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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的空间和时间的真实:解读博尔赫斯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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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夏花
时间:
2015-3-15 17:11
标题:
虚拟的空间和时间的真实:解读博尔赫斯的方法
虚拟的空间和时间的真实
---解读博尔赫斯的方法
博尔赫斯的出现,的确给后来人带来了幸运,他给小说的创作带来了无数种可能,同时也为各类别艺术带来了无数种可能。
有人说,博尔赫斯一直在探求着时间,一直在思索着时间,他在利用各种可能表现着时间。这的确是一个误区。我读博尔赫斯的东西并不多,如果硬要我说个准确的数字的话,三篇,就三篇而已,---《南方》,《秘密的奇迹》,《曲径分岔的花园》。其他都是属于浅泛地阅读。博尔赫斯说,真理是片面的。所以,这就不妨碍我对其作品的理解。因为我在用自己头脑中的“片面的真理”探寻着“真理的片面”。
活在这个世间,人们往往简单地认为---是在空间中计算着时间。生命说到底就是一个时间概念。果真如此吗?
一:空间
空间可分为两种---现实的空间,即人们生活,学习,工作,商场,酒吧,咖啡屋……和路上,还有左右着晋升,工资涨幅的各种条件,这都是实际的空间。我们国家的艺术家都只存在着这个空间,所以创作出的艺术品都是平庸之作。再一个就是“虚拟的空间”,包括以已经过去的时间还原成的空间,还包括各种臆想所形成的空间,这都属于“虚拟空间”,大凡产生巨大影响的艺术家都是非常喜欢这个空间的,或者宁愿活在这个空间里。
“虚拟的空间”对现实生活是否能够产生影响呢?答案是肯定的。
“虚拟的空间”是如何产生的呢?以“梦”为例,梦也分多种,对现实生活产生影响最大的,要属“春梦”了。如果在某一个时间点上男甲和女乙同时梦到对方,而后进行了一次交媾,那么这个“虚拟的空间”应该说就已经存在着了。这种梦的双方几乎是相识的或者有过一面之缘的,对现实生活惠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他们成为情人的概率几乎是100%的,许是柏拉图式的情人,也许是成为有性的情人。那么,这个虚拟的空间就在左右着我们的生活。有单方面,两个人没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同时出现,或者一方根本就不曾出现过,那么经常做此梦的一方在现实生活中一定是单恋者,会出现我就是他(她)的情人,这还是属于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也会出现去做第三者的可能。
“虚拟的空间”所出现的无非两种,爱(性)和暴力。暴力包括战争,决斗,瘟疫,……“虚拟的空间”的暴力对现实生活的影响太多,在此不再赘述。
二:时间
什么是“时间”?有人认为。就是“一切物质不断变化或发展所经历的过程”。我不这么认为。我以为“时间”就是---记忆之中的事情的综合。
时间有没有“真实”和“虚拟”之分?答案是---没有。时间是真实的。一个植物人的时间只停留在他成为植物人的瞬间,是静止不动的。虽然他的空间(实际的空间)在变化着,但是他依旧存活在那个让他成为植物人的那个时间点所构成的空间(“虚拟的空间”)里,他在那个时间构成的空间里依旧在探寻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缘由。只有这样,他才会有苏醒的可能。
博尔赫斯在他的作品中大量地利用了“虚拟的空间”和真实的时间,无论作品中的“我”,抢,刀子,其他人物的出现都只不过是一种道具而已,仅此而已。
为了说的更清楚明白些,举个例子吧,就拿美国加州正在燃烧的山林大火来说吧。现在警方从怀疑到确定这是一起特大恶性纵火案。实际实践与空间是怎样变化的呢?
……D---b--(四 4,三 3,二 2,一 1)B--A--a---C……
假如A点时警方介入点,他就要寻找各种疑点,各种证据,就得到现场,在现场中寻找犯罪嫌疑人的蛛丝马迹,他的思维就要回到嫌疑人纵火的地那个时间点B。现在的A依然在向未来前进,已经到达了c这个新的“现在时”,时间会出现一种向前和向后的现实出现。据各种物证和目击者证词,警方锁定四个犯罪嫌疑人,分别是一,对应的物证是1;二对应的物证时2……以此类推到四,为了筛选出真正的罪犯,警方要依据不同的证据相b点推进,以b的时间,空间来证明a时间点上的一二三四是否就是那个真正的罪犯。时间在a点向无穷尽的C继续,向过去D点地回归,正是为了已经在a点的犯罪嫌疑人是否是那个罪犯,就是这么简单。
在到达B点的现场和向b和D点进发时所形成空间也就是我所说的“虚拟的空间”,而各个时间点却是真实存在的。随着各种人物,物证出现在不同的时间点上的时候,时间就会出现平行,重叠,交织,分离,甚至出现断裂或者是扭曲,时间表现出了不同的形态,这也是不足为奇的。
以上就是我以自己“片面的真理”去解读博尔赫斯这位大师的方法。对与否,您自己判断吧。这只是方法之一,因为它是“片面”的吗。但愿对您读博尔赫斯的作品有一点帮助。
解读博尔赫斯的诗
如果人生是不倦的迷宫、一团混乱、一个梦,博尔赫斯诗中的庭院就是一曲乐音、一声细语,一个象征。
博尔赫斯的庭院散落在常常吹着猛烈的东南风、在黄昏扬着细雨的南美洲,在随着岁月悄悄流逝却又永恒不灭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在脚步所遇到的相识或不相识的街巷里,在沉重的黑铁的屏门后面。博尔赫斯的庭院在黎明震颤的瞬间,挣脱普遍而深邃的黑夜,显出没有轮廓的依稀的图象。在大白的天光里看上去反而惊愕又冰冷。鸽子的幽冥(希伯来人如此称呼傍晚的开始)赋予庭院温柔的特权,简朴的房舍呈露出真诚的平凡,有如一滴水的澄澈。
博尔赫斯的庭院周边是蓝色的墙垣,每天清晨,阳光像窃贼一样爬上墙头。庭前是谦逊的矮柱与爱戏谑的门环,庭院的空地凉爽如大理石与花朵的会合,庭中的蓄水池里循环的水流,容纳着整个傍晚如水的清凉。常常,黄昏的细雨会把葡萄架上的葡萄洗得黑亮,如姑娘们深邃的眼眸,素馨花和忍冬香气在潮湿的暮色里弥漫盈庭,感召着迷失的灵魂。单层的房舍,谦卑而迷人,每一个舍间都象一架烛台,芸芸众生在烛台上燃烧着孤单的火焰。推门进去,空空的客厅里,“桃心花木的家具在锦缎的踌躇中继续着它们永远的交谈”,简朴的时钟散布着一种已经没有偶然也没有惊奇的时间。走出门道,庭外就是街了。
一一是啊,那些街巷建构了一座迷宫。有时是城市西部边缘一条漫长、累人,在日落中忧伤的街,有时是城南那条对腐烂深信不疑的陋巷;有时是单调墙垣间可憎的道路,有时是朝向轻柔往音的路径;时而是模糊的恐怖与梦的走廊,时而是亲切得刻骨铭心的街道。但是,但是不论这些街道朝南、朝北、朝西,哪怕是再荒凉、颓丧的街角处,总有一堵蓝色的墙,一棵阴蔽的无花果树——一座庭院。布宜诺斯艾利斯,博尔赫斯的家园,这座一首诗似的城市,是拥有庭院之光的街。
博尔赫斯的庭院里有生活有死亡,有清醒有遗忘,有全部的人生。
庭院里的生活是最平凡不过的,睡梦、习惯和水的滋味是日子朴素的施舍。推门而人,你的眼睛不需要注视,那里都是在记忆里确切无疑的事物。也不需要说话,身边都是熟识的人们,你的担忧与弱点他们了如指掌。每一群人们都在编织着各自的日子,编织着他们的欢乐和痛苦。没有惊叹也没有欢呼,你就被朴素地接纳,作为不可否定的现实的一部分,像那些石头和草术。但正是在这样的庭院生活中,要觉察,我们漫不经心的每一步,都在迈过别人的各各他(传说中古代犹太人的刑场)。此时的你就是那些不曾生活在你的时代的人们具体的延续,而别人将是你在尘世的不死。生命是临近的死亡,死亡是活过的生命,而坟基不过是死者不再注视的庭院。还要觉察,岁月是一条长河,一张张脸孔水一样掠过。日子或年份里有着人类的往昔与岁月,既被记忆留存,又因遗忘逝去。今天所记忆的,就是明天会遗忘的,就是未来无从追忆的。所以,清醒恐怕是另一场梦,梦见自己并未做梦,而睡梦不过是夜夜归来的死亡。
博尔赫斯的庭院是尘世是天空,而整个以时空为轮廊的世界,都是博尔赫斯的诗。
庭院,天空之河。/庭院是斜坡,是天空流人屋舍的通道。/无声无息/永恒在星辰的叉路口等待。/住在这黑暗的友谊中多好/;在门道,葡萄藤和蓄水池之间。庭院是尘世通向天空的斜坡,是短暂走向永恒的斜坡。女人们从她们沸腾的庭院寻找天空,那些苍白的手臂照亮了黄昏。当夜幕降临,世界所有的光都在蓝色的墙围与那一片姑娘们的喧闹之中。你已经不知道是一棵树还是一个神,透过生锈的大门呈现,从你的一座庭院,跳望古老的星星,从一张阴影的长凳,眺望那些零散的光点,一一它们连同秘密水池里流水的循环,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门道的弯拱一一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可是,博尔赫斯,我想知道,你在尘世的生活里是否亲身拥有过一座庭院?你推开黑铁的屏门进去,有一个好姑娘一一她有西班牙女人特有的宁静与高傲一一已经属于你,在屋子里。你们沉默着,火焰般颤抖。倘若万物都有结局,有节制,有最后和永逝,还有遗忘,谁能告诉我们,在这幢房子里,是谁接受了你无意中的告别?十字路口又向你敞开远方,某一扇门你已经永远关上,是否还有一面镜子在徒劳地把你等待?当你用尽了岁月,岁月也用尽了你,你是否真的认为流逝的时间算不了什么,倘若在地上,曾经有过一个顶点,一次狂喜,一个傍晚?
哦,博尔赫斯,读懂了你的庭院,一个女子第一次学会倾慕。她和你之间隔着一千座山、一万条水,隔着整整一个世界,你能否明白告诉她,什么能成为你们相见的一场魔法?
作者:
夏花
时间:
2015-3-15 17:12
博尔赫斯1
对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研究,在今天已成家常便饭,可称之为博学。不过对于我个人,博尔赫斯是一个矛盾的产物。一方面,对他可说是敬而远之:只要捧读他的书,就意味着我将在半个月内写不出东西;另一方面,又对他捧若神明:有很多年,已经到了言必称博的地步。他就像是一个谜,明知我破译不出却时时让我去想破这个谜,我又偏偏禁不住诱惑,老把博尔赫斯挂在嘴上。
好在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表达过对博尔赫斯任何有价值的看法。我对他的认识,一直停留在最初的层面,那就是他在《我的一生》中所说:“我相信我的所有的贫穷和富足,与上帝和所有的人相等。”我一直相信这句话,我也一直为这两句诗感动。所有人的尊严、悲惨的命运、大千世界过眼云烟似的生命,都在里面得到体现。也许最接近这两句诗意思的,只有美国诗人布莱所写的:想到了印度,所谓富有,只不过是人头稀少而已。
尽管过了20多年,但我还是清楚地记得,1979年第一期那册黄封皮的《外国文艺》里,刊登了王央乐先生翻译的博尔赫斯的一组短篇小说,里面有《交叉小径的花园》、《南方》、《马可福音》、《一个无可奈何的奇迹》。同期的《外国文艺》还刊登了一个美国作家写的一篇评论《从诺贝尔奖金谈到博尔赫斯》,是为这个受到古老的斯堪的纳维亚传统偏见左右的阿根廷老人打抱不平的,意思是说有时候作家靠诺贝尔文学奖沾光,有时候诺贝尔文学奖要沾作家的光,而博尔赫斯就是这样的作家。这个说法很新鲜,也使我印象深刻。这一期应该算是国内首次翻译他的小说,这比有人查到的1981年博尔赫斯的作品首次与中国读者见面一说要早上三年。以后我又在《世界文学》上读到了《玫瑰街角的刀子》、《埃玛.宗兹》等。我想这几篇小说即使在今天读来,也会使人惊叹不已,更何况是在当时。这几篇小说当时对我造成的巨大冲击,实在难以描述。我记得我时常自言自语地复述和回味《玫瑰街角的刀子》里的对话:“一个死人在追赶。”而最令人称奇的是,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居然就是杀人者本人。这种叙述方式,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对《交叉小径的花园》这篇,我老是在想那个间谍,那个被困在城市里的间谍,我还记得他姓俞,是个中国人,他居然用处死自己的办法来传递情报。这是怎样一种巧妙的构思,又是怎么想到的,我觉得自己热血沸腾,十分没出息地整日沉溺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里。对《埃玛.宗兹》也是这样,我想一个年轻的女性怎么可以用糟蹋自己的身体来进行复仇,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极端的仇恨和无奈。我甚至为她寻找一种复仇的办法,显而易见的是,博尔赫斯找到的办法才是最好的。
自然,对博尔赫斯的喜爱不止是我一个人。我记得我和我的朋友们曾经为这个与我们素不相识的人疯狂过。那是在1983年,我和二个同学一起去寻找座落在杭州凤凰山、当时还不为人所知的南宋皇宫的遗址,我们自封为老博(博尔赫斯)、老鲁(胡安。鲁尔佛)、老马(马尔克斯),一路上不断大声地说着他们的话。我想,最使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居住在皇宫遗址上的一个和尚的话。他热心地指点着我们,告诉我们“这里的草长疯了,特别茂盛,不到一个月就一人高了”;他告诉我们“岩缝里的草药可以医治百病,几百年都是这样的”;他告诉我们山下的地质勘探队在“听地下的宝藏,只要听听就可以听到。”这种表述,实在太对我们的胃口,当时还以为这些南美的作家们来到了我们的南方,所以特别兴奋。
2
实际上,博尔赫斯在当时能吸引我们,与他是个书生不无关系。在国内出版的他的书籍上,总有一幅他拄着手杖的照片,而我则乐意替他的手杖想出一句话:一切都能摧毁我。是的,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是书斋里度过的,除了在庇隆统治时期,他当过短短几个月的市场家禽检查员。
一个几乎在书斋里度过一生的人居然会成为世界上伟大的作家,这的确是闻所未闻和绝无仅有,这件事本身就吸引了我。这意味着,革命可以在书斋里发生。博尔赫斯仅仅在他的小说里谈论了几本真实的书和虚构了几本不存在的书,谈论了几个真实的人和虚构了一些不存在的人物,就把小说写成了,也把现有的小说给颠覆掉了。在他的作品里,你永远都无法知道阅读的方向,你不知道他会将你领向何处,就像站在交叉小径(据说正确的译法是小径分叉)的花园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着那个间谍神秘地出现,将你领到并不能确切地知道的一个地点。在《交叉小径的花园》(我喜欢这个译名)里,中国人俞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是精确算计的结果),来到了汉学家阿贝尔博士的花园,却在那里意外地发现了他的祖父、前云南总督写了十三年、却已经遗失了的一本书,但这本书又可称为是一个迷宫。汉学家阿贝尔博士不仅破译了这本书,还将这个本应该在云南的迷宫搬到了英格兰的某一个城市的郊区。在这个迷宫般的书房里,阿贝尔博士为前云南总督的孙子讲解着这本堪称与《红楼梦》媲美的书的谜底。就在这个谜底快要揭开的最后关头,俞琛却将阿贝尔博士杀死,因为阿贝尔的名字就是这篇小说的最后的谜底。小说《决斗》也是这样,虽然扑朔迷离,但也有迹可寻,因为博尔赫斯告诉我们,所有的时代都一样,到最后,只是两把刀子在决斗罢了。在博尔赫斯的小说里,事态似乎是向一个方向发展,但又似乎向所有的方向发展。不仅如此,时间在他的小说里要么流动得太快,要么太慢,但他总有办法使其连接起来,成为一种循环。而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谜随着故事的进展而一个个打开。这种打开中国盒子式的写法,使宇宙浓缩到一个小小的核桃里,能不使人疯狂和向往?博尔赫斯就是这样把书斋变成了革命的场所。也使我这样懒惰的、足不出户的人十分欣喜,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写出与博尔赫斯同样出色的小说。殊不知,这连边都没有沾上。博尔赫斯要是这样容易让人模仿,他也不会被人捧成一个神话,一步步登上世界文学的顶峰。毫无疑问,博尔赫斯最大的特点是博学,他可以把故事放到他从未去过的印度、中国或其他地区,却同时可以把所在地十分古怪的人物、教派、思想、历史梳理一遍,以至于人们根本分不出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构的。我想,博尔赫斯是一个靠书本知识写作的作家,通过对永无穷尽的“巴比伦图书馆”了解和站在其后排的守卫,他毫不费力地就把所有企图模仿他的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照我看,博尔赫斯的小说只有开头和结尾,而没有中间。也因此,博尔赫斯几乎就没有完成过长篇小说。他的小说最短的只有千把字,是讲一个皇帝和一个诗人的事,诗人在其故事的讲述中,使皇帝感到其无边的景色都在诗人的讲述中被掠夺了,于是就将诗人给杀了。另一篇写两个皇帝和两座迷宫的,讲一个皇帝通过沙漠这个迷宫把另一个皇帝给困死了。所有这些,就是两个场景。通过几个场景的幻想,和一个次要情节接着一个次要情节的转换和连接(主要是通过书或虚构的人物),博尔赫斯就完成了这些谁也不敢忽视的“沙之书”、“巴比伦图书馆”和“神的文字”(均为其小说名),成为“一个无可奈何的奇迹”(其小说名)。现在有好多人实际上不过是利用其开头和结尾的写法,将中间部分放大了而已,但学得还是不够地道。不过话要说回来,就是学一点皮毛,也使人觉得仿佛还真是那么回事。博尔赫斯当然也知道现实的重要性,他也努力去写那些过去的恶棍、那些草原上的巴乌乔,可他怎么也写不出他所在时代的阿根廷。于是他只好绕到自己对面的桌子,参与对自己的盘问。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其中的哪一个。镜子、迷宫、以及相对主义的立场,所有这些,都是博尔赫斯的独门秘器。因为两面镜子的相对,可以到达无穷,也可以产生无穷的碎片。所以博尔赫斯的作品,不说是一地月光,也是一地碎银,是卞之琳先生所写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人们很难将这面碎镜子重装起来,能装起来的恐怕只有博尔赫斯自己。
3
博尔赫斯早期是一位极端主义诗人。他对宇宙和一切事物的断然否认和怀疑,和“诗歌是抓住现实的一种方法”的论断抓住了我。我把自己的诗歌命名为极端主义诗歌。不过令人搞笑的是,就像是博尔赫斯在《死亡与罗盘》中所写的“第一道指令已经发出”那样,在第一道指令发出后的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我才发现,所谓极端主义的名序已经改变。从此,我不再命名自己为极端主义诗人,也不再为极端主义定义,我觉得这一切很陌生。虽然“第二道指令”再也不想看到,但却能时时感觉到它的存在,当然,我是不会像《死亡与罗盘》中那个自以为是的侦探,去买一本深奥的某教派的教义书,然后找出第三道指令的秘密,陷自己于不毛之地。也据此,我研读了他的一些关于恶棍们的小说如《宵小》等,感觉入木三分。
说实话,对于博尔赫斯诗歌的重视,是在小说之后。虽然在1981年我就读到了“三百个夜晚像三百堵高墙”这样惊人的句子,但真正受到震撼的应是他写的《对弈》。在《对弈》里,他故作神秘地发出疑问,是谁在挪动棋盘上的棋子,在发出一连串的问号之后,然后才指出,那是上帝的手。不过,他又接着设问:上帝背后的那只手又是谁?可谓是一波三折,石破天惊,深刻到了极点。我承认,在那些日子里,我整日沉溺在博尔赫斯的作品里不能自拔,以至于三日两头提到博尔赫斯。
多年以后,我依然表示了对博尔赫斯的敬意,在回答一个诗人的提问时,我说:“至于说到影响,我想举出几位。一位是博尔赫斯,他说的诗歌是抓住现实的一种方法,对我的影响很大。我觉得我始终在与博尔赫斯交流,聆听他的美妙的言谈和智慧。”我还说,“非诗的形式把人们的注意力更多地引向形式,而不是诗歌本身。这点是我读了博尔赫斯形式普通却又无与伦比的诗歌后明白的,也是我1987年后更多地用常规手法进行写作的原因。”形式普通却又无与伦比,这是他最主要的特点,也是人们通常重视他的小说而忽视他的诗歌的主要原因。博尔赫斯的诗歌,可以认为是其小说的延伸,但反过来,也可认为其小说是其诗歌的延伸。比起小说,他的诗歌更多地出现了一些自我,但他的这种自我,十分克制,十分冷漠,甚至十分无理,不过回过头来一想,又十分机智。比如他说“我是一个对镜子感到害怕的人”,为什么呢?只是因为“里面有一个不存在的无法居住的空间”。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在《界限》这首诗里,他充满激情地(他很少有这样的激情)写道:“这些深入西区的街道/准有一条(我不知道哪一条)/是我最后一次走过,当时没有在意,浑然不觉。”我想,要是其他人写,绝对不会这样处理:准有一条是我最后一次走过。博尔赫斯就是这样,在最普通的句子里,在不知不觉中灵光闪现,使你不得不停下来思索一番:这没错呀,但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在同一首诗中,他说:“谁能告诉我们/在这幢房屋里/我们无意中已经向谁告别?”无意中已经向谁告别,这个“谁”是人,是物,还是一次事件,真的是谁也不知。那么,又是怎样在“无意”中的呢?是走过,路过,还是无意之中多看了几眼。这,给了我们多少想象的余地?我本以为这首诗到此应该告一段落了,却不知,他继续写着,直指精神的边疆和极端,其中一句是:“你的声音无法重复/波斯人用鸟和玫瑰的语言的讲述。”简直是太美了,因为谁也无法重复这种可以描述却不能重复的声音。所以在我看来,博尔赫斯的诗歌至少有五个以上的层次,而且与他的小说有着同样的思想密度,至少在这首诗中共有十处这样的界限,每一处都相当精彩。在我看来,博尔赫斯写作与我们的相同之处在于,“林子里永远都有两条路”(姑且借用一下佛罗斯特语);与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永远都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例如,只有他能说:“上帝同时赐予我书籍和失明,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只有他能娴熟地运用如此普通又不寻常的语言:“祖国不是任何人,但却是我们全体。”他所说的迷宫、镜子、沙漏,几乎已成为他的专利品,而他所说的“我生来就已死去”、“我希望成为另一个人”、“你是谁”,朴实而感人。但与一般的写作者不同的是,他决非就事论事,而是通过某一次战役、某一个历史人物、某一种描写完成的;是信手沾来,而非硬装上去的。
博尔赫斯在其国内的知名度并不高,他是法国人发现的。在此以前,他还是“小诗人”一个,与你我一样。对此,一个朋友评价说,博尔赫斯妙就妙在,对于阿根廷人来说,他是一个欧洲人,或是一个专写亚洲的专家;而对于欧洲人,他又是一个地道的拉美人,因此造就了他的地位。我对此不置可否,但我确实牢记了他的绝妙的诗句:“我相信我的所有的贫穷和富足,与上帝和所有的人相等”,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实际上我们心中都有一个博尔赫斯。他是绝无仅有的。
作者:
夏花
时间:
2015-3-15 17:13
1974年10月7日下午,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两位成就卓著的作家,博尔赫斯和萨瓦托,在东方画廊的城市书店相遇。《南方》杂志所照耀的激情曾将他们聚集在一起,而庇隆引发的政治歧见又使他们分道扬镳;如今他们已有20年不见了。两人既惊讶又激动。一本书店老板拿给他们看的《唐吉诃德》豪华版,激起他们在书架旁热烈地赞赏和评论起吉诃德和桑丘的友谊和冒险。由于两人共同的学生奥尔兰多•巴罗内的想象和多事,这次偶遇成了一场日后注定要常被观赏和评论的“戏剧”的序幕。巴罗内策划并导演的“戏剧”是,让两位老人在他们昔日共同的女友雷内•诺丁赫古老的单元楼里,进行随意的交谈。想必是从巴罗内的身上看到了柏拉图的身影,两人很快便进入了角色。他们的对话是从回忆他们在比约•卡萨莱斯家相识的聚会开始的。
博:萨瓦托,我的意思是说:那时候从不提起那些日常琐事、过眼云烟的东西。
萨:对,这是真的。咱们涉及的是永恒性的话题。日常琐事转眼就一风吹掉了。今天报上的是新闻,第二天就是旧闻了。
从1974年12月14日到1975年3月15日,他们共进行了7次对话,每周一次,每次2-3小时。对话涉及到友谊、爱情、文学、哲学、神学、心理学、语言学、音乐、舞蹈、电影等诸多领域。萨瓦托的言词激烈些,而博尔赫斯则谦和、虚怀若谷。他们不像苏格拉底,谁也不打算说服对方,但对话进程却使他们在许多方面不自觉地取得一致。交谈过程中,巴罗内偶尔插上一句,就像现在的电视谈话节目的主持人提出话题,或引导对话的方向:
巴:博尔赫斯,你对上帝有什么看法?
博:这是幻想文学中最伟大的创造!威尔斯、卡夫卡和坡所能想象的一切都无法与神学的想象比较。一个完美、无所不在、万能的上帝的想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萨:是的,不过一个不完美的上帝的存在是可能的。一个不能处理好事情的上帝,一个无法阻止地震发生的上帝是可能存在的。或者这个上帝只会睡觉、做噩梦、会发疯、带来瘟疫和灾难……
另一次,他们谈起荷尔德林——博尔赫斯称之为“一个喜欢沉思的诗人”:
萨:他总是让我感到着迷。一次,他说:人在做梦时是上帝,思考时几乎是乞丐。的确如此,任何人的梦都是一个大诗人的杰作,而醒来时的思考往往是白痴。这些话确定了荷尔德林的艺术立场,更适合黑夜而不是白天。
博:人在做梦时,思维活动采取的是戏剧形式。这是德莱顿说的。晚上,做梦的时候,咱们就是演员、剧作者、观众和剧院,包罗万象。
此前,他们谈到过自由,并也涉及到了梦的话题。萨瓦托说:“我们都知道大艺术只能在绝对自由中创造。别的就是顺从,就是因循常规的艺术了,因此也就是假艺术了。因此对人类无用的。梦是有用的,因为梦是自由的。”
卡夫卡是他们经常谈论的作家。一次,当巴罗内提到语言革命时,他们再次谈起了这位伟大的创造者:
萨:我猜想这个革命不是取消每个孩子都能掌握的句号、逗号和小写。即孩子们认为发现了自阿波利奈尔以来就是陈词滥调的东西。也不是词和句子的解体。而是卡夫卡式的榜样:用传统和明快的行文创造一种对现实完全革新的视角。
博:另外,他伟大的本事之一是编造令人难以容忍的情节。大家都记得卡夫卡说的“那动物从主人的手中夺过鞭子,为了可以变成主人它极力鞭打自己,可是它不懂得这只不过是鞭子上的一个新结子产生的幻觉”……的情节。当然与此同时他能编造许多新词。
乔伊斯也是创造新词的老手。《尤利西斯》被改编成电影这件事(萨瓦托说,《尤利西斯》是完全依靠语言创作出来的作品,他的本质就在于自身的话语;而搬上银幕的语言是骗人的),使博尔赫斯想到了视觉和韵律:
博:除非这部电影由那些读了乔伊斯的作品又毫无收获的导演来拍摄。(哈哈大笑)现在奇怪的是王尔德,这个用强烈视觉方式写作的人,居然说盲人荷马的神话有一种意义。其意义就是:这个作家应该是个瞎子。奇怪的是一个像王尔德这样讲究视觉效果的作家竟然有这种看法。当然,荷马的失明也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据说,荷马是个诗人,人们给他这个头衔,是因为对他来说,六韵部诗应该比颜色和形式更重要。
萨:他的确看到了韵律的重要性。王尔德有时以满不在乎的神态说出深刻东西。
下面的对话仿佛是对这次对话的描述:
博:王尔德说过:希腊人是个喜欢评论的民族。
萨:也可以说,他们很像阿根廷人。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总是有个阿根廷人坐在咖啡桌旁边准备发表意见和解决任何一个宇宙问题。希腊人和我们非常想象。
一只白猫和一台偶尔出错的录音机分别见证和记录了这次对话。
作者:
夏花
时间:
2015-3-15 17:15
我知道博尔赫斯先生有多部重要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面前的月亮(1925)、《圣马丁手册》(1929)、《影子的颂歌》(1969)、《老虎的金黄》(1972)、《深邃的玫瑰》(1975)、《铁皮》(1976)、《黑夜的故事》(1979)等,因为我读诗歌是极为挑拣的,为的是对于大师的“诗歌发生学”走的更近一些。
今天在文联开了一个诗歌沙龙,一次极为重要的碰撞,受朋友们启发,再次打开了博尔赫斯先生的诗集。《断章》首先进入了我的眼帘,刀枪剑影,充满了杀气,先生在诗歌里营造了“一柄剑”的浓浓的氛围,这不是一般的剑,它非常神秘,因此,“没有人会忽视它,没有人会将它的/含义彻底解悟”,它是君王的剑,也是梦想的剑,同时它还会“将会忠于/命运女神的一个钟点/一柄剑,将会照亮一场战斗的一柄剑”,诗歌的下半部分,渲染的是战斗的惨烈,从先生的诗歌里,我读到了剑的宿命,“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会获得一个王国也会失去一个王国”。《迷宫》是一首短诗,却是一首很有分量的诗歌,诗歌里的“我”是很有爆炸性的,在我的潜意识里,这是一首解读人的本性的诗歌,“宙斯没有能耐松开包围住我的/石砌的网罗。我忘掉了/从前的人是什么模样”,人的本性是什么样子呢,当然不是美丽的,而是布满了丑陋。人在生命的历程里中,越是往前走,越是发现自己的苍白,一切的总的原因在:“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个,他的命运/是使长期的孤独厌烦于/这座结成了又拆掉的地狱”。人是自己的地狱,在先生的诗歌里得到了呈现。尤其是诗歌结尾,矛盾发展到无法调和的程度,“是载渴望我的血,是要吞灭我的死/
我们两个在互相寻找。但愿/这是等待的最后的日子”,从此可以领悟,生命出现之后,总是有一种力量让人毁灭,二者之间是互相寻找的关系,是新生,还是毁灭,人的使命只是等待——先生向我们揭示了一幅多么清晰的生存图面啊。
梦是一种生理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在先生的笔下,因为进入梦境的是潜意识的东西,因此更加真实,先生尊重真实,因此,他在诗歌里对梦境保持了尊重,“我只从那水下领域带回一些残余/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梦境是独立的,所以“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在梦境里,先生的角色可以自由地转换,“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才华横溢的先生在《诗艺》向我们展示出流水一般的生活,“眼望岁月与流水汇成的长河/回想时间是另一条河/要知道我们就像河流一去不复返/一张张脸孔水一样掠过”。对于“时间”具有特殊研究的博尔赫斯先生,在这首诗歌里,再次触及了时间,在时间的链条上,不仅仅有快乐,也有对于死亡的恐惧,有对于噩梦的惧怕,也有痛苦和被欺负......接着,先生才笔锋一转,这些灰色的东西难道无用吗?否,“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它不朽又贫穷,诗歌/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诗歌的花朵并是全开在幸福的土地上。艺术是真实的,艺术又是浪漫的,因此,“它也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逝去而又留存,是同一位反复无常的/
赫拉克利特的镜子,它是自己/又是别的,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呵呵,我们的心灵跟着博尔赫斯先生受过磨砺之后,在新的层面上承受幸福,这是一种多么美丽的生活画面啊。
《分离》是一首短诗,但是写的是人在没有爱的状态下的尴尬,也是写的与爱人之间的分离,但是他写的不同凡响,尤其是结尾相当动人,“你我的分离已经肯定如大理石/使无数其他的黄昏更加忧伤”。他把大理石的物理属性和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分离融合到一起,可谓是一种创造。他在〈蒙得维的亚〉里,对于他的祖国热情地讴歌,“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这首诗歌的魅力在于开头的两句,是现代诗歌的经典之一,“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在〈我的一生〉中对于自己的一生进行了诗意的总结时,显得很潇洒,因为他用的是一个片段和一个方面——他最看重的一个方面,“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像他的一生这样有成就感,尽管他的内心常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煎熬着,他在回忆一生的时候,心情是平和的,因此,他想啊,“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 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人和人在时间面前是平等的,虽然有的人占据了很多财富,但是无法抗拒生命的消逝。我还喜欢他的《爱的预感》,他在这里呈现了少有的浪漫和温柔,因此愿意复制下来和朋友一起欣赏: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 仍然神秘而缄默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 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 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 又一次童贞 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 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 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 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 没有我。
博尔赫斯谈诗论艺/(阿根廷)博尔赫斯著;(加拿大)米海列司库编;陈重仁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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