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民写成了卑微的个体,一定有你的痛苦
/麦田
杨克在一首题为《人民》的诗中,通篇把人民写成了“那些讨薪的民工、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手掌、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发廊妹、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需要桑拿的小老板”,他进一步写道“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无所事事的溜达者、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边逗鸟的老翁、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整首诗给读者的畅快淋漓之感如夏日冲凉,爽极了,对诗人自己何尝又不是一种不吐不快的“发泄”? 读这首诗,又如木炭上撒冰,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首诗的首要成功之处在标题“人民”(大主题)与正文(小市民)的冲突与错觉。当下中国的卑微个体、人民大众、权贵集团,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中国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公平,那么多的阴暗和丑陋。救救他们吧,他们真想成为伟大的中国人民了!
回到词义,其实人民虽然不同于百姓,有时也指百姓。
“人民”一词古已有之。中国古籍有记载,人民一般泛指人生,如《管子·七法》说:人民鸟兽草木之生物;《周礼·官记·大司徒》记载:掌建邦之生地之图,舆其人民之数。在古希腊、古罗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的著作中也使用过人民的概念,但它是指奴隶主和自由民,不包括占人口大多数的奴隶。近代以后,“人民”的概念被广泛使用,但往往与公民、国民等词混用,泛指社会的全体成员。“人民”这一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和各个国家的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内容。例如,在古罗马时代,它一般指共和国的“人民、国民”(贵族阶级)。在西方政治学辞典中“人民”一词被解释为:广义上指国家主权的构成主体,与“国民” ,“民族”和“国族”同义;狭义上指除国家统治阶级外的被统治者—人民。广义上的“人民”属强调包括国家统治阶层在内的国家一体性概念,受到国界约束;而狭义上的“人民”属重视被统治者的相互连带感情而共同谋求解放压迫的概念,具有超越国界限制的普遍性。自然为马克思主义信徒和左翼势力更多使用,例如人民主权、人民专政、人民委员会、人民代表、人民英雄等。西方政治学辞典诸如此类的解释,自然与中国现代学者从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认识角度对“人民”词条所作的解释有所不同。
对人民这种大主题来读,要正儿八经的写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把它肢解成百姓--群众,甚至可以说“曲解”成一群卑微的个体,这是需要一个多么大的勇气的事。
事实上,从本质讲,“百姓”其实就是平民。指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诗·大雅·抑》:“质尔人民,谨尔侯度,用戒不虞。” 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闻义里》:“九月中旬入钵和国 ……人民服饰,惟有毡衣。”明代袁可立《奏用间刘爱塔事疏》:“奴四月间以金州近海,尽赶人民退处复州,以王丙之故致奴觉察,将爱塔并李永芳长子械而去,杀其弟刘兴仁暨王丙。”《水浒传》第二回:“府尹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发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 明代冯梦龙 《东周列国志》第五十五回:“如此,则宋人绝望,必然出降,省得两国人民屠戮之惨。”
把百姓上升到人民,就有了强烈的政治在里面,自从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巴金《探索集·后记》:“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人民。” 把人民上升爱国的高度,好像很高尚,也很诱人。
笔者不想在“人民”与“百姓”迂回,不是就此了断。把人民下降到百姓,乃至卑微的个体,是一种讽刺。杨克早就对当下中国这个社会最低层人群的表象。
但抛开词义,讲诗歌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从某首诗畅快淋漓的表达来看,把国民的卑微表现的无以复加,摧枯拉朽式的表达表面上看没有太多的词语痛斥社会,但已经把当权者骂得狗血喷头。为什么我们的人民会这样?难道茫茫苍生如此不堪的生活现状是他们愿意的吗?
杨克的痛苦我理解,我也喜欢像他这样的忧国忧民的诗人,诗人也许不能救中国,但可以揭示一部分真相。
与其说这首诗的成功在诗,不如说在人,在对人的局部本质的揭示,对社会底层的揭露,在对人民的歧义理解,造成了冲突的、强烈的美感。
反过来思考,中国社会的少部分顶层人民(就剩下写诗的人和权贵集团了)就是真正的人民吗,他们的生活是不是充满了诗意,是不是正如一个诗人所说的--“诗意的栖居”(海德格尔语)。情况恐怕是恰恰相反,他们中有一部分人生活在内心的虚幻或自大中不能自拔,难道说这就对了么?中国的现状是真正值得深思和批判的时候,也是真正值得脱胎换骨的改变的时候了。
杨克用诗歌展现了90年代中国“人民”的真实生存状态,就算如今也未尝不如此。用卑微的个体代表中国人民,杨克是多少的无奈,借以引发中国深层次的问题是多么的引人深思,中国的现状应该引起当权者注意了,只有“人民”才是真正的人民。
如果不写,难道他们就不是真实的中国人民了吗?如果你写了,难道你所没有涉及到的另一批群体就不卑微了吗。 杨克,你把人民写成了卑微的个体,一定有你的痛苦,也一定有我的痛苦。
杨克,你把人们日常看到的,想说又没说的用艺术的手法写出来,引起了读者心里的巨痛和震撼,祖国啊,如何让我们的人民不再卑微。这正是诗人杨克,也是我们大众所要呐喊的。
通篇的美学和冲突让受众为之一振!
所以我要说,杨克,我喜欢。
附原诗《人民》
/杨克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2004.12
2012,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