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我从不曾被爱震撼, I ne'er was struck before that hour
被那么突然那么甜美的爱情。 With love so sudden and so sweet.
当时她容光灼灼似娇花吐艳, Her face it① bloomed like a sweet flower
完全彻底俘获了我这颗心。 And stole my heart away complete.
我脸色变得苍白,面如灰膏, My face turned pale as deadly pale,
我两腿发直,不肯离去, My legs refused to walk away,
当她用目光探询我为何烦恼, And when she looked what could I ail?
我的生命和一切仿佛都化作尘泥。 My life and all seemed turned to clay. ②
随之热血又涌上我的脸庞, And then my blood rushed to my face
使我两眼迷蒙,视觉依稀, And took my eyesight quite away,
就在那个树丛环绕的地方 The trees and bushes round the place
白昼也像是黑夜冥冥迷迷。 Seemed midnight at noonday.
我看不见身边的树木和人, I could not see a single thing,
满腹的心里话涌出眼窝—— Words from my eyes did start—
眼中的话语如琴弦上的和声, They spoke as chords do from the string,
心中热血却像燃烧的烈火。 And blood burnt round my heart.
鲜花难道都为严冬所爱? Are flowers the winter's choice?
爱之苗床是否总铺满白雪? Is love's bed③ always snow?
她似乎听见了我无声的表白, She seemed to hear my silent voice,
但却无意知晓我爱之深切。 Not love's appeals to know.
我从不曾见过那么可爱的脸庞, I never saw so sweet a face
而我曾与那张脸面面相对。 As that I stood before.
如今我心已离开它寄寓的地方, My heart has left its dwelling-place
不可能再返回,不再返回。 And can return no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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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it作同位语,加在主语Her face后起重复作用。这种用法常见于诗歌或非标准英语。
② 参见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5幕第1场“Imperial Caesar, dead and turned to clay”。
③ bed=seedbed. Clare likens the lost love to a bud that could not grow to flower.
◎ 谈英诗汉译的几个基本问题
◇ 曹明伦(原载《中国翻译》2014年第1期第114–117页)
高校英语专业广泛使用的《英汉互译实用教程》(以下简称《教程》)在“诗歌翻译与欣赏”这一章①中以First Love这首诗的汉译为主要译例,从六个方面向学生介绍了“诗歌翻译的基本知识”:一、诗歌必备因素;二、译诗者未必是诗人;三、把汉诗格律诗译成英语,最好也用格律诗;四、押韵是达到音美的重要手段;五、译者要喜爱原诗;六、诗无达诂,译无定本。《教程》该章内容对学生了解诗歌翻译、提高文学素养,无疑有很大帮助。由于《教程》内容丰富,笔者任教的学校将该章安排为学生课后自学内容,但同学们将自学中产生的困惑带回课堂,就该章内容提出了一些值得讨论的问题。其中最值得讨论的有《教程》所谈及的诗无达诂、译诗过程、一韵到底以及由此生发的译诗用韵问题。笔者在此将自己在课堂上对这些问题的解答以及与同学们的讨论总结如下,作为对《教程》该章内容的一点补充,供使用这本《教程》的老师和同学们参考。
一、关于“诗无达诂” 《教程》以“诗无达诂,译无定本”为小节名,但却没说明何谓“诗无达诂”,只说“诗歌翻译是最难的……根本原因在于诗无达诂这一客观事实。既然原诗都不能百分之百地被人正确理解……译无定本或标准译文,也就是自然的事了。”对于这段讲解,有学生结合《教程》译文第3行和第7行分别提问或质疑。学生A说,他认为诗中陷入初恋的是诗人自己,而非诗人所恋的对象,所以他觉得《教程》把第3行Her face it bloomed like a sweet flower翻译成“初恋使她的脸如鲜花灿烂”似乎违背了原意;学生B说,据她查阅词典后的理解,第7行原文“And when she looked what could I ail?”中的looked作为及物动词,在这里的意思应该是“用眼神表达,用目光询问”,而ail这个词似乎也只有“感到不适、不安或烦恼”的意思,可《教程》把这行诗翻译成“一旦她脸变似问俺‘会惹何麻烦?’”,与她的理解大相径庭;这两位学生都问,这些是不是也可以用“诗无达诂”来解释呢?
笔者以为,在回答这些问题前,应先让学生对“诗无达诂”有个较为辩证的了解。“诗无达诂”是中国古代文论术语,语出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当时用来为汉儒解读《诗经》之合理性提供依据,在现代又被用来说明因文学修养、审美习惯和鉴赏水平之不同而造成的审美鉴赏中的差异性,也就是同学们所熟知的“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之说。但同时也必须让同学们了解,这种差异性是相对的,不能因此而否认审美鉴赏的共性或客观标准的存在。例如笔者教了30年的翻译,批阅过的翻译作业和试卷数以千计,却从没见过一模一样的两份作业或试卷,那批阅者是凭什么评分的呢?这里边肯定有个客观标准。有学者在分析了大量译诗后得出结论:“不同译者翻译同一首诗会得到不同的译文。但这些不同的译文中都会有波波维奇所说的原诗的‘不变内核’(invariant core)……转换之差异,或译文之不同,均在于那些不会改变核心意义但却能影响表达形式的变化。简而言之,‘不变内核’就是存在于同一原作之所有译本中的共有的东西。”②由此可见,就同一首原诗而言,“不同的译文”可谓“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是差异性,而“所有译本中的共有的东西”都是“哈姆雷特”,这就是共性,这共性也就是评判译文的客观标准。用不同的语言手段描述哈姆雷特,这是见仁见智的差异,但若是把哈姆雷特描成了奥瑟罗或麦克白,那就不能用“诗无达诂”来解释了。
在翻译课堂上讲“诗无达诂”,还应该让同学们明白,译者毕竟不是普通读者,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审美鉴赏者。译者对原诗的解读应该比一般读者更接近原诗的本意。译者接近原诗本意的途径有三:一、认真解读原诗文本本身;二、研究原诗产生的背景;三、参考原语读者和评论家的解读和评析。以First Love这首诗为例,认真解读原诗后译者也许会注意到,该诗前两个小节和末节第3–6行中作谓语的17个动词用的是一般过去时,而末节第1、2、8行用了一般现在时,第7行用了现在完成时。注意到这点,译者在遣词造句时就有可能刻意去表现诗人在多年后追忆少时初恋的叙事时空,如参考译文把before that hour译成“在那之前”(比较《教程》译的“此刻前”),把so sudden and so sweet 译成“那么突然那么甜蜜”(比较“多么甜美又突然”),把The trees and bushes round the place 译成“在那个树丛环绕的地方”(比较“我置身树木、灌木间”),把As that I stood before译成“我曾与那张脸面面相对”(比较“竟然出现在我面前”),另外末节第7行还用了“如今”一词来强调时空转换等等。也许有同学会问,仅凭原诗时态就能判定诗人是在多年后追忆少时初恋?回答是不尽然,还须结合对诗人生平和原诗背景的了解。查阅包括《大英百科全书》在内的相关资料,译者可以了解到:
约翰·克莱尔(1793–1864)是英国浪漫派农民诗人,出身贫困,7岁就替人放牧,14岁后就再没上过正规学校,但他自幼记忆出众,诗才超群,其诗作在19世纪20年代曾一度引起轰动。他10岁时偶遇玛丽·乔伊斯(Mary Joyce,一位富裕农场主的女儿)并对她一见钟情,但玛丽的父亲禁止女儿与他交往。失败的初恋造成了他终身的精神压抑,也形成了他许多爱情诗的主调,而First Love中的“她”就是诗人记忆中的玛丽·乔伊斯。克莱尔于1820年与一位名叫玛莎·特纳(Martha Turner)的女人结婚,后来因写诗养不活他们的十口之家,他又回农场干活。贫困和酗酒损害了他的健康,使他经常出现幻觉,幻想自己早就娶了玛丽,与玛莎结婚是犯了重婚罪。他于1837年被送进精神病院,1841年7月逃出,年底再度被送回,他生命中的最后23年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他神智清醒时继续写诗,First Love就写于他重回精神病院之后。这些背景资料证明原诗的确是诗人在多年后追忆少时初恋。
如今互联网资讯发达,译者不仅可在网上读到许多原语读者和评论家对这首诗的评析和解读,甚至能读到英美高校文学教授讲授这首诗的教案以及学生们按作业要求所写的各抒己见的分析。这都可以加深译者对原诗的理解。作为普通读者,当然没必要知道什么浪漫诗风、四音步、八音节、抑扬格、隐喻、明喻、头韵、夸张等等,更没必要知道原诗虽然每节有8行,但因采用了ABABCDCD的韵式,原诗读起来却像民谣四行诗(ballad stanza),以及原诗中也有节奏不一致的瑕疵(the rhythm is not consistent)③等等。他们只需获得某种阅读快感或从诗中有所感悟就够了。但要让一般译文读者获得阅读快感或从诗中感悟到一点什么,译者就必须付出足够多的认知成本,尽可能对原诗体贴入微,真正理解并传达原诗的“不变内核”,切不可用“诗无达诂”来为自己的疏忽或懈怠开脱。
二、关于翻译过程 《教程》在介绍所附译诗《初恋》的翻译过程时说:“头几遍译出来的文稿只表达了原诗的意思,一点也不像诗,读起来连像样的散文都不如。于是乎,剩下来的工夫就是解决如何把理解进行诗化的问题。经过几个不眠之夜,才终于完成了如下的译文。”这段话的确能让学生认识到翻译工作之不易,也反映了译者对待翻译工作的认真态度。但对一首语言直白易懂(the poem's language is clear and direct)④且只有24行的短诗,译了几遍还“一点也不像诗”,还需要“经过几个不眠之夜”来将其“诗化”,这只能说是文学翻译中不具代表性的一个特例,没有呈现文学翻译的正常过程,以此作为教科书的内容,容易给学生造成误导。
那什么是文学翻译的正常过程呢?且先来看看奈达是怎么说的:“有一个广为流传的谬论,认为译者首先应大致翻译出原文的字面意思,然后再进行风格上的改进。可风格不是蛋糕上的那层糖霜,而是语际交流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风格必须从一开始就被转换进译文文本。通常说来,译者最好是先致力于恰当地表现出原文的文体风格,然后再仔细审核译文,认真辨析原文和译文的对应,从而使译文严谨。”⑤ 不难看出,奈达的见解正好与《教程》相反,教科书可以不讨论哪种做法正确,哪个过程合理,但应该告诉学生有这两种做法,两种过程。但若论诗歌翻译,笔者的翻译过程与奈达提倡的不谋而合。我在课堂爱举这样的例子,比如翻译司各特长诗《最后一个吟游诗人的歌》开篇第1行“The way was long, the wind was cold”,在读过全诗之后,我下笔就是“路漫漫哟,风凄凄”,而不是先大致译成“那条路长,那天风冷”,然后再据推敲“长者,漫也;冷者,凄也”而进行所谓的诗化。
笔者在以往的导读(2007年第4期)中说过:“翻译过程由理解、比较、分析、联想、解构、重组、综合、表达等一系列具体行为构成……这个过程中的理解、比较、分析、联想阶段就是原文语篇分析阶段,而解构、重组、综合、表达阶段则是译文语篇构成阶段。”现在需要补充的是,在实际的翻译过程中,这两个阶段往往不能截然分离,笔者上世纪90年代翻译篇幅都上百万言的《爱伦·坡集》《威拉·凯瑟集》和《弗罗斯特集》,上述阶段都是在阅读原文时在脑子里一并进行,读完原文基本上就形成了腹稿,然后直接将腹稿写上稿纸(当时笔者还没用电脑)。
这次翻译First Love也是一样,腹稿与参考译文相比改动很小,只是第1–2行最初被译为“我此前从不曾被如此震撼,/被这么突然这么甜美的爱情。” 译完全诗后,就像奈达说的那样“再仔细审核译文,认真辨析原文和译文的对应”,发现“此前”、“如此”、“这么”等词未能正确暗示上文所分析的叙事时空,有可能让译文读者以为诗人所追忆的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于是将这两行改成了“在那之前我从不曾被爱震撼,/被那么突然那么甜美的爱情”。
总之,让学生认识到翻译工作之不易,培养他们对工作一丝不苟的精神,这很有必要,但教科书不能老用一些极端的事例,如《教程》所说的熬几个不眠之夜修改一首不太长的译诗,或是一说鲁迅翻译认真就说他译《死魂灵》时“字典不离手,冷汗不离身……硬着头皮译下去”。其实,翻译家不仅有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悲壮,也有蜜蜂采花酿蜜时的喜悦和欢欣,而且后者更为常见。当然,要采到好花就得付出辛劳,要酿出佳蜜就必须勤奋。
三、关于“一韵到底” 《教程》总结所附译文时说:“译文……实现了自然的一韵到底……在不违背原意与风格的前提下做到了一韵到底。”这段话本身没错,但与《教程》所附译文一对照,问题就出来了。因篇幅所限,在此我们仅对照《教程》译文第一节:
注 释
① 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英汉互译实用教程》自1998年至今已出4版,现各高校使用的主要是2010年第4版和部分2003年第3版,“诗歌翻译与欣赏”在4版中为第14章,在第3版中为第12章;“诗歌翻译的基本知识”是该章的第1节。
② Susan Bassnett. Translation Studies (3rd Edition) [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10: 33.
③ Garry Gamber. Analysis of John Clare's Love Poem "First Love" [A/OL]. (2012-05-03) [2013-07-21]. http://ezinearticles.
com/?Analysis-of-John-Clares-Love-Poem-First-Love&id=4777535.
④ 参见http://www.school-portal.co.uk/g ... ;resourceid=3094857。
⑤ Eugene A. Nida. Language and Culture: Contexts in Translating. [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4.
⑥ 同上277。
⑦ 王宝童. 也谈诗歌翻译 [J]. 中国翻译,2005(1):35.
⑧ 罗新璋. 翻译论集 [C]. 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66.
⑨ 见周煦良译《西罗普郡少年》之“译者序”,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31.
⑩ Robert Kimbrough. Sir Philip Sidney: Selected Prose and Poetry [M]. Madison: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1983: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