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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感悟缪斯幽微处——纪念张枣 解读《镜中》 [打印本页]

作者: 张无为    时间: 2011-10-31 14:26
标题: 感悟缪斯幽微处——纪念张枣 解读《镜中》
本帖最后由 张无为 于 2011-10-31 14:32 编辑

                           感悟缪斯幽微处
                                               ——纪念张枣 解读《镜中》
内容提要
       本文以《镜中》为典型案例,从文本解读入手,试图纠正学术界与网上对张枣诗的误读,从传统意象与非草原意象双重可能性上阐释该诗的审美极致;从巧妙运用叙事主体的诗性转换赋予该诗的多义性;并进一步考察了诗性表达机制,以期为当下诗坛提供见仁见智的思考向度。
关键词文本解读 张枣诗 意象 转换  
       张枣君英年早逝,但他无论在诗坛还是在学界,口碑均佳。笔者在纪念他的烛光诗会上拟写的挽联是:“春日陡寒 春缅春思春秋来信里 余英慰抚普世;诗人溘逝 诗魂诗格诗韵在镜中 梅花落满南山。”个中即包含了对其诗的化用,更包含了对其诗的褒奖。不过,对张枣的诗歌解读至今在学术界依然不多,主要原因可能是确有难度,但这又是不能绕过的课题,至少不应该总是以一次次的反复吟咏作为口实。
      张枣是伴随上世纪80年代末,中国诗歌的“二次革命”升起的“第三代诗人”,其为人所熟知是在《1986-1988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大展》①中,该诗集收了张枣的一首64行的诗《秋天的戏剧》,那时,他被归入海外的青年诗人。后来,张枣出版了诗集《春秋来信》②,2000年获安高诗歌奖;译作有他与陈东东合编的《最高虚构笔记:史蒂文斯诗文集》③。
      欧阳江河有较早关注张枣诗的评论,他在《张枣: 站在虚构这一边》④中认为,张枣身上有着当代知识分子特有的怀疑气质, 同时又是一个天性敏感的诗人。他从怀疑与敏感的综合发展出一种分寸感,一种对诗歌写作至关重要的分离技巧。这表面上限制了诗作的长度和风格上的广阔性, 但正是这种限制, 使张枣得以在一首诗的具体写作过程中含蓄地形成自己的诗学,那就是坚持文学性对于技术带来的标准化状况的优先地位, 同时又坚持物质性对于词的虚构性质的渗透。
      可见,张枣诗歌创作的特点是“怀疑”、“敏感”,更有“分寸感”并讲究文学性“技巧”;这说明,他有诗学理论根基与创作理念。
      张枣影响最大的诗还是他在1984年冬创作的《镜中》,尽管张枣说:这是早期的诗了,过于流畅,过于柔美……我现在不写也写不出这样的诗了!读者却众口认定这就是他的代表作,而解读这首诗依然是感悟他诗歌成就或特点的关键。
      柏桦在《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书中说,《镜中》“是一首很单纯的诗,它只是一声感喟,喃喃地,很轻,像张枣一样轻。”与其说这是评价,不如说这是就该诗基调的阅读感觉,而且是诗性表达。
     《读张枣的诗<镜中>》⑤应该是公开发表的唯一或鲜见的鉴赏该诗的文章,作者杨然认为:这是一首流传很广的诗,写得典雅、高贵、富丽堂皇,揭示着某种神秘的忧伤,其优美的语言与意境的歧义,将我们带进了一个富足而孤独的内心世界。就像一个动人而秘不可宣的爱情故事,欲说还休,欲罢不能。从开头的“梅花便落了下来”到结尾的“梅花便落满了南山”,不知不觉中有一种时空的潜在替换与流逝,告诉我们,诗中的主人公已经伤感许久了。“一生中后悔的事”是有无限包容性的,但从女主人公游泳、骑马等等场面的安排来看,一定与美丽的大自然和危险的感情事件相关,但是诗人偏偏不说穿,给这首诗带来了无穷的魅力与读解的可能。仿佛很遥远,但又近在眼前,这便是“镜中”的魔力,欲把你吸进去,但同时又把你推得很远很远。此诗很明显使用了蒙太奇手法,想着往事看见梅花,看着梅花想起往事,客观景物与主观情绪相关不相关,因果不因果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完成了一种诗意的独特表达。而诗本身的张力与不确定的美,也达到了很纯的地步。——杨然分别从关涉爱情的忧伤、神秘而有张力、风格典雅、纯净等三方面的诗性解读显然更丰富深入了一些。不过以“时空的潜在替换与流逝”去揭示诗首尾的“梅花”意象未免过于简单。
      在网上更多一些涉及到该诗的分析评论。或不无见地,但问题却多多。
      如200910月,寞子瞬在“中国艺术批评论坛”《抒情主体的换位式表现——读张枣的诗歌<镜中>》认为,《镜中》可能是诗人对生命,对自身,对文化天生因有的局限性的永久但隐藏的悲伤,因此它才如此神秘,往复,而冒险。张枣的诗是一种极具阅读韧性的诗歌,这种韧性的强劲给意识性解读带来了困难,往往转为一种诗歌美学的解读。文中抒情主体不断的换位最终形成了一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若隐若现的感觉(不同于朦胧),我也深信这种感觉带来的诗歌内部的阅读环境也是最利于不胖不瘦的美展现美得环境。那么这首诗的抒情中枢就在这个换位上了。不禁让人引起高远的联想,而有趣的是往往也用来形容的品格(这就涉及到了汉诗语境中公认的物观上了)。他还认为,张枣以其精湛的技艺(一种更侧重的技艺),在利落干净的叙述中,蜕去了意象符号化的机械似排列,而浑然天成的呼应和暗示,读来全无机巧。
      ——他进一步将神秘及隐藏的悲伤定位到生命、自身及文化层面,并把握了该诗的“抒情中枢”是抒情主体不断换位,这一切入带有关键性意义,它也是使诗模糊、若隐若现感觉的原因,而且“不同于朦胧”。寞子瞬同样感受到这首诗“精湛的技艺”并能从“物观上”把高远的品格相联系,但可惜就此止步了。
      沈方于201041日博文《镜外说<镜中>》对该诗逐句阐释,最后说,“《镜中》的表达似乎不可言说,言不能尽其意,但诗本来就是因为言不能尽意而产生的表达。在一个语言结构中呈现言外之意,并超越言外之意,才是诗的本意。”这是有价值的,但他在此前认为作者“从第一行开始就揽镜自照,在镜中不断折射,实现主体与客体的频繁转换,最后在折射中返回第一行”,这又是误读。“整首诗表呈直觉和经验”的判断不假,但说“‘皇帝’仅仅是印象的表呈,只可感知”;说“‘梅花’造景,产生空间的停顿感”则未免清浅。认为“从‘比’的向度理解‘梅花’,阐释‘梅花’,要么陷入隐晦,要么失足于多义,无限的阐释必然带来歧义的无限”更有失范之嫌。
      那么,究竟如何解读《镜中》?本人在认可那些独到见解的基础上,试图进一步为诗界朋友提供新的思路。
      诗意观照即无论对于情绪、理念等主观内容,还是就自然、社会等客观对象,只要将相关经验与视野,以独有的感悟方式作千回百转的直觉呈现并能轻易成为耳目一新的记忆,就可能是诗。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呈现”方式与效果常常会各种各样,当然这又与读者的“视野融合”程度相关。
对《镜中》这样的诗,我还是主张进行文本批评与解读。因为这样才能抛开索隐的牵强附会,哪怕经过八千年就剩下“裸诗”自身,依然令人感动。其实,前面所列的诸家,也均采用此方式,问题是,在或有洞悉的同时,都难免有滑动、闪失。
     《镜中》里的“梅花”当然是核心意象,假如从传统型诗境去解读,势必与人的品格有同构性。那么,“后悔”必然是道德意义上自我确认的结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所表现的显然是一种自省与反观。
      但后悔的事,即可以是因为曾经错误或坏事,也可以是为自己本该意足志满却因种种原因而未果的行为。因而,“梅花”又不仅是传统型意象,而是直觉化身,这正是其“神秘”之本。
在古诗中,王维《鸟鸣涧》用“人闲桂花落”以动衬静,恰切地在心境与物境之间链接灵犀一线,使人与花相互默契,可谓观止。花与人在《镜中》当然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且,梅花在结尾的意象分量又被大面积强化,这就与王维诗中仅为元素的桂花不同,梅花已经成为诗的灵魂,也是生命本体,从而指向美的极致。
      古诗中还有鲍照咏《梅花落》念尔零落逐风飙,徒有霜华无霜质的讽喻;亦有陆游《咏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赞叹。不过,以花喻人,倾向性过于明显。而《镜中》的梅花则不然,她既是与人相默契的生命,又可以建构自身的灵性景观;可以是意象,也能超越意象。
接下来的“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是两段经验记忆,也是“我”的后悔之因,个中的“空白”在被读者填充时,必然会多义。但此二种情境作为能指结构,大体还是在“她”的疏离或牵引及“我”的犹豫或巴望之间游离。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在系列判断策略中施展的是递进式叙事蒙太奇;将“危险”与“美丽”并列,也是对立体生活的独到揭示。其实,以“固然”/“不如”的逻辑理路唯一的作用,是强化表达曾经或依旧的憧憬,而且这已经包含了换位思考。包括接下来的“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使彼此的性格与关系及生命的全部美妙,被几个片段推到淋漓尽致。
      全诗的巧妙之处还在于,主体确认的基本方式是通过“她”来表达“我”,但尾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又是紧接着“望着窗外的,所以,“望”与其后“想”的主体已经可以转换为“她”,那么,“她”的伤心则远远甚于“我”。这一转换,就赋予此诗新的哲思。当然,最后的“想”所指陈的对象也可以是“我”,至少是亦此亦彼的,这又强化了诗的多义性。谁在后悔?彼此均有。这同样留有形而上感悟空间。
      北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海文学》百家诗会上曾说:诗人应该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没错,人性的世界必须是诗人的核心理念。不过人性世界只是母版,人性的辐射同样可以四通八达,诗人都能由此去探求自己的审美向度,感悟到各自的生命存在、人生况味以及风格旨归。解读张枣(包括第三代诗)也应该基于此向度展开。

注释:
①《1986-1988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大展》:徐敬亚等主编,同济大学出版社1989年;
②《春秋来信》:张枣诗集,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3月出版;1999年7月德文版,顾彬译);
③《最高虚构笔记:史蒂文斯诗文集》:陈东飙、张枣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3月第1版;
④欧阳江河的《张枣: 站在虚构这一边》:《读书》1999 年第五期)
⑤杨然的《读张枣的诗<镜中>》:《名作欣赏》2005年第1期。
        (本文2010年在《省。评论》刊发)

作者: 韩庆成    时间: 2011-10-31 15:52
“诗人应该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
——这是写诗的人成为诗人的基准。
作者: 张无为    时间: 2011-10-31 16:02
本帖最后由 张无为 于 2011-10-31 16:03 编辑
韩庆成 发表于 2011-10-31 15:52
“诗人应该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
— ...


是的,中国当代有过太长太多的矫情与伪人性,是北岛们开始自觉清理的。不过,近年来,人性正在向猥琐滑行,至少是大面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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