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值西欧社会悲呼“世纪末”、“人种末”之时,处于转型期的俄罗斯帝国亦对自己的命运走向发出疑问,恐惧与彷徨,迫使一代俄罗斯知识分子用全新的目光审视本民族的远古过去,挖掘深藏其中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将其与现代生活的新观念、新认识胶合,积极“寻找自我”,努力探索俄罗斯民族发展的独特道路,在俄罗斯文化领域发动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颇具原创意味的文化活动。这一俄罗斯自由知识分子的文化复兴运动时代,被称之为“白银时代”。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它在包括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各个领域,都涌现出一大批堪与十九世纪初俄国文化“黄金时代”比肩的优秀知识分子。正如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所言,这是“俄国文化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之一”,“我沉醉于二十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化复兴的异常紧张与浓烈的气氛之中。……这是在俄罗斯唤起独立的哲学思维的时代,诗歌的繁荣时代,美学感受敏锐的时代,宗教不安与寻觅时代”。
一. 俄罗斯白银时代诗歌的命名
伴随着1991年苏联的解体,一个被称之为“白银时代”俄罗斯的阶段渐渐走进了中国读者的视野。梅列日柯夫斯基(Mережковский),别尔嘉耶夫,古米廖夫,别雷(А.Белый),吉皮乌斯(З. Н. Гиппиус),阿赫玛托娃(А.А.Ахматова)等“白银时代”优秀的知识分子的代表人物也逐渐的为中国读者所熟识。“白银时代”成为了中国世界文学研究的热点之一。那么究竟是谁第一个提出了“白银时代”这一概念。“白银时代”又是如何界定的呢?
“白银时代”和与之相对的“黄金时代”的说法对于西方文化来讲是极为常见的,古希腊和罗马分别都有“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之说,西班牙和意大利也都有过这样的说法。1987年美国波兰文化研究所也曾出过论文集《两个民族的共和国:波兰的白银时代》。
俄罗斯师范大学从事研究未来主义诗歌的阿尔丰索夫教授给出了第一种说法:他认为是俄罗斯哲学家别尔嘉耶夫在著作《自我认知》中最早提出了这一概念。阿尔丰索夫教授指出,《自我认知》一书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精神文化运动有着非常精辟的概括和论述,别尔嘉耶夫在书中尽管没有使用“白银时代”而是使用“精神文化复兴”这一概念。但在他心中这一可以与十四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相提并论的这一段文化历史就是相对于以普希金(А. С. Пушкин),莱蒙托夫(Лермонтов)为代表的“黄金时代”而言的。
有的学者则认为侨民作家和艺术评论家马可夫斯基提出了“白银时代”这一概念。在其具有回忆录性质的文集《在“白银时代”的帕那斯山上》中。作者以见证人的身份叙述了一些“白银时代”的代表人物,以及他们的创作过程。
还有的学者认为,1933年一位叫奥佐普的俄罗斯诗人在侨民杂志《数》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对“白银时代”的诗歌作了一些描述性的简介,其题目就叫做《白银时代》。这才是“白银时代”的最早提出者。
虽然我们还不能够准确的判断出“白银时代”的确切提出者,但是综上我们可以大致上整理出“白银时代”这一概念从出现到流行的一个粗略的脉络:1933年出现于奥佐普的文章《白银时代》,1890年诗人明斯基的《在良心的光照下》一书仿佛是一记重叩,为徘徊在世纪之交的十字路口的俄罗斯帝国敞开了一扇新时代的门扉,将俄罗斯文化巨人带入了一个新的空间,随后的几十年里,勃洛克,别雷,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等人的创作成为俄罗斯文学的又一高峰,堪与19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普希金为代表的“黄金时代”相互媲美。20世纪40年代,阿赫玛托娃在长诗《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中,重现了20世纪初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精神探索,“白银的月亮在白银时代的上空灿烂的凝固”这使得“白银时代”由概念进入了形象的传播。1962年,马可夫斯基在《“白银时代”的帕那斯山上》再度使用这些概念,由于其叙述对象与别尔嘉耶夫的“精神文化复兴”阶段相吻合,便逐渐的被文学界和诗歌界所接受并引入研究术语中。在1987年《俄罗斯文学史》正式的单独列卷出版。
总之,“白银时代”是于19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发轫于文学艺术的俄罗斯文化的繁荣和高涨时期,是俄罗斯“真正的文艺复兴时代”。
二. 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诗歌概况
“白银时代”的文化复兴首先发轫于文学和艺术,在小说、诗歌、戏剧、音乐、舞蹈、绘画、雕塑等各个领域创作极丰,继而向其他人文学科渗透,哲学、美学、神学、宗教、伦理等广有建树。毋庸置疑,在名家辈出的“白银时代”,俄罗斯文化的最高成就当推文学。而诗歌的现代主义几乎又成为那个时代的象征和标志。在“白银时代”短短的几十年里,在俄罗斯诗坛上先后出现了“象征主义”诗歌,“阿克梅派”诗歌和“未来主义”诗歌等影响深远的众多诗歌流派。
在俄罗斯现代主义诗歌的发展过程中,首先出现的就是“象征主义”诗歌。1893年,诗人,小说家和文艺评论家梅列日科夫斯基在他的一本小册子中指出了新艺术的三个要素:“神秘主义的内容;象征的手法和艺术感染力的扩大”,呼吁要以这种典范作品来对抗当时的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这被看作是俄罗斯“象征主义”的宣言书。“象征主义”最大的特点是追求意象的迷离,意蕴丰厚,意境深远,其抒情诗普遍表现出比较高深的哲理品位,比较浓郁的宗教意味,比较深切的心理开掘。我们先来看看诗人索洛维约夫的一首诗:
可爱的朋友,莫非你没有看出,
我们所见的一切物象——
都只是肉眼难睹的
万千事物的阴影和反光?
“象征主义”主张万物都有象征。其诗人信奉泛神论,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影子,万物之间都存在相互印证的相关和相应,但本质东西是很难把握的,必须在事物的形象中才能观照。象征主义是从局部的象征出发并扩展为一种整体的象征,即“象征主义”把象征看成是最佳的艺术表现手法,看成我们对事情的认识和对心理的感受加以艺术表达的一种最佳的手段。“象征主义”诗人的一个共同的追求就是超越尘世,超越尘世转向彼岸,在彼岸和尘世之间追求精神的漂流,要摆脱尘世物象的缠绕,追求存在本相的真谛,并且通过我们所看到的“阴影和反光”,来寻求存在与事物现象之中的本相。
“象征主义”诗歌的发展分为三个浪潮。首先是以梅列日科夫斯基,吉皮乌斯为主要代表的第一浪潮。这是俄罗斯象征主义从无意识的自发状态进入有意识的自觉状态的过度阶段,其特点是并不是具有组织上的严密性和理论上的系统性,共同的创作思想和原则通常只是偶然的,零星的表述。第二次浪潮是以诗集《象征主义》的出版为标志,以勃柳索夫(В.Я. Брюсов),巴尔蒙特(К. Д. Бальмонт),梅列日科夫斯基,吉皮乌斯等被称之为“老一代象征主义者”的知识分子为代表。这是俄罗斯象征主义诗歌臻于成熟的阶段,无论是技巧运用的娴熟程度,还是诗歌涵括的内容,都大大超过了第一次浪潮。初始于20世纪初的第三次浪潮是俄罗斯象征主义真正意义上的繁荣时期,以别雷,勃洛克(А. А. Блок)为代表的青年诗人从宗教学者索洛维约夫的思想中汲取营养,秉承了一个“永恒女性”的原则,认为世界的本质始一种“女人性”,在他看来女性是尘世间引导人类的精神力量,是“真善美”的化身。为此勃洛克在他的处女诗集《丽人吟》中塑造了一个集美丽,神圣,纯洁,善良于一身的“丽人”形象。
至此不难看出,“阿克梅派”在诗风上实际是对“象征主义”的一种反驳,是从彼岸回到尘世,从飘渺回到具体。从他们认为是世俗的世界里来发现美的东西,美的细节,美的表现。
与“阿克梅派”同时期的另一个影响深远的俄罗斯诗歌流派是“未来主义”诗歌。马雅可夫斯基(В. В. Mаяковский),克鲁乔内赫,布尔柳克和谢维里雅宁合作出版的文集《给社会趣味的一记耳光》标志这这一流派的公开亮相。“未来主义”信奉的原则是“艺术必须和生活一样不连续,必须释放类似机器和城市所具有的能量,以推动人类取征服时空”。它的主要的美学问题时努力把本身从文学传统的覆盖物下解放出来,使词与文本获得自主性。正是在这些艺术构想的驱使下,他们要“扭断语法的脖子”,打破词法和句法的规则,强调词的音响效果和诗的图形素质,以表达非理性世界的破碎与不协调,战胜时间对人类的控制,跃入崭新的未来世界。未来主义诗人先天的带有革命性因素。在“白银时代”,未来主义诗人是和布尔什维克靠的最近的一个诗歌流派,尽管其中有些人最后把自己钉上了十字架。最典型的就是马雅可夫斯基。
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三支流派既对抗又渗透,既对立又共生形成了诗歌进程中空前复杂的新的格局。俄罗斯诗坛上这种流派纷呈,群星璀璨的现象,是整个这一时期,整个俄罗斯文化,俄罗斯文学思潮流派林立的这种气象的一个缩影,一个最精彩的缩影。各种流派的文学理念的热烈交锋,带动了这一时代俄罗斯文学整体上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