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渡曲》
一
村里的老人死了,他是村落的权威
他死了,人们心里发慌,会不会一夜之间
地球突然爆裂,白岩山,棠梨山,大雪山
高黎贡山,梅里雪山,哀牢山,一片倾覆
大海汪洋,河水滔滔。他的子女跪在地上,祈祷
我说我见过的河流太多,南汀河,赛米河,勐统河
澜沧江呼哧着,大雪山里的锦鸡万分焦急
有歌者大唱“山无棱,江水为竭”,北风吹来
谁都不敢相信这遥远的誓词,江水如何而竭?
布朗山上的钟声,音色嘶哑,黄昏肆意泼洒
缅寺的经书已经破旧,撕裂的页码,被几个小和尚观捉弄
大藏经和小乘佛法,每个人都会读
村里来了两个流氓,到处装疯子,骗民心
他们把毒草栽在玉米地,栽在稻田,栽在苦荞林
栽在甘蔗园,栽在赛米河
他们不知因果,不知报应,缅寺的钟声响起
白岩山上霞光万丈,烈日散出万枚金针
他们痛苦难掩,食草自尽
寺院塔顶的油灯从未熄灭,看守的侍者
一代代的圆寂在风中,他一定和神灵有关
二
出殡的人来到山上,细雨朦胧
有人看见老者的灵魂在山头傻笑
醉酒的老头躺在墓碑上,他从不顾及神灵
他说这是他的兄弟,拥抱很温暖
后来他死了,灵魂和他的兄弟平行
长老带着他的徒弟,从左到右,从右至左
来来回回,三来三往,红公鸡的血在雨滴里蔓延
艾蒿哭泣,在春天节节升腾
“万灵的山神,水神,树神,茶神
花神,草神,土地神,你们是人类的依托
你们是灵魂的归宿,保佑他吧!”
法老口中的火焰,烧透了花蕊,四个护法和尚
各自抓了一把空气,放在地坛中
他们念念有词,与鬼说事,谈判
谈判,对了,是谈判,他们给了它许多钱币
果席和奶酪,给了它荒唐的尊称
几只乌鸦在屋头猥缩,虫蚤在羽翅间穿行
他是老者的化身,死后的转世
它在交代,或者观察后人
如何种田,如何插秧,如何锄禾
如何讨媳妇,嫁女儿,如何生儿育女
他绷着脸,怒骂,那些没良心的人,无所事事的人
好吃懒做的人,离乡背井的人,低声下气的人
他鄙视新时代的道德,以及犹如稻茬疯长的阳光
回去吧!安静的灵魂,这不是你的使命
长老怒焰冲天,两眼瞳孔极大
我认识他,在布朗的缅寺里
吃肉,喝酒,抽烟和玩手机,他样样俱全
而佛性至高,偶也写诗。
他的时代性,或者说是与时俱进,我曾怀疑
天地三界,仙人鬼神,如何容他这般肆意
他说:心中有佛,有菩萨,灾难自然让路
胸襟广阔者,必定畅怀
三
我说我要翻越高黎贡山,他们都来辞行
有些人说我忘恩负义,不听老人遗言,此后必犯大咒
我上山,请长老求签,长老早在签筒里做作
每一张纸条头等签。他闭眼,敞着圆鼓的肚皮
静靠右手,呼噜声已经惹起小和尚的嬉笑
白岩山下,父亲扛着犁耙归来,烟斗里还有灰
证明他的沉默或者已经思考
母亲的炊烟在屋顶发亮,宁静
风就这样吹来,他们驼着背,搀扶,恩爱
溪水从东边山头落下,咂进山谷的空幽处
风能听见声音。山川草木都在栖息
怒江大峡谷游荡的鬼魂,一定嫉妒菩萨的仙衣
它们肆虐横行,杀人,吸血,吃人心肝
太阳泛黄,树木楛桎
父亲跑至布朗山,挖坟掘墓
他取出腐朽的白骨,捣碎,烧在纸钱上
他是一个巫士的传人,他要解咒
他要消除一切巫师的咒和诅咒
山在他怀中累去,静静入眠
四
棠梨山的杜鹃说红就红,我们的酒还未下咽
这遍地的野草,在风中疯狂
我不想说到桃花,画眉三月的啼声刚出
粉红便褪去。缅寺长老带着他的徒弟
诵经,祈福,或者种菜
他喃喃自语,失落者在流浪着
临沧——保山——昆明——大理——临沧
滇西是他漂泊的方向,遥遥无期
火车逶迤向南驶去,风在后方
有人说老人复活,从坟墓起来,他起来
地坛的水声“咚咚”作响,他死了?
他活了?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清明
子孙上香,柳枝清静,公鸡祭拜
他的子孙,祈求他佑
他的子孙找人渡他,他的子孙祈祷他来渡
大海汪洋,将水滔滔,白岩山上的石老虎
露着锯齿,歆受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