却勉强装深沉，没有真正感悟却硬要拽出诗句。
你可能看出来了，上述几个经典，无一例外的都是诗句很简单，但是它们，绝对，不简单。它们也无一例外的，语感很好，不信，你多读几次试试。
再读上面几句诗，还品味出什么来？禅觉意味。对了，生命的一次顿悟，不说，只描述，简短的句子，包含深邃内容。这种领悟，用道的观念说，叫“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几个明白简洁的句子，里面却包含了诗歌应该具备的所有意蕴。
难怪日本人会发明俳句诗了，简洁句子，蕴涵了无穷的含义。
所以，松尾芭蕉只说：古池啊，青蛙跳进水里的声响。
所以，小林一茶说：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
你去琢磨琢磨，自然会收获特殊的启迪。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关于生命，关于文化，关于思想，关于天人合一，关于宇宙等等触发诗人灵感的东西，我们想得多，悟得多，但是，在诗歌的表达中，却应该选择少言，甚至不言。
无语，有时就是诗。
照此分说，杨炼与韩东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写诗是做加法，不断给诗歌注入大量观念、情感、意象，凡是可以添加的东西都给它附着上去；另一个写诗就是做减法，不断去除无需为诗歌添加的修饰形容，可以让人意会的东西，绝对不说出来。
杨炼帮读者说完了一切，诗意却消失了。韩东不想明说一切，诗意却藏在那些省却的言语之中。
韩东诗歌，以一种淡定与从容，甚至反讽的描述，消解了一切在杨炼诗歌中呈现的文化意义，崇高符号，价值探求，精神追寻。他以个人的方式而不是以民族代言人的方式写诗，拒绝强行施加意义，这种消解，无意间却契合了道与易的精髓，直达老庄和禅意的趣味。
这种诗歌追求其实在特朗斯特罗姆的后期象征主义诗歌里面，也得到充分印证，我十分喜欢特朗斯特罗姆后期诗集《巨大的谜团》里的那些仿俳句短诗，就因为它们言有尽而意无穷。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杨炼作为反思时代的诗人，基于一个文人的责任感，觉得有必要对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注入更多的看法，阐释更多的观点，以便启迪众人，于是，诗歌里面就装着大量思想，承载大量情感，总想一股脑儿灌输给读者，却不料，言尽而意穷，就成了《大雁塔》的软肋。反之，作为再反思时代的韩东写诗的目的，就是拒绝什么都想告诉读者，拒绝做导师，甚至拒绝灌输思想，他想干的就是表达自己，在简朴形式当中，内蕴着深厚的诗意，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就是韩东《有关大雁塔》的成功。
两个时代的诗人对诗歌美学的追求，借着两首诗，呈现出巨大的差异。
其实，天下很多事的义理是相通的，写诗亦如学武。韩东对诗歌的追求，就像练武一样，直达精妙处，将曾经学会的所有武功招式全然抛却，随意天成，无招胜有招。杨炼对诗歌的研习很勤奋很刻苦，学了很多招式，一股脑儿全用上，反倒限制了自己，也抑制了诗意的释放。
所以，很多时候，写诗，就是一个做减法的过程。

诗歌：使我们更纯粹

徐冬
　
　
     如果还有一种生活是比较纯粹的话，我想诗歌无疑是其中的一种。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有的喜欢生活丰富多姿，有的甘于简单清静。选择诗歌，就是选择一种诗意的生活方式。台湾诗人洛夫说：今天是需要诗意的时代。
　　在这个充满物欲的时代，人的价值取向以金钱为评判标准，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今天，诗歌是渺小的，诗歌是清冷的，诗歌是不受人待见的文学类别。翟永明说，诗歌没有直接的功用，所以在这样一个比较功利的时代，这种没有用的东西自然会受人冷落。相较于小说，相较于可以排上富豪榜的郭某某们，诗人是清贫的。诗歌是不可经营的，因为它不是文化快餐，不能按字给价，就算按字论价，一首诗也确实不值几个钱。所以，选择写诗，选择诗歌生活就是选择一种不能致富发财的幽僻小径，这条小路前面是冷月，是人烟稀少的幽径，注定生活不热闹，也不精彩。
　　但这条路可以使我们在浮躁的生活里保持一种纯粹，一种朴素与简单。生命有很多的表达形式，诗歌就是寻找表达方式的一种，我们选择诗歌就是寻找了一条诗意之路，诗意的生活，诗意的表达，这该是多么雅致的生活。因为诗意的生活，我们的灵魂就有可以寄放的所在，我们就能够在浊世里保留一份干净。我比较认同沈浩波对诗歌的看法，他说：写诗会让我自己觉得更像个人一样活着，你能找到活着的感觉，能找到生命的感觉，会觉得你更是一个纯粹的人。其他的东西都无法替代，因为其他一切都是交换，利益的交换，有非常具体的目的。只有写作是能够让你真地去进入生命的内部，让你去体验自己的生命，体验你自己活着的质量，体验情感的质量。于坚也说：不是诗歌在疏远大众，而是大众在堕落。诗歌实际上一直在一个正常的层面上发展。诗歌是无用的，在以最大的榨取利益为目的的时代，诗歌毫无利润可言，诗人要靠写诗富起来是不可能的，在这点上，它恰恰保证了诗歌写作的古典意义上的纯粹性。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谈到了纯粹，诗歌是纯粹的，诗人在淡化功利心的前提下也是纯粹的。在当今这个时代，富起来成为人们追求的唯一目的，生活的诗意被消灭了。没有诗意的不是生活，而是人们生活的观念。诗人就是在所有人都觉得没有诗意的地方告诉人们，诗意依然存在。这是诗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一种责任，这是附加在诗歌之上的东西，选择诗歌就自觉担负起了这种责任。洛夫把诗歌的作用提得更高，他说，今天是一个需要诗歌的时代，“诗意地活着”不但是诗人的理想，也是民族提升境界的因素。有一句话说得好，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没有生命力的民族。那么没有诗歌的国度呢，音乐也被称为流动的诗，说明诗歌与音乐对于一个民族来说都是一种精神的需要，一种美的象征。没有诗歌与音乐，这个国家的人民是不是比较浮躁与空虚，生活充满功利而缺少色彩，人是不是变得更世俗。
　　为什么诗如此无用还有这么多人在坚守，并且乐此不疲，正是因为诗歌纯粹性的特质所决定。从浮躁中沉寂下来，回归到诗歌本题，回归到诗意本身，诗歌的魅力不会因为欣赏的人减少而黯然失色，忍受寂寞应该是诗人生命的形式，也是对诗人的考验。正如有人对诺奖获得者特朗斯特罗姆的评价是：他的笔尖有天使栖居。因为，他只为诗歌而歌，从不迎合读者，更不会迎合任何奖项。他只是一位纯粹的诗人。在今年秋天绵竹作协举办的金秋诗会上，诗人何小竹的一番话我很赞同，他说自己现在经常反省，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我们每天都在接触大量的信息，但大多都是垃圾信息，就像电脑的内存，垃圾太多会使网速变慢，我们大脑也因为处理这些大量垃圾信息而受到影响，使我们的头脑逐渐失去清晰的思考与审视。这番话也代表了何小竹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他希望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坚守自己的纯粹。诗人其实就是精神自传的人，而精神自传的最佳载体就是诗歌。拿于坚的话说，自古以来诗歌都是在无用的层面上存在的，它通过语言的返魅力量来为民族的心灵招魂，诗歌是盛放心灵的容器。
　　越是纯粹的东西越接近自然，接近灵魂，触及灵魂该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生活，写诗就是对内心潜在意识的唤醒，就是用我们最本真的灵魂呼吸与吟唱，诗歌就是表达灵魂的歌者与最好的方式，因为一旦你写出能够召唤灵魂的东西，你所获得的快感、尊严感、存在感是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可比拟的，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愉悦，也就是心灵最自然的表达。诗歌就是我们的灵魂在自由歌唱，我们的手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随灵魂自由的点击与书写。我记得美国诗人惠特曼一句诗：我歌唱带电的肉体。仅就这一句诗，就说出了诗歌与人的关系。诗句的瞬间呈现如同我们肉体触电的感觉。没有触过电与半夜跳起来奋笔的人，不会有这么切身的感受。
　　我一直比较喜欢一个词：诗心。诗是有心的吗？反过来说更恰当，有心则有诗。 宋代王令《庭草》诗：“独有诗心在，时时一自哦。”我对诗心的理解就是诗人始终在一个诗的状态里，这样的状态绝不是一时的灵感与即兴，而是一种如修行者一般，始终在一种氛围里，心始终处于一种行走的状态，诗意自然流动无处不在，只要有某一个情景或者一句话以及外在物的触动，就会诗意流泻。我对诗心的另一种理解是，诗心即禅心，当我们在对诗真切的把握，就像修禅找到了门径，境界只是修炼的进程不同，写诗仅是水平的差异，只要有了这样的诗心，你已经走在灵魂自由的诗意之路，你的愉悦发自你的身心，外界的繁华与喧闹与你何干？这该是拥有诗心的妙处吧。是不是有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感觉。我身边有几位写诗的朋友，我看到他们的生活像诗一样雅致和朴素，这样的生活态度，大概就是诗心在怀吧。
　　诗意的表达如同禅的修炼，直入本心，是对生活最本质的呈现。诗不能解决什么，诗对于我们日常的生活不能增添或者减少什么，生活的质量不会因为诗歌的有无变得更好或者更坏，诗的表达只是一种呈现，一种对内心对灵魂最原始、最自然、最真实的呈现。诗歌只针对有诗心的人而存在，它使我们的灵魂找到表达的方式与路径，它使我们在这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世界面前保留那么一点灵魂的净土，它是我们堕落的灵魂回归家园看到的一盏灯。不仅为我们指引前方的路，还让我们的心里也点燃一盏灯，如寺庙里那盏不灭的佛灯，温暖明亮。
　　诗歌又是无形的，是不可触摸的，所以它不是真切的实在，功利与虚荣离它很远，实用主义与它成不了朋友，它如同我们问佛，不可说，不可说。它无处不在，又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对于有诗心的人，它是一种切身的感知。诗意的活着，这就是它存在的方式与价值。
　　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生命的表达方式，对于写诗的人来说，或者应该这样说，对于真正写诗的人，诗歌就是生命表达中比较纯粹的一种方式。直接、凝炼、纯然。
　　于坚说：诗歌是他的存在方式。他的这首《只有大海苍茫如幕》做了很好的注释：         
　　　　春天中我们在渤海上
　　　　说着诗  
　　　　往事和其中的含意
　　　　云向北去
　　　　船往南开
　　　　有一条出现于落日的左侧
　　　　谁指了一下
　　　　转身去看时
　　　　只有大海满面黄昏
　　　　苍茫如幕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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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先春


景物和词语


广化禅院

达官贵人和商贾
烧大香，捐功德，把心愿
寄给塑像
保佑开车不撞死，坐飞机
不掉下来摔死
支床脚的尽是钞票

菩萨说
阿弥陀佛


柳树和枫叶

洪朝晖喜欢长长的柳叶
垂在水上
高高的竹子罩在头上
田田荷叶托起
粉红的花朵

站在红叶旁
她想起遥远的香山
那些多愁善感的人
对着枫叶流泪


四面山巨石

深红，椭圆
蹲在高台上，抬头
望向远方
宽阔的广场加上
背后的大山
衬得它十分雄壮

王二说
我不管他啥想法
随便咋个看
它就像一个
巨大的睾丸


望乡台瀑布

他们微笑，摆姿势
都要在这里留影

飘飞的银练
从陡峭的丹霞岩石
笔直冲下来

李白不在这儿
他不知道
太阳出来了
下面有彩虹


中山古镇

青灰瓦，篾笆墙，木门栓
阳光从玻璃瓦
射下来

铺板门放在青石上
黑蜘蛛趴在网中央等食

头发花白的老太婆
穿着肮脏的围裙
坐在门里
想心事


芙蓉洞

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凝固了
几十万年的时间

那条男根
从水乳结晶中冲出来
固执的显示
它的存在


重庆

27年前的大热天
我和杨黎
坐在街边
吃火锅

现在
王二们
围在奇火锅里
光着上身
喝冰啤


武隆天坑

走在深坑
如同踩着时间的海床
光阴像水流
石船悬在头顶
从亿万年那端的山峰
开到今天


仙女山草原

隔离带那边的牧场有马粪
草地枯黄

男人女人在圈定的区域
嬉戏打闹，大喘气
释放快感

白雾阵阵袭来
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有人站在野苹果树下
留影

还有人，把梦中情人
遗忘在草地上


遵道场

菜籽油香
娥眉豆
血花肥肠

一个黝黑的男人
给他的女人打电话
我不回去了
就在外面吃点

何记饭馆门口
花发稀疏的老鳏夫
捧着收音机
听川戏


洛带黄包车夫

黑皮鞋，白袜子
衬衣扎在西裤里
他头戴礼帽
坐在车把上
黄包车停在青石路上

游人来来往往
他全当
没看见

富乐山草地

城里人
把星期天铺在草地上
围起来，晒太阳

洪朝晖手提遮阳帽，穿着
绿色长裙，侧头看远方
她读书的学校
就在塔的另一边


中国现代诗歌博物馆

那些名句
刻在玻璃窗上
蜘蛛网封锁了林荫道

周遭寂静

四门紧闭
守馆人
窝在值班室
看电视

黄龙溪一根面

一根热面
要十元钱
一根凉面
也要收
十元钱

一根面
就有一碗

平乐的岡措

在古镇
那棵千年榕树旁
有一个店铺
叫岡措家

后来，我知道
岡，就是冈仁波齐山
措，就是玛旁雍错湖
一个是神山
一个是圣湖
美得让人窒息
它们都在
西藏


杨广淘碟

艺术岗亭就在
石桥边
他戴着眼镜
坐在阳光里
壁板上挂满了黑色歌碟
他最想出售
那只黑色的非洲手鼓

小野丽莎的歌声
浮动在光线里
我看见那个稻草人
动了一下


随缘驿

在这里
你可以艳遇阳光
把自己灌醉
给别人机会

啤酒瓶挂在墙壁上
风一吹
会发出声响
提醒你
这是个
发呆圣地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5
彭先春

风花雪月的事


李龙刚写了一首诗
名字叫
《林徽因，你是人间四月天》

看了以后
我说：年轻好
可浪漫，可性情，可表白
他回复我：其实
你的生活
已经很浪漫了

这让我
想起浪漫的日子
我有一个老婆
很长的头发，乌黑油亮
她喜欢花花草草
喜欢各类发夹
喜欢唐装汉服
穿起来就跟
林黛玉一样
还唱着越剧，俨然
活在舞台上

现在，这个古典美女
就像个女汉子
赤裸说话，直来直去
像她写的诗

今天，她在外地学习
我想念她的方式
就是在手机上发了一句话：
买了三个桂花柚，福建的


白玉兰

我想为它写首诗
从立意开始
一定要高大上
然后从形态色彩和香味
使用众多修辞
加以描绘
再为它设置一个象征
叫人琢磨半天
要让这枝花
印在你心上

最后，我发现
我只能写出一句话：
白玉兰
开在树上


不忠

星期五下午
我想看一部电影

奥利维•马丁内兹
是一个书商
他很帅
也很年轻
住在曼哈顿贫民区

理查•基尔
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他年纪不小
跟妻子和九岁的儿子
住在乡间別墅
戴安•琳恩
是理查的妻子
她内心寂寞

故事
就这样开始了


车祸

下午两点三十分
我们从夫妻峰一线天回来
走了几个小时
又饥又渴
要到芦笙寨去吃饭

一个景区人员
从坡下上来
他跟摩托车上的苗民说
贾总出事了
摩托车
两死一伤


初一学生的爱情

我在监考
学生在写作文
不知哪个女生
在一个男生红黑相间的
校服背上
画了一朵玫瑰
还写一首诗：
总有那么一个人
让你遇见一秒
记挂一生

这是很好的作文
有一个词语
最能形容这种感觉
一见钟情  


读何小竹的诗

大年三十前两天的晚上
我喝多了酒
坐在家里，读
何小竹的诗
我还清醒的记得
初次见到他的诗
梦见苹果和鱼的安
菖蒲
一个神秘的何小竹

20年后
我见到他时
就拥抱了他
如同拥抱了
他的诗


发现

那天下午
我们从关帝庙出来
喝了酒
脸上很红

我在前面走
朝晖和李炬
走在后面
她们说着一个
穿超短裙的女人

就在河边
青石栏杆上
我看见那句话
用白色粉笔写的：
日屄好安逸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6
彭先春

发现2

在建川博物馆
我参观了国民党抗战纪念馆
进门的墙壁上
全是阵亡将领的照片
密密麻麻
像黑色的历史

那天下午
在留言簿上
我看见这样一句话：
支持国民党统一全中国
那字歪歪扭扭
像个八十岁的老年人


放炮

啪
噼啪
啪啪啪
噼里啪啦
嘭
噼里啪啦
嘭
哗……
然后
静得出奇
大年初一
早上八点
有人
在放炮
我在睡觉


革命哲学

早上起来
电视正在播放
冬奥会开幕式
想起普京和梅德韦杰夫
轮流坐庄
控制这个国家

革命
有哲学
甘地搞的是温和派
非暴力
但是不合作
哈维尔他们要让革命
像天鹅绒一般
平滑的
交替政权

还有更多的人
信奉
另外的观念
他们说
枪杆子里面
出政权


何小竹说一个朋友上语文课

同学们
我们今天学新课
这是一篇
很好的文章

先这样
全班一齐大声的
朗读一遍

男生读一遍
女生读一遍

靠窗的同学读一遍
坐在前后门的同学
读一遍

左边的同学
你们齐读一遍
右边的同学
再读一遍

高个子的学生
重读一次
扎辫子的同学
再读一遍

读出感觉没有
那这样好了
我拉小提琴来伴奏
你们和着旋律
再读一遍


金子

我出了一个谜语
这个世界上最没意思
但最有用处的
是什么
我老婆说
是金子
我说：是钱

她说我们去买金子
我说你用最没意思的东西
买了另一样
很没意思
但很有用处的东西

在什邡红白
我们看了红场
走了很长的
红峡谷
还在摇晃的索桥上照相
回来的路上
她说：我要去买一条
金项链


蓝马加油站

从温江到彭州
我坐的是汽车
半路上
看见一座加油站
它的名字很奇怪，叫
蓝马加油站

我认识一个蓝马
那是1985年夏天
在成都新二村，杨黎家
他下身牛仔裤，上身穿着
蓝色T恤衫
安静的坐在藤椅里
手支着下巴，一言不发
看着别人说话

有着络腮胡的蓝马
是我见过
最帅的诗人

我从没见过加油站
有这么帅气的名字
它们不是太土气
就是太铜气


李庄白肉

李庄白肉
很有名
是李庄三白之一
很薄的肉片
切得很宽
边沿还要整齐
一半瘦
一半肥
瘦的看上去
有些白
肥的看上去
更白
我用筷子
卷了一片
蘸上
酱油小米椒
吃下去


林徽因

这个女人
让很多男人着迷
有人为她
一辈子
不结婚

她是诗人
那些随性的文字
让很多人
想入非非
在四月的春天
产生幻觉

在更多的时候
她是个
建筑师
看古楼，绘图
但不会忘记
一定穿得
很漂亮

事实上
很多的时候
她是个病人
躺在床上的时间
比穿漂亮衣裳多
在李庄
在北京
这个美人
被肺结核
折磨得恼火

林美人死于
1955年
十年后
我才出生
她的丈夫
已娶了他的助手

2014的春天
我坐在电脑前
为她写下
这首诗

梅少卿和祖美俊

梅是新郎
祖是新娘
两个有着古典名字的
男人和女人
要成为一家人

旧历新年前几天
在剑南春大酒店
大厅门口
新人疑惑的看着我
我不参加婚宴
我是去二舅的
生日宴
而酒店大广告正在推介
唐邦大机麻


诺丁山

一辆三轮车从我身边
冲过去
我看见了上面的广告：
诺丁山音乐咖啡酒吧

我想起来
诺丁山，是在英国
那里发生过一个故事
从未离开过镇子的
书店小老板休•格兰特
邂逅了好莱坞明星
茱莉亚•罗伯茨

现在，我去上班
刚下过雨
路上还有些湿
清洁工人扫着
黄色的银杏叶子
今天小雪
开始降温了

那个故事结局很温暖
诺丁山公园草坪边
休•格兰特坐在凉椅上
读着手中的书
茱莉亚•罗伯茨大着肚子
躺在他腿上
他们的孩子
就要出生了


去温江

快十年
没去成都了
今天下午
我要去温江
我老婆在那里培训
这个周末
我会在温江陪她

汽车开在环城路上
我看见石室初中
还看见北回归线
它们都很有名
我还看见隔离带草坡上
开放的鲜红花朵
可我始终不确定
家里的电热毯
关还是没关

我不担心到了昭觉寺后
该怎么去温江
我想的是
路就在嘴上
结果，我至少问了三个人
才在立交桥下
看见温江的站牌


三寸金莲

这个下午
我想找些词语或者句子
来形容它
龚福勇用一个词语
就给它定性：
人肉粽子

粽子很肉
样子很好看
大家都喜欢
三寸金莲
握在手中
就像粽子

它肉实、丰满
可闻可揉可捏
可吸，可舔
它盈盈一握
放在男人手上
意淫把玩

一只肉粽子
俘虏男人的性欲

三寸金莲
有很多好处
我只记住了两点
一是阴道练得紧扎
男人十分快感
二是可以将女人关在家里
红杏不好出墙

可是，那个脚像粽子的
潘金莲
坐在家里，闲得发慌
还是掀开木窗，一根棍子
就钓上了玉树临风的
西门大官人
让武大郎挑着烧饼担
站在街口
喝冷风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7
彭先春

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是英国人
他写了很多戏剧
最有名的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很多年轻人
看了莎的戏剧
就开始寻找
自己的罗密欧和
朱丽叶

可是
莎士比亚
给年轻人一个忠告
为了金钱去结婚吧
他的老婆
是农夫的女儿
一个悍妇
结婚的时候
给他带来
巨额嫁妆


失踪的女人


我们下楼，要去上班
在一楼拐角
要出楼门洞了
朝晖说
这么久没见这个女人
是不是失踪了，要不是
被她男人杀了
我说，这么长时间
一定有臭味
飘出来

这个奇怪的念头
让我们笑起来
当时，我想
这女人可能
真的死了

晚上，就在一楼拐角
我看见门开着
灯光从门缝
漏出来

早上，下楼
这个女人的斯柯达红色晶锐
挡在我们车子前


诗是什么

他们说
诗是大众的
也可以是小众的
他们还说
诗是神圣的
形而上的探问
反之，就是低俗的
自说自话

韩东说
诗到语言为止
杨黎说
诗从语言开始
于坚说
真正的诗歌
只是诗歌
何小竹说
放弃一切，就是诗
沈浩波说
滚吧，那些无聊的自诩
让我们回到形而下
审视我们的肉体
不要装逼

对我而言
诗，不外乎在周六
跟老婆一起逃课
跑到城市公园看看风景
拍几张照片
再开车到几十里外的乡村
找到陈家桅杆
看看高挂在石柱上的
两只大斗
是怎么炫耀
皇恩浩荡的

最后，我们回到旅馆
仔细阅读
朋友们的文字
并且思考
什么是好诗


索姆河

1916年
从6月开始
到11月
那里一直在打仗
有30万人阵亡
也就是说
英军1000人中
只有27个人
可以活下来


习惯

六点五十五分
准时出门
就看见天上的月亮
很亮
斜挂在房顶
风吹到脸上
很冷

在操场
我看见了卿黎
她要看班

我睡觉
必须上闹钟
不然就会睡过头
她说：我不用，自然就醒了
每次开学，只要一个月
就习惯了
一到那关口，就醒
看看天色
就知道什么时间

我看着她，心想
她才三十多岁啊

       
下雾

我要漱口的时候
看见窗外
蒙蒙的一大片
那是雾

我下楼
跟一个人打招呼
他的声音从白幕那边
穿过来

我还看见几个男孩
他们在窗玻璃上画字
花非花，雾非雾
一个文艺青年
站在银杏树下沉吟

我想
PM2.5又大了


手机控

进来五个男人
他们高声叫到：
来五个人的饭菜
然后坐在凳子上
很长时间
不再说话

我很好奇
站起来看过去
他们都埋着头
四个人在玩游戏
一个人在看网页

这之前
我在发微信


小城碧玉

我丈母娘很不安逸
她二哥说她不好看
她在书柜找了半天
翻出一个笔记本
上面尽是文朋诗友
写给她的
古体贺诗

她指着一首诗
要我看
那人称她小城碧玉
是这里的琼瑶
我突然想起
另外一个称谓
那些老得走不动的人
叫她姚清照


姚文嘉要减肥

姚文嘉30岁了
他属猪，是朝晖的表弟
他是家族最小的爷爷
孙子都在地上爬了
他还没对象
姚文波说：
太挑，这不好

我30岁时
还有六块腹肌
姚文嘉比我现在
肚子大

早上七点
我们去上班
走到樱花树下
快要拐弯的时候
我一转头
就看见姚文嘉
在路边跑步
戴着手套

我说
姚文嘉耍女朋友了
他都开始
减肥了

昨天晚上
我们款待姚文庆
他来绵竹办点事
顺便看望亲戚

席上，我问姚文嘉：
你女朋友呢
他红着脸说
人家把我甩了


姚文嘉的赌术

正月初二
在范家院子
姚文嘉一脸睡相
他说
昨天深更半夜
才回家
还看了两个小时的
书
早上起来
喝了一罐
特仑苏
还专门买了一包
苏烟
抽了一杆

他说
我都输到极致了
这叫
以毒攻毒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28
彭先春

亲爱的张姐

我喜欢联想
好比昨天
张姐发来一张小鸡图片
附上两句话：
气温下降，注意保暖

这之前，张姐问过我
有没有参加文代会
我说没有，推别人去了

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
直白的亲切问候
的确降温了
我穿上了秋裤

或许张姐在会上嗅到
严寒将至的气息
觉得有必要提醒我
保护自己

她是过来人
小心翼翼，生怕出事
那么，这句话
就写得太好了
一语双关

今天早上
洗脸的时候
突然觉得可以为此
写一首诗

一路上
我正在想诗
天
晴了


文代会

李炬来信：
德阳要开文代会了
我们要推荐
两个代表
出席会议

我说：你跟高
投票结果，也是如此
高洪珠不想占用一个名额
他有别的办法
我说，那就彭忠富去吧
世事难料，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参加会议

李炬说，没办法
还是你去
我很为难

这个文代会，全名叫做
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
后来，可能觉得“中华”太大了
就更名，叫做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代表大会

第一次代表大会
定在1949年7月
那个十分特殊的时段
目的就一个
治心

我很了解
参加会议的代表
他们一般会深情演绎：
《唱支山歌给党听》
这首歌
才旦卓玛已经唱了
五十年


一只虫子飞进嘴里

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在说一个
诗歌研讨会
路上有些湿
我怕鞋弄脏了
眼睛看着地上
我呲开牙齿，翘起舌头
正要说“诗人”
两个字
这时
一只虫子
飞进嘴里


这是一首诗

我写了一首
叫《诺丁山》的诗
然后登录新浪博客
要发了它

复制，粘贴
清除格式
这时
对话框提示“自动匹配”
我点了一下
就跳出一串词语
那时，我觉得
这就是一首诗：
孩子
草坪
叶子
结局


追鱼

张珍的父母
给他订了一门亲事
相府的牡丹小姐
是他未来的老婆

张珍的父母死得早
他投靠老丈人
牡丹小姐跟她爸妈一样
看不起这个穷书生
张生住在后院的碧波亭
觉得寄人篱下很惨

张生长得赛潘安
一条鲤鱼精迷恋他
跟他睡觉，做夫妻
她不图钱财
只爱这个男人
和他的精液
牡丹小姐不懂这一点

观音娘娘要鲤鱼精选择
小隐的话
就离开张生
到南海修炼五百年
然后成仙
如果大隐
就撕掉三片鳞甲
变成凡人受苦

鲤鱼精不想成仙
她变成凡人
跟着张生回到
破败的老家
种田，做爱，过日子
直到死去


总结会

从语文组开始
初一年级组长冷济勇
将用很男人的声音
收尾发言

下面的人
有的看小说
有的读杂志
有的翻手机
有的说小话
没小话的
睡得像僵尸

我在看一本先锋文学
突然想写下
这首诗


窗外

先是一声短信：你在咋子
把我吵醒

接着，我听见奇怪的敲击
像是锄头砸在
石头上面
一声接着一声

我必须起床了
要上班

我扯开窗帘
就看见小虎在园子里打旋
莴笋使它着迷
墙外银杏树下
一个女人在浇水
声音就从那里传来

这个安静的下午
一个男人在树下
敲打锄头
一个女人在浇水
阳光很亮
银杏树，变得金黄


白头

车过邛崃
我看见高速路边标牌上
写了两个字：
白头

这是一个地名
两千年前
卓文君跟着弹琴作诗
长得又帅的穷才子
私奔于此
在这里卖酒
在这里写诗
后来
还给司马相如
上了一堂
女权课

在京城
想要纳妾的司马相如
读了卓文君寄来的
《白头吟》
乖乖的
就回了家

诗里有这么一句:
愿得一心人
白头不相离


死

王兴斌走了
两个月前
我们在一起吃饭

他没挨到
看花的季节
二月四日那天
立春

他躺在
玻璃棺里
戴着瓜皮帽
穿着地主服
浮肿的脸
嘴唇涂着口红
整个身子
缩小了一圈

那天以后
他经常出现在眼前
嘴唇很红
我一点也不怕

小朱说
王老师是好人


左眼

眯一只眼
只是想
从另一个角度
冷静的
打量世界


写作

我会在冬天
很冷的早晨
打开红日炉盘
让火温暖房间
然后
泡上一杯茶
看看饮水机没水了
打电话
叫人送水

这时，灯光照亮房间
小马在做清洁
朝晖出门开会去了
我坐在电脑前
敲下第一个字



一个字

半夜三点过
我在想一个字
这之前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
我们一帮人
跟何小竹那帮人
比赛载卷子

何小竹很细致
载完卷子后
他拿出大卡尺
量算四边是不是
青丝严缝

早上
我在想，这个载字
该怎么写
电脑打出了这些字：
揸、抧、擿、捚、搾、扗、抂
都不是四川话里
那个字
最后，在一个川油子的字典里
我知道
我们平常说的装订卷子
就是
载卷子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30
按：蓝幽年事已高，不熟悉网络，我代为转发其作品。

诗论





蓝幽

诗歌：诗人的生命意向
——在绵竹市“2012•••秋•诗”聚会上的发言

中国诗歌走到当代，如果以《诗经》为源头，单就形式和语言结构而言，确实经历了很大的变革；但就诗的文化内核而言，我以为并没有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从古代到近代，确切一点说就是到上世纪初叶李金发等少数几位诗人出现之前，中国诗人都没有抛弃“诗言志”和“诗寄情”的初衷，情与志构成汉诗的文化内核。李金发、徐志摩以及稍后的戴望舒、卞之琳，他们的作品带来了一些明显的、新的衍变，那是西风吹开的第一批花朵，是受西方现代主义文艺思潮影响的汉诗与西诗的杂交品种。杂交产生新的优势，这是当时的读者——尤其是青年人面对他们的作品，既感惊奇又有些惶惑的原因。这批东西诗学融合的作品，现在看来，并没有走多远，但其开创意义是令人敬服的——他们把胡适、刘大白们所倡导的白话诗的艺术表现力大大提升了。
但也只是艺术手法的新颖而已，诗的内核仍然是言志、寄情或二者的结合。直到当下，汉诗的这个传统依然是主流，区别只在于对“志”与“情”的哲学理解的深浅不同而已。而这完全取决于诗人自己的生命体验。不妨说，深深浅浅的诗作，其所以成为语言文字，或朗诵或发表，都是诗人生命意向的倾吐，一如林中鸟啼冀望得到回应。这个生命意向，是内在冲动的指向和追求，而不仅仅是一种意愿的“意象”；生命意向通过语言文字所呈现的，是大自然和宇宙在诗人心灵上的独特投影，而不仅仅是一种直来直去的观照。关于这点，欧美现代诗学有大量的理论探讨，他们的成果对我们是有相当启发的。
西方现代文学理论的研究，始于生物学和天体物理学发达之后，即启蒙时期。启蒙时期之前，人们普遍被机械物理学和古典哲学弄得思维僵化。要么把一切交给上帝，相信既然是上帝造人，则一切理应由上帝安排，很流行的说法就是“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要么循着机械的推理去接受和解释一切自然现象，而从来没有把大自然当做一个无限大的，有灵性的生命体，这个生命体的每处细微末节都可能与我们的情感产生交流，或者事实上随时都在交流之中。直到上帝的地位动摇，人对自己从何而来产生深刻的质疑以后，我们才开始想到自身，在自己身上探寻思想与情感的根源，这就是叔本华他们那个时代的思想家给予后世的最大贡献——人类终于有了人本意识的觉醒。从此，人类中最敏感的那个小小的群体——诗人们，开始完全按照自己的体验来发现富有诗意的智慧片段，这些片段常常不是理性的，而是存在于诗人无意识的深层。这很不好表达，如果一定要对它给予一个大致的形容的话，在通常语境下，就只能借用一位意象派理论家的话来说明。他说，现代诗意欲达到的，是“像闻到玫瑰花的香味一样感知思想”。但那实际上不是思想，尽管它在我们头脑中“晃过”，那只是志与情在某种特定境遇下的无意识的复合物。
这听起来有些玄奥，不过只要想到我们的童年，我们在没有受到任何说教扭曲的那些岁月中的奇怪感觉，也就不难意会了。我一直认为人皆可能成为诗人，因为人都有诗化人生的原始欲望。我并且认为，诗化人生的欲望与情欲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在童真时代，甚至就是随心所欲。我的亲弟弟在两三岁时从树下看飞机从树的上空飞过，曾经哭喊着要我爬上树去为他捉飞机，因为我曾经为他捉过小鸟。他没有距离和力量的理性判断，只是一种直觉。一位诗友在听了我这个幼稚的故事后直呼：“你弟弟恐怕比你更有诗人味！”其实这只是表明，理性可以使我们的生活井然有序，但却屏蔽了我们很多超越现实的诗意的东西。我们在循规蹈矩中失去的，正是我们在诗意的栖居中体验到的最深沉的哀痛或极度的欢乐（纪伯伦：“唯深哀与极乐能显露你的真实。”）而哀与乐乃是人类情感的极致，人类一切其它的感情皆可涵盖其中。当一个人真正回到本真，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有诗的意涵，无论文雅或是粗野都是如此。我甚至认为，人类早期的语言文字艺术只有诗歌，发为声是歌，形于文是诗。一切其它文学形式都是略浅一层的，因为它们不是直接出于本真，它们在成文过程中渗入了一定成分的理性因素。从这个角度看，好的散文之所以被称为散文诗，是因为它本质上有一个诗的内核；而某些小说被称为“史诗般的作品”，我的理解是指这样的作品把人类的某一段历程进行了诗化，或者把握住了这段历程中无意识的深沉状态，而不是我们惯常听到的“忠实的记录”了某些史实。一旦“忠实的记录”，那就只是历史，而非史诗了。当我们同时称史学大家司马迁为诗人的时候，我感到我们并没有把他“秉笔直书”的史实包含在这个称谓中，而是指他全部的记录构成了他自己的生命意向，属于他的良知或价值选择。同样，如果我们把荷马的《伊里亚特》当做特洛伊战史来谈，那就是十分枯燥的。但它不枯燥，原因就是在刀光剑影的冷兵器战争氛围中，还渗入了部分神的故事，我们强烈地感到荷马在弹唱他的生命体验，他希望听者从中应和他的情感和旨趣。
有时我感到很奇怪：按理，从我们中国早期的思想家那里，可以找到很多与西方现代诗学相通的东西。老庄就不说了，其它诸子学派在立论、阐发的时候，也都有借助意象的地方，古人称为隐喻或借喻。为什么要绕一个弯？十之八九是他们认为不绕一个弯反而说不清楚。但事实上绕了一个弯也未必就说清楚了，所以后来又有一个说法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意会”这个词，是很中国、很东方的，东方神秘主义的精髓就是力图在总体上把握大自然，所谓“道”，所谓“禅”，所谓“入定”，所谓“顿悟”……而不是像西方人那样分成若干局部和层次来研究，然后加以实用，比如基本粒子学、解剖学、动植物分类学等等。这大概是东方思维的一大差异。但是现代西方诗学却认为诗歌的真正特征在于意象而不是论说；换言之，即在于总体感觉的具象，而不是条分缕析的分合然后结论。据说意象派大师庞德有一段时期十分叹服中国唐代的绝句，尤其是李白和李商隐的作品。庞德把自己读唐诗的心得写成一组诗，并且毫不隐讳地把这些作品称为“仿唐诗”。他是通过英国翻译家的“二手货”来理解唐诗的，想必在一些诗歌要素方面，比如音韵美以及双关语言、用典和原始字义等等产生的诗意的泛化，他就不可能品味个中奥妙，就像我们读他那首著名的《在地铁车站》一样，总是有隔膜的。但从他的仿唐诗看，他又显然把李白他们引为同调，在艺术表现上是趋同的。所以，中国的一位诗评家赵毅衡在他那本《西去的诗神》中说，我们一直热到现在的意象表达手法，实际上是“出口转内销”的东西。这话也许过分，但也不无道理。我们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大陆先锋诗歌，好像一夜之间就冒出了成百上千的现代派诗人，他们使用汉字写汉诗，而诗美取向却是力图“与国际接轨”，而且还真的接了轨——我一直认为，中国当代诗歌的黄金季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个现象说明什么？我个人认为它恰恰证明，从浪漫主义到现代主义，诗歌的内在逐渐纯化为诗人的生命意向，而其外化的文字表现则是个性化的意象，这是诗歌近百年的全球趋势。在中国，从台岛的“横向移植”到最近三十多年大陆诗歌的现代化热潮，只是中国诗人从表象到内在的回归，或诗歌原本意识的复苏。在我们的民族文化形态中，意象表达的能力并不比西方人差；就文字的内涵和张力来说，似乎更长于西方人。
以上是近几年闲暇时读书与思考的琐碎心得。坦率讲，当我为一部又一部年轻诗友的诗集作序和写评的时候，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究其原因，除了文学修养的局限外，更重要的是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我深信作为艺术的诗歌是超验的，是唯心唯美的，是独立于人类一切知识之外的，她不该受到任何人文理论的浸淫。另一方面，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固有的某些劣根，在几千年历史中又积累了太多的负能量。这些负能量常常成为民族进步的阻力，带来诸多让人痛心疾首又无从回避的现实问题，令我们对同胞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一个民族，只有当她的每一个个体的智慧都得到充分发挥的时候，她才具有恒久旺盛的生命力，也才可能有多彩多元的艺术创造。遗憾的是，我们十多亿同胞中的大多数，甚至连这种意识都没有。因此，我同时也深深感到，包括诗人在内的所有文化人，都有不可推诿的启蒙责任。面对现实，面向未来，我们必须在文化道义上作出抉择。我个人至今认为，启蒙思想的诗歌作品，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不会也不应该消失，其中包括政治抒情诗和讽刺诗。历史地看，直抒胸臆的诗歌对民族的生存和发展，曾经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当然，不包括那些反人性的、反良知的、甚至助纣为虐的应制之作；这一点，需要特别加以强调和廓清。
一些朋友对我说，如果我一直这样矛盾着、徘徊着，也许最终会游离于诗歌队伍之外。我毫不怀疑这些朋友的真诚和善意，他们本于诗歌的艺术特质而远离世俗化的政治，是为了对纯美的追求。而我确实一直处于矛盾惶遽之中，这有可能导致我陷于平庸，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我愿意承认。
谢谢诗友们！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30
蓝幽   

诗歌：大众还是小众？

很高兴又一次以诗的名义在秋天聚会，希望从此以后我们更加热爱秋天，热爱诗歌。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的普希金说过：“秋天来了，我的诗歌创作的黄金季也来了……”
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诗歌：大众还是小众？
去年这些时候，我对诗歌的本质特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见解：诗是诗人的生命意向。今天，我想就诗的传播和文化影响谈谈我的粗浅看法。一直有一种主张认为，诗歌创作应该面向大众；而小众的诗歌写作，比如民间诗歌沙龙，基于共同诗美追求的作品以及二三友人间的赠答唱和，至今似乎还处于非主流乃至半地下状态。尽管小众诗歌创作常常有优秀诗人崭露头角，而且佳作迭出，但正统的文学评论好像从来就没有正眼垂注过这一现象；除非某位诗人的作品在爱诗者中间产生了相当的影响，或许会有评论家站出来予以肯定，于是这位诗人有幸由“小众诗人”而擢升为“大众诗人”。我这样说未免有些直白，但有相当一部分诗人的成名是经历了这样的过程的。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诗歌创作是不是要把面向大众作为一个前提？抑或一首诗写成之后是不是要以“大众化”为准绳加以审视修改？
1
面对这个问题，我们恐怕还得回到写诗的原始冲动来追究。诗人（包括曾经写过诗的人）怎么就想到了要写“那一首”？一般来说，是某种灵感的闪现而又为你于瞬间捕捉，或者是为某种强烈的情感所驱使的诱惑，并且几乎同时找到了一种极佳的文字表现形式——在那个不太长的时刻，你已全身心地沉湎在诗思之中，落在纸上，或敲在电脑桌面上，一首诗就呈现出来了。通常一气呵成的是好诗，我们称为“灵动之作”；反复推敲、“拈断数茎须”的深思熟虑之作，反而导致匠气十足。至于写成之后，出于理性的修改，则一般是对纯诗的损毁。大多数诗人的创作过程，是出于性灵，出于真诚，不为任何外在因素所左右，因而往往产生佳作。
另一种情况，是因为感于世事的不平，不吐不快要代民立言。这类诗歌的写作过程先天地受到“理”的驱使，更多地诉诸于道义而非性情，即令写得壮怀激烈，但如果不能形成强大的公众意志，恐怕很难实现其初衷。事实上，道义问题在国家形成后，在很大程度上已被治国者的意志所搅乱，他们把一个原本属于人学范畴的根本问题浅表化为急功近利的主张，使之从普世价值中剥离而被绑架于政治。中国皇帝诏书中“奉天承运”四个字就是把独裁者的作为解释成天经地义；造反者也说他们是“替天行道”，不过一旦掌权又成了“奉天承运”。天道人性被他们搅得一塌糊涂，诗人纵然一身正气、满腔悲悯，能够廓清这混浊的历史的天空吗？而且，由于中外文化传统的差异和审美差异，在西文比较容易做到的用诗歌来点燃公众情绪，在中国则是很困难的，因为我们没有经历人本主义的启蒙，中国人有自尊但多数并未上升到独立人格的境界。中国文化的主流是士大夫文化，文人是先知先觉，是金字塔顶层，像诗歌这样的文字尖端艺术，在公众中极少有人起而共鸣。我们看“五．四”运动中政治抒情诗一般的演说，抗日战争的所谓“枪口诗”，以及反抗“四人帮”的“四．五”天安门诗歌大字报，其所激发起来的，主要是青年学生和文化人。在中国，这些人加起来也还是“小众”群体，通过他们的间接影响，能够唤起良知为道义而抗争的其它阶层民众，也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以为以“大众”为对象的诗歌，在中国只在某些特定历史时刻发挥过一些作用。
既然如此，要求诗人写作“大众化”，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即使提倡“大众化”的动机是百分之百的善意，但因为“大众化”追求的是社会效应，而社会效应主要由政治或社会思潮来主导，诗歌的情感内涵只有在与某种社会思潮相契合时，才会有一定程度的推波助澜的作用。更何况大多数诗人并没有政治家抱负和思想家的理论素养，一定要他们在当下很配合地去“化大众”，那别扭的就不只是诗人，还有为配合而写出的作品，以及品尝玩味的读者。这是几十年来虽然一再提倡却并没有出现公认的经得时间考验的“大众化”诗歌文本的重要原因。
或许有人会说，“大众化”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除了意涵还包括语言、情采、格调等等，都应该是大众易于接受的。但写诗和读诗的经验告诉我们，一首诗不是一架机器，可以任意拆开来分析鉴别；一首诗是一杯酒，纵然可以从酒中分析出上百种成分，但酿者与钦者都只追求闻香与口感，那是浑然一体的。品诗如品酒，好酒就是好酒，好诗就是好诗。而且，更多的情况恰恰是在刻意追求“大众化”时，失去了抒情主体的独特体验，失去了个性之美，这是写过诗的人都曾体味过的。
2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中国新诗开创了前所未有的诗美追求多元化的局面。流派之多，审美意识之新奇，对其它艺术门类表现手法移植之大胆，有的甚至达到随心所欲，怪癖荒诞、罔顾阅读效果的程度。而这一切是在中国社会“思想大解放”的背景下发生的，是压抑太久的一次情感井喷，其中难免有矫枉过正的偏颇，但总体上不失为一次新诗的百花齐放。这个被誉为“现代诗潮”或“新诗实验运动”的文学景观好景不长，但影响深远。个性张扬的年代，产生了一大批小众诗人，他们打出旗号，公开自己的诗歌宣言；他们为了划清与传统新诗的界限而自称“第二诗界”、“第三诗界”，此后在不断嬗变中分化出更多的流派，这实际上是一个日益“小众化”的过程。他们从国外现代主义诗人和现代艺术思想那里吸收新的诗美元素，再从自我的生命体验和生活阅历中获得创作灵感。当是时，风云际会，乃至出现“一个诗人就是一个流派”的极端。直到今天，不独整个文学界难以忘怀，而且现代诗潮的余绪绵绵不绝，40岁左右的诗人，少有不受其薰染的。回顾那个年代，中国诗歌所呈现的，是波澜壮阔中的多声部奏鸣，有古筝、横笛、洞箫，也有小提琴、排笙和巴乌，甚至还有法国圆号和萨克斯。每个诗人都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怎么能够想象他们会获得众口一词的认同？
还有，多元的审美追求也造就了多元赏鉴的读者，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瑰奇而又深广的新诗宇宙，群星闪烁，璀璨夺目，较之于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对于生命的映照，肯定丰富精彩多了。同样的事实是，多元的诗美追求也把爱诗者分割得更加小众化。首先是作者因诗美见解的差异而自成营垒，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从“朦胧诗”开始，关于诗歌的论战充斥校园和民间社团的诗歌刊物，稍后又展现于公开发行的有影响的诗歌报刊上，在诗歌创作百花齐放的同时，又有了诗歌理论的百家争鸣。而这一次的“双百”现象，因其源于民间自发而非自上而下的倡导，论战和观战的人均是自主而自由的，很少有非诗因素的介入，因而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智慧的大碰撞。这次碰撞的结果，是把中国新诗推向了一个新境界，在狂飚突进的躁动之后，归于平静的诗坛已不再有主流与非主流的泾渭之分，本真情感的多风格抒写成为常态，远离平庸追求厚重与深沉渐成总体趋势。相信现在的读者在诗歌品读上也是各有所好，而诗人写诗时也更加自信和自觉，诗人和读者共同构建了当代汉诗的新生态，那就是诗美的多元呈现。在我看来，多元是艺术的题中应有之义，趋于一统则一定是外力干扰下的病态。
3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肇始的“思想大解放”，对于中国新诗的另一个推动力则是缘于“思想”本身，即诗人人本意识和个体解放意识的普遍化。随着西文现当代哲学（包括美学）思想的引入，敏感的诗人比其它文化人对人自身的解放有更浓厚的兴趣，一旦有所心得，便很容易产生写诗的冲动。原欲、通感、直感、幻觉、暗示、梦境通通入诗，于是我们便看到八十年代诗坛汪洋恣肆的盛景。思索的深刻很自然地对既有的文艺理论包括诗歌的评价体系提出了质疑和挑战，大一统的局面实际上很快就瓦解了，社会也开始承认包括诗歌在内的艺术创作是以个性化为特质的智力劳动，这是值得庆幸和肯定的中国文化界和中国文化本身的进步。
就是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中，多数青年诗人把对社会的关注更多地转向了自身。而且这一次，由于生命视野的扩大，他们发现回归自我并非所谓躲进了象牙之塔，而是发现了另一个意义上的宇宙。诗人对自身的拷问使他们有了许多推已及人的新发现，关于人性，关于命运，关于自然，关于神话传说，关于宗教意识，关于现代文明，解构与重构……所有的观照都有了全新的视角和全新的解读，为了曲尽表现之妙，与之相应的便有了诗歌语言的创新，诗行的分节与断句，标点符号的弃用，词性的转换乃至整首诗在排列上的图案化等等变异。可以说，从诗的旨趣到语言形式再到文字外观，都已经到了光怪陆离的程度。我们不排除这其中的故弄玄虚和哗众媚俗，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作者是真诚严肃的。不要忘了中国历来就有的语言禁忌，这几乎成为影响所有文化人思维的桎梏，一些本来容易表达的意涵有意无意变得晦涩而飘忽，这也许是潜在的一个负面因素。不过，真诚和虚假是不难鉴别的，只是因为增加了阅读障碍从而缩小了读者群而已，这也是那个时期的某些诗作特别“小众”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是思索的深刻而使诗思有无限驰骋的时空；另一方面，是思索领域和向度的千差万别造成彼此的隔膜。前者使诗歌有了难以穷尽的题材，后者又造成了流派和风格进一步的细分。中国诗歌的星空是如此灿烂，时不时还有一闪即逝的流星划过。当时究竟有多少人在写诗，没有人统计也无从统计，但在我记忆中，八十年代中后期专门的诗歌报刊几乎中等以上城市都有。记得徐敬亚、王小妮主持《深圳特区报》文学副刊时，出过一期“全国诗歌流派大展”，一共八大版，上面有名号、有主张的流派少说也有五六十个。这些流派的代表人物都是当时小有名气的诗人，应在百人以上，他们身后的写诗者不会少于千人。而最密集、最富生气的校园诗歌社团成员，肯定是十倍、百倍于这个数字。更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这个看似庞杂的群体中，绝大多数又是自主自为的，“以诗的名义”是共同的旗帜。在这个旗帜下，他们惺惺相惜，或成为一个星座，或成为一团星云，或者就是独行侠式的彗星和流星，尽管其中有不少佼佼者，但他们无一例外的是“小众诗人”，有人甚至叛逆地宣称“只为自己而写”。
当代汉诗在那一次的艺术创新和思想自由之后，确立了诗是诗人生命意向的美学见地。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4
其实，所有的文学史、诗歌史，包括诗人论、诗歌选集和有影响的诗歌作品研究，其共同的关注点都集中在诗歌艺术的流变上，而且力图寻找出与众不同的个性色采。在中国，从《诗经》到二十世纪初的白话诗，两千多年间，印数最多、影响最广的也就是《唐诗三百首》、《千家诗》这样的多人选本了。这些选本所针对的是蒙童，是未来的士大夫或曰读书人群体，相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众”。而且，既是多人选本，内容风格各异，学子们虽然要“必修”，可是长大之后，涉猎渐多，审美情趣出现分野，“三百”也好，“千家”也好，留在每个人心中的不会太多，只会是各有所好的几首或数十首。因此，具体到每位诗人、每件作品，堪称终身粉丝的仍然是一个“小众”。博闻强记、倒背如流的记忆天才毕竟凤毛麟角，就是他们，能背能解未必意味着无一例外的欣赏和推崇。
古人云：“诗有别裁，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圣人之言，精深理论的传播，可以有很多渠道和手段，而诗歌恰恰不是重要手段。诗的“别裁”、“别趣”，决定了它是通过情感的真挚直达读者心灵而起作用的。还是要借用纪伯伦的话“唯深哀与极乐能显露你的真实”，诗人从本真情感出发而表达的生命意向，就是诗美的最高境界。诗人用人性之美来唤醒人类的良知，人性之美是每个诗人从各自不同的体验中“悟”到的，其呈现的方式有无数种可能。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一定要借用一个概念来比喻诗的真谛，恐怕只有一个“禅”字能大体相近。“风格即人”，在无数种可能中，一位诗人所选择的方式只与他自己的风格有关，是极其个人化的，这也是诗歌写作“小众化”的重要内因。
最后想说的是，认为诗从本质上讲是“小众化”的艺术，并不排斥诗的社会价值。诗不可能承担社会的重大使命，但它却关乎人类的大命运。所有的社会运动总是浩浩荡荡一阵又偃旗息鼓，历史学家总是对历史事件争论不休，莫衷一是。但好的诗歌，无论时间多么悠久，无论空间多么辽远，它总被代复一代的人们传诵着，并且引起强烈的共鸣。这就是作为艺术的诗歌的魅力之所在：唯其“小众”，不求兼济天下，实则如空谷天籁，余音不绝。
真正的诗歌不朽！
真正的诗人不朽！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31
彭先春

写诗，就是做减法

1983年，我开始接触现代诗。
那时，朦胧诗大行其道，证据之一就有我每晚在灯下苦读系列朦胧诗。
相对于那些五六十年代纵横中国诗坛的政治诗、抒情诗，朦胧诗显得深奥。这跟朦胧诗挂靠西方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有关，想要读懂这些诗歌，就必须先了解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理论。充斥文字间的意象、隐喻、象征、通感等等，就成了初读诗歌者的门槛。
我的读法跟别人可能有些不同。那时，我左边是诗歌，右边就是一个作业本，一边看，一边想，一边写。密密麻麻的读诗笔记写了至少三个本子，后来搬家，全部遗失，至今觉得有些遗憾。那时，杨炼的诗歌最难懂，《诺日朗》组诗我读几个晚上，结果还是懵里懵懂。然而，那些炫目的意象跟手法还是深刻烙印在我脑海。估计朦胧诗系列中的那些源自《荒原》、《海滨墓园》的灵感闪光，对于许多诗歌爱好者来说，都是杯杯苦药。
那时，朦胧诗如日中天，正式诗刊铺陈的大多是这帮人的诗歌。证据就有身负盛名的杨炼，写成《大雁塔》（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组诗，为人推崇。
现在，我找到这首诗了。这首诗以五个小节串联而成，每节都有标题，分别是“位置”、“遥远的童话”、“痛苦”、“民族的悲剧”、“思想者”。诗将大雁塔人格化，以人的口吻讲述有关大雁塔的故事，其间揉进了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苦难与幸福，悲情与欢乐。原诗我贴在附录，有兴趣可阅读。
一座普通的建筑文物——大雁塔，被杨炼赋予了许许多多民族历史文化的内容，堆砌许许多多的形容词加以修饰。在早年，我可能大为佩服杨炼的想象力，因为在很长时间内，我们信奉想象力是诗歌的灵魂，那些想象力丰富的诗人，必然成为崇拜对象。只是现在，我没有这样的感觉，而是觉得杨炼有些过了。这不怪杨炼，从灭绝文化，消灭人性的时代煎熬过来的人，大多深感背负民族振兴责任，中华民族复兴的大业，就必须在文化的宣讲与推广中逐步实现。
诗歌，已不仅仅诗歌，它开始变身为肩负民族大任的文字英雄了。
真难为这些好人了。
其时，有一个故事，开始流传。
1983年，在陕西财经学院，籍籍无名的韩东跟其他教师一样，排队领取过冬的大白菜，无聊间抬头，就看见大雁塔。韩东望着大雁塔，想着一些问题。他想起了杨炼那首大诗，那些华丽的意象，那些充塞的文化内容，情感宣泄……他想，大雁塔真的能承载那么多东西吗？一个诗句出现在他脑海：“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韩东可能不会想到，借助这个念头写成的诗歌《有关大雁塔》，后来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就像北岛的《回答》、顾城的《一代人》宣告了朦胧诗时代的来临。
韩东有一个著名论断：“诗到语言为止。”
从它开始，第三代诗歌宣告了对上代诗歌的反动。这是一次巨大的反动。
自古以来，中国诗歌的经典名言是“诗言志”。诗只是载体，而“志”才是旨归，意即，写诗就是为了表达思想感情。这话很对，于是千百年来人们关注诗歌内蕴的思想感情，远多于对诗歌本身的研究。读一首诗，先要考查它的志是什么。志的高下，也就决定了诗歌的优劣。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下来，我们似乎不会想到它有什么问题。
韩东和他的诗友想到了，也说出来了，就是上面这句话。
如果需要诠释一下，这两句话可作如下解读。
诗言志，诗是形式，志是内容和目的。
诗到语言为止，语言是形式，语言也是内容和目的。
从阅读者角度来说，诗言志，研究的对象更侧重志，挖掘出诗歌蕴涵的有高度的志，诗歌也就具有存在的意义了，否则无甚价值可言。比如光未然的《黄河大合唱》写出了特殊时期中华民族汹涌的气势与伟大的精神，于是，诗歌就有了伟大的理由，也就有了指导后辈写诗的资格。
从现代阅读者角度来看，诗到语言为止，研究的对象，就是构成诗歌的语言，它既是重点，也是目的。诗歌语言的质量，就决定了诗歌的价值。
因为价值观的差异，以韩东等人为代表的第三代与以政治抒情诗人跟朦胧诗人为代表的上代诗歌阵营进行了激烈的争辩。同时，第三代内部也进行着观念认同前提下的写作争论，经过长时间的辩说，渐渐的，诗人们清晰认识到一个问题，于是，一个重要的概念被提出来了：语感。
1986年夏天，成都，诗人杨黎对我说，这个概念是他跟周伦佑、蓝马等讨论诗歌时灵感突现冒出的一个词语。其时，他们正在搞非非主义。后来，语感这个概念成了第三代诗歌运动中至关重要的审美标准。
对于语感的解读，韩东的话很到位，他说：“我们关心的是诗歌本身，是这种能够由语言的运动所产生的美感的生命形式。”
语言运动与美感的结合，就是诗的生命形式。也可以这样说，语感，就是诗的生命形式。
这样，另外一个诗歌论断也影响着很多诗人：形式即内容。
这个源于索绪尔、德里达和罗兰•巴特文艺思想的论断，成了第三代诗歌运动坚实的理论基础，诗人们关注的是诗歌形式，语言的组合，语言流动与美感的结合这些形式主义的事情。大而无当的诗歌在这个阵营中会受到排斥。当年，海子的《亚洲铜》一诗，在《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中就显得身份怪异。
既然诗歌形式已经成为诗人的研究焦点，诗歌本身的吸引力，也就成了判定诗人阵营与诗歌好坏的标准了，而这个吸引力，就是语感。
为此，韩东还发表了另外一个有名的论断：“写诗就是为了写诗。”
借此，可以做这样的思考——诗就是诗，而非其他。
于是，在韩东们的诗歌中，崇高感、使命感、文化感等等大而无当的观念意识必然遭到抛弃。在第三代诗歌中，志，已经不是焦点，语言，才是关键。拿语言说话，成了第三代的口号。拿主题说话，则是朦胧诗以及海子们的追求。分野就在这儿。
多说几句，在那时，海子的诗歌，既不待见于朦胧诗一派那些成名人物，也不合流于第三代诗人。尴尬的处境，是不是海子迷狂的原因？这是个问题。
回到先前的大雁塔。韩东写诗的理由很直接很明确，就是他反感于杨炼的大诗赋予大雁塔很多原本跟它无关的东西，显得实在太文化了。
韩东要做一件事，就是还原大雁塔。
于是，一次诗歌领域的运动开始悄然改变很多人的思维，新生代的诗人其实不仅仅是诗歌意见领袖了，他们已然成为思想领域的先驱。这个事实被后来撰写当代诗歌史的人物记载了。
还原，这个词让很多原本简单的东西归位正常状态，拒绝生拉硬拽的拔高增价。第三代亮出了自己的诗歌理论，这点以非非主义成就最大。第三代喜欢平民化，世俗化，个人化；他们喜欢反讽，调侃，黑色幽默；他们喜欢反文化，反崇高，反意象。他们有意区别于朦胧诗，因为对方显示的是精英化，理想化，意识形态化倾向，隐喻，象征，意象等特点。
在众多的辩论后，有一句话可以精准的归结第三代与朦胧诗的巨大差异：朦胧派写诗就是做加法，第三代写诗就是做减法。减去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诗歌本身的东西，还原诗歌本身的东西，语言。
第三代与朦胧诗的分野，其实是文化历史进程的必然结果。朦胧诗承接传统文化，吸纳西方现代民主思想，总想在我们的观念中强行加入精英意识，责任意识，理想意识，民族大义意识等等。第三代则选择站在人的立场，他们认为那些巨大而空洞的观念理想显得幼稚可笑，不仅无益，反倒有害。其实，想想现在甚嚣尘上的极端民族主义声音，就能明白为什么第三代反对那些崇高意识、使命意识。
他们的背叛与反动不是简单的口号，而是一种生存态度，告诫上代诗人，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或许保持平常心，这个世界会更太平。
这个道理可以让我们想起一个禅宗故事。
五祖想传继位者，叫大家贴偈子。
教授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文盲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个很有文化的神秀，输给没文化的慧能。关键点就在“本来无一物”，神秀没悟出来。
我第一次读韩东的《有关大雁塔》，是1986年在尚仲敏主编的《大学生诗歌报》上，连同这首诗一起发表的还有《你见过大海》。那时，我对这诗歌的理解并不到位，甚至觉得他写的太过随意了，没深度。可能是我象征主义、意象派诗歌看多了的缘故。
现在，我的看法不一样了。相对于杨炼的《大雁塔》，韩东的《有关大雁塔》几乎什么都没说。事实上，我们读诗的感觉也不一样。在诗中，杨炼什么都说完了，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这是现在阅读杨炼大雁塔的感受。读韩东的大雁塔，你就觉得他什么都不想告诉你，事后慢慢回味，你觉得又有很多可想的。
还是来看看韩东的诗吧。
其实，韩东最先写成的大雁塔不是后来他修改确认的标准版本。我将这首原稿诗贴在这儿——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
可是
大雁塔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所有的好汉都在那年里死绝了
所有的好汉
杀人如麻
抱起大坛子来饮酒
一晚上能睡十个女人
他们那辈子要压坏多少匹好马
最后，他们到他这里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而如今到这里来的人
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想，这些猥琐的人们
是不会懂得那种光荣的

试试第一次读这首诗，有什么感觉？
再做一次，将后面一节删除，开始朗诵。读出什么感觉没有？
现在标准版本的《有关大雁塔》，只有第一节。
韩东说，删除第二节，只保留第一小节，是关键性的成功。我同意这个观点。第二节诗，是诗人站在大雁塔角度，将其人格化，陈述大雁塔的想法。诗人其实是借大雁塔之口表达自己对英雄的看法，也表达对当下所谓英雄实则猥琐鬼的藐视。这种深具莽汉精神的描述，贯通于那个时期的很多诗歌。韩东是看出来第二节诗的问题了，你想什么都表达，反倒收获负面效果，就是多此一举。
第一节诗，只描述，不评说，言有尽而意无穷。我尤其欣赏最后这几句：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淡定，从容，貌似冷漠无趣，什么都没说，实则深含意蕴。懂诗的人都明白，在诗的世界，有时，说白了，无益；不说，反倒意味悠长。
必须承认，韩东看似无意，实则竭力完成了一次对自己的超越，也是对他人的一次启迪。
古今中外，诗，没有特定的规矩，但有一点，大家都认同，好诗，一定是令人回味无穷的。
陶渊明最成功的诗句，不是《桃花源诗》，而是《饮酒》中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美学家、诗人梁宗岱先生将其奉为诗句之最佳，简单，明白，晓畅，但是绝对令人无限遐想，因为它呈现了一种生命境界。有同样诗歌美学价值的诗句，出现在王摩诘的诗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后人研讨出无数哲学意蕴和人生况味，生命境界甚至悠悠禅意。
我还记得曾经读到的一首诗，是歌德的《流浪者之夜歌》——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俄顷
你也要安静。
这是梁宗岱先生的翻译，我以为是这首诗最好的翻译了。初读这首诗，是在二十年前，今天，写这篇文章时，立即就想起它来，说明它的价值。我觉得歌德倾其一生，能写出这样几句简单却深邃，明白却意蕴无穷的诗句，完全可以傲视天下了。正值英年的歌德对生命就有如此深厚的体味，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就像里尔克写出《秋日》，深厚精到，又宛如天成，令人遐想无限。这首诗在后来多次被歌德本人回味，就在他八十高龄，对生命有了透彻认识时，依然面对本诗沉吟。这诗该算是歌德全部人生体味的总结，他对生命的感悟，全部凝聚在这几句诗上了。那些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弄出来的诗句，是决然达不到这样效果的，没有生命体验却勉强装深沉，没有真正感悟却硬要拽出诗句。
你可能看出来了，上述几个经典，无一例外的都是诗句很简单，但是它们，绝对，不简单。它们也无一例外的，语感很好，不信，你多读几次试试。
再读上面几句诗，还品味出什么来？禅觉意味。对了，生命的一次顿悟，不说，只描述，简短的句子，包含深邃内容。这种领悟，用道的观念说，叫“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几个明白简洁的句子，里面却包含了诗歌应该具备的所有意蕴。
难怪日本人会发明俳句诗了，简洁句子，蕴涵了无穷的含义。
所以，松尾芭蕉只说：古池啊，青蛙跳进水里的声响。
所以，小林一茶说：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
你去琢磨琢磨，自然会收获特殊的启迪。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关于生命，关于文化，关于思想，关于天人合一，关于宇宙等等触发诗人灵感的东西，我们想得多，悟得多，但是，在诗歌的表达中，却应该选择少言，甚至不言。
无语，有时就是诗。
照此分说，杨炼与韩东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写诗是做加法，不断给诗歌注入大量观念、情感、意象，凡是可以添加的东西都给它附着上去；另一个写诗就是做减法，不断去除无需为诗歌添加的修饰形容，可以让人意会的东西，绝对不说出来。
杨炼帮读者说完了一切，诗意却消失了。韩东不想明说一切，诗意却藏在那些省却的言语之中。
韩东诗歌，以一种淡定与从容，甚至反讽的描述，消解了一切在杨炼诗歌中呈现的文化意义，崇高符号，价值探求，精神追寻。他以个人的方式而不是以民族代言人的方式写诗，拒绝强行施加意义，这种消解，无意间却契合了道与易的精髓，直达老庄和禅意的趣味。
这种诗歌追求其实在特朗斯特罗姆的后期象征主义诗歌里面，也得到充分印证，我十分喜欢特朗斯特罗姆后期诗集《巨大的谜团》里的那些仿俳句短诗，就因为它们言有尽而意无穷。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杨炼作为反思时代的诗人，基于一个文人的责任感，觉得有必要对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注入更多的看法，阐释更多的观点，以便启迪众人，于是，诗歌里面就装着大量思想，承载大量情感，总想一股脑儿灌输给读者，却不料，言尽而意穷，就成了《大雁塔》的软肋。反之，作为再反思时代的韩东写诗的目的，就是拒绝什么都想告诉读者，拒绝做导师，甚至拒绝灌输思想，他想干的就是表达自己，在简朴形式当中，内蕴着深厚的诗意，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就是韩东《有关大雁塔》的成功。
两个时代的诗人对诗歌美学的追求，借着两首诗，呈现出巨大的差异。
其实，天下很多事的义理是相通的，写诗亦如学武。韩东对诗歌的追求，就像练武一样，直达精妙处，将曾经学会的所有武功招式全然抛却，随意天成，无招胜有招。杨炼对诗歌的研习很勤奋很刻苦，学了很多招式，一股脑儿全用上，反倒限制了自己，也抑制了诗意的释放。
所以，很多时候，写诗，就是一个做减法的过程。


附录：

杨炼

大雁塔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组诗）

1.位置

孩子们来了
拉着年轻母亲的手
穿过灰色的庭院

孩了们来了
眼睛在小槐树的青色衬裙间
象被风吹落的
透明的雨滴
幽静地向凝望

燕子喳喳地在我身边盘旋……

我被固定在这里
已经千年
在中国
古老的都城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粗壮的肩膀，昂起的头颅
面对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土地
我被固定在这里
山峰似的一动不动
墓碑似的一动不动
记寻下民族的痛苦和生命

沉默
岩石坚硬的心
孤独地思考
黑洞洞的嘴唇张开着
朝太阳发生无声的叫喊
也许，我就应当这样
给孩子们
讲讲故事

2、遥远的童话

我该怎样为无数明媚的记忆欢笑
金子的光辉、玉石的光辉、丝绸一样柔软的光辉
照耀我的诞生
勤劳的手、华贵的牡丹和窈窕的飞檐环绕着我
仪仗、匾额、荣华者的名字环绕着我
许许多多庙堂、辉惶的钟声在我耳畔长鸣

我的身影拂过原野和山峦、河流和春天
在祖先居住的穹庐旁，撒下
星星点点翡翠似的城市和村庄
火光一闪一闪抹红了我的脸，铁犁和瓷器
发出清脆的声响，音乐、诗
在节日，织满天空

我该怎样为明媚的记忆欢笑
在那青春的日子，我曾俯瞰世界
紫色的葡萄，象夜晚，从西方飘来
垂落在喧闹的大街上，每滴汁液的一颗星
嵌进铜镜，辉映一下我的面容
我的心象黎明时开放的大地和海洋
驼铃、壁画似的帆从我身边出发
到遥远的地方，叩响金币似的太阳

在我诞生时候
我欢笑、甚至
朝那些炫耀着釉彩的宫殿、血红色的
墙，那些一个世纪、又一世纪枕在香案上
享受着甜蜜梦境的人们
灼热而赤诚地歌唱
却没有想到
为什么珍珠和汗水都向一个地方流去
——向一座座饱满而空旷的陵墓流去
为什么在颤抖的黄昏
那个农家姑娘徘徊在河岸
阴澈的瞳孔里却溢出这么多忧郁和悲哀呵……

终于，销烟和火从封闭的庄院里燃起
从北方，那苍茫无边的群山与平原之间
响起了马蹄，厮杀和哭嚎
纷乱的旗帜在我周围变幻、象云朵
象一片片在逃难中破碎的衣裳
我看到黄河急急忙忙地奔走
被月光铺成一道银白色的挽联
哀悼着历史，哀悼着沉默
而我所熟悉的街道、人群、喧闹哪儿去了呢
我所思念的七叶树、新鲜的青草
和桥下潺潺的溪水哪儿去了呢
只有卖花老汉流出的血凝固在我的灵魂里
只有烧焦的房屋、瓦砾堆、废墟
在弥漫的风沙中渐渐沉没
变成梦、变成荒原

3、痛苦

漫长的岁了里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象成千上万被鞭子驱使的农民中的一个
畜牧似的，被牵到这北方来的士卒中的一个
寒冷的风撕裂了我的皮肤
夜晚窒息着我的呼吸
我被迫站在这里
守卫天空、守卫大地
守卫着自己被践踏、被凌辱的命运

在我遥远的家乡
那一小片田园荒芜了，年轻的妻子
倚在倾斜的竹篱旁
那样地黯淡、那样的凋残
一群群蜘蛛在她绝望的目光中结网
旷野、道路
伸向使人伤心的冬天
和泪水象雨一样飞落的夏天
伸向我的母亲深深抠进泥土的手指
绿荧荧的，比飘游的磷火更阴森的豺狼的眼睛

我的动作被剥夺了
我的声音被剥夺了
浓重的乌云，从天空落下
写满一道道不容反抗的旨意
写满代替思考的许诺、空空洞洞的
希望，当死亡走过时，捐税般
勒索着明天
我的命运呵、你哭泣吧！你流血吧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却不能象一个人那样生活
连影子都不属于自己

4、民族的悲剧

奔跑呵、奔跑呵、奔跑呵、奔跑呵、
浑身颤栗的土地，赤祼臂膀的土地
激荡起锄头、刀剑、阳光
象密林里冲出的野兽
象荒原上喷吐的烈火
一排又一排不肯屈服的山脉、雄壮地
朝天空显示紫色的胸膛
在头颅砍去的地方，江河
更加疯涌地汹狂

呼喊呵、呼喊呵，呼喊呵，呼喊呵
涂满鲜血的战鼓、涨饱力量的战鼓
用风暴和海洋的节奏
摇撼一座座石墙和古堡
五颜六色的旗帜在埃里招展
草原、湖泊上升起千千万万颗星辰
象无数战死者没有合上的眼睛
那威武而晶莹的灵魂呵
看着胜利、看着秋天
看着满山遍野金黄色的野菊花

我是这队伍中一名英勇的战士
我的身躯、铭刻着
千百年的苦难、不屈和尊严
哪怕厚重的城门紧咬着生锈的牙齿
哪怕道路上布满荆棘和深渊
我的脚步踏过天——云梯
从腐烂的城垛上
警起我的红缨和早晨

无边无际的向我展开的世界呵
无穷无尽的向我沸腾的人君呵
那么多笑容——男人的、女人的
兄弟们的、伙伴们的、象我的父亲一样
在垄沟的皱纹间抖动的
象我的妻子一样在丝线似的睫笔下闪耀的
甚至在我的仇敌脸世挤出的
笑容呵，和醉人的美酒一同斟满
和祭坛上庄严的烟缕、钟声
一同融进另一片黄昏

一次又一次，我留在这里
望着复归沉寂的苍老的大地
望着我的低垂的手掌，被犁杖、刀柄
磨得粗硬的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
我的肩头：秦岭和太行山
望着吱吱作响的独轮车、扁担
怎样在我心上压出一道道伤口，迷茫的
情歌飘荡着，乌云似的
遮住我的眼睛，而我的兄弟们呵
骑在水牛背上，依旧那样悠然自得
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我留在这里，悲愤地望着这一切
我说心在汩汩地淌血

一次又一次，已经千年
在中国，古老的都城
黑夜围绕着我，泥泞围绕着我
我被判卖，我被斯骗
我被夸耀和隔绝着
与民族的灾难一起，与贫穷、麻木一起
固定在这里
陷入沉思

5、思想者

我常常凝神倾听远方传来的声音
闪闪烁烁、枯叶、白雪
在悠长的梦境中飘落
我常常向雨后游来的彩虹
寻找长城的影子、骄傲和慰藉
但咆哮的风却告诉我更多崩塌的故事
——碎裂的泥沙、石块、淤塞了
运河，我的血管不再跳动
我的喉咙不再歌唱

我被自己所铸造的牢笼禁锢着
几千年的历史，沉重地压在肩上
沉重得像一块铅，我的灵魂
在有毒的寂寞中枯萎灰色的庭院呵
寥落、空旷
燕子们栖息、飞翔的地方……
我感到羞愧
面对这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土地
面对每天亲吻我的太阳
手指般的，雕刻出美丽山川的光
面对一年一度在春风里开始飘动的
柳丝和头发，项链似的
树枝上在熟的果实
我感到羞愧

祖先从埋葬他们尸骨的草丛中
忧郁地注视着我
成队的面孔，那曾经用鲜血
赋予我光辉的人们注视着我
甚至当孩子们来到我面前
当花朵般柔软地小手信任地抚摸
眸子纯净得象四月的湖
我感到羞愧

我的心被大洋彼岸的浪花激动着
被翅膀、闪电和手中升起是星群激动着
可我却不能飞上天空、象自由的鸟
和昔日从沙漠中走来的人们
驾驶过独木舟的人们
欢聚到一起
我的心在郁闷中焦急地颤栗

就让这渴望、折磨和梦想变成力量吧
象积聚着激流的冰层，在太阳下
投射出奔放的热情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在这里，一个
经历过无数痛苦、死亡而依然倔强挺立的人
粗壮的肩膀、昂起的头颅
就让我最终把这铸造恶梦的牢笼摧毁吧
把历史的阴影，战斗者的姿态
象夜晚和黎明那样连接在一起
象一分钟一分钟增长的树木、绿荫、森林
我的青春将这样重新发芽
我的兄弟们呵，让代表死亡的沉默永久消失吧
象覆盖大地的雪——我的歌声
将和排成“人”字的大雁并肩飞回
和所有的人一起，走向光明

我将托起孩子们
高高地、高高地、在太阳上欢笑……
                                      1981年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31
彭先春

诗意的在场

我是比较老土的人，按网络说法，就是out之人。那天看毕夏在“好声音”决赛演唱《敲开天堂之门》，旋律很好听，我感兴趣，就去查查。我知道了艾薇儿唱这首歌很好，也晓得了这是鲍勃•迪伦的代表作之一。鲍勃•迪伦，我不陌生，只是不谙英文，即便听过好几首出自他手的歌曲，也不能对上号。我还知道，这家伙在2008年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一个民谣大师，一个赋予摇滚乐灵魂的人，一个诗人。我查到《敲开天堂之门》的歌词，版本不少，下面这个我觉得很有诗意：

妈妈，把徽章从我身上拿下吧
我再也不能戴它了
天黑了，黑的看不见了
感觉我正敲着天堂之门

妈妈，把我的枪放在地上
我再也不能用它射击了
浓黑的乌云成片压来
感觉我正敲着天堂之门

这是鲍勃•迪伦为电影《帕特阁楼比利小子》写的歌曲。它写于1973年。即使拿现在的眼光看，这也是一首很好的诗。从内容看，对生命的悲悯，对人性的反思，教会我们如何看待杀戮；从形式看，刨开追求整饬的结构，有几句话很棒。“天黑了，黑的看不见了”；“感觉我正敲着天堂之门”，非诗人是想不出这样的句子的。诗人最具这样的生命关怀，这样的想象力。我在读时，在听歌时，是感觉到一种柔软的情愫，体味到一种悲悯的感叹的。就是这种悲悯，沉重的反思，赋予歌词很诗的味道。难怪它会被很多人翻唱。
法国人布莱兹•帕斯卡尔曾说：“人应该诗意地活在这片土地上，这是人类的一种追求理想。”在他之前十多个世纪，中国唐朝的很多人，算是诗意的活着；再往后推六百多年，宋时的中国人，也有很多是诗意的活着。证据之一，就是这个时候的中国人，写了很多的诗篇，而且这些诗篇是很美丽的。还有的证据，就是当下操着现代汉语的人，如痴如醉的摹写唐诗宋词。
毫无疑问，唐诗宋词，甚至更早前的诗歌，非常有诗味，诗意逼人。只是，现代人写的诗，依然很有诗意。我们可以品味古典诗意，同样可以享受现代汉语诗歌的魅力。
必须承认古典诗歌的诗意盎然，但，我不赞成意淫古典诗歌，更不要说一根筋的摹写，还要拿它当创造了。古典诗歌在那些年代用属于那些年代的语言实现了自己的永远在场；现代诗歌正在路上，也在成就属于自己的永远在场。古代和现代，隔着时间之河，使用同宗但是流变的汉语，各自成就诗歌的经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诗意，在汉语里就是两个字，在英语里，它是Poetic quality or flavour。大洋两岸，中外对诗歌的认同与期许，都聚焦在诗意上面。研究诗意的人不少，说辞也很多。我喜欢这种说法：“诗意是一种发现，甚至灵感并不是以语言形式呈现，……，因此凡是过多修饰与晦涩形容都是对诗意的一种拒绝。”我看诗意，就是意蕴无穷，你觉得很美，很有味道，就是找不到最准确的言辞形容。所以，关于诗意，我们都认同这样的看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些可意会的，而你又觉得说出来就丧失美感的东西，就是诗意。其实，现在，我们是可以解读诗意的。
我觉得，所有诗人致力追求的结果，就是自己的作品，很有诗意，也凭借这种诗意，永远在场。我可以举出很多富有诗意的句子，且这些名句，成为诗人被后世仰慕的理由。比如：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低头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

不用再说出这些佳句的主人了，他们都凭借这些绝对经典句子登堂入室，成为后辈膜拜的大家。这些古典诗人用灵感驾驭文字，玩味诗意。当然，现代人不必倒流时间，穿越去那个年代，再用古汉语说话，写作。现代人需要做的就是使用现代汉语创造属于自己的诗意句子。
我们的现代诗，肇始于西方诗歌的影响。要说我们的现代诗，自然绕不过西方现代诗。单就我的阅读经历来说，还能清晰记得的富有诗意的句子，首先来自歌德的名作《流浪者之夜歌》：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俄顷
你也要安静。（梁宗岱译）

能够洞彻生命的人，是可以深刻领会这首诗的精髓的。就诗看上去，30岁的歌德，就在那一瞬，彻悟了生命的真谛。等到他60岁再登基克尔汉山，凝视山顶狩猎小木屋墙上这首诗，其感受不啻是更进一步。临到80岁，歌德第三次在山顶细读这诗，潸然泪下。走过一生，纷纷扰扰的世事，缠缠绵绵的情感，逆境顺境的顿悟，通通在一句诗中获得解答。一切止于平静，一切都会归于“无”。一种悲凉与释然，也是一种彻悟的坦然。
这是老子的胜利，早于歌德两千多年，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也是禅宗的胜利，用一个“顿悟”，替歌德解答了生命的意义。
要想深度领会看似简单的诗歌，就得走进歌德的世界，还得拥有丰富的生命体验。1775年，歌德在经历了无数世事情感后，登上基克尔汉山。夜晚，山峰沉寂，树尖无风，四下里，鸟儿歇声，平和寂寥，幽谧安详，仿佛很多东西在那一瞬，获得了一种解答。诗人猛然悟道，稍待，你也要安静，喧嚣回归于沉静，纷扰回复为平和。在静谧黑夜之中，一切都会沉静、消泯。这就是歌德一霎时的生命感悟。十分复杂的体验，却只浓缩在一句简单的诗句中：等着吧，俄顷，你也要安静。这种阅尽人间俗事情感真相后霎时顿悟的灵感，借助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来，却蕴含浓浓的诗意。
往往深沉的东西，反倒喜欢用简单的语言呈现。诗歌尤其如此，诗意更是这样，所以我赞同上述的观点：“凡是过多修饰与晦涩形容都是对诗意的一种拒绝。”中国古典诗人深谙此道，歌德也十分明白个中滋味。
海涅曾经如是评说这首诗：“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无法言传的魔力。那和谐的诗句像一个温柔的情人一样缠住你，用它的思想吻你，用它的词句拥抱你。”这种魔力，就是诗意。对生命真相的思考参悟，历来就是哲学家诗人干的活，而用精炼的语言传达灵感的瞬间闪光，就是诗。很诗意的句子，自然成就诗人，也照亮读者。
用哲思传达深沉的诗意，歌德与这首诗，可以永远在场。

上述中国古典诗句，也是传递诗人瞬间灵感的美好句子，尤其是那些看似平常却内蕴深远的意象，是古代诗人的骄傲，他们制造了诗歌中美丽的影像。而这些影像又影响了后世。
这种影响是深远的，到了庞德这儿，就变成“意象派”的诗歌精髓。《在地铁车站》正是现代与古代遥远的接轨：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杜运燮译）

由人群而脸孔，再由脸孔联想到飘忽的幽灵，恍然间，庞德见到这些脸庞，犹如看见枝条上的花瓣。黑枝条，艳丽花瓣。借喻，完成又一次思维跳跃。在庞德的诗中，联想与借喻，帮助诗句描述，在面孔、幽灵、黑枝条、花瓣这些意象的串联中，诗意现身，读来很有味道，并且令人深远遐想。
只是，我们见到庞德玩意象，立时就会想起早在元代的马致远纯熟玩意象的手段。“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老马完全就是白描，将意象罗列，顺序组合，没有修辞，也拒绝生涩的词语。从枯藤始，到天涯止，一路下来，13个意象，干脆利落，简洁精炼。可是，你读诗歌，就会产生无限的遐想，一种言语无法说透的美感，浮现在文字里，荡漾在心中。这是意象的功劳。
饶是如此，庞德作为几百年后的外国诗人，借助意象完成一次诗歌实验，也是十分成功的现代语言实践。
用意象制造诗意，庞德也可以和《在地铁车站》一起永远在场。

有一阵子，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不少人热议赵丽华，批评她的“梨花体”诗歌。群情激奋的网民竭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将口语诗说得一无是处。旁观这件事后，我很长时间处于一种思索。就我所知，古典诗词，从元明始，就植入口语，而且那些戏曲小令中，口语酿造的味道，让诗词生动起来，鲜活起来。去读读《西厢记》，去看看《牡丹亭》就明白了，更不消说自元末明初兴盛起来的白话小说了，那整个就是古代口语市场。在古代，诗可以口语化，小说更是口语化。到了现在，我们反倒不能使用口语写诗歌？
语言形式并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诗的味道。
李亚伟有一篇文字，叫《口语和80年代》，讲的就是他们那帮人想干的事情，将汉语诗歌口语革命进行到底。事实上，那个时代，诞生了很多经典，不用多举例。我这里想说的是赵丽华的口语短诗经典。有研究者做了一个帖子，叫《中国当代诗歌流派及代表作》，说到“中间代”，首选诗作就是赵丽华的《死在高速公路》：

有一天我会死在高速公路上
像一只鸟

那些穿黄色背心的清道工
会把我拾起来
抚摩我的羽毛
让我在他们手上再死一次

我要承认，我是因为这个帖子才读到赵丽华的这首诗。有人评说此诗时这样说：“据说，鸟不愿死在被人看见的地方。它们甚至不想回归大地，而是回归天空。 可是，爱自由的鸟居然死在了高速公路上；喜欢自理羽毛的鸟死后还要被‘清道工’抚摩，这可以视作当下诗人的集体喻像。” 照此说法，这诗深具喻意，不说到形而上的高度，似乎不能看透诗的真谛。
就我对口语诗以及口语诗人的了解而言，我宁愿看成这诗是赵丽华在高速公路上突发灵感写出来的，就那么一瞬间，诗歌诞生，似乎跟集体喻像还扯不上关系。
在高速公路上开车一般都很快，坐副驾的人在高速行进的车上，最能幻想的就是车祸，死亡；看得最多的也是车祸，死亡。在高速公路上，除开飞驰的车辆，我们经常看见的人，就是黄色背心的清道工，排除故障，清整路面。我愿意这样设想，赵丽华坐在副驾，感觉车子风驰电掣。她想起见过的车祸，被拆解散架的车子，躺在地上的死者，甚至鲜红的血。恍惚间，她觉得会撞车，自己会飞出车去，摔在路上，飘飘的像一只鸟。一般来说，女诗人更愿意这样设想死亡，很美丽。幻觉中，身穿黄色背心的清道工走过来，捡起死过一次的“小鸟”，看着美丽的羽毛，伸手抚摸它们。好了，到此，诗人的灵感突发了。再死一次。这样的奇思妙想，只有诗人才具备。就在这样的出人意表的妙思之中，诗歌完成了一次升华。诗味很浓了。
口语诗注重简化，突出日常生活经验，惯于描述个性体验，拒绝貌似庄严的神性写作（实质就是知识转述），也不喜欢过于形而上的玄吹。这并不妨碍口语诗的诗美呈现。多读几次，越发觉得这首诗最后一句是神来之笔，令人玩味无穷。诗，想要的，就是一个回味。做到这点，诗人就胜利了。
用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玩出诗意，赵丽华和她的《死在高速公路》可以永远在场。

早年曾读过史蒂文斯的一组诗作《十三种看乌鸫的方式》，那时不懂诗歌，只是觉得他写得很好，至于好在哪里，说不上来。现在回忆所读诗歌，还是觉得史蒂文斯的诗写得很好。我选了其中两节。先来看看第一节：

　　二十座覆盖着雪的山岭之间
　　唯一移动的
是乌鸫的眼睛。

山，都知道很大很高，二十座连绵的山脉，看上去就更大更高了。冬天来了，雪下了，盖在山上，一片银白世界。这个寒冷的天气里，户外很少甚至无人。寂静，是主题。山岭很静，白雪也很静。树上，一只乌鸫立着，转动它的眼睛。这本没什么奇特的，但是，当乌鸫的眼睛和山岭联系起来，在诗句中形成强烈的反差时，诗意就出现了。在皑皑白雪之下，山岭静止，世界仿佛也是静止的，偌大的静止景观之中，极其渺小的乌鸫的眼睛，转瞬之间，让诗人发现并且体味了奇异的感觉。极其大的山岭和极其小的乌鸫，极其寂静的世界和极其微小的转瞬，对比之间，构成强烈的蕴味。敏感的诗人，抓住了它，也就悟到了诗意，用陈述句式，讲出来，给读者的却是奇异的阅读体验。
再来看看这组诗的最后一节：

　　整个下午都是晚上。
　　一直在下雪。
　　而且将要下雪。
　　乌鸫坐在
雪松的枝桠上。

这一节史蒂文斯全部使用描述语句，先是陈述一种状态，下午全在下雪，一直在下，而且没有停歇的迹象，天色很暗，就如夜晚。雪即使偶尔停止，看看阴霾的天空，就知道马上会再下雪。这没什么高明之处，但是后一句，就是经典。纯粹白描，乌鸫坐在雪松的枝桠上。简单的描述，不多一字，却蕴含张力，激发读者无限的遐想。在中国山水画技艺中，白描的灵动诗意是最突出的。现代诗歌借用这种技法，呈现文字的意蕴，诗人只描述所见，不再多说一句，恰是这不说的部分，就是诗意所在。
我不知道史蒂文斯有没有看过中国山水画，也不知道他读没读过中国古典诗词，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史蒂文斯和中国古典诗人都领略了诗意的真谛：在不可说之处，坚决不多说，在可简洁描述之处，坚决简洁描述。剩下的，留给读者去想。这想的过程，就是诗意诞生的过程。
事实上，最后一句话，语感很好。这是现代诗歌概念，也是会玩诗品诗的人认同的诗歌欣赏方法之一。韩东如是解读语感：“我们关心的是诗歌本身，是这种能够由语言的运动所产生的美感的生命形式。”语言的运动产生的美感，换言之，语言的结构产生的美感，对于作者而言，是炼句的过程，一种很有美感的创造过程；对于读者而言，是品味的过程，玩味文字组合产生的美感的过程。
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炼句，都考验诗人的功夫。语言运动与美感的结合，就是诗的生命形式。“乌鸫坐在雪松枝桠上”，是一次语言运动，在这个运动过程中，词与词的契合，就制造了一种奇妙感觉，美感浮现其中，所以很有诗意。
史蒂文斯和他的《看乌鸫的十三种方式》以简洁描述却意蕴无穷玩出诗意，也可以永远在场。

记得“非非”时期，我读过何小竹的《鬼城》组诗，那时，我还没搞懂为什么这组诗为杨黎推崇。隐隐间，我只觉得何小竹们的生活跟我们很不一样，他们选择的诗歌题材，跟我们有很大差异，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跟我们也有很多不同。这种差异，就决定了我们跟他们的诗歌高下之分。后来，渐渐明白，我们是体制化的生活，我们的思维也是体制化的，我们的情感取向，价值判断，也都是体制所允许、认可的。我们写不出好诗，也是必然的。后来，学得多了，晓得有语感了，恍然明白，原来诗歌是需要艺术的，光有抒情是不够的。至今，还是认为何小竹的这组诗写得很好，要说起我看过的好诗篇，《鬼城》立时浮现在脑海。像《梦见苹果和鱼的安》、《菖蒲》这样的的诗篇，就是语感很好的诗作。即使现在看《菖蒲》，我还是愿意视它为那个时代的杰作之一。在下面：

羊在山上跑
那人看雨从羊背上走近
于是采菖蒲的孩子
说刚才还看见
有一个太阳

菖蒲挂在木门上了
女人在洗澡
忽然想到那头牛了
两天前就生了病

牛车从很远的地方来
那人抱一捆菖蒲
晚上熬成汤

羊又在山上跑了
云很白很白
那人黑着脸

这首诗最漂亮的地方，在最后一节。羊、云、人，是诗人描述的对象，口语化简洁描述：羊又在山上跑，顺着山看上去，蓝天上，白云朵朵；白云下面的山上，一个人站着，脸很黑。你可以理解为高原阳光很大，晒黑他的脸，也可理解为这人想着心事，脸黑着。很白的云跟黑着脸的人相对，且以“黑着脸”收尾，刚刚好，语感美妙。何小竹是懂白描的，他的诗句跟史蒂文斯的“乌鸫坐在雪松的枝桠上”遥遥相对，中西方的诗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诗中以简约的文字，通过简洁的描述，借助隐藏的意蕴，制造了诗歌的美感。史蒂文斯时代并不知道语感为何物，但是，无论古今中外，诗人修炼把玩语言的功夫却是相通的。
选择意象，简洁白描，意蕴无限，生动语感，诱人遐想玩味。在我看来，这就是诗歌的妙处。

读诗多年，积攒下来的感觉，其实很多时候，都集中在一些简短的诗句上。比如卡尔•桑德堡的《雾》：

　　雾来了，
　　踮着猫的细步。

　　他弓起腰蹲着，
　　静静地俯视
　　海港和城市，
又再往前走。

很多人写雾，但是留给人深刻印象的，还是要算这首。桑德堡在白描之上，添加了一个比拟，将雾化为猫。雾很轻，很静，猫的行动也很轻巧，脚步无声，两者相似。诗人将雾这么一转，以猫的行动来写轻雾慢慢浸润城市海港的过程，这一灵感的闪光，就制造了诗歌的美感，我们在联想中玩味出诗意。
凭借一次绝妙的比拟，桑德堡的这首诗，可以永远在场。

我不算一个勤快人，读诗也不算多，但是，有一点很肯定，就是我可以看出哪些诗好，哪些诗不好，正如我可以明白哪些电影很好，哪些电影不好。我读米沃什不多，但是，下面这首，就是很好的诗。我们可以借助这首诗，透视这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心境，《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我这样看，米沃什以如此方式，这种诗句，完成了歌德似的的对生命的理解。按照东方式的的说法，叫觉悟。一个阅历丰富，思想深厚的人，一个热爱祖国却反对专制独裁而自我流放的人，遭受很多不幸，时至今日，每天早上在花园干活。几近无欲，没有东西想要占有，也没有一个人值得羡慕，故我今我，即便其间经过很多的变故，不幸，还是同样的人，也并不觉得这样难为情。想想看，几十年以前的你，和几十年以后的你，还是一样的人吗？面对这个问题，我肯信，很多人，只要诚实，他会说，完全不一样了。只有纯粹的人，一直诚实面对内心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厉害的是，“在我身上没有痛苦”，这是一种超然心态。也只有具备这样超然心态的人，才能领悟到生命的至境，也才能写出最后那句诗：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貌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潜藏了诗句应该蕴含的美感，这种美感就是对生命的领悟，对生活的透彻，对世界深刻观照后的坦然。诗意，在这里呈现。在诗人看来，这种坦然的心境，就是生命赐予他的礼物。读到这句诗，我想起陶渊明的那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千年以前的中国诗人，和千年以后的波兰诗人，隔着辽阔的大洋，以自己的方式，实现了相同的生命领悟，走到了相同的人生至境，也完成了相同的诗歌体验。是不是所有彻悟生命的人，都要在一个高度上聚合？我想，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非凡的人生境界与心态，本身就是一首诗。
米沃什可以凭借生命的诗意，永远在场。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33
彭先春

特朗斯特罗姆的纯诗世界



早在1992年，诺奖得主、诗人沃尔科特就呼吁：“瑞典文学院应毫不犹豫地把诺贝尔奖颁发给特朗斯特罗姆，尽管他是瑞典人。”如此说来，特朗斯特罗姆在十年前就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第七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人。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有的诗人只属于大众，有的诗人只属于诗人。这话的另外一个佐证就是下面这句话——博尔赫斯，作家们的作家。
读不懂。相信这是很多人对特朗斯特罗姆诗歌的阅读感觉。好看易懂，这是我们评定文学作品的简单标准。《故事会》最好看，也最易懂，但你不能就此认定自己已经懂文学了。贺敬之的诗歌很简单，也很好懂，但你不能就此认定“我已经掌握诗歌写作了”。这就牵扯到一个概念：专业。经商，你要懂得商场规则，否则折老本。在中国做官，你要懂得中国式官场潜规则，否则会被踢出圈子。写诗，一样需要专业知识，不然会被人耻笑。你不能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拿给刚刚从文化沙漠走出来的人看，那会逼疯他的。你也不能强迫一个只会朗诵贺敬之诗歌的人去阅读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由此产生的胡言乱语是对特朗斯特罗姆的不敬。一个是党文化附属品，一个是纯诗写作，出发点不同，没有可比性。
要想读懂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就必须先了解跟他的创作关联的诗歌理论。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表现主义，这是目前我能看到的仅有资料中显示出来的套在特朗斯特罗姆头上的概念。公认的评价是“当世最伟大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那天看见诗人于坚评说特朗斯特罗姆时，用了一个“表现主义”，我很诧异，就去查了查，发现它跟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是交叉的，相容的。
特朗斯特罗姆师承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不闹明白这两个流派的风格特征，就无从理解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
“超现实主义文学宣称在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所谓‘彼岸世界’，即无意识或潜意识的世界，后一世界比前一世界更真实。强调诗人听从潜意识的召唤，写梦境，幻境，事物的巧合，提倡自动写作法，把梦幻和一刹那的潜意识记录下来，达到‘纯精神的自动反应’。它的主要特征，是以所谓‘超现实’、‘超理智’的梦境、幻觉等作为艺术创作的源泉，认为只有这种超越现实的‘无意识’世界才能摆脱一切束缚，最真实地显示客观事实的真面目。作品追求神奇，奇特的艺术效果，充满出人意料的形象比喻，有些作品想象丰富新颖，但大多晦涩难懂，语言缺乏逻辑性，规范性。”
这是关于超现实主义的介绍。需要记住这些关键概念短语——梦境，幻觉，无意识世界，神奇奇特的艺术效果，出人意料的形象比喻。
“象征主义不满足于描绘事物的明确的线条和固定的轮廓，它所追求的艺术效果，并不是要使读者理解诗人究竟要说什么，而是要使读者似懂非懂，恍惚若有所悟；使读者体会到此中有深意。
象征主义不追求单纯的明朗，也不故意追求晦涩；它所追求的是半明半暗，明暗配合，扑朔迷离。象征主义诗歌十分强调音乐效果，可是诗句的音乐性不是单纯通过机械的协韵表现出来，而在于诗句内在的节奏和旋律……象征主义者反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者如实地描写客观现实。他们认为现实的物质世界是虚幻而痛苦的，只有隐匿在背后的内在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作品中运用大量的暗示和象征来隐喻表现人的内心世界。”
阅读上述资料，需要牢记的是，似懂非懂，恍惚若有所悟，明暗配合，扑朔迷离，大量暗示和象征。
从提炼的这些词汇中，可以发现它们关涉诗歌题材、诗歌写法、诗歌阅读。属于诗歌写法和艺术效果的是暗示、象征，明暗配合，扑朔迷离。属于诗歌题材的是梦境、幻觉、无意识世界。属于诗歌阅读感受的是似懂非懂、恍惚若有所悟。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一件事情，就是为什么读着这些诗歌，感觉很神奇，很出人意料的语词组合，但似乎不懂，原来是深沉隐喻作怪。象征主义诗歌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据诺奖委员会介绍，“特朗斯特罗姆的多数诗集带有一个特点，显现为简练、具体而苦涩的隐喻……在他最近的诗集中，特朗斯特罗姆的风格已经转变，篇幅更为简短，凝练程度更高”。这种评价从他的前后期诗歌对比就可以看出来。前期如《果戈理》：
西服破得象狼群。
脸象大理石。
坐在堆满书信的森林里，那森林仿佛因
嘲笑和失误而叹息。
啊，心象通过敌对的隘口而
飘动的一张纸。
　　
落日偷偷地来临，象狐狸来到大地上，
转瞬间点燃了野草。
宇宙间充满了犄角和蹄子，地上
双座马车象影子一样
在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中间奔驰。
　　
彼得堡与死亡处于同一纬度，
（你看见那倾斜的城堡上的美人吗？）
在那冰冻的居民区周围
穿着大衣的穷汉水母般徘徊
　　
而这里，参加忌斋，他还象昔日一样
被欢快的牲口包围，
不过它们很早以前就已去
树线以上的远方草地。
　　
人类踉跄的桌子。
请看，黑暗怎样焊住了一条灵魂的银河。
快乘上你的火焰之车离开大地。

具体而苦涩的隐喻充斥着诗篇，诗人从遥远的国度审视逝去的果戈理，情感的交融通过晦涩的意象呈现出来。

后期如《巨大的谜团》中的《十一月》：

当刽子手烦躁他变得危险。
燃烧的天空卷曲。

可听到狱室与狱室间敲击的响声，
从霜冻的地面涌入空中。

几块石头像满月发光。

像这样篇幅更简短，凝练度更高的诗句，大多出自他的最新诗集《巨大的谜团》，这是特朗斯特罗姆中风以后创作的诗歌。
从特朗斯特罗姆前后期诗歌创作的变化，可以发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对象征主义诗歌进行着改造，将晦涩难懂的隐喻替换成尽量接近生活现实的意象，让读者在明澈巧妙的意象把玩中获得诗意的体味。难怪在颁奖词中，诺奖委员会会给出这样的称述：“通过凝练、透彻的意象，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
仅就有限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译作阅读体会来说，我个人更喜欢特朗斯特罗姆后期诗集《巨大的谜团》里的诗歌。
要想走进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世界，一个概念我们就不能绕过：纯诗。这是象征主义流派的主张，自马拉美开始，到瓦雷里高调提倡的纯诗创作，是象征主义诗歌价值所在。
先来看看瓦雷里的中国学生梁宗岱先生对纯诗的解读：“所谓纯诗，便是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及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底形体的原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感官与想象底感应，而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达光明极乐的境域。”梁宗岱这些话更像是从一个阅读者的角度来解析纯诗概念。
再来看看瓦雷里对纯诗的解读：“也许说‘纯诗’不如说‘绝对的诗’好。它应被理解为一种探索——探索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或者毋宁说是词语的各种联想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总之，这是对于由语言支配的整个感觉领域的探索。这个探索可以摸索着进行。一般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将来有一天，也许这种探索能被有系统地进行，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瓦雷里的这段话更像是讲给诗人听的，他想告诉诗人应该怎样进行诗歌创作。
或许上述两段文字理解起来有些费事劳神，那来看看这样一句话——“纯诗”概念，在其更深层面上，意味着一种诗歌观念的转化：从强调诗歌的抒情表意的“表达”功能转向自我感觉的“表现”功能。
你得强烈关注两个关键词语：表达与表现。一字之差，诗歌创作与阅读效果迥异。
擅长“表达”的抒情诗，在象征主义诗歌里面就遭到摒弃，他们更喜欢描述性的“表现”。这对大多仅仅了解马雅可夫斯基诗歌的中国人来说，就显得生疏和不可理解了。我们习惯于党文化表达，也接受擅长意识形态表达的诗歌，马雅可夫斯基的那些上世纪中叶流行于中国大地的政治符号诗句就是“表达”的经典。马雅可夫斯基诗歌在我们这里被冠以政治抒情诗。那个排斥西方文学，独尊前苏联文学的时代，我们能读到的诗歌大多就是这样的政治附属品。然而事实上，作为自称未来主义的马雅可夫斯基的许多诗歌我们并未阅读，译者是根据上峰指示翻译那些可以给我们看的诗歌，媒体也大量宣传他的阶梯式政治抒情诗。可以想象，在阅读都受到极大限制的时代，我们的幼稚与缺陷是多么明显。由此，我们可以联想中国诗人郭小川贺敬之的诗歌，那些从马雅可夫斯基处得来的灵感复制品，在中国土地上赚取了多少喝彩。然而可悲的是，擅长歌功颂德，拥有“时代的歌手和号手”称号的郭小川并未逃脱“五•七干校”的厄运，就连御用诗人贺敬之也曾受胡风事件牵连。而后者胡风，现在看来，却是文人的榜样。
诗人是独立的人和思想者。惟其独立，精神自由，思想自我，诗歌也才拥有个性的光辉。而甘愿成为极权统治的歌颂者，甚至有时对邪恶权势进行毫无羞耻的膜拜，则是诗人的悲哀，也是文化的悲哀。一个被政治体制俘虏的诗人，可以想象他的诗歌价值。
基于这些思考，我们再回头品味“纯诗”概念，就能明白诗人该干什么和怎么做了。
作为象征主义诗人在当代的代表，特朗斯特罗姆完善了象征主义诗歌的特质，其诗歌风格呈现出来的朦胧美和神秘色彩，是显而易见的，象征暗示隐喻的使用，令他的诗歌诗意飘忽，给读者留下更多品味的余地。本文想就《巨大的谜团》部分选诗来说明这些特点。
先来读读《易格尔洛克》——

玻璃池里的
爬虫
一动不动。

一个女人晾晒着衣服。
她的沉默。
让死亡驻足。

在水底深处
我的灵魂静静地下滑
像一颗彗星。

诗歌中有两个具象，一是玻璃池里的爬虫，二是晾晒衣服的女人，都是无阅读障碍的意象。显示诗歌张力的地方在于“她的沉默∕让死亡驻足”。为什么一个女人的沉默，就会让死亡驻足？这是阅读到此的疑问。我们可以做这样的猜想，或许这是诗人看见晒衣服女人时的一种联想，那是诗歌的感觉，神奇又充满灵感的瞬间。能够看出来的是诗人感觉的跳跃幅度很大，由沉默到死亡，这是好几个空间的转换去了。一个疑问尚未消除，紧接着就来第二个疑问，而且这个疑问更加强烈。为什么说水底深处，诗人的灵魂在静静下滑？可否做这样想象，诗人看见爬虫伏在玻璃池中，一动不动，于是就联想自己仿佛也趴在玻璃池里，像爬虫一样，而且在诗人的联想中，那水很深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水中静静的下滑，很慢的滑动，接近不动，就像爬虫一样。静止，让人想到死亡。死神安静的游走，却给那位晾晒衣服的女人镇住，她尽管沉默，却没放下手中的活儿，那些翻飞的手上动作，让死神止步了。诗人给这种下滑姿态还赋予一种具体的意象——彗星。灵魂无形，而彗星有形，这种转换就让诗句生动起来。只是我们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诗人要说自己的灵魂在下滑，很安静的下滑。就在这些似懂非懂处，诗歌的韵味就出来了。诗意含蓄，留给读者不少想象的空间。
想必，这些我们不明白有疑问的地方，可以借助诗人的一句话来解释：
“诗是要暗示的，诗最忌说明的。”
只暗示，不说明，那么，我们应该可以明白一些东西了。就在这种暗示中，我们体会到诗歌的意味了。
再来看看《表象》1

在路的尽头我目睹强权
像一只洋葱
重重叠叠的面孔
脱落，一层又一层……

似乎可以做这样的理解，诗人是想表达一种观念，就是对强权的认识——无论哪种强权，只要不合民意，在大家起来反抗的时候，强权就会垮台。当然，诗人不是政论家，诗人只会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描述。他给强权赋予一个具象：洋葱。“路的尽头”暗示反抗者要走的路很长，诗人臆想中望见遥远的道路尽头，在那里，经过很长时间后，强权开始垮台。想想当世几个独裁强权的垮台事实，我们似乎可以在诗歌中达成一种共鸣：卡扎菲倒台了，而且死相难看；穆巴拉克倒台了，而且接受审判；突尼斯人民站起来了，独裁者倒下去了；也门人民也要萨利赫下台了；叙利亚这阵子闹腾得欢，反对派声讨独裁政府了。洋葱有很厚的皮层，需要一层一层的剥去，才能最后空虚。无形的强权在诗歌中变成有形的洋葱，强权的外衣被层层剥去，一如洋葱被层层剥去外皮。洋葱层层叠叠的外皮，在诗人眼里，看上去却又像一张张面孔，这种叠加的意象，令诗歌瞬间灿烂起来。强权——洋葱；强权垮台——洋葱剥皮；洋葱剥皮——面孔脱落。这种意象跳跃式的思维，就是诗人的思维。值得注意的是，在诗人的语词里，没有口号式的“表达”，只有描述式的“表现”。

《表象》2

戏院已空。午夜里。
言词在表面燃烧。
没有回应的字母，难解的谜团
在闪烁的寒光里沉落。

对于“《表象》2”我们是不是可以做这样的理解，诗人为言辞设置了一个场景：午夜，散场的戏院。诗人站在戏院里，此时四周一片空旷，先前的表演与情节还在脑海回荡，尤其是那些说辞萦绕诗人耳畔。于是，诗人仿佛看见那些言辞在眼前跳动如同燃烧的火焰，只是这些燃烧的言辞却没有呈现字母，致使模糊的言辞没有清晰的意义，就同谜团一样，令人难解。时令应该是在秋冬，“寒光”算是证明。冰冷的寒光在夜晚闪烁，费解的言辞在诗人眼前跳跃，擅长通感的诗人在联想中将这些言辞幻化成燃烧的火焰，像个谜团在夜晚沉落，沉落的同时，寒光紧密围绕并且闪烁。诗人是奇怪的物种，他们可以想象我们不能想象的事物，他们可以制造我们不能制造的意象，而这些神奇的意象恰恰是诗歌闪烁光辉的所在。
读到此处，我似乎可以理解特朗斯特罗姆的诗论了，他说：“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那些燃烧的言辞就是逼迫诗人要展现它们的精灵，通过诗人之笔，它们完成了诗歌之旅。
在《降雪》这首诗里：

葬礼不断
它们像
我们趋近一座城市时
那越来越多的交通标志。

成千上万的人注目
大地上长长的阴影。

一座桥自个儿
成形
在空中慢慢伸直。

冬季，死亡摩肩接踵，不断的葬礼进行着。在诗人眼里，墓碑（它们）就像鳞次栉比的交通标志，次第呈现在眼眸。墓碑和交通标志发生联系，这需要大跨度的联想，只有诗人惯常如此作为。那么，“大地上长长的阴影”是什么呢？能引起“成千上万的人注目”的东西是什么？我以为这可能要联系诗歌题目“降雪”了。瑞典地处北欧地带，严寒季节远长于其他地方，冬季下雪是怎样一番景象？那纷飞的鹅毛大雪，密集的雪花可能淹没原本宽广的道路，汽车碾过，只留下窄窄的辙印。能见度很低，加之大雪飘飞，那条车道从远方看上去，显得阴郁，如同一条阴影。也可以想象，这条道路是雪后初霁所见，两旁全是积雪，车辙印长长的，看上去跟一条阴影无异。单单阅读上面两节诗句，我们是不能感受到诗意的。妙在下面的诗节：“一座桥自个儿∕成形∕在空中慢慢伸直”桥，大家都见过，只是在诗中，特朗斯特罗姆将静止的桥动态化了，“自个儿成形”，还“在空中慢慢伸直”。 可以想象，大雪覆盖桥梁，高高的桥梁如同白乎乎的体态肥硕肉感的女人，伸展长长的玉体，在高空展示迷人的姿态。这时，诗人正好经过，看见了，瞬间感悟到了诗意，于是，就写下来了。什么样的桥？估计高架桥最适合这样的描述，长而高，向远方伸展出去。按理说，我们都看桥，也都会忽略对于桥的诗意感悟，甚至可以这样说，即使看上百遍，我也写不出像样的诗句来。可是在降雪的日子里，诗人却能够看出桥的诗意来，凭借一个“成形”，一个“伸直”。说到这里，似乎明白过来瓦雷里的那句话的意味了，诗人要做的事情就是“探索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或者毋宁说是词语的各种联想之间的关系所引起的效果”。

《签署》这首诗是我发现特朗斯特罗姆最诗才的证据。

我不得不举步
迈过黑暗的门槛。
一个大厅里。
白色的文件闪烁。
随重重影子晃动。
个个都要签署。

直至灯光湮灭我
并将时间叠起。

可以想象一个情节与场景，诗人要去办理什么手续，或者我们朝最惬意的方面想，诗人要去旅行，跨国旅游，接受诸多崇拜者的拥戴。出国自然要签署许多文件证明，在一个行政场所——大厅。事实上，签署文件或者办理手续是无数人经历过的事情，甚至诗人也有许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是目前我没看见谁为此写出漂亮的诗句。这么简单的诗句，却可以成为经典，实在令妄自写诗者汗颜了。
我们试着这样做，将最后两句掩盖起来，只读前面叙述部分：
我不得不举步
迈过黑暗的门槛。
一个大厅里。
白色的文件闪烁。
随重重影子晃动。
个个都要签署。
如此怎样？那就不是诗歌啊。你会这样说。我赞同。而且绝对要向那个敢于将这样分行排列的句子送至眼前的家伙猛挥拳头，加上呵斥：好好写诗你就会死啊！且慢，等我将下面的话推介给你，你就不会胡乱下结论了：
直至灯光湮灭我
并将时间叠起。
试想，诗人签署文件时间可能向晚，一大堆文件需要阅读，然后签署“同意”啊“照此办理”啊什么的，再或者签上特朗斯特罗姆的大名。这需要很长时间，慢慢的，天暗下来，大厅里的灯光亮起来，照耀着诗人。他用了一个词语“淹没”，液态化的水替代了无形的灯光进行描述。这不算困难。妙在“并将时间叠起”，本来应该这样说，花很长时间签署文件，我感觉时间在慢慢流逝。真的这样说，就没有诗意了。特朗斯特罗姆天才通感发挥效应了，时间被叠起，这就显示灵感才华了。我可以这样理解，诗人看着文件被折来折去，一边要签署大名。恍惚间，诗人看见的不是被折叠的文件，而是时间在人家手里被折叠起来。化无形为有形，这又是诗人技巧的体现，有形的文件被无形的时间替代了，而且无形的时间在替换中获得了有形的描述。就这么一转换，简单的生活事件就变成绝妙的诗歌事件了。自然，能够领悟这样感觉，只有超级诗人可以做到。

《俳句》2是一组俳句诗歌中的一首。
一只牡鹿在晒太阳。
苍蝇飞来飞去，为了把影子
缝补在地面上。

想不到特朗斯特罗姆居然留意研究日本俳句，还借用俳句形式写了一组很好的诗歌。关于日本俳句，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写一组关于生命感悟的散文时，曾经高度赞扬“俳句之圣”松尾芭蕉的一首经典俳句《古池》：“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其实，我觉得对这首诗的翻译，另外一种版本更好，译者是本着对诗歌的独特理解进行意译的：古池啊，青蛙跳进水中发出的声音。它不按照五七五的句式翻译，而是根据诗意进行处理。比较而言，后者翻译更能让诗意汹涌。不信你可多读几遍试试。现在回想，这首诗歌给我的关于生命真谛的思考依然印象深刻。资料显示，俳句是日本的一种古典短诗，它源于日本的连歌及俳谐两种诗歌形式，以三句十七音为一首，首句五音，次句七音，末句五音。俳句有无季俳句和自由律俳句。特朗斯特罗姆是按照自由律俳句形式创作诗歌的。
来看看上面这首自由律俳句式现代诗歌。简洁朴素到令你怀疑诗歌是不是就该这样创作。倘若单看上面两句话“一只牡鹿在晒太阳∕苍蝇飞来飞去”，你会觉得诗歌也太简单了，就跟那首很俗气的《两只蝴蝶》歌词相似，我都能随便写出来。然而，相信这个“然而”对你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们常常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却常常忽略许多自己不懂的东西，那就是诗意灵感。放我身上，我是写不出下面这句话的，在特朗斯特罗姆之前，我也永远想不到有谁可以写出如此诗句。因为我们不是诗人，或者说不是高明的诗人。苍蝇飞来飞去，原来是为了将影子“缝补在地面上”。原本苍蝇飞舞，会有影子投射在地面，但那是虚的东西，诗人却将它联系到了生活中最常见的缝补衣裳这件事情，苍蝇的影子左冲右突，在地面上划出道道线条，如同缝补衣服的丝线。由虚而实，这个跨度很大的联想，就让诗意涌现。写到此处，似乎突然明白了颁奖词里的一句话：“通过凝练、透彻的意象，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那就是用诗意的眼光看待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生活中的自然景象，在诗人眼里洋溢着诗趣，他也借助诗歌语言让我们发现现实生活的美。诗歌，就是诗人在观照现实的时候，大脑瞬间产生的灵感投射在文字上。同样的文字，放在你手上，放在我手上，就不会成为诗歌，可放在特朗斯特罗姆手上，就变成了诗歌。
相同的技巧使用，在下面这首诗中也有体现。
《俳句》3
一阵刺骨
寒风吹过今晚的房间——
如一串恶棍的名字。
谁都领受过刺骨寒风的味道，在寒冷冬季，夜晚，呼啸而过的冷风穿过房间，袭击人的脸。由寒风联想到恶棍的名字，由实而虚，这种意象转换出人意料。凛冽的寒风，给它命名的话，我们一般不会想到恶棍上去，诗人的联想却可以做到，而且这样一来，文字陡然产生诗意。
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仿佛这样的文句，我们也能创造出来？事实上，这种错觉在很多阅读时间里都会产生，我们读着那些大师的文字，就觉得似乎自己也能写出来的。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在读到这些文字前，你是永远也写不出它们来的。
在特朗斯特罗姆的眼睛与思维中，往往有出人意表的灵感产生，而这些灵感来源于观照现实后产生的梦境和幻觉，或者干脆就是梦境与现实交织一起。在梦境或者幻觉中，诗人徜徉在诗意的林荫道，随手捡一句话甩出来，都是灿烂诗句。可以这样想象，特朗斯特罗姆视力所及，均是诗意的种子正在发芽，它们要求诗人将自己从土里拔出来，在手上挥舞，夺人眼目。
由此，我们可以明白诗人的另一句话了：“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
综观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可以发现一个事实，意象在诗歌中占据特殊的地位，也产生非常的诗意。因为诗人采用“表现”的描述性语言，就得通过意象传递暗示隐喻想要表达的情感与思想。在这点上就跟中国古典诗词手法契合了。含蓄内敛，借助比喻或象征暗示诗人思想情感，这是很多中国诗人的长项。我们在探寻诗人思想情感时，往往借助分析那些鲜明生动的意象抵达诗歌主旨。
在我看来，东方诗歌与西方诗歌交汇相通之处，就在于对意象的共同把玩上。长于把玩意象，则诗歌味道更浓。庞德认真研究过中国古典诗歌，所以开创“意象派”诗歌，宣布对东方诗意的认同。作为象征主义后继者的特朗斯特罗姆对日本俳句的研究与尝试，则从另外一个角度承认了东方诗意中意象元素的决定性作用。追随瓦雷里的梁宗岱论及纯诗时提到的“超度我们底灵魂到一种神游物表达光明极乐的境域”的阅读感受，实际上就是借助诗歌中那些神妙的意象来实现的。按照梁宗岱对诗歌超凡出尘的绝美佳境的理解，就是写出陶渊明那样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种超凡脱俗，天人合一的神妙境界。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必定心境非同一般。心境超凡者，其创造的诗歌意象也是迥异于常人的，这份名单上除开陶渊明外，唐时王维赫然在目，因为他创造出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等震烁古今的绝佳意象。
也就可以这样说，要想解开诗歌之谜，先从解读意象出发。
纯粹的心境自然造就纯粹的诗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我们在玩味特朗斯特罗姆诗歌意象的时候，也常常发现诗人处于一种境界，这是诗人有别于常人的心境在支配意识完成诗意的体验，上述那些神奇的意象就是明证。
诗意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它潜伏在诗人的心灵，等待一个闪烁的机会，当诗人的感官与外部世界交接的时候，被触动的诗意往往借助灵感的方式，让诗人传达它的旨意，也即是特朗斯特罗姆所说的，是诗在找他，而不是他在找诗，是诗逼着诗人展现自己。这跟我们很多人不同，因为我们习惯苦吟，没诗找诗，即便没有灵感，也要拿捏一首诗歌出来。相较而言，写诗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一种苦役，而对特朗斯特罗姆而言，写诗就是一种纯粹的享受，因为诗从梦中跃起，揪住诗人的手指，要他在白纸上勾画出那些奇怪神秘而又诗意充沛的字母。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特朗斯特罗姆是睁着眼睛做梦，他看到的世界就跟他的梦境是交融在一起的。对他而言，生活就是梦境，幻觉就是生活，他借助文字象征暗示来自幻觉梦境的景象，传达出内心隐秘世界的奇妙感受，而这些神奇的内容，就成为蔓延的诗意。于是，这个世界的花花草草，在我们眼里就是花花草草，在特朗斯特罗姆眼里，就是诗。


附录：
一、【特朗斯特罗姆论诗】
1．诗人必须敢于放弃用过的风格，敢于割爱、消减。如果必要，可放弃雄辨，做一个诗的禁欲者。
2、写诗时，我感受自己是一件幸运或受难的乐器，不是我在找诗，而是诗在找我，逼我展现它。
3、诗是某种来自内心的东西，和梦是手足。
4、一首诗是我让它醒着的梦。

二、《巨大的谜团》诗选
丛文 译
《易格尔洛克》

玻璃池里的
爬虫
一动不动。

一个女人晾晒着衣服。
她的沉默。
让死亡驻足。

在水底深处
我的灵魂静静地下滑
像一颗彗星。

《表象》

1
在路的尽头我目睹强权
像一只洋葱
重重叠叠的面孔
脱落，一层又一层……

2
戏院已空。午夜里。
言词在表面燃烧。
没有回应的字母，难解的谜团
在闪烁的寒光里沉落。

《十一月》

当刽子手烦躁他变得危险。
燃烧的天空卷曲。

可听到狱室与狱室间敲击的响声。
从霜冻的地面涌入空中。

几块石头像满月发光。

《降雪》

葬礼不断
它们像
我们趋近一座城市时
那越来越多的交通标志。

成千上万的人注目
大地上长长的阴影。

一座桥自个儿
成形
在空中慢慢伸直。

《签署》

我不得不举步
迈过黑暗的门槛。
一个大厅里。
白色的文件闪烁。
随重重影子晃动。
个个都要签署。

直至灯光湮灭我
并将时间叠起。

《俳句》

1
喇嘛寺
有倒悬的花园——
一幅战争的画图。

绝望的围墙……
鸽群飞来飞去。
它们没有面孔。

思维一下子定格：
如宫殿院子里
彩色的马赛克石片。

我站在阳台上
被笼在太阳的光柱里
像一道彩虹。

一艘远离陆地的渔船。
在薄雾中嗡嗡鸣响：
——漂在波浪上的奖杯。

光鲜的城市：
歌唱，传奇，数学——
但又有所不同。

2
一只牡鹿在晒太阳。
苍蝇飞来飞去，为了把影子
缝补在地面上。

3
一阵刺骨
寒风吹过今晚的房间——
如一串恶棍的名字。

蓬乱破败的松树林
在同一片悲凉的荒野上。
永远永远。

同为黑暗所生。
我和一团巨大的影子相遇
在一双眼睛里。

十一月的阳光——
我庞大的影子漂浮，
成为一团幻影。

那些里程碑，总是
站在它们的位置上。听：
一只野鸽在呼叫。

死亡向我俯下身。
我是一盘设定的棋局，而他
知道那个解法。

4
太阳消失，
拖船用斗牛犬的面孔
望着我。

在岩崖边
魔幻的峭壁显露的裂隙。
梦，和一座冰山。

山羊在太阳下
爬上斜坡：在它的火焰上
寻觅食物。

5
杂草，蓝色的杂草
像个乞丐
从柏油里冒出。

在秋天，暗淡的花瓣
和死海的漩涡纹
都显得一样矫揉造作。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7 18:40
陆续跟帖中。：）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17 18:47
本帖最后由 徐冬 于 2014-2-17 18:53 编辑

徐冬组诗《春秋那个年代》

孔子

鲁国的水
是不是有灵性
他说：
逝者如斯
哀号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
响起


尽其所有
让人们懂得
仁爱是什么东西
他背起一个包袱


一群衣衫不整的弟子
一架破旧的马车
就是他
全部的家当
长衫上
掸不去的尘土
在春秋时代招摇
游走几十年
留下一个字：儒
后人不懂
要说啥子

老子

无形的智慧里
要做到
无中生有
这是他的一种本事

他不需要
告诉我们
说的
是什么意思
上善若水
以及
平和的笑容
自然而然
他说
这就是：道
非常之道

拿掉形式
就是自在
他说
五千文字
一件工具
而已


墨子

两千年前
一双赤脚
一顶破笠
站在大地上
目光吓人

一把剑在手
非攻
止杀
一个流氓世界
由此诞生
他认为
这是
责任和使命

语言有时
改变不了
杀戮与流血
一种习惯
沿袭下来

我们看见
他的影子
在古今穿越
无法解决
冷兵器时代
就存在的问题
他的愿望
在江湖世界里


庄子

他是自由国度的
一只大鸟
飞行在
想象的空间

刀尖
在牛的身体里
自由舞蹈
就像他
击盆高歌
他说
子非鱼
不能理解
乐趣所在

狭处逢生
也是
活着的方式

思维的乐趣
在于
可以
延伸到
无人问津的
小巷
逍遥
唱歌
写生活日记


撒几粒种子
等待来年
发芽
然后
忘掉许多事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17 18:54
西安片段（组诗）
      
              □徐冬
站在
过去叫做
长安城的大街
身边走过的人
面孔陌生
找不到
印象中的古城
虽然
记忆的长安
一直熟悉

大雁塔

面对大雁塔
无话可说
相机用
不同的角度
完成
对大雁塔的
仰视

关于大雁塔
叙述的人很多
诗人、信徒以及
普通和不普通的人
亲近的感觉
源自于记忆和
诗人的描述

大雁塔在玄娤的身后
取经归来
玄娤走进慈恩寺
大雁塔装满经书和
西去的行程
玄娤在慈恩寺说法
等待的人
从寺外进来

塔的四周
散步的人看着
外地人不停走来
我在大雁塔下  
走了完整一圈
找不出
登上去的理由

         
古城墙

城墙在城市的中心

高筑墙是一种策略
因为这个原因
我们可以在过去的长安
现在叫做西安的城市
寻找一段有关
古代的记忆

城墙延伸
南与北各六公里
城墙宽大
自行车来或去
都在
一段历史里穿行

喧闹的大街和
远处的建筑
人们在城墙上散步
沉默的古城墙
活在
历史的记忆


西洋镜

一段童年在
千里之外的
大雁塔下停留
情景熟悉
几十年的跨度
装进一个小孔
画面亲切
童年的记忆
开始播放
那一刻
时间停止

兵马俑

人流的热度
不能停止泥塑清冷地
走在千年黑色的路上
等待一声令下
扬起蹄间的尘土
放开马车以及潮水的脚音

站在两千年的硝烟之外
遥远的古战场
刀光与车马
响在一片冰冷的记忆

列队的士兵与战车
跟随舞动的旗帜
奔走在出关的大地
那个年代
号声与鼓声
直指人心
灰色的天空
铺满大地

一场战争以及无数场战争
在安静中上演千年
喧闹的人群
穿不透锈蚀的铠甲
喊杀声响在时空之外
沉默的泥塑
等待冲锋的号令
与伫足观赏无关
              
         
法门寺

一种传说
慕名而来
人们走在千年的路上
寺北面的长安城
距离寺庙很近
长安热闹的八百年
寺庙安静
那个年代
佛塔
以怎样一种姿势
引领善男和信女
离开繁华的都城
行走在清冷的路上

走近佛塔
能够感受
佛祖传递的信息
佛光普照
温暖铺开
寺庙内外
没有远或者近

此刻  寺外的景区
以寺的名义
传播有关的消息
只是  与寺庙本身
没有关系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17 18:55
诗歌：使我们更纯粹

徐冬
　
　
    如果还有一种生活是比较纯粹的话，我想诗歌无疑是其中的一种。每一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有的喜欢生活丰富多姿，有的甘于简单清静。选择诗歌，就是选择一种诗意的生活方式。台湾诗人洛夫说：今天是需要诗意的时代。
　　在这个充满物欲的时代，人的价值取向以金钱为评判标准，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今天，诗歌是渺小的，诗歌是清冷的，诗歌是不受人待见的文学类别。翟永明说，诗歌没有直接的功用，所以在这样一个比较功利的时代，这种没有用的东西自然会受人冷落。相较于小说，相较于可以排上富豪榜的郭某某们，诗人是清贫的。诗歌是不可经营的，因为它不是文化快餐，不能按字给价，就算按字论价，一首诗也确实不值几个钱。所以，选择写诗，选择诗歌生活就是选择一种不能致富发财的幽僻小径，这条小路前面是冷月，是人烟稀少的幽径，注定生活不热闹，也不精彩。
　　但这条路可以使我们在浮躁的生活里保持一种纯粹，一种朴素与简单。生命有很多的表达形式，诗歌就是寻找表达方式的一种，我们选择诗歌就是寻找了一条诗意之路，诗意的生活，诗意的表达，这该是多么雅致的生活。因为诗意的生活，我们的灵魂就有可以寄放的所在，我们就能够在浊世里保留一份干净。我比较认同沈浩波对诗歌的看法，他说：写诗会让我自己觉得更像个人一样活着，你能找到活着的感觉，能找到生命的感觉，会觉得你更是一个纯粹的人。其他的东西都无法替代，因为其他一切都是交换，利益的交换，有非常具体的目的。只有写作是能够让你真地去进入生命的内部，让你去体验自己的生命，体验你自己活着的质量，体验情感的质量。于坚也说：不是诗歌在疏远大众，而是大众在堕落。诗歌实际上一直在一个正常的层面上发展。诗歌是无用的，在以最大的榨取利益为目的的时代，诗歌毫无利润可言，诗人要靠写诗富起来是不可能的，在这点上，它恰恰保证了诗歌写作的古典意义上的纯粹性。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谈到了纯粹，诗歌是纯粹的，诗人在淡化功利心的前提下也是纯粹的。在当今这个时代，富起来成为人们追求的唯一目的，生活的诗意被消灭了。没有诗意的不是生活，而是人们生活的观念。诗人就是在所有人都觉得没有诗意的地方告诉人们，诗意依然存在。这是诗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一种责任，这是附加在诗歌之上的东西，选择诗歌就自觉担负起了这种责任。洛夫把诗歌的作用提得更高，他说，今天是一个需要诗歌的时代，“诗意地活着”不但是诗人的理想，也是民族提升境界的因素。有一句话说得好，一个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没有生命力的民族。那么没有诗歌的国度呢，音乐也被称为流动的诗，说明诗歌与音乐对于一个民族来说都是一种精神的需要，一种美的象征。没有诗歌与音乐，这个国家的人民是不是比较浮躁与空虚，生活充满功利而缺少色彩，人是不是变得更世俗。
　　为什么诗如此无用还有这么多人在坚守，并且乐此不疲，正是因为诗歌纯粹性的特质所决定。从浮躁中沉寂下来，回归到诗歌本题，回归到诗意本身，诗歌的魅力不会因为欣赏的人减少而黯然失色，忍受寂寞应该是诗人生命的形式，也是对诗人的考验。正如有人对诺奖获得者特朗斯特罗姆的评价是：他的笔尖有天使栖居。因为，他只为诗歌而歌，从不迎合读者，更不会迎合任何奖项。他只是一位纯粹的诗人。在今年秋天绵竹作协举办的金秋诗会上，诗人何小竹的一番话我很赞同，他说自己现在经常反省，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我们每天都在接触大量的信息，但大多都是垃圾信息，就像电脑的内存，垃圾太多会使网速变慢，我们大脑也因为处理这些大量垃圾信息而受到影响，使我们的头脑逐渐失去清晰的思考与审视。这番话也代表了何小竹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他希望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坚守自己的纯粹。诗人其实就是精神自传的人，而精神自传的最佳载体就是诗歌。拿于坚的话说，自古以来诗歌都是在无用的层面上存在的，它通过语言的返魅力量来为民族的心灵招魂，诗歌是盛放心灵的容器。
　　越是纯粹的东西越接近自然，接近灵魂，触及灵魂该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生活，写诗就是对内心潜在意识的唤醒，就是用我们最本真的灵魂呼吸与吟唱，诗歌就是表达灵魂的歌者与最好的方式，因为一旦你写出能够召唤灵魂的东西，你所获得的快感、尊严感、存在感是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可比拟的，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愉悦，也就是心灵最自然的表达。诗歌就是我们的灵魂在自由歌唱，我们的手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随灵魂自由的点击与书写。我记得美国诗人惠特曼一句诗：我歌唱带电的肉体。仅就这一句诗，就说出了诗歌与人的关系。诗句的瞬间呈现如同我们肉体触电的感觉。没有触过电与半夜跳起来奋笔的人，不会有这么切身的感受。
　　我一直比较喜欢一个词：诗心。诗是有心的吗？反过来说更恰当，有心则有诗。 宋代王令《庭草》诗：“独有诗心在，时时一自哦。”我对诗心的理解就是诗人始终在一个诗的状态里，这样的状态绝不是一时的灵感与即兴，而是一种如修行者一般，始终在一种氛围里，心始终处于一种行走的状态，诗意自然流动无处不在，只要有某一个情景或者一句话以及外在物的触动，就会诗意流泻。我对诗心的另一种理解是，诗心即禅心，当我们在对诗真切的把握，就像修禅找到了门径，境界只是修炼的进程不同，写诗仅是水平的差异，只要有了这样的诗心，你已经走在灵魂自由的诗意之路，你的愉悦发自你的身心，外界的繁华与喧闹与你何干？这该是拥有诗心的妙处吧。是不是有点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的感觉。我身边有几位写诗的朋友，我看到他们的生活像诗一样雅致和朴素，这样的生活态度，大概就是诗心在怀吧。
　　诗意的表达如同禅的修炼，直入本心，是对生活最本质的呈现。诗不能解决什么，诗对于我们日常的生活不能增添或者减少什么，生活的质量不会因为诗歌的有无变得更好或者更坏，诗的表达只是一种呈现，一种对内心对灵魂最原始、最自然、最真实的呈现。诗歌只针对有诗心的人而存在，它使我们的灵魂找到表达的方式与路径，它使我们在这个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世界面前保留那么一点灵魂的净土，它是我们堕落的灵魂回归家园看到的一盏灯。不仅为我们指引前方的路，还让我们的心里也点燃一盏灯，如寺庙里那盏不灭的佛灯，温暖明亮。
　　诗歌又是无形的，是不可触摸的，所以它不是真切的实在，功利与虚荣离它很远，实用主义与它成不了朋友，它如同我们问佛，不可说，不可说。它无处不在，又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对于有诗心的人，它是一种切身的感知。诗意的活着，这就是它存在的方式与价值。
　　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生命的表达方式，对于写诗的人来说，或者应该这样说，对于真正写诗的人，诗歌就是生命表达中比较纯粹的一种方式。直接、凝炼、纯然。
　　于坚说：诗歌是他的存在方式。他的这首《只有大海苍茫如幕》做了很好的注释：         
　　　　春天中我们在渤海上
　　　　说着诗  
　　　　往事和其中的含意
　　　　云向北去
　　　　船往南开
　　　　有一条出现于落日的左侧
　　　　谁指了一下
　　　　转身去看时
　　　　只有大海满面黄昏
　　　　苍茫如幕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18 09:25
本帖最后由 徐冬 于 2014-2-28 10:09 编辑

梦回唐朝

             徐冬

比较亲切的
想法
全身充满暖意

李世民不会想到
武则天不会想到
唐玄宗更不会想到
一千多年后的
一个下午
我想到他们生活的土地和天空

长安街上
各色人种  来来往往
阳光温暖
冬雪柔和
马车的声音  传到很远

王维李白有
大把的空闲时间
身份自由
写诗很随便
水边的洗衣妇
对着戏耍的小孩
背诵白居易的《忆江南》
那种感觉
就像我们不自觉哼出的
流行歌曲

铺开的画面
在梦境
由远渐近
清晰的质感
伸出手
真实的把握

目光延伸
从遥远的古代照进现实
我看见朝代在一个又一个远去
唐朝  向我走来
时间停留在公元723年

人们从长安街的
屋里走出
看看天  看见我  
会意一笑
声音很轻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18 09:25
本帖最后由 徐冬 于 2014-2-28 10:09 编辑

斯卡堡集市

       □徐冬

你去过吗
那个小镇
可以看见海
沙滩和月光
芫荽的气味
还有
鼠尾草与百里香
多年前
一个下午

天使
出现在
花开的后面
声音穿透
肉体
告诉灵魂
那一刻
我理解了
天籁之音

知道一个地方叫
斯卡堡集市
英格兰北约克
海边的一个
乡村小镇
传说
可以
借来忧伤的地方

第一次
真实感受一首歌
带着灵魂
飘飞天空
一位名叫
莎拉布莱曼的歌手
声音拉开天梯
带着我们
走上去
看海、阳光以及
乡村的忧郁

有人说
声音来自天使
歌声里的自己
很感性

你在音乐里
去过
海边的乡村
那里有
离家的士兵和
留下的少女

那一天
那一个下午
伤感带着翅膀
歌声降落
斯卡堡集市
我才知道
记忆中的歌名
一直错误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0:59
本帖最后由 洪朝晖 于 2014-2-18 11:12 编辑

盐客

洪朝晖

外公是盐客
卖盐
养家
有一天铺子被没收
有一天捡柴掉下悬崖
他的孩子们
把居民配的大米
掺进
红薯藤
鹅儿草
的汤里
有时候还有白白的
观音土
打牙祭
然后胀死一两个
饿死一两个
剩下几个
活在今天
很幸福
炒菜的时候
使劲放盐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01
本帖最后由 洪朝晖 于 2014-2-18 11:11 编辑

听老师讲孔子

洪朝晖

老太太没人扶了
小孩子习惯撒谎了
官员包女人了
百姓掀车子了
孔子就出来
说话
孔子是
蜘蛛侠
蝙蝠侠
超人
和
奥特曼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03
本帖最后由 洪朝晖 于 2014-2-18 11:12 编辑

头疼

洪朝晖

这几天
总是晴天
你在绵竹
天晴
你来温江
天也是晴的

这几天
头老是疼
早上左边
晚上右边
睡觉前疼一下
睡醒后疼一下
今天早上
看你离开
左边和右边
一起
疼一下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14
救兵粮在岩石上开

洪朝晖

救兵粮
在岩石上
开着
时间
在岩石下
埋着
看救兵粮的人
在岩石边
走着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19
冬海棠

洪朝晖

季节
没管住一树海棠
一树海棠
没管住几朵花
几朵花
没有管住春心
寒冷的冬天
刚出了几天太阳
她们就
开了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22
到蜀南看竹海

洪朝晖

1.雾里的竹海
十年
翡翠长廊
攒了一些情绪
在眉间释放
所以此次来
雾在发梢
飘动

2.海里的竹海
竹海里
有海
海在摇我们
竹海在摇海

3.云里的竹海
云海在
竹海的下边
我们站在竹梢
看云

4.光里的竹海
有了光
就有了世界
我们和竹子一起
光合作用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23
看这些阿猫阿狗

洪朝晖

阿猫阿狗
在古镇的街道
商铺
自由出没
看阿猫阿狗的人
只有一天自由的时光
可以消磨
……
在阿猫阿狗面前
我很高大
所以只好
低下头
蹲下身
跟它对话
心情正好的小阿狗
认真地
看了我一眼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18 11:25
一群中江柚

洪朝晖

中江柚
是最好吃的
民间柚
那个开拖板车的
男人女人
卖了一个秋天
就被我们
找了一个秋天

冬天
我们去中江
在路边
最丑的中江柚
最便宜
春跳下车
跳进一堆中江柚里
说
全部要了

地板上
一群中江柚
是我们为冬天
储备的
语言
坐在烤火炉边
我们一边吃它
一边说话

作者: 李龙刚    时间: 2014-2-18 11:46
◎李龙刚的诗

成都

来这里的时候
是阳光很好的秋季
直到第一场小雪落下来
我才恍然发现，已经
到了深冬
只是
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方式
让这个冬天
过得温暖



在高速公路上

坐高速的确是一件
枯燥无聊的事
好处是
能够让我想得更多
看着窗外穿黄色背心的清道工
我就想到了赵丽华的
死在高速公路

这时候，一只灰色的小麻雀
撞在挡风玻璃上



回家

知道是今天回家的车
凌晨一点
母亲打了一通电话
像不放心我离家一样
叮嘱我应该怎么回家

早上五点
条件反射地惊醒
手机已经有一条未读消息：
我和爸爸在绵竹车站
等你
这让我回家的心情
变得沉重

当离家的游子
背上行囊的时候
盼儿子归家的母亲
却变成了另一个游子
那时候的行囊
沉甸甸的
今天我才突然发现，里面
装了太多东西

二零一三年除夕前夕



异乡·夜

昏黄的路灯
把黑夜映衬得
更像黑夜
似满天暗哑的星辉
荒凉

一束沉重的光
敲打在脸上
我转过头
只有黑色的影子拉长
越来越长
......
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绵竹点滴
    ——从成都回绵竹参加《2013秋•诗》发布，诗友小聚

一

午后的剑南老街
很幽静
让我想起成都
那座繁华的大都市
繁华的有些冰冷

绵竹是晴天
阳光很暖
我突然发现，成都
没有太阳


二

吃过晚饭
我坐在紫岩书院
想一首诗
旁边的李炬
趁着酒性
抒发她非诗人的
小情绪
《绵竹文学》呆在桌角
随着空调的频率
一页页翻过去


三

回到家的时候
夜很深了
父亲睡得很恬静
我没有吵醒他
虽然已经编排好了
许多煽情的话

早上起床
父亲的床是空的
他仍在为了这个家
奋斗
我也要回成都

我不知道
他走之前
有没有来到我的床边
呼唤我的名字

就像他不知道
我曾经
站在他的床边
看他熟睡的样子



爱比死更冷

不相信爱情的蓝水
让我看一部关于爱情的
悲喜剧
这让我很诧异
影片有个狡猾的名字：
理发师的情人

年轻的马蒂尔跃然
投入门前那个
沉寂了二十年的水库
为了一个
似乎不会背叛她的男人
故事从这里开始了

和每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窗外
阳光灿烂

（注：蓝水推荐这部影片给我的时候，恰逢女友去世一周年。）



毛泽东像

郫县红光广场有一樽
毛泽东像
从那里经过的时候
一个朋友说，这像真高
恐怕不止五六米
另一个朋友回答说
他在我眼里有
一万多丈
  
我抬起头看了看
果然很高
所以他看不到
我从他的脚下走过



因为一条红内裤的缘故

“一个人六十年不洗澡
会是什么模样？”
这是朋友突然问我的

我知道结果
可能刀枪不入
剑戟也穿不破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
很脏

但我没有立刻搭话
我不理解的是
为什么是六十年
为什么不是二十年
三十年，更多年
......

就像我不能理解
母亲偏爱她的红色一样
一条红内裤，她穿了
六十年



人物[组诗]

屈原

朝政腐朽的时候
总有人会站出来
改朝换代
历史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你却固执地相信，离骚
能敲醒沉睡的国民
眼泪
能换回帝王的恻隐

披发行吟泽畔，离骚
仍在轻叹
突然你发现
自己的眼泪不够用了
便想到了，五月的
汩罗江


李白

李白斗酒诗百篇
我效仿着先贤
酩酊大醉的时候
却词不达意
诗不成篇

握着千年前的记忆，陪你
走在唐宫的长生殿
没见那贵妃的怒容
和御面的不安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从你的秀口中
娓娓道来

是诗么，不是
是酒醉后的呓语


杜甫

当你有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的疑惑
就已经注定
报国无门的命运



你是人间四月天

（问好徽因）

我说，你是人间四月天
是桃花的娇羞，悄悄
把花瓣舒展
春是温暖
点缀你舞娘般的鲜妍
燕子归来，交织着
春的斑斓
轻轻在你耳边把情话，呢喃
你是人间四月天
是新蕊方吐的塞北
草长莺飞的江南
是风中翩翩的柳絮
把春风召唤，你是
四月里风的柔美
是跃跃欲出的青草
把春雨召唤，你是
四月里雨的新鲜
是漫天的樱花雨，交舞着变
你是清晨慵懒的太阳
是积云里，晶莹的星星
是笑眼
你是爱，是暖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作者: 李龙刚    时间: 2014-2-18 11:48
◎我的旧作（八首）

大雁南飞


每年大雁南飞的时候
总有雁儿到不了南方
不是因为旅途太远
灰心丧气
也不是因为习惯寒冷
动摇了初衷
是因为途中诱惑太多
迷了方向
和我遇见的那些人
出奇的一样



我有伟大的形象


也许注定了人生
看不到最后的风清月朗
也许注定了人生
赢不到最后的灿烂辉煌
这条路我认真走了
也许饱经沧桑
也许满脸风霜
年过七旬的时候
我可以自豪地说——
我没有伟大的创举
但我有伟大的形象



一个人


我想带你在林间漫步
细看那山涧中
闪着幽幽的绿
我想带你在花间遨游
轻嗅那草丛中
飘着淡淡的香
可是我不能
哪管他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只是一个人的浮世清欢
细水长流



再晚一些相遇


若是能够遇得再晚一些
晚到你我懂得了什么是爱
晚到——
我们不是两个孩子
在铺满夏季的茉莉清香中
当你一回眸
是否也如花般绚烂
诗般美丽



爱的小憩


最爱那一抹夕阳
映红羞涩的天空
最爱那一幕细雨
打湿婀娜的柔波
在细雨中
为你撑一把淡蓝的小伞
在夕阳下
为你吟一首动情的诗歌
我从未奢求你——
给我你的一生
只希望这一次
不要走得太过匆匆



万古人间四月天


那一天 我看见了春天
是你无意激起的绿
新雨荷前你静静走过
请你记住我的声音
记住你的生命中——
有我打马经过的痕迹

徜若一天
你在梦里听说我的消息
就请你告诉风
告诉雨滴
我会在月下守望——
那些年错失的美丽

你是我泪雨滂沱的琵琶
是我梦里弹跳的竖琴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依然独行
假如 我是那人间——
你便是我不舍的四月天



写作与人生


若是你一定要问我
为什么坚持写作
我会说
人生是一次旅行
写作就是整个人生
我在努力地追寻
天边那道七彩的虹



青春


诗人说
青春是一篇华丽的乐章
或在阳光下绽放美丽
或在园中吐露芬芳
我说
花儿若是忘记追求雨露
青春也不过是
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说辞
作者: 冷铜声    时间: 2014-2-18 13:37
看见，最美妙的方式是：我看见大家，大家看见我。
互相看见，问好。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18 13:46
如果累 发表于 2014-2-18 13:37
看见，最美妙的方式是：我看见大家，大家看见我。
互相看见，问好。

谢谢，问好。
作者: 北京殷晓媛    时间: 2014-2-18 14:15
先来支持一下，问好！
作者: 李龙刚    时间: 2014-2-18 17:49
如果累 发表于 2014-2-18 13:37
看见，最美妙的方式是：我看见大家，大家看见我。
互相看见，问好。

我们共同看见诗。问好。
作者: 李龙刚    时间: 2014-2-18 17:50
北京殷晓媛 发表于 2014-2-18 14:15
先来支持一下，问好！

谢谢，问好朋友。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8 17:52
北京殷晓媛 发表于 2014-2-18 14:15
先来支持一下，问好！

谢谢晓媛！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18 17:56
如果累 发表于 2014-2-18 13:37
看见，最美妙的方式是：我看见大家，大家看见我。
互相看见，问好。

谢谢！
作者: 范思朦    时间: 2014-2-19 10:03
范思朦的诗歌


1、透明的情怀               
从诗意往上，到达盎然，在喝酒的时候
我们都能一起想到透明的春天
后来从醉到清醒，呼吸，谈论，抽口烟
飘起来，没有束缚，像风一样自由，飞
梧桐树。川农大陈旧的屋顶。校训。仪态万方

模糊，从距离到时间，黑洞吞噬一切要忘记的
不容抗拒。能记住的只有光芒。太阳
夜晚没有原则，掩盖了许多真相，唱一首
回到唐朝。能否回到更远，上溯，逆流
抗争。不遍体鳞伤，只独自大哭一场

无法描述你本就陌生的容颜，不必。也没有
素描的呆板功底。世道沧桑。没有固定的模样
穷则独善其身。让残存的根抓住大地
留住蜕化的尾巴。支撑。站立。我们密谋
一场正义的战争。杀死自己，让另一个自己代替

还能听见、善意、孤独、沉默的王，或者牺牲
从道德回到混沌，我们都将阵亡。你匍匐，前行
乔装。一个人，两个人，三人行
复活，将透明的心脏，打包，装满骄傲的情怀
我叫出你的名字，不默念，看你走在苍茫大地

大地上若干叫不出名字的。粮食。载不动五月的饥饿
我无能无力，也没有办法让风停止吹
在苦难来临的时候，去关怀大地，关怀遗弃的动物
关怀明媚、丰收，下一个英雄的诞生
用诗意盎然的身躯。抽烟时稍稍抬起的眼睛
作者: 范思朦    时间: 2014-2-19 10:41
2、等待下雨的上午
与风景无关，与历史无关
甚至与天空中飞过的鸟无关
许多故事都可以忘记可有可无的情节
只是最后的结局，让我们感动一世
这个小镇寂寞的冷场
一个未知的气候，把许多人的内心
刻上了犹豫并且彷徨

每次的喧闹总会在午后慢慢
躲进四个人一桌的茶馆里
有狗在街上代替人们
等待一切已知或未知的命运
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
直到天色暗下来
直到在梦中清醒或者迷惘

刻意的生活让许多苦难如期而至
我们在墙上行走，在水里呼吸
我们可以醉生梦死，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们可以生不逢时，恃才傲物
可以让一场大火烧尽有关四肢的躯体
让一场雨从天池落下，在凡间
经历生老病死

但是最后我们都不得不做出牺牲
荣耀、生命、儿时喜爱的玩具熊
等待一场雨，需要我们付出多少笑容
要耗费多少度青春和梦想
或者只要一个清静的上午
没有蜘蛛结网、蚂蚁搬家
也没有人哭，没有人独自哀伤


3、来上访的老头
那个老头几乎天天到办公室来
要他的房子
每次都是重复那几句话
“人活到这把年纪了，这个下场
还有没有人格尊严？”

每次来的时候，老远就听见他拄的棍子
沉重地敲击地板的声音
伴随他的咳嗽，他轻重不一的喘息
很少有人搭理他
每次他都在办公室的椅子上
重复又重复地讲他老伴的病情和每次搬家的困难
但是对于他儿子和女儿的孝道却绝口不提

有时候他激动起来，要拉我们去跳河
用棍子使劲敲打办公室的桌子
所有人都怕他，不敢和他说话，怕被他拉去跳河
他也从不听人劝告，固执地像一块发霉的石头

他成了我们的一块心病，像一个魔鬼
魔鬼拄着拐杖来敲打你睡梦中的窗户
但愿他走，但愿他每次回去就不再来
来了也是遭人记恨

但是他是一个没有房子的魔鬼
回去了之后，不知道在这样冷的天
是如何取暖，是如何在漫长的黑夜中
等待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他是如此地可怜

            
4、秋天这个主语
秋天，我，桀骜不驯的谜底
清瘦了许多的爱情开始归来
让鹰盘踞的黄昏
开始有了反抗的意识
那场雨，恰好在羽毛下
飞过村庄的小溪

一片叶子，带来敌人
让夜晚噤若寒蝉
失声的痛哭
惊动了收集颜色的樵夫
后来的故事中
都有秋天这个主语

秋天在装满雨水的稻田中
无法收割
奔跑的人，丧失了
最后的信仰
犬吠声一片
在寂寞的生活中

沉默的灯光
照耀一世的豪情
我是一截不可复制的树桩
镶嵌在秋天的旅行袋中
睡在草垛上的一觉
我化为灰烬
走火，入魔

有些很高的天空
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他们看一群鸟飞过
集体失语
是该用下一个节气
来找回失散的羊群了

当秋天成为主语
我们客死他乡


5、没有什么比冬天更让人厌倦
烤火，烤出206块骨骼
在冷风中咯咯作响
这比烤出一大堆生涩的学术名词
还要让人乏味
多放盐，这个冬天就能和鸟飞过的
天空更加亲密一些吗
夜晚在所有人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独自去天河中饮水
并且不发出咕咕的，吞噬的声音

比这些更加让人愤怒，让人厌倦的
是一个平静的下午，楼下小孩
无缘无故的啼哭
哭声惊动了山羊的胡须和爬山虎
密密麻麻的枝叶
他们躲进洞中
像逃避世界末日和瘟疫

只是住在水底的人们
既无法呼喊，也
找不到救命的良方



6、走过南充的夜晚
要用多少度的酒，才能把南充的夜
灌醉。跌跌撞撞。口齿不清
散落在陌生的霓虹灯下
一个车站，一夜旅馆，一个过客

如今的钢笔已经不善于描写
那些被遗忘的细节
只是走过横七竖八的街道之后
空虚的天空枯坐在石头上
等候鸟飞过冬天的冰雪

夜晚，看不到眼睛
就不好判别路上的人，是
醒着还是睡着
或者在半醒半睡地活着

想唱歌的时候，就搬出破吉他
弹自己不熟悉的曲调
让南充的这个夜晚无眠
不狂欢，不思考，不仰天大笑

只有一地的梧桐，烂醉如泥
模仿每个被夜晚偷取了灵魂的走肉
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南充，或者有关、或者无关的城市
回不到环环相扣的日子
抓不住悄悄溜走的童年


7、乡下的麻雀
乡下有很高的天空
有树，长在夏朝的封国
麻雀衣衫褴褛，以不同的姓氏
逐水而居，聚集在不同的河流
有时候一阵风吹过
它们奋起而飞，从一棵树
占领寂寞的炊烟

麻雀的理想就是收割粮食
它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将杂交水稻吞进腹中
然后把春天繁殖在大地
有时候它们也会叽叽喳喳地唱歌
贴在云彩的腹部
叫一整天，却不想吵醒任何生灵
傍晚的树梢总有未眠的麻雀
三五成群，不做愿意孤独的鸟类

但是电线杆成了麻雀心中
拔不出的刺，它们
不愿意在上面逗留，只有燕子
才被比喻为待演奏的五线谱
后来高楼也来了，汽车也来了
麻雀在大地的子宫中，呼吸困难

一只麻雀开始俯身痛哭
它们忧伤地看着这个皱巴巴的世界
即使痛哭也不能唤醒越来越少的耳朵
乡下只有树，还坚持原来的信仰
麻雀逐渐放弃了巢穴，在天地间流浪
后来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许多鸟甚至不记得
自己的外衣下面，竟有
和麻雀一般，褴褛的衣衫

8、群居动物
终于，渐渐长成了自己最痛恨的容颜
临时用来躲蔽的云朵
都散成了一片婉约的雪
我有沉重的脚印
在清醒与自由之间，无处藏身

其实，人就是群居动物
需要随时更换迷彩和伪装
有时我们藏身于始终不曾改变的方言中
有时我们又隐蔽在如河流一样的岁月里
有时我们又找不到归家的路
许多事都轻易让我们颠沛流离

一匹马从胸膛中升华
它有健壮的四肢，油亮的鬃毛
我孤身一人
坐在四面楚歌的城池
如此静谧的身体
有如四季变幻的炼狱中
我唯一不敢放弃的小理想

今夜，就让我再一次从人群中走过
不带走喜悦，也不带走忧伤
更不提及我已经淡忘的名字





作者: 李炬    时间: 2014-2-19 14:04
李炬的诗

有一面墙壁太白太空了

只要来到  哪怕放轻
再放轻脚步
哪怕穿过月亮
也要留下灰色的影子
这一面墙  有时
还悄然生长  高得遮住了春天
红杏也露不出一丝
红  有时也低调
变成一面玻璃  没有它自己
只给你奔涌的记忆
哪怕是落叶纷飞
它也不伸手接住
一滴泪  它是
太白太空的一面墙
      

亲眼看见天暗下来

细碎的红叶  金骏眉
在九十度中翻滚
不断有热流对撞
又不断地透明  淡而又淡
坚持着  不和冷色相遇
但是  天暗下来了
隐藏起暗红色
以及还有温度的暗流
慢慢地流向内部


挖出了两个空洞

月亮一直是一种变幻
绷成马上要断裂的样子
让好多人惦记  等待
圆了
更让人忧伤

我需要睡眠
我睁着眼睛
睡意潜伏在我的胸口
在心脏之后  枝条
横过来  竖过去
在梦中  它们应该有
另外的样子


你的两边长出暗黑

本来太阳出来了
歌也流畅
你的左右都是黑色
凸显你
被光注视的消融
春天  秋天
也慢慢地丰满
也慢慢地消瘦
你慢慢地呼吸
不理会滑动的时间
然后救赎来到
在中间的阳光中
作者: 范思朦    时间: 2014-2-19 14:04
9、他们的诗经
        范思朦
鹤鸣
只有仙鹤和小鱼是不足够的
要有河
流淌过周朝的村庄

如果有人歌唱
就去倾听，他们诉说的往事
总是准确地击中
我们多情的心

周末有空，带我去认识檀树
去俯下身，捡地上的落叶
很多来不及腐化的音节
都变成了踩在树林中的沙沙声


有狐
离月光下的你如此接近
白色，笼罩了
一半的河岸和另一半的马蹄

有时，你一言不发
我跟随你疲惫的目光游弋
在你叹气的时候
我也想学你轻声抱怨一次

有时候的爱情，显得
多么狼狈

要不去当垆街私奔
要不只有选择妥协

             静女
只有在黄昏，城墙才显现出
棱角分明的美
我在烽火台上等你
一等就是千年

你穿着嫁衣出嫁的时候
木棉花都睡着了
村子里有人打鼓
也有人正在收割秋色

你是我唯一的新娘
不管你躲藏在茂密的草场中
还是躲藏在红色的心房里

在没有你的航程上
我不会将这个版图命名


绿衣
颜色，是我的敌人
它暴露我仅有的秘密
我在黄花梨的梳妆台前
静静坐完了辰时

有时候我突然醒来
想起你在月亮上孤独一人
冷得发抖的样子

有些琐事还是忘记的好
比如绿衣，比如欢愉


何草不黄
兄弟们，我有一个简单的愿望
砍柴，耕种和爱情
兄弟们，翻过这座黑色的山
我们将被黑色占领

我们是周朝的征夫
会驾着战车
开往未来的战场
沿途听见两千年的呻吟

听说我们的城池被
一颗炮弹击中
我们的儿子也被埋在城中
老张，你的儿子似乎还来不及
取个乳名

能允许我们就在此地枯萎吗

那些植物长满我们脑袋
那些虎豹卧在我们身旁
那些四季，匆匆而过
那个世界，宁静安详

               
作者: 李炬    时间: 2014-2-19 14:04
李炬



一直斜着排列的灯

木线条上  纹路被停止
在森林
年轮一圈一圈地长
有人记录树叶
按照顺序复制在
天花板上
当树倒下  还有人举着
电锯  发出森林中
变异的轰响  鸟飞离
我看着一直斜着排列的灯
绿色模糊  天分成两半


击打可恨事物的声音

是好听的音乐吧
为什么我的心空响
如雷  洪水也快要
漫过我的头顶
窗格子里长出的枝条
又长出了窗框  我挥舞的拳头
有内在的软弱
这时还有暴雨黄色预警
打乱明天的行程
  
有人敲门  你会开门吗
这个声音很灰
而他的底色让你觉得自己
在逃亡


那会是全部吗
   
你一直注意那个广告牌
它如此喧嚣  强行发布着
你之外的世界
时间加地点加事件
还附送各种诱惑
你还是不明白
天为什么一点点暗下来

有人拉开车门  动作像她
一触你脆弱的神经  你等等
我记忆力出现偏差
好像天空还是很蓝  只是
光线暗了下来
那个光怪陆离的广告牌在漫延
   
     
作者: 李炬    时间: 2014-2-19 14:05
李炬


除了我是静止的

椅子静不下来
有人站起来  强力推开它们
桌子凌乱  时间匆匆
白发  每一根都出现得
隐秘  花园的雪
是虚假的  是石灰洒在路上
去杀死青苔  而青苔
曾经用柔滑去袭击脚步
让老人骨折
这些故事被发酵
有时成了生活本身
我呆在原地
静止地看见这一切


通往秋天的路上

一抹黄色降落在这里
在最阴霾的天
我说出愿望
下面要是森林  不是绿色的
是秋天最金色最灿烂的
树林  上面要是蓝天
再加上白云
我要的是秋天最熟悉的样子

一些落叶  松软
一些河流  渐凉
一些螃蟹的身体变得笨重
等待着一个判决

通往秋天的路上
一些树叶会落土为安
一些种子会沉默
一些人会老去
不再等待下一个春

但是  在通往秋天的路上
还有诗歌
吟唱不已
   
作者: 范思朦    时间: 2014-2-19 14:07
10、八月的尾巴
             范思朦
八月的尾巴泄漏水稻的秘密
很多人都在收割最后的理想
此刻的马尾河水，想必
又涨到了我八岁的脚踝

一个悄悄来临的秋天
引起一盆菊花的许多猜想
那么多色彩斑斓的午后
都去装扮了谁空虚的怀念

如果在这一刻结束所有
结绳记事的注释
那么谁来贪图那一个黄昏的
大地，铺满晚霞

还是有人能听见风的孤独
它流淌过二十个村庄
所有的叶子都成为背起行囊
归家的游子

还是爷爷最了解天空的语言
他让我向宇宙大喊——
所有人都会听见我
所有人都会回答我

有时候只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便能察觉八月的阴谋
他让我不断重复地朗诵
其他人觉得多么晦涩的方言

我通过月光将八月的尾巴
刷成银白色，固定在我的屋顶
每当马尾河涨水的时候
它总能第一个惊醒我


11、静夜思
             范思朦
李白在床前想家的时候
我正好也在同样的月夜下
读月亮的心事
我于是就看见了李白
一个皱巴巴的老头
只有胡子和月光一样洁白

夜晚，我和李白都不曾熟睡
在听月亮分娩的声音
圆形的子宫
破碎成忽明忽暗的小星星
唐朝至此，也就是分娩的一瞬间
李白和我都是月亮的儿子
只是在后来，我们各自拥有了不同的姓氏

李白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
恰好是在一个静谧的月夜
这样他便有足够的理由
对影成三人
月亮像个沉默的大眼睛
看见我们都很小
唯有李白的酒杯才是满怀豪情

月亮活跃起来的时候
我和李白都同时不会思考
月亮把黑夜变得更加怪异
我和李白都低着头
想走向无比的黑暗
月亮让我和李白分道扬镳
我醒来，看见雪在烧，春天来了

月亮曾挨家挨户地去
装饰别人的窗子和美梦
但是月亮却只叫李白吟诗
李白是月亮洁白的身躯
所以当我想到未来
想到我们的美丽新世界
我记不起月亮满身的银饰
只想起李白孤零零的一个名字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0 08:59
思朦，你发诗论。：）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20 10:25
本帖最后由 徐冬 于 2014-2-28 10:11 编辑

徐冬【原创三首】

1、电视新闻

沙特
一个体重六百公斤的
男子
半年出不了门
沙特总统知道后
派出一架飞机、警察
还有升降机
把他
送进医院
减肥

四川
一位矮小的
农村妇女
交不起手术费
用菜刀
剖开了自己的
肚子

他们都是
普通百姓

2、呼叫器

大年初四
绵竹仁爱医院
来到五楼住院部
接病人出院
这时
值班前台呼叫器
狂响
护士飞快跑向病房
铃声熟悉
原来是：
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你

3、结束语


到此
某一件事
一次讲话及
其他
该是
快结束的时候

醒来
一看时间
早上六点五十
就是说
本次睡觉
暂告一个段落

今天的天气
应该不错
昨天的太阳很好
起床
走在上班的路上
想起一句话
每天
都是新的
作者: 汤胜林    时间: 2014-2-20 10:46
选读了一些诗作，属于智慧型写作，好！
作者: 汤胜林    时间: 2014-2-20 10:47
最好选5——10个代表性诗人，各精选5——10首未发表过的代表作。
作者: 洪朝晖    时间: 2014-2-20 11:29
汤胜林 发表于 2014-2-20 10:47
最好选5——10个代表性诗人，各精选5——10首未发表过的代表作。

炬姐来做这个事情吧。
作者: 李炬    时间: 2014-2-20 13:17
洪朝晖 发表于 2014-2-20 11:29
炬姐来做这个事情吧。

我正在吆喝诗友们进来发表诗歌。等他杂草丛生遍地绿茵再由先春组合打包吧。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0 15:10
汤胜林 发表于 2014-2-20 10:46
选读了一些诗作，属于智慧型写作，好！

谢谢胜林。问好。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0 15:12
汤胜林 发表于 2014-2-20 10:47
最好选5——10个代表性诗人，各精选5——10首未发表过的代表作。

我们先发这儿，然后，在3月10日前，整理一下，可以？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0 15:13
李炬 发表于 2014-2-20 13:17
我正在吆喝诗友们进来发表诗歌。等他杂草丛生遍地绿茵再由先春组合打包吧。

到时候我再编选一次。
作者: 汤胜林    时间: 2014-2-20 15:30
彭先春 发表于 2014-2-20 15:12
我们先发这儿，然后，在3月10日前，整理一下，可以？

可以。主要考虑一是评委时间有限，要更快了解各流派特点；二是推荐发表的作品，也不会太多（肯定以少而精为原则）。预祝入围！
作者: 汤胜林    时间: 2014-2-20 15:32
徐冬 发表于 2014-2-20 10:25
【原创三首】

1、电视新闻

这是我也采取的诗写方式。
作者: 墨微    时间: 2014-2-20 17:01
川地多才子，枭雄也赋词
顶下，朋友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21 09:16
汤胜林 发表于 2014-2-20 15:32
这是我也采取的诗写方式。

谢谢，问好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21 09:56
本帖最后由 徐冬 于 2014-2-28 10:14 编辑

徐冬诗三首

1、梦见写诗

昨晚
看见自己
梦里写诗
先是用象棋
一排一排
码成诗阵
然后
一个女人
因为一个故事
哭泣

醒来后
觉得
这个梦
可以用
诗的语言
描述

2、同学会

坐下来
取下面具
然后
放松说话

回忆  不可缺少的
重要内容
一些过去不好意思说的事
用玩笑做封面
谜底揭开
彼此  心照不宣

说一些生活琐事以及
成长的经历
一些不能公开的话题
浮出水面
仅仅在这个人群
这个时间段

茶或者酒
只是  传递真实的借口
十年  二十年  或者
更长的时间酝酿
情感的氛围很浓
相聚一起
成为  释放的缺口

有简单的过去
陌生与距离
在此
没有理由存在

生活匆忙现实
或许  需要这种机会
人与人
可以很真实

3、修辞手法
        
B是不是可以
代替A  或者
C是否就是B
这是课堂上讲的问题
老师说：这叫修辞

蓝水说
才旦卓玛一支歌
唱了五十年
遗憾的是
我迟到了二十年
减少了二十年
肠胃抽筋
才旦卓玛的阿妈一定不知道
女儿唱歌用了一种叫做
比喻的手法
她在女儿的歌里
变成一个虚拟的组织
她，也被虚拟了

雷锋同志说自己是
一颗永不生锈的
螺丝钉
从物理变化的角度说
这不是可能的事
号称不锈钢的材料
空气里
也会氧化
生出斑斑锈迹
雷锋说不生锈的螺丝钉
也是一种比喻
放在他的臆想里

潘冬子说是帕特的孩子
原因是他妈妈说
从某一天开始
自己就是帕特的人
因为这层关系
潘冬子幼小的年纪就
学会了推理
只是  他的姥姥不明白
女儿和外孙怎么就
搞错了血缘关系

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
母亲与孩子的关系
属于
单线对接
不可  太随意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1 10:39
汤胜林 发表于 2014-2-20 15:30
可以。主要考虑一是评委时间有限，要更快了解各流派特点；二是推荐发表的作品，也不会太多（肯定以少而精 ...

谢谢提点。：）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1 10:40
墨微 发表于 2014-2-20 17:01
川地多才子，枭雄也赋词
顶下，朋友

地气哈。问好墨微。
作者: 文攀    时间: 2014-2-21 10:46
在门外 - 黄冬梅

有人在门外等我
我一开门他会将我拥抱
然后悄悄告诉我
多年以前与我擦肩而过
遭遇了多少生命的奇迹

有人在门外等我
我一开门他就会对我说
你是一阵清风
吹痛了我的相思
带来的伤害要我赔偿

有人在门外等我
我一开门他将会把我代走
让我同他一起享受自然
抚慰他的伤痛
享受生活中美的世界

我告诉他这是一种既定的命
被风吹痛的不仅是你
还有我自己
我真想把风换回来
让你看看我的痛有多深

他说对风是一种好奇
尽管伤害尽管想躲
哪怕今生今无缘
还是要坁达风的高度
这就是一个男人的执着
作者: 文攀    时间: 2014-2-21 10:46
一个人的季节 - 黄冬梅

一个人的季节漫无边际
拾起搁浅的记忆
才发现早已不属于自己
季节渐渐老去

生活没了主角
脚步不敢在秋天里停留
害怕那一抹留香
弄疼我的梦想

渴望夏天的阳光
抚慰我的伤痛
然后在自己的港湾
好好睡觉
作者: 文攀    时间: 2014-2-21 10:47
观雨 - 黄冬梅

观雨
醉了自己
一只鸟
被雨淋湿了翅膀
依然背负着过去的忧伤
还在飞翔

因为他知道
别人的城市不属于自己
他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停下来
给心一次静养
作者: 文攀    时间: 2014-2-21 10:47
灯下写诗人 - 黄冬梅

夜来了
心还在漂泊
一盏灯下
一个诗人
在与文字对饮

不眠的虫子
落在残月的枝头
在窃窃私语
看着褪了装的面孔
在空白的格子里爬行

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
瞬间的感悟
看见绿叶拓展初夏
无风  无雨
花盛开
作者: 文攀    时间: 2014-2-21 10:48
风信子 - 黄冬梅

无意走进
一朵花的世界
一朵紫色的风信子
是那般优雅大方

一朵花点缀的一个时间
没有杂念
点滴的含蓄
一朵花的信念

城市的喧嚣
与他无关
我在这里坐着
探索诗人的深远

然后爬进空白的格子
以诗为景
以墨为画
享受自己的人生  
作者: 子琪    时间: 2014-2-23 19:51
花开灿烂的日子《组诗》

有人说，生活就是个大窟窿。而我，用尽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填补。本以为就算达不到高度，至少也是足以到达平路。回头看看，才发现一直以来填的都是泪水，蒸发了，还剩下盐。我以为这就是生活告诉我的精华所在，拭入口中，却咸的发慌。

一、拾贝人

你是那年夏天
海边贝壳的一片

面朝大海
我当起了拾贝人
众多的模样
我通通都挑拾了去
你是其中之一

你的记忆只占据我匆匆一眼
如雾里看花般
识了个大概

我将你们置于橱窗
总有一些朋友会向我舍求
于是便三三两两的被揣走了一些
没记清拿走 都 那些模样
却还依稀记得你
常被冷落的身影

如今岁月如割
我已不甚喜如此玩物
便总随客所好
任由取之

今安闲中才觉你已不在
不禁回忆
记忆中却只剩
从始至终在橱窗印下的痕

二、葫芦丝

节日的早晨
睡意使我依然蜷缩在被窝里

有乐器声
声声入耳

依稀分辨出
是葫芦丝的奏曲

没有节日跳跃的节奏
是更多的忧寂

敲打着床前的落地玻璃
敲打着深深地睡意

我有些踌躇
想静静聆听

推门声将一切打破
我听到葫芦丝的旋律单曲循环着

三、沈王爷

要为你写一首诗
内容是我想了很久的语言
还没有定下来

她说要看着他深入的写
我就使劲看着
中途她有催问进程
我让她再等等

我查了几次他的资料
从小疾病缠身至不被重视
为改现状励志发愤图强误入歧途

脑袋里多了很多设想
下笔无措
再过就是数日
她再没来催问
可能放弃我了
这样想着
只是心里一直惦记
这才又重头苦思

那张天真苍白的脸
那张不甘沉思的脸
那张悲痛悔恨的脸
每一张脸都足以成诗
每一篇诗都沁入心脾

而我只写一首
正在酝酿

四、 仿嬉皮士

你喝着香花美酒挥笔大肆豪迈的写着园林花娇柔媚护兮疼兮
你批判别人将花一枝一枝摘下插入花瓶转身你却把它插入情人的发梢
你抱怨黑眼圈和眼袋占据了眼睛可你整夜整夜的埋头挥洒青春
大街上人行人往你独自对着垃圾桶发呆幻想好运带给你生活面包
脱掉西装外套你发现镜子里那个陌生的人装满了补丁
你怕被人看见褪下满身补丁的衣服从此你西装外套里空空如也

开太阳你说要自己给自己放个假回来你在街头游荡了一整天
你说碰到极品美女窜上去要电话号码吓的她惊叫逃跑为此你乐之不疲
没有纪律被老板开除你黑夜点着煤油灯在纸沫上写着老板这个伪君子
你发誓说要挑个开太阳的日子找好工作定要气死开除你老板的有眼无珠第二天你依旧睡着懒觉

看见荷塘月色你诗兴大发在纸上写下今晚月亮好漂亮荷塘里都是月光觉得诗人如此简单便买来大量纸笔说要磨墨研诗
你四处寻找资料听说要多累计名著阅读
你买来红楼梦誓要开始累计知识却发现不认识字的太多更不懂其中真意
烦闷中你在纸上抱怨红楼梦难看却发现书上的繁体你不会写

你大受挫折没有工作肚皮不断奏响觉得生活没了希望开始想着剃发当和尚
不曾想门槛太高你没有学历被拒之门外只得另求生计
一个夜里街邻见你背包出走便再无音信
最后在垃圾桶旁发现了一个背包人他睡得安详

五、牢骚

按理说
现在我更应该蜷缩在被窝里鼾眠
昨晚
更确切的说是今早凌晨三点
我才入睡

八点钟
被一个电话叫醒
昨晚去补卡忘还钥匙

在睡衣外套上外套
直接按电梯下楼
启用了疯狂模式

真是祸国殃民
这是上楼便发的牢骚
一个美女朋友

下班近道被抄了
绕道碰见正在收玫瑰的她
便结伴而行

说笑中上楼
我依旧是先看着电视
还有一个宿管

你下班了吗
随口问道
还一小时下班打卡呢

我没去
抓着房卡就要跑
宿管说陪我

看着时间
一点，两点
三点我才说服自己关了电视

从梦中睁开眼
尽管双眼皮不住打压
可我还是决定发完牢骚

六、心态

去掉一度的喧嚣
静若平湖
仿佛要换回半个世纪的安宁
电视里的情节都是过眼云烟
不想连少有的感动留在这虚无之上
摆个舒服的姿势
阳光这么好
出去走走
作者: 杨瀚    时间: 2014-2-24 15:22
2月9日至2月10日深夜大雪

一丶与杨森雨在雪夜

本来我俩已散了
各自回家
雪来了，飘般的走在头上
我给他说：下雪，夜宵
于是夜里，烧烤，小吃

我的家，就在吃夜宵的楼上
我送他回家
可以经过，马尾河边
我对他说
“我自己回去的时候
要在紫来桥上，尿一把”

他的姨妈
怕他冷着，开车出来接他
他最后还是，跟我一起走
我对他说了那么一句
“我给我妈说的，
如果你的爱成了我的负担
那就是，不成熟的爱。”

二、离开杨森雨的一个人时间里的部分

我一个人
用平常跳舞的方式
在雪幕里
转了一圈
雪，开始用撞的方式
撞我的脸

我在想——
雪
大雪
如果明天堆起来
我铁定不去学校

三、关于向丹的一些话

“雪很大
一片一片撞来
趁着大雪，我从紫来桥上往下
尿了一泡
飞云桥那截，灯最亮
雪看着最大
紫来桥有枯树
刚好在路灯下
最好看”

她想看照片了
我从东大桥
走到紫来桥
结果手机没了电
我下了紫来桥
就开始跑
跑到家，我在想
这心情，仿佛就是
在和雪，恋爱

四、与黄川的对话

在？
在哪？
单反带上
雪很大
衣服和头发湿透了

睡觉

来！
出来！
我请你吃，夜宵

大晚上的，出来干嘛
算了吧

雪很大，明天不一定有
穿多点

诶，都睡了的人
就不要起来了

不要！
起来
起来
起来

起不来

……算了

五、与叶万婵对话

雪很大，赏脸请你吃夜宵
赏我脸

吃雪？

夜宵
随便你吃。

真的夜宵？

雪很大，我很开心
真的

下雪太感人了
但我都睡了

你是第二个了

毕竟都12点多了

嗯

六、与李嘉琦对话

明天要去成都
最好堆不起雪

哈哈哈，最好堆起雪

七、我与杨森雨、李龙刚的低俗对话

李说喝酒
三个人干杯
我说，来，紫来桥，趁大雪
和我尿两泡
李说，敢不敢比尿远
杨说，站在你头上，就敢

哈哈哈，笑死我了
站的高尿的远
女生都插不上话了
哈哈哈

八、后来我说的和我做的

我告诉他们
雪越下越大
后来我说
忽大忽小
再后来
我什么也没说

我洗了澡
穿上母亲今年打的毛衣
我知道母亲
肯定不希望我现在出去
可这是，几年一次的任性机会

九、我带着手机走在街上

手机看不清水波
看不清光
看不清雪陪伴着暗处的树
看不清雪花慢慢融化
看不清灯光反射在河岸上
粼粼的光
手机什么都看不清

我的衣服上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
慢慢融化
这样的我，从剑南春大酒店
走到，四大班子
再走到，紫来桥
哈哈哈，三个小时
撒在桥栏上的尿迹
已经干了

十、等对的时间

我在等一个时间
四点零八分
四点，对我的意义
是曾经
在河边听水流的我
也是看见最早的菜市的我
四点零八分
是食指的时间
我在等这个时间

十一、四点零八分

四点零八分的绵竹
雪很小
我的风筝断了线
哈哈哈
终于，还是堆不起来
睡得早的
他们醒来只会发现
路湿了，天很冷  




《愚化方式》

一、        谋杀


他们谋杀了我的书籍
那是我在他们手上买的
一本关于我的书籍
他们谋杀了我的书籍
打上他们的符号，喊口号，防盗
可那是关于我得书籍
他们谋杀了我的书籍
让我买了一个永远的符号
他们是强盗
下流的强盗
他们举起了旗帜
可他们永远是强盗
谋杀了我的书籍的符号的强盗

二、        奴役

我是一个奴隶
流浪歌手被奴役
我是好吃懒做的臭奴隶
是要死去的奴隶
死去的理由是歌词犯忌
——“我是被奴役的奴隶”
来吧！踢开我这臭奴隶
但你别笑
你死去的祖宗也是一个
伟大的臭奴隶

三、        传染病

你有病
理由是你觉得自己没病
来，我给你看病
首先，你有病
对，你有病
然后，你的父母亲
你的老师，没病
不，他们没病
不然，你我都会患病
患大病！你还年轻
不知道什么叫病从口出
就是你说出来，会患病
理由是你觉得自己没病

四、        询问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
——难道我不该说话？
——你难道该说话？
——你是让我不要说话？
——对，告诉你身边的人
所有有嘴巴的人
都不要说话!





时间落离（二）




你让我爱这世界
又让我恨这世界
最后平淡的看这世界
世界是不够好的
（不然我怎曾埋怨）
但我却不能说
不能说——这些个人不好
在我的立场，我说不出来

命运让我记住了你
我知道
世界总会安排一个人
把我分成
他之前的我和
他之后的我
是命运让我记住了你
现在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但有时我会看着你
本来我是不必要或不该
看你的，因为总会有
很多特别，让我不能
像爱一个陌生人一样爱你
反之，你也不能

我最近新有几个朋友
有的还很聊得来
这是值得庆幸的事
只是，大多时候
我还是一个人
我不大喜欢的一些脾性
恰恰很多人都有
所以，今天，我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玩，一个人写东西，一个人住
其实挺不错，虽然不是太好
最近人犯困
应该不是冬季的原因
有感觉最近什么都没做好
总的来说
最近没有什么让人想到死亡的心情
所以，挺好。
其实，说这么多
也不知道谁会看到
也不知道给谁看

我仔细想了想
在这年代
注定了这么多的错误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没有逼迫，也没有舆论
没有一颗心
会有太多顾虑
所以，我们有的人
慢慢被教会
但有的人，慢慢被教坏

我们活着只为活着
我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话
现在，我找到了爱你的方式
以至于，我可以爱身边每一个人
就这样，默默爱着每一个人



他们都在写杨黎

他们都在写杨黎
中国诗歌的，代表人物
先锋被写了出来，原来
杨黎和这么多人都有故事

我也要写杨黎
写一千首有关杨黎的诗，但
杨黎跟我
没有关系


我与诗

一、
我已经有段时间
没写诗
到不是无诗可写
就比如——
多认识一个诗人朋友
就多一双眼睛

二、
对于诗
懒得了解太多
就像“神性写作”
我就把他和海子
分的很远
读的享受，很近
三、
“诗歌是平凡的”
语罢，是人就把诗
给诗人看
四、
我不是好诗人
不是写好诗的人
作为庸才
我的自觉，教我
——诗歌，自己喜欢
就很好
再回顾过往所爱
少不了热情澎湃
少不了宁静如水

五、
以前
把记忆交给诗
现在
诗歌停在这里
以后
把记忆交给自己

模糊是在诗里
老去是在风里

六、
已经有段时间
没写诗
写不了诗
更多时间
让诗歌说几句体面话
就好
而诗的使命
也不是成为诗歌


作者: 精品诗歌展示    时间: 2014-2-24 15:34
看见好，看见妙，看见大家创作丰收，再问春天好。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2-25 10:57
诗人走在八十年代（外一首）

        □徐冬

一群人
走在八十年代
中国的大地上
穿着随便
酒量吓人
长发 胡子
标志性的东西

放弃稳定的工作
专门在家写诗
会一帮四方朋友
日子过得疲惫不堪
串联的脚步可以追溯到
六十年代
没有组织性和
集体观念
像一个革命者
只要唱起国际歌
走到哪里
就能找到同志和朋友

个性张扬
冲动起来就会
大吼大叫
诗会现场
激动得血脉偾张
满嘴胡言
那个年代
嬉皮士开始
在大街上盛行
诗人过着
动荡的生活
四处拉起山头
那个情景
让人想起
武侠中的江湖

二十年后
诗歌不再热闹
写诗的人
很安静

宿舍楼
           
关门
或者敲门
都是
一次地震

声音比
子弹
更有
穿透力
检阅耳朵
抵抗的能力
以及
心脏
承受的强度

喊门
放开咽喉
把分贝
提到
极限的高度
然后
在连续里
保持应尽的
长度
与整楼的人
比赛
坚持的耐力

热闹的生活
磨练几年
走出来
都是
不坏之身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7 08:37
开始热闹了。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7 09:17
李炬，帖子我重新编辑了一次。这样看起来不太费事。
作者: 宋光明    时间: 2014-2-27 19:27
今天进来围观，看见还真不错！斑竹辛苦！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2-28 15:35
宋光明 发表于 2014-2-27 19:27
今天进来围观，看见还真不错！斑竹辛苦！

光明你在这里跟发帖子。：）
作者: 孙成龙    时间: 2014-2-28 15:59
关注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2 10:47
孙成龙 发表于 2014-2-28 15:59
关注

谢谢成龙，问好。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3 11:28
弱弱的通告一下“看见”诗群各位同仁，“看见”诗群登陆中国诗歌流派网尽管时间很短，却在很短时间内闪光，我们已有我写的《景物和词语》组诗获推荐，精华帖，我写的《自画像及其他》组诗获推荐，精华帖。昨天，我写的有关昆明暴行案的诗《平民总是替罪羊》为王法推荐，并登上《诗歌周刊》“昆明惨案诗11首”栏目榜首。为“看见”，各位加油。：）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5 11:10
今天我点开《诗歌周刊》阅读，看见我的《写诗就是做减法》刊登在第96期“诗歌评论”头条。呵呵，我们对这里还很不熟悉。
作者: 宋光明    时间: 2014-3-5 21:41
春天的广场（三首）

宋光明

初春

色彩，从寂静中醒来
并再次统一世界
那神圣而重复的景象
翻新无数记忆

一个男人望着新芽
开始口齿不清
像解散的凌冰汇入流水
骨架散落而被挤拥前行

他的词语充满疑问
只有天空能清晰辨别而无法作答

小草

上个季节她消失，这个季节她生长。
她的流年流月，简单而神秘。
像她看不见的根系，
一面腐朽一面更新。

她会看见（别以为看不见）高大而忧郁的躯壳，
带着对她短暂的形态的疑惑，
忙乱地踏着风尘，不断舔着灵魂的伤口。

她可能在某个寒冷的深夜敲响梦门。
你可能听见她笑嘻嘻的声音：
我是小草，明天我又将发芽。

当我听见的时候，
犹如听见了晨钟。

春天的广场


无数的头，从冬天罐子里探出来
于是广场拥挤
生命力袒露无遗

笑脸相互张望
像即将盛开的汪洋的花朵
彼此热情地打着招呼

很不小心，蜜蜂挤落了他的刀
水泥地上发出声声响亮
更不小心，许多的许多摸索自己的腰间或者屁股

只有可怜的诗人，还在台上朗诵“我将在春天盛开”
思想陈旧
像冬天罐子里那些陈旧的磨刀石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6 10:18
宋光明 发表于 2014-3-5 21:41
春天的广场（三首）

宋光明

光明现在明白了。这是我们看见诗群的主题帖，自荐诗群，所有同仁都在这里跟帖。前面我们有专门的诗作介绍，包括你的。你个人想发帖的话，可直接在论坛原创诗歌栏目发表。：）
作者: 宋光明    时间: 2014-3-8 12:23
彭先春 发表于 2014-3-6 10:18
光明现在明白了。这是我们看见诗群的主题帖，自荐诗群，所有同仁都在这里跟帖。前面我们有专门的诗作介绍 ...

谢谢先春
作者: 宋光明    时间: 2014-3-8 12:24
彭先春 发表于 2014-3-3 11:28
弱弱的通告一下“看见”诗群各位同仁，“看见”诗群登陆中国诗歌流派网尽管时间很短，却在很短时间内闪光， ...

恭喜先春！
作者: 宋光明    时间: 2014-3-8 12:28
徐冬 发表于 2014-2-20 10:25
徐冬【原创三首】

1、电视新闻

欣赏徐冬。
作者: 陈克    时间: 2014-3-9 16:59
游移者的微茫


                ●陈克


七月三十一日,与小弟书

我有过内心敞亮的时候
但现在一盏灯渐渐的暗了
如果一个人独自行走在别处
除了用沉默记下自己的脚步
他是否还要倾听亲人的消息
上帝那么远，人世这么纷杂
兄弟，常常是一场深梦
才能将你带到我的跟前
而梦散尽时，空旷的心
将遭遇更多的寂寞和无言

农历七月十五, 祭奠者之歌

一个人穿过黑夜长长的甬道
在香烛纸钱燃起的火光里
返身推开他熟悉的家门……
我认出这是一个年老的父亲
但并非我的父亲

但一个父亲久别归家的情景也是可以想象的
我也有过这样的亲历，但肯定不是在现在。
虽说身处同样的夜晚，但
每个人的境遇是不一样的。

我的父亲在辞世的两年前中风瘫痪
既便农历能促成生死穿越，他也是走不了
　多远的路的

如果父亲今夜真的从沉睡里返回人世
也是回到二千多公里之外他从前的家
那里有他的妻子，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而我这个住得太远，被迫缺席的儿子
在独对一场令人心悸的空漠之后，
除了残酷的想象，还是残酷的想象。



一杯热茶在深冬的胃里破冰

唉，这个可怜的人，严寒季节的隐居者
他苍白的脸让阴郁的光线看出了绝望
此刻，他疼痛难忍，受难者的形象
由胃部的苦水一点点捏合而成
这糟糕的胃，像一口脆薄的水缸
哗啦作响，里面似乎还结了一些冰
严寒一刻也不肯放过它，就要将它打碎
一杯滚烫的茶水来了
(清绿的温泉，人造的暖流)
从喉头，食道到胃，走得有点急
(飞流直下三千尺？显见的夸饰之辞。)
二、三秒的行程就够了，不需要什么转义或
复杂的语句
倾刻间，胃痉挛了一下，转而变得舒展
寒意去除的湖塘，沿岸芳草萋萋
一江春水在里面荡漾，那么清爽惬意
让几枚翠绿的茶叶，模仿了两只撒欢的
小鸭或轻舟
哦，上帝！严冬季节，我还要什么假意的抒情
一个可怜的人，带着他苦楚的胃就这么一步
迈入了更早的春天

一个特务


一个人揺晃着记忆的碎片向我走来
他似乎来到又似乎沒有来到
他肯定和我早年的生活发生过关联
这个人是谁?　他以何种方式
来到哪一年哪一天哪一个事件之中
他深深触动了我,　又像风散去
为此,　我开始了艰难的查考
陈年的日记搬来了
在灰尘的扑打中, 我似乎又活过一遍
一个精细的筛子, 已筛到了十五岁伤风感冒
所流下一串鼻涕
但这一个人依然行踪隐灭, 尊容不现
唉,记忆是徒劳的, 文字也虛无
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纠缠的不是一场大雪傾伏的深梦
不, 他是一把白天的锥子
他异乎寻常的尖锐刺痛了我的日常生活
肯定是与隐秘的心灵有关的
但我已彻底遺忘了他
我只能期待着在某一天某一个时辰
在一连串暗语之后, 他迅疾闪身进入我的房门


秋天的还乡者


秋天的还乡者
失去了他梦中的马
他在风中的行走是跛脚的

“不要染上对虚无的怀乡病，
不要企图窥探未知的事物。”
如果他到达不了那里
他又将到达哪里？
整个秋天伸出一把暗藏的锋刃
他心绪不宁，内心的容貌
逐日被一只蝴蝶所取代
疼痛的子夜，燃烧着更疼痛的烛火

而秋天一日千里
他努力向着那样的境地出发
如果明月不从天涯回转过头
他怎能看清浪游是艰深难愈的痼疾

多少次，在异地温习早年的情感
一首童谣，一段朴素平凡的恋情
而更多时候，他的大脑遭受了失忆
当他感到深深的渴意，伸出手去
却又一次碰倒了装水的杯子

当他明白过来秋天的境地
两耳已是衰老的风声
他遥望的村庄落叶飘忽
他摸索前行的那条小路
也突然在黄昏的目光中消失



出 生 地


我必须找到我的出生地
一团流年曲折的树影下，我必须
赶在日落之前，刨出那里深埋的光

因为我行将消隐在黑暗之中

我必须找到分娩我的那一汪血
最初的母语和哭泣

一条苍茫跋涉的路，我必须
回过头去看看
那些已逝的和尚健在的亲人和朋友

然后，我将确信，我是其中穿越过
  的一个
我和你们是一个整体

我并非孤零零的来，也并非孤零零的走
既不痛失，也不永在

最后，我必须尊崇死神给出这样的终局：
灵魂的天空向着大地缓缓沉落
无边的静寂中又有了新生的第一声啼哭


秋风日影


外省的一日, 秋天从微雨中睁开眼眸
我的生活散漫而冗杂
高枕落梦，发间凝霜
一生似乎短促，而一日又似乎漫长
那么多的风已吹不进这个骨节松散的季节
时间也仅在沉睡的根部记忆着往日
在心境频繁的转折中
我看见无数的树叶落下
失去巢穴的鸟，唯一的飞翔就是落下
也有例外的身影，门前的榕树不悲不喜
夺目的浓绿，一片叶子也不曾落下
只有我远乡的青松才可与之比肩
显见的外来户，和我一样
客居在蜀中盆地的阴湿之秋
活着的木头，将死的魂魄
眉眼和枝条完全照搬了原乡的模样
一尺失忆的月光，影印着昔年毛边的溪流
时常在夜晚出走，被白天捉拿归来
有怀乡的锦囊，无还乡的马


变身

有时候, 我不把自己看得过于大
我就可以变身为一只蚂蚁
那时, 我就有可能真正到达大地的根部
一滴露水
就够我喝上好多天的
我也不要盖那迷宫似的房子
随便一个针眼大的洞穴
就是我极好的眠床
因为小, 我不会与世界争霸
因为小, 我找到了世界上最细小的光线
一个孩子, 常常指着我说:
瞧, 这一颗芳香的芝麻

鸟鸣


一片翠绿的鸟鸣
衔着我来到雨水濡湿的早晨

內心沉睡的一个茧
就这样瞬间被琢破

在接下来的敞亮中
谁不像花ㄦ一样绽放

……这仿佛上帝的机缘
记忆看守着, 已隔着太長的路

就像今晨, 鸟鸣虽又重现
但我已是失眠的
石头, 自忖已无法搬动


沉睡者的旅程


暮春已尽, 花ㄦ在绚烂处开得衰败
一列火车像眼镜蛇昂着头奔行在祖国
永不陷落的皮肤上
而你在缓慢的沉睡中
列车急速向后拋闪它所见的景物
它们已不能进入你的脑海之中
時空成为另一种失去质感的留影
一声汔笛, 列车进入幽深的隧道
你在黑暗中惊醒, 又在惊醒中再次跌入黑暗
……短暂的苏醒, 持久的昏睡
两个昼夜的旅程像是一场真正的梦游
梦游将在最后的终点结束
你第一次在旅程中如此贪睡
整个身体完全沉入內心的水底
十年前的站台已远, 十年后的站台亦已远
你不用担心行李被窃
因为你唯一的行李就是你自己
你也不用担心, 误了下车
因为你所要抵达的, 就是路的尽头
梦持续, 列车持续
梦的气球挤破时, 列车到迖终点
你下车, 你看见静默下来的列车已成为
你內心的废墟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0 07:39
陈克 发表于 2014-3-9 16:59
游移者的微茫

陈克你终于上来了。：0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3-10 09:42
宋光明 发表于 2014-3-8 12:28
欣赏徐冬。

谢谢光明。
作者: 陈克    时间: 2014-3-10 17:11
彭先春 发表于 2014-3-10 07:39
陈克你终于上来了。：0

笨。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0 18:49
陈克 发表于 2014-3-10 17:11
笨。好不容易才爬上来。

上来就熟悉了。现在你可大展身手。：）
作者: 段联保    时间: 2014-3-11 15:15
关注
作者: 陈克    时间: 2014-3-11 17:44
段兄好﹗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2 17:06
陈克 发表于 2014-3-11 17:44
段兄好﹗

大家好。：）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4 08:56
陈克 发表于 2014-3-9 16:59
游移者的微茫

已经改过来了。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4 09:00
神秘的事

李龙刚上网
问我在干什么
那时，我在重看
《理发师的情人》
顺便推荐给了他

说的是漂亮女理发师
在一个男人
最爱她的时候
跳水自杀
把最美的爱
留在他的记忆里

今天，重读李龙刚写的
《爱比死更冷》
看见诗后有一个小注
他看电影写诗那天
正好是前女友
自杀去世一周年


小说

我想写一部小说
纪念我的一生
我很佩服卢梭
写了一部《忏悔录》
三十多年过去了
有一个情节
我还记得很清楚
卢梭在修道院的时候
一个修士
想要鸡奸他
卢梭没答应
这个修士把持不住
把精液
射在墙上
作者: 陈克    时间: 2014-3-14 10:07
彭先春 发表于 2014-3-14 08:56
已经改过来了。

谢谢先春。
作者: 借诗还魂    时间: 2014-3-14 20:37
报个道哈！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7 11:04
借诗还魂 发表于 2014-3-14 20:37
报个道哈！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

欢迎还魂。：0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17 11:05
陈克 发表于 2014-3-14 10:07
谢谢先春。

小事，客气你。：）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3-17 16:09
陈克 发表于 2014-3-9 16:59
游移者的微茫

陈克来了就好，多来，这是你提出来的名字。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3-17 16:10
康 桥   

         □徐冬

一首诗告诉
我们
英国剑桥有一个地方
叫康桥
名字有东方的味道
康桥的河里
长着
家乡一样的青草

过去与现在的
青年男女
念着这首诗
想过或者
走近康桥
看河里的水草和
西边的云彩
只是  诗后面的故事
没有多少人知道
多雾的康桥
文字需要联想
作别云彩
可能是
诗人的假设和
想象

那个时期
新文化运动活跃
西式的语句押上
东方的韵
行文与情感的表达方式
是一场革命
八十年代的后辈
传承了衣钵
只是  走得更远和
彻底

他们不再
从康河里打捞
稀释的文字
用唐诗宋词的土壤
播种词语
颜色不一的诗句
从白描的地里
长出来
作者: 徐冬    时间: 2014-3-18 16:57
本帖最后由 徐冬 于 2014-3-18 16:58 编辑

短诗三首

          徐冬

梦见写诗
   
昨晚
看见自己
梦里写诗
先是用象棋
一排一排
码成诗阵
然后
一个女人
因为一个故事
哭泣

醒来后
觉得
这个梦
可以用
诗的语言
描述


生活
      
一个短信段子
这样说
生，容易
活，不容易
生活，太不容易

这个易
出自易经
说的是
变数的问题
造字源于
一种蜥蜴的动物

有关生活
生，是过程
活，是内容
分开是一回事
合并起来
又是另一回事


寻人启事     
        
岛
与陆地之间
直线距离
二百六十公里
寻人的信息
要走上
五十年
或者
更久

一场三年的
战事
换走一些人
半辈子的时间
母亲和儿子
妻子与丈夫
几十年没有
在一起过年
也许
一辈子不见面

一则寻人启事
三十个字
粘上六十年路上的灰尘
每一个字
用秤
可以秤出重量
回复可能
仅有四个字：
查无此人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21 16:12
读乌青

有一天
我在读一部小说
小说的主人
叫乌青
我很清楚
在我的世界里
知道他的人
几乎没有

我开始老花眼
时间一久
眼睛就胀
不过
我还是很想看下去
他的小说
有一种魔力
原因很简单
他拒绝修辞

作者: 水磨河    时间: 2014-3-24 01:21
拜读了
作者: 彭先春    时间: 2014-3-24 10:57
水磨河 发表于 2014-3-24 01:21
拜读了

谢谢水磨河。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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