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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诗人之死 [打印本页]

作者: 朱师傅    时间: 2015-3-12 20:48
标题: 诗人之死
本帖最后由 朱师傅 于 2015-3-14 22:17 编辑

诗人之死
  
  
  一 生的围栏与无边的悟道
  
  
  你想到了一个深爱的女人,她就马上要主动向你表白了。还没表白呢,她就已经嫁给了你。你们刚要生孩子,就已经在给他起名字了。刚起好名字,儿子就向你叫爸爸了。叫完了爸爸,他已经长得和你一样高大和强壮了。而孙子,这时候已经到处乱爬。你抱起孙子,他就在你怀里撒了一泡尿。一撒完,他已经大学毕业了。可你自己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豁达开朗地笑着。热爱着人生,从来没有想过死。
  上面的文字是我写的一首诗,但现在没有为它分行,而是改成了个小随笔。不过,它还是显示了某种“第三代诗歌”的影响和风格。所谓“第三代诗歌”就是有别于共和国二十七年中以政治抒情诗为主流的歌颂体诗歌和以“朦胧诗”为代表的隐喻密集的启蒙主义诗歌的当代诗歌,第三代诗歌是对朦胧诗的美学反动,更强调日常性和口语,强调对世俗生活的关怀。他们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着写作姿态,流露出整个时代都信奉着的此在的精神。但是,对于诗来说,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诗不会一直就钻在小酒馆和菜市场,或者在大白话中有意识地向出租车司机的语言习惯靠拢,这就像诗始终属于精微的意,属于不灭的理想主义那样,它迟早要在粗陋的生活里得病,因为它是敏感的,它的一半是属于另一个世界。这也像诗人的自杀一样,我想象着这种来自彼在的有点过分的精神要求间接让他们自闭起来,并用各种小小的理由逼着他们自杀掉,而四周,越来越没有回音,一片麻木的死寂。诗人想写自杀这最后的一首,他生气了,他撒娇了,他孤独了。尽管诗人的自杀并不像传说那样为了一个形而上学问题,他们就是普通的人,甚至因为鸡毛蒜皮,因为想不开了,因为爱情、贫穷、疾病和孤独。但是诗人的自杀多数是因为一种感情的东西而死,他们天生是爱的产物,为了爱来到,他几乎爱所有的,但是人家可不一定爱他。
  我们随便就可以搜索到这个当代中国自杀诗人的名单:
  
  1987年 3月,蝌蚪自杀。
  1989年 3月,海子卧轨。
  1990年10月,方向服毒。
  1991年9月,戈麦自沉。
  1993年10月,顾城自缢。
  2000年3月,昌耀跳楼。
  2004年6月,谌烟服毒。
  2005年 11月,周建歧自缢
  2007年10月,余地割喉。
  2008年8月,吾同树自缢 。
  2011年2月,小招跳桥。
  2011年3月,辛酉投水。
  
  用绳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用一把快刀切了脖子,趴在铁轨上等待一辆慢车,从二十米高的桥上一跃而下……这些诗人活腻歪了,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给弄死。
  我们熟悉的周建歧、余地、吾同树、小招和辛酉都离去了,这感觉很异样。也许就在昨天,我们还在互发信息,在诗歌论坛交流,在博客里彼此走动,甚至在网络聊天,可是没多久,一个黑色的消息就通过其他诗友的电话,手机信息或者论坛的消息到达我们面前。给我个人刺激最大的是小招和辛酉,他们像吾同树那样年轻,而且他们俩的去世时间相距很近,也和我最熟。
  海子的死已经遥远,他的死被神话了。顾城的死发生在地球的另一边。可这些兄弟的死,就像是一柄从身后一次又一次劈来的剑,反射着刺眼的光,直达我们内心那些已经濒临破碎的幻想和日常的完整感。我们诗歌敢死队的兄弟,就在你身边,一个一个倒下了。
  人,是一个怪东西啊。活得好好的想死,真死到临头了,往往却又千方百计地想活。
  我曾在一家大医院的肿瘤病房陪护,结识过不少绝症患者,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当官的,他们现在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一开始我很不适应那里,慢慢地,我熟悉了他们,于是我的内心对人类自身充满了同情,同时也充满了对生死的疑问和思考。这很可能解释为什么很多好的作家都是医生出身或者是学医的,因为在医院这种地方你会感到灵魂的重要,它是庸俗的哲学无法抵达的一种领域。这种绵绵的,巨大的同情在绝症病人自己的身上表现得更明显,只要他或者她还有力气说话表达,他们一定都变成了同体大悲的人,一个真正的活雷锋和道德模范。无论你是何许人也,无论你睡的是硬板儿还是席梦思大床,吃的是垃圾还是山珍海味,最后都躺在那,恰如一个自恋狂得到一个匹配他的绝症诊断,获得一份医生处方,不管浑身插不插管子,有没有人送花送钱,都是一个样。你要死了,没办法。于是,不是你找到上帝,而是上帝很快要在傻呵呵的人群中找到你了。
  真正深刻的思想都是从面对死亡开始。现代理性之所以肤浅无比,就因为把面对死亡的诸多问题搁置了,用一些符号化,欺骗化的东西取代了终极的问题。
  在索尔仁尼琴的《癌症楼》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谈的不是单纯的寿命,而是把寿命作为一个通道,指向了人生的某个深意:
  
  “人何必要活上100年呢?一点也没有必要。这件事想当初是这样的:真主在给所有的动物分寿命,它们各得50年,够了。可是人来得最晚,真主那里只剩下25年没分了。”
  “是的。人有点生气,因为太少了!真主说:够了。人却说:太少!于是真主就说,那你自己去问好了,要是谁有多余的,也许会给你。人便去打听,他碰见马,对它说,‘喂,马啊,给我的寿命太少。你就让点给我吧。’马说:‘好吧,你拿25年去。’人继续往前走,迎面见到狗。‘喂,狗啊,你把寿命让点给我吧!’狗说:‘行啊,给你25年!’人又往前走,碰见了猴子。他从猴子那里也要了25年。他回到真主那里。真主对他说:‘好啦,这是你自己决定的:最初的25年你将过人的生活;第二个25年你将像马一样干活;第三个25年你将像狗那样乱叫,还剩下的那25年么,你将像猴子似的被取笑……。”
  
  当我们面对终极问题时,许多虚假的意义都溶解了——人生,看到根本上,是没有我们一般所认为那些意义的。但是这种毫无意义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都不去做,什么都不去追求了。恰恰相反,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追求就追求。而且要尽量快乐地做所有该做的。
  人不是为了“意义”而活着,因此我们才会接近那背后的意义,那通透的某些领悟。这个洞见伴随着快乐和内心的轻盈。我们因此而高兴,进入皈顺于本然的天性,远离偏激和虚伪的价值。
  生命是一个围栏,它把我们围在里面。那里面有吃,有穿,有爱。还有家庭,父母,快乐,疾病,幸福,绝望,平静,愤怒,空虚,无常,欺骗,太阳,微风,大海,黑暗,孤独,啤酒,咳嗽,矛盾,疲倦,兴奋,激动,盼望,美梦,幻灭,虚伪,呼吸,痛痒,辽远……所有的,都在这个围栏里。当人跨越了这个围栏,那么围栏里的一切都一下子融化了,落进大自然的无限和无形中。死者,回到生之前的“虚空”状态。他解决了围栏里的所有的问题,得到了解放,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的解放了——从观念监狱中,得到解放。那个监狱中住满了各种囚犯。有的人单纯(弱智),有的人勇敢(傻B),有的人照镜子(自恋),有的人自语(幻想),有的人已被干掉(欠债),有的人无聊(神经衰弱),有的人满脑子都是仇恨(偏执)……但是最后,你都会解放,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就像一个人自由地在世界的大海里畅游,一切都和你有关,但最终其实都与你无关,因为“你”和“我”这些观念,是一个假象。过往的日子像雨水一样,流进了地上细小的缝隙,或者汇集成河流,注入大海。有很多人爱看大海。可是大海,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它自在。大海,很自在。你终将与大海合为一体。
  
    很多久以前我一直做怪梦。有些梦境还是重复的。比如往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坠落,就重复了很多次。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每次醒来,都让人感到生命有点虚幻。我们是向一个地方去的,也许那个地方派来了使者,带给我某些暗示。
    十几年前和我分手的女朋友,在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只记住了一句最正确的:“你白活了。”
  当时,她离开我时很客气地叮嘱我要变得更成熟一些,别总象个孩子,应该象个男人,对自己负责,对感情负责,对家庭负责。那时我没有家庭,也不准备成家。她是个脾气很坏的女孩, 23岁了。其实,她自己才是个不懂事情的孩子。在高兴的时候,她会把衣服脱光,在卧室里给我跳舞,有时候骑着我。然后我吻她。她的身体很美,有点自然卷曲的头发,微微上翘的嘴唇,睫毛很长的眼睛,海岸白沙般的皮肤。
  这时,我就觉得自己开始了做梦,眼前的事物虚化和远淡,进入一个模糊的情景中。我很多时候是在去一个山谷的路上,为去那里做着一切必要的准备,一心要去那个地方。那里阳光充足,溪水围着苔藓流淌,还有很大的鹅卵石,那些溪水流过去了,然而却并不会真的过去,而是在我身后返回原处,周而复始。鸟在天空上飞过,又从山背面,回到出发的地方,循环往复,不知疲倦。这里好象没有人来过,因为根本看不见人,只有我自己。溪流在转弯时形成很浅的潭,有很多透明的鱼摆动着,或者,那些根本不是鱼,只是水波的光和影。我的手伸进去,小臂就弯曲了,象折叠的过往岁月的像片。山上的枫叶红了,等我注意到风和光,枫叶和山就消失了。我躺在一片很矮的草里,感到一点点尖锐的草棍,很舒服。意识到自己很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来。然后就看见了天,在鸟的上面无声无息,云朵异常洁白。太阳快落山了,我忽然想一个人,她是我的妈妈,把生命带给我的人,我暗恋的人,回忆着的人,经常想到的人。妈妈,她应该在这里。
  我多年前的女友走的时候说:“你白活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我们都白活了的。我一点都不伤心,因为我们的爱情已经消失,爱情带来的感冒症状已经好多了。
  
  人与人的想法和处境、渴望和沉思都是相似的。
  我们总是认为自己不会成为悲剧的主角,就像小时候,在九岁以前,在没有追杀的梦境之前,我们从未认为自己会死去一样。
  可实际上,所有悲剧的主角都是不同的“我”。他们和我们一样聪明和感情丰富,我们没有任何地方高于他们。
  这种悲剧不是来自“敌人”和命运,而是来自我们依赖生存的那些必不可少的一切之中。那一切都是两面的。一转是成,一转是败,一转是善,一转是恶。
  这些死去的哥们姐们遇到了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说这些问题一直暗暗累积着。就像垃圾沉积着,病毒复制着,然后,有一天,它们都杀到了,在外面踢门。
  我很反感出于某种一厢情愿的情绪和某些目的把他们的死亡过分美化,就像那些情绪激动的通俗言情剧那样。把悲剧的力量推诿给明确的丑恶力量,比如一个阴谋,一个坏人那样。这多不真实。




  蔡俊:诗人,艺术批评家。曾用笔名虚云子。1968年生于沈阳,毕业于华东师大,任教于广东某学院。道家上清派弟子。
作者: 朱师傅    时间: 2015-3-12 20:50
死亡:诗歌永恒的主题
   
  诗人的死亡通常是一个谜。自杀者更不待言。单是自然的死亡,也往往会撩起世人无端的感叹和想像。如果说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那么在玩厌了这场游戏时,中途的自动退场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古代的屈原、卢照邻,近代的王国维、朱湘……都在江河湖泊中找到了一种苍凉的美丽和刻骨铭心的诗意,也为古老的中华民族增添了几缕唏嘘和叹息。
  而在国外,仅在苏联,自俄国著名诗人拉纪谢夫1802年服毒自杀以来,1925年苏联著名诗人叶赛林也自杀了,1930年苏联早期革命诗人马雅柯夫斯基也开枪自杀……除诗人外,古今中外的许多文学大师们也纷纷自杀:美国近代著名小说家杰克.伦敦1916年服毒自杀,日本著名小说家芥川龙之介1927年服安眠药自杀,奥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1942年携妻在巴西自杀,美国现代小说大师海明威1961年用猎枪自杀,日本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1970年切腹自杀,也同是1970年,中国现代小说大师老舍和中国著名作家赵树理分别投湖自杀和含冤跳楼自杀……
  这几年来,中国又陆续非正常死亡了几位青年诗人,其中最出名的当数顾城、海子、骆一禾、戈麦、蝌蚪五人。他们中除骆一禾为积劳成疾死亡外,其余四人都选择了自杀这一残酷的方式。他们四人中最早自杀的是美丽的女诗人蝌蚪:用一把精致而锋利的手术刀割断了大腿上的静脉。
  蝌蚪自杀两年之后,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又有了三位青年诗人相继自杀了。一个海子卧轨,一个戈麦投水,一个顾城悬树。这三种姿态冥冥之中竟如此地类似于海子的长诗《传说》第四部分《沉思的中国门》中一段诗意的总结:
  “今天出生三只连体动物/在天之翅/在水之灵/在地之根”
  死亡是诗歌永恒而重大的主题之一。而在这几位自杀的青年诗人的诗中,曾反反复复地谈到死亡,似乎已在诗歌中预支了死亡阴冷的气息:
  “尸体是泥土的再次开始/尸体不是愤怒也不是疾病?其中包含着疲倦、忧伤和天才”----海子《土地王》
  “我将成为众尸中最年轻的一个”----戈麦《金缕玉衣》
  “死亡是没有的/我已在生命中行走千次”----顾城《诗.生命》
 
   
      蝌蚪:爱,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蝌蚪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同时也是一位善良的妻子。可是,最后她却死了。人们对她死亡的原因有着基本一致的看法,那就是:为了爱!
  蝌蚪,原名陈洋,1954年生。与丈夫,著名的“朦胧诗人”江河同为新诗潮诗人,写作之余研究佛学,还写小说。1987年3月早春的一天,在寓所用一把精致而锋利的手术刀割断了大腿上的静脉,血流得满屋都是,当江河归来时,发现她的眼睛还睁着。是江河替她合上了双眼。
  蝌蚪至死都爱着江河,并不为江河的不忠抱有敌意。她的死,仅仅是为了爱自身。这位固执的女子直到在临死前写的文章里还固执地相信:“爱,只是你一个有的事,跟别人没有什么相干,甚至跟他都不相干。你爱,这就够了,就算他要分手,也不会使你变成心中无所爱的空心人。爱不是双边的,只要我爱就行了,也不一定要记对方知道。”她原谅了江河的不忠,甚至对江河的不忠抱有相当大的理解;爱屋及乌,对江河的新情人也毫无敌意,直到临死前也对她饱含理解。
  蝌蚪在她的遗作《家.夜.太阳》一文中曾这样写道:“你知道他在爱着一个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不想弄清。你对那人宽容,因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人的心是没有边际的。你爱不爱你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自己爱不爱他。当你把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抛开不想时,当他只作为一个人站在你面前时,你知道你需要的就是爱他,至于他如何动作,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你的心。你需要的只是形式。你把形式当作内容,幸福只是一种主观感受。”
  蝌蚪是青蛙的童年,青蛙是春天的象征,纯洁因而成为蝌蚪的禀性。她在春水中游戏过,也歌唱过、爱过----然后死去,也是在美丽而忧伤的春天,用汩汩的鲜血代替春水作最后的洗礼!
  爱是否值得人们用鲜血和生命作代价,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看法。但是,蝌蚪的死,这爱的存在提供了一条偏激的完成方式:这种方式从前就存在过,将来也未必会断绝。只是作为一个女诗人而选择这种方式,更让人感受到这种方式的份量和爱的沉重。
  而蝌蚪的丈夫江河呢,这位当年与北岛、舒婷、顾城、杨炼四人名噪一时的著名朦胧诗人,这位写下了《星星变奏曲》、《纪念碑》、《太阳和他的反光》、《祖国啊,祖国》待一系列优秀诗篇的诗人,面对妻子为情而尽的自杀方式,他的灵魂深处会剧烈地颤栗么?
  据说顾城曾对蝌蚪的死作过很高也很动人的评价:“她死得真美丽。”
  不知这句话能否为他自己六年后的自尽找到了一条注脚?
 
   
     海子:喜欢那句话----生活在别处
   
  时隔两年,1989年3月26日,第三代诗人中的怪杰海子怀揣《圣经》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死时胃中只存几瓣橘子。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生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1977年年仅15岁时便考取了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毕业至中国政法大学,开始时在校刊工作,后转至哲学教研室。死后留下了近两百万字的作品,他作为诗人,其声誉是生前已发表的五十首诗所奠定。
  正像其自称的那样,海子是个典型的“乡村知识分子”。无论他走向何方,来自乡村的记忆总是占据着他的心。这种潜记忆一次又一次地经过诗歌的升华,浮现为海市蜃楼般的乡村乌托邦;他以其对乡村人物、境况的诗意命名和纯朴抒情,完成了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使命。海子的家乡在乡间,江南的柔情和丽色使其笔下诗意的乡村楚楚动人。他以描写土地与麦子而闻名诗坛。
  “泉水白白流淌/花朵为谁开放/是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吐着芳香/站在山岗上”(《黎明》之一)
  “芦花丛中/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我妹妹叫芦花/我妹妹很美丽”(《村庄》)
  当朴素的花草与纯朴的女性在名称和形象上进行巧妙的置换后,整个南方的乡野变得如花般的妩媚了。
  海子可以称得上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纯粹为诗歌殉葬的人。他称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兰波为“诗歌烈士”,其实更可以看作是他的自谓。他还很喜欢兰波的那句名言:生活在别处。所以海子死后,整个诗歌界为之震动。他的许多朋友们为免去海子被埋没的危险,到处想方设法为他出版诗集。《海子骆一禾作品集》、《土地》(长诗)待诗集的出版,为人们认识海子的死亡找到了一条可行的途径。
  海子对自己的互早有预感。他曾多次在诗中吟叹:“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他为了给自己寻找解救之路,从遥远的古代,一直追索到现代以至可预期的未来:从根基不稳,充满欲望的土地追索到轰轰燃烧的太阳和赤道,但他绝望了,他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抓住。再加上几年来疯狂的阅读和写作,身体已经彻底垮了,这一切都促成了山海关惊心动魄的一幕。
  海子疯狂地追求崇高,他唾弃所谓的后现代主义,他认为后现代主义者“都是背弃了神的人”。但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把生命看得过于崇高,势必会使之滑向悲剧的深渊。的确,海子也追求着悲剧,他那饱含忧伤、疲惫和天才的灵,他浓厚的浪漫主义天性使他无力自拔地走向了深渊,最后轰然倒下。
  有位哲人说:“诗人不仅如此写,更应如此做。”海子就是这么一位诗人。他天真地、固执地要找一条解放自己灵魂的路,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他的意义也许正在这里:他的早死,给人们永远留下了一个青春的形像,也为后世的诗人树立了言行一致的楷模,虽然他的具体方式并不一定获得所有人的赞同。
  海子是中国诗歌史上难得的优秀诗人之一,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才华的青年诗人,而在海子所有的诗作中,最杰出的一定是他在山海关用生命写下的最后一首。因此,海子的死不是无谓的死,而是别有一番意义在其中的。
 
  
     骆一禾:以拒绝死亡来塑造人生
   
 如同梵高在画布上发现了向日葵与太阳的深沉联系一样,海子与骆一禾发现了麦子与生命的对应关系。人们称他们俩为“孪生麦地之子”。这是相当准确的评判。
  海子死后,骆一禾陷进了巨大的悲伤之中。他是海子短暂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而且是海子诗歌的坚决捍卫者。海子死后,他为海子的丧事四处奔波,为海子诗集的出版奔走呼号,终于积劳成疾,在海子死后两个月,于1989年5月31日患脑溢血逝于北京天坛医院,时年28岁。
  骆一禾,1961年生,北京人,随父母在河南长大,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83年毕业后分配至《十月》杂志社作编辑直到临终。骆一禾是位兄长式的人物,在他任《十月》杂志诗歌编辑时,为推出青年诗人的力作做了大量的工作。
  海子死后,骆一禾多次对人说:“我拒绝接受他的死亡。”骆一禾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他认为活着能做出比死亡更有益的事来。他不断在诗中呼唤“大生命”,呼唤生命的伟大与高尚,借以抵制后现代主义的卑俗与低下。但他又是海子的同路人,深切地感受到了命运对生命的虐待和无情。他曾写道:“这一年春天的雷霆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因此虽然他拒绝死亡,但他并不是没有思考过死亡。大致说来,他与海子沿着不同的路线前进,前者以死来完成生命的辉煌,而后者则以反抗死亡来塑造人生。但是骆一禾最终还是死了,如此年轻,又如此杰出。所以有人说,海子想死,因此他死得圣洁,而骆一禾拒绝死,因此死得遗憾。他的挚友,著名青年诗人西川最了解骆一禾的价值,他认为骆一禾的死是中国健康文学的一大损失,这不能不说是真实的。
  骆一禾也同海子一样,是一位雄心勃勃的长诗竞技者。死后他的友人为他出版了两部诗集:《海子骆一禾作品集》和《大海》(长诗)。尤其是后者,更见功力,它真正展示了一位少年老成的诗人巨大的创造潜力。千古文章未尽才,考虑到他“拒绝死亡”的宣言,更让人为他的英年早逝扼腕叹息。
 
  
   戈麦: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
   
 戈麦短暂的一生中时时在冥想死亡,也在抒写死亡。死亡如同附骨之疽一样死死地跟着他。抒写死亡的人未必都是大诗人,但大诗人大都抒写过死亡,或起码思索过死亡。在这里无意说戈麦是大诗人,也许他可能会是,但在成为大诗人之前他就辞世人。友人为他辑录的遗作《慧星----戈麦诗集》可以作证。
  戈麦,生于1967年,黑龙江省萝北县人,1985年18岁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89年分配至中国文学出版社做编辑,1991年1月24日留下一纸遗书和二百多首诗稿后,在一个安静的晚上,他自沉于当年国学大师王国维溺死的北京西郊万泉河中,时年24岁。
  这位来自东北的大汉却一直向往着江南,他认为在江南春天绵绵的雨季之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的灵魂。他曾在自述中写道:“戈麦寓于北京,但喜欢南方的都市生活。他觉得在那些曲折回旋的小巷深处,在那些雨水从街面上流到室内,从屋顶上漏至铺上的诡秘生活中,一定会发生许多绝而又绝的故事。”结果是,这些绝而又绝的故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戈麦在其死亡的1991年的诗作中,竟然接连三次出现了写南方的诗:《眺望南方》、《南方》、《南方的耳朵》,这在其戈麦捉摸不定的诗歌创作中是罕见的现象,就连生于南方的海子也没有如此强硬地把“地方”一词打入诗歌。尤其是在其死亡的年份,戈麦如此梦幻南方,可见南方在其灵魂中的真实性和深刻性,虽然戈麦寓于北京。
  戈麦曾经对自己进行描述:“他喜欢神秘的事物,如贝壳上的图案、慧星、植物的繁衍以及怀疑论的哲学。”而对南方因陌生而神秘,因神秘而陌生的臆想恰恰迎合了他的渴求神秘的习性。诗人在《关于死亡的札礼》中写道: “如果出出一枚硬币能够将一口水井的浓度测量/那么终点一定出现在某一个不存在的位置。”戈麦诗中的南方就是这样一口水井,这样一个不存在的终点。因为他的南方是梦幻,因而是不存在的;是神秘的,因而是不确定的,不幸的是,诗人因诗变得糊涂、固执,他用死来接近神秘:“死亡在最终的形象上展现给我们的/是一只曲颈瓶上的开口,它的浓度无限”(《关于死亡的札记》),同时他的死亡就是接近神秘的南方:“南方的耳朵/雨水中诞生的船只/雨水中失去的箱子/南方的耳朵/已经深深镌刻在我的碑文之上”(《南方的耳朵》)。他认为死并不就是“不再活着”,而是复活:“此后的生活就要从一家落雨的客栈开始/一片门扉挡不住青苔上低旋的寒风/我是误入了不可返归的浮华的想像/还是来到了不可饶恕的经验乐园”(《南方》),诗人有理由自杀,因为他相信,从南方“一家落雨的客栈”开始,他在南方的梦幻中复活了。
  戈麦的死再一次震动了人们已经麻木的神经,但较之海子的死,已经小多了,似乎中国人在一夜之间已看透了自杀者的鬼把戏,把他们不过当作是人生失败的结果,或者厌世者无奈的最后举动。
  但戈麦不是厌世者。对戈麦来说,死归根结底是对爱的论证,他有那么多诗可以为此作证。戈麦也不是人生的失败者,因为在他看来,这世界并没有成功者,当然他是从人生的终极去看的。他最喜欢的奥地利杰出诗人里尔克的诗句是:“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也可以为之找到证据。但戈麦最终没有挺住,虽然他自诩为是“这最后一个夜晚最后一盏黑夜的灯/最后一个夜晚水面上爱情阴沉的旗帜”;但他的确已挺不住了。阵地在丧失。生命的虚无从各个方向黑鸦鸦地朝他逼来,在万泉河上升起了他“爱情阴沉的旗帜”,也许这就是他不败的唯一旗帜?不知道。
  诗人的自杀是因为给不出世界的意义,因而找不到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也许这是真的。我们在深夜谛听生命的律动时,凡是有活力的人,哪一个不为之热泪满面?当我们看到生命在与死亡相杀伐,搏击而争夺共同的猎物----人生意义时,我们难道会无动于衷?我们将会站在哪一边?将会用什么作武器为它们中的一方助战?有我们当帮手,其中的一方就定然会赢吗?胜与负的界线又将在何处?胜与负最终将昭示着什么?谁知道呢?也许戈麦在沉河的那一瞬间全部明白了,但他却将答案带走了,留给我们的,唯有思考而已。不过也不用着急,对于谛听过死亡与生命的搏击声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明白。
  
  顾城:一个追求完善的人,往往就是自私的人
    
“世界也许很小很小/心却很大很大”,这是舒婷《童话诗人----致顾城》中的诗句。
  顾城也承认他从来没有走出过八岁。他一直在以孩童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从他早期的诗到他最后留下的诗中,都可以明显地窥出他言下无虚。他曾在他早年的诗《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中,写下了对自己的爱人,对自己未来的向往;“画下所有最年轻的/没有痛苦的爱情/画下想像中/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朗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但他毕竟在 1993年10月8日很不诗意地砍杀了妻子谢烨后悬梁自尽了,人们不禁想问:这是一个童话诗人的作为么?
  顾城,1956年生于北京,后随父母下放至山东,在胶东半岛度过了童年。后成为“朦胧诗派”代表诗人。1979年在京沪特快列车上见到谢烨,对她便一往情深,不久,他全不能自制,赶到上海,向谢烨求婚。狂热地追求谢烨四年后终于如愿以偿。1983年8月5日结婚。随后出国漫游瑞典、英国、荷兰、新西兰、澳大利亚诸国后,定居于大洋洲的激流岛上,过起了自耕自足的桃花源生活,这应说是一个童话诗人很好的归宿了。
  谢烨,1958年生,北京人。她爱好文学,写散文,也写诗, 1986年辽宁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朦胧诗选》中也收有她的几首诗。“当我离去的时候/我们相信你能微笑/能用愉快的眼睛,去看鸽子/能在那条小路上/跳舞,一边想入非非地/设计着未来/我相信我是幸福的/甚至幸福得不能呼吸/不能回答你的询问/我待得太久 已变成/一片山谷已变成了/山谷中泉水和云雀的歌声。”(《我不相信,我相信》)。
  在另一首诗中,有一些奇怪的想像。今天看起来,有一种预感似的悲惨。这首诗叫《我终于转身去》:“我终于转身去/后面是一声怪异的笑。”顾城是不能想像谢烨离他而去的。不过这一回,谢烨是否真的将“转过身去”?
  但是正因为顾城太天真、太童话了,所以他追求的完善在现实面前成为另一种永远不可实现的乌托邦。顾城是个已经长大的却不愿长大的孩子。他是注定了要在时间之河上伤心而焦灼地漂流。穷居小岛,顾城他们的生活是很拮据的。再加上有人追求他的妻子,使他更觉得自己的完美梦残破不堪;遂有他所爱的情人“英儿”----在国内诗坛小有名气的麦琪又随一练气功的洋老头私奔离他而去,又有因夫妻间一件小小的争吵而导致用斧弑妻的恶劣行径,然后悬颈自尽的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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