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真实的肉体中获得最高体验
——读微紫的组诗《女性书)
宫白云
女性主义呼唤的是在全人类实现男女平等,这极合一些现代女性的胃口,而微紫的《女性书》与这样的女性主义相去甚远,她的“女性书”无意取悦“现代”也无意迁就“传统”,她在完全自我的“歧途”中,走自己的路,诉自己的爱欲。由于传统思维的长期禁锢,“肉体的欢爱”对于诗歌创作者来说似乎是个禁区,人们一直讳莫如深,在表达上也大都选择“曲径通幽”的方式,而微紫的这组诗直接冲破了这个禁区,完全颠覆了人们素常对性与欲固有的视线,让性爱与心灵天然相接,让那些体验与感觉在诗歌中直接发声,让爱欲的的触角遍布肉体的每一部分。微紫的这组《女性书)以一个女性的视角写出了自我对爱欲的经验与理解,用女性的身体以及这样的身体所产生的欲望与体验和它们在生理与心灵中的化合作用,道出身体欲望在生命核心中的位置。
这是一道奇异的图景,诗人在打开女性身体的同时也打开了阅读者的感官,诗人以超强的驾驭能力,驾驭着她的语言写尽男女间性爱的颠狂与刻骨,大量性爱词汇的聚集与重组提供了与众不同的“情色”景象,以一种自由高亢的方式,深入女性身体器官的内部,在女性器官浩瀚的内核,发掘出令人心颤的图景。对于一切询问“爱欲是什么”之类问题,诗人只须用“我的爱欲是一包花籽/被鸟儿啄破,发出颤抖的呢喃/是这身体最幸福的时光”(《我的爱欲是一包花籽》)就足够了。这“幸福感”击碎了一切爱欲的陈词滥调,还原了生命的本质。在诗人这里,爱欲已跃出浪漫抒情的限度,变得更加蚀骨而激荡,“我用我的肉体爱你/用火咬住你,用一生,用腐朽之前/火蛇在身体内部和皮肤表层窜动/啊,我无法忍受,我需要一个陶罐/用于坍裂,爆破,用于盛放远古那瞬间绽放的星星/啊,请渗透我,像细雨一样”(《我的爱欲是一包花籽》);这样的表达已超出了寻常抒情的细水微澜而呈现出原始的野性十足的欲火窜动,诗人抓住这爱欲之火,恣意地组合,自我缠绕,逾越日常爱欲的层面,摈弃传统的爱欲形态,革命性地直接进入生命的本体。
由此看来,微紫的“女性书”关乎的是完全自我的经验与体验,透过肉体的欲望,剖析人内在灵魂的渴求与挣扎。她以人性的视野去看待生命中的欢爱与情欲,虽然那些女性身体上特有的生命器官看起来“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在微紫的笔下,女性的这些器官——乳房、子宫、月经在身体与灵魂的交感流变中完成羽化蜕变,化蛹成蝶。犹如历史学者追赶历史的兴衰,诗人追赶着女性“乳房”以及“月经”的兴衰与沧桑:“它是女人;是上帝的识辨物/兼具世界全部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奥义”;“它遭受:爱,羞耻,失落,愤懑,悲痛,绝望……/它聚起内在的血,乳汁,经脉……歇斯底里/在医学上它有冠冕清晰的名称和病理分析/然而,它无法离析一只乳房经受的含混巨大的海水”(《乳房》);“她暗暗潜流,记载、感应我草木身上遭受的每一丝霜打/收容原野上卷过的每一次风暴/她化解呜咽、欢鸣/涓涓不息流动成我暗红的苦涩的经”(《她的经》)正是这种对女性器官的纵深探求,成为微紫这组诗中一个深厚的支撑。诗人成色十足地铺陈着女性身体特有的生命状态,释放它们的奇妙、欢乐、疼痛、创伤、孤独、欲望与美妙的经验。
人之所以有身体上的欲望不仅仅是生理的需求也是心灵的渴求,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充满饥饿的渴求时,这个男人就会成为她的“整个世界”,“他黑暗,光明,撕咬,抚摸,牙齿,吻……”(《一个男人是整个世界》);诗人用尽一切之所能是,写出对“一个男人”全部的体验,“他温柔,是整个海/他暴虐,是世界的脸/他天性是魔咒师/蜜糖可以瞬间化为鸩酒/他侵犯时蜜意/切割时无情”;这就是诞生爱欲的强盛力量,让天使与魔鬼融为一身,诗人毫无保留地把它们和盘托出,通过肉体的仪式,而不是语言的仪式,以肉体的形态喊出灵魂的响声,在灵魂指引的方向里,“钢铁消磨花瓣”,“这欲罢不能,这无法摆脱/正如一个女人和整个世界的粘连”(《一个男人是整个世界》)。
在人类史遥远的开端,亚当取出身体的肋骨创造了女人,女人成为男人不可分割的部分,当他们偷尝了禁果,人类的欲望便一发不可收,生生不息地繁衍、强盛,它是人类的原罪,是身体性的所在。在欲望的风景里,肉体的意义昭然若揭,它有足够强大的能量傲视生命群体。诗人由此看见,肉体的欢爱越过一道又一道樊笼,像横扫一切的雷电深入在男女的身体里,“记着我的呢喃,我的撕咬,我的爪子落在你的胸膛上/我曾是最严厉的火,最邪恶的兽/最悲伤的泪水,最沉痛的同情/我们彼此培育了最旺盛的仇恨,堪比伊甸之园的那棵树//你要记着你的抚摸,你的手指触在我热的胸脯上/记着你紧密地重压,我的呼吸与颤抖/记着我丑陋的生育,血与污的土壤中诞生的奇迹”(《黑暗来临之前》);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尖锐的碰撞,充满身体化的语言飓风直捣生命的腹地。
诗人靠独立的体验而非群体的经验,以令人心领神会的语言,结合恰切的意象,捕获瞬间的身体感应,把新异的性爱带入自己的诗歌,它们语义清晰,经验与体验相互锲入,诗人神奇地把握着读者的感官与心理,当止处戛然而止,绝不磨磨叽叽,拖泥带水。她勇敢地捧出女性的身体,在爱与欲的镜像里,以一种貌似“粗暴”的方式,给出了生命的真相。“我爱那个舐噬我的人/我爱上那个让我颤抖的人”(《上帝知道我的黑夜》);“她的翕合,多么自由!放荡是一个美好的词!/你仿佛注视一朵花在风中的无限!//亲爱的,深海里有一个漩涡/奔突,煎熬,激奋,在水草中搜寻道路/唤你,要你的手指/把它唤出来!”(《深海里有一个漩涡》;“我需要深爱,爱到你的骨头与血/这要一种可能性/要一种宽容的热量——要你说出:/没有罪!/这三个字就成了新生命,成了天空!/亲爱的人,我必须是裸体的春天/是这三个字的天空里划过的尖利的鸟鸣!”(《堪比这一天最辽远最寂静最蓝的那一刻》);“鸟音尖锐地痛了/把花蕾打开吧,啄破它,——用喙的方式/我颤抖了一下,我的翅膀轻过极点”(《我已经越过了黑暗的区域》);“我渴望你蛇的芯子/缠绕我胸部的鲜花”《我渴望实施上帝的秘密与喜悦》。这是生长于诗人心中的欲望图景,被诗人以各种姿态的灯盏照亮。“我必须是裸体的春天”使我们陷入深深的感动。那些尖锐的鸟音啄着世俗的根部,在某个瞬间,我们甚至也愿意在那“喙的方式”中也“颤抖一下”,在最真实的肉体中获得最高体验,这就是微紫诗歌独特的力量。
“她爱,没有理由”——“她所有的爱都源于自爱/她望着原野如望着自己。”(《她爱,没有理由》)。相信每一个阅读者在阅读完微紫的组诗《女性书》后都会得出自己的结论与看法,特别是女性阅读者在对“女性书”的理解与评判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真实的部分,或许才是此组诗歌的意义与价值所在。
2015-4-21于辽宁丹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