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流派网
标题:
随手可采撷的诗意——读《李少君自选集》
[打印本页]
作者:
方文竹
时间:
2012-9-7 14:50
标题:
随手可采撷的诗意——读《李少君自选集》
随手可采撷的诗意
——读《李少君自选集》卓今(湖南省社科院文学所副所长)
封面设计很大气,是李少君的近照,照片被做成黑白效果。这位俊朗儒雅,戴着黑框细脚眼镜的青年诗人,留着刷板头,高悬的鼻梁和紧闭的双唇在阳光的半明半暗中透着自信与豁达。少君是个精力旺盛的人,这些年来忙于办杂志、开学术研讨会。让人惊奇的是,一个被诸多事务缠身的人,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写出如此多的好诗以及高品质的文章。与早年不同的是,近些年来,少君总是以他的诗和诗人的身份被人关注,作为《天涯》的主编,大约因为对于当代思想状况和社会反思过度地介入,他的心灵反而从复杂纷繁中脱逃出来,高蹈于世事俗务之上,反观人生,用一种欣赏的眼光,从普通事物中发现美,找到诗意,描述自然与人的大和谐。少君对于诗歌的热情,不同于古典文人士大夫的澄心自修,而是积极参与,倾情投入。并常常对当代诗歌式微表现出一种救亡式的悲壮感。
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出版一套《中国诗人自选集文库》。出版社比谁都清楚,如今出版诗歌不是一个赚钱的活。“诗人自选集”,顾名思义,收的不全是诗歌,兼有其他体裁的文章。《李少君自选集》分诗歌卷、随笔文论卷、小说卷、附录四大块。其中诗歌占了整部书将近一半的篇幅,共收录了104首诗。据我所知,这104首只是少君诗歌中的一部分。少君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拿出来的都是精品。《抒怀》放在第一首的位置,这首被评论家称之为“元诗歌”、“关于诗歌的诗歌”,是一诗很短的诗:
树下,我们谈起各自的理想
你说要为山立传,为水写史
我呢,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
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
(间以一两声鸟鸣)
以及一帧家中小女的素描
当然,她一定要站在院子里的木瓜树下。
(《抒怀》)
正如批评家敬文东说:“这首诗替李少君表达了决心:一定要通过另一种方式,在一个了无诗意的时代找到诗意,而且是在与古典传统接头的维度上寻找诗意。”我以为他之所以表这样的决心,正是他的内心一番纠结和矛盾之后,两个自我的对话。一方面,少君的大量时间和精力在做那种“为山立传,为水写史”的大事情,这无疑会压制他的性情和爱好,文人骨子里有一种“表达”的冲动,需要一个渠道流泻。他对诗歌的深刻用情在诗歌界是有目共睹的,也正因为他“只想拍一套云的写真集,画一幅窗口的风景画”这样决心,他劳心劳力,为当代诗歌繁荣做了不少事情。少君写诗可以追溯到大学时代,但真正引起关注是近几年的事情。早几年,有几首诗曾一度在网络上引起热议,如他在《一个戒烟主义者的忠告》中提出少抽烟多接吻,一时间,博客点击率狂增,跟帖数以千计。诗人敏锐地观察到这种现象本身的诗意,他在《一个戒烟主义者的忠告(续)》的开头这样写道:一个戒烟主义者的忠告/在网上贴出后/因主张少抽烟多接吻的敏感内容/引来大量妙不可言的跟帖。他将网友跟帖中富有弹性和深刻意味的句子连缀成诗,拓展了另一种可能性——诗歌写作的新维度。同样给网络带来一阵旋风的还有《流水》,每次,她让我摸摸乳房就走了/我在我手上散发的她的体香中/迷离恍惚,并且回味荡漾/我们很长时间才见一次面/一见面她就使劲的掐我……《流水》在网络上走红的原因恐怕并不是因为这首诗的香艳,有人从诗歌的表层文字中读出了深层意蕴,诗人所表达的“流水”实际上是“流水时代的精神流血”,博友寒山石在他的博客里写道:“或许,我们的确处在一个流水的时代。可以说,流水那种方向性与迷乱性、选择性与无奈性、坚韧性与顺应性的矛盾,在我们这个多元冲突的时代表现得异常淋漓尽致。”在李少君的大量诗歌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自然与人的大和谐的诗歌。如《某苏南小镇》、《仲夏》、《绿翠鸟》、《春天的福利》、《鸟群》等。北京大学吴晓东教授将李少君的这类诗歌给了一个名词,“生态主义诗歌”。《某苏南小镇》并没有设置太多的复杂意象,诗人仅仅只是将自己的视角由“人类中心主义”调整到与青草为伍的心态,这种心态不单是对草木的体贴与怜惜,而是以此反观人类的某些习以为常行为,对自然万物相互之间的存在关系的大叩问,产生一种震撼、惊悚的美:
在大都市与大都市间
一个由鸟鸣和溪流统一的王国
油菜花是这里主要的居民
蚱蜢和蝴蝶是这里永久的国王和王后
深沉的安静是这里古老的基调
这里的寂静寂静到能听见蟋蟀在风中的颤音
这里的汽车像马车一样稀少
但山坡和田野之间的平缓地带
也曾有过惨烈的历史时刻
那天清晨青草被斩首,树木被割头
惊愕的上午,持续多年的惯常平静因此打破
浓烈呛人的植物死亡气味经久不散
这在植物界被称为史上最黑暗时期的“暴戮事件”
人类却轻描淡写为“修剪行动”
(《某苏南小镇》)
在人类看来极其稀松平常的事,而在植物界却被称为“暴戮事件”,这是视角转换的结果,在关注同一焦点时,不同的角度产生不同的透视效果,这是常理,但是诗人抛弃了所谓焦点,不再顾及诗歌写作的一切技巧,而是进行了一场灵魂的自我暴动。诗歌的意境暴发出来的美令人战颤。由于上个世纪以来中国城市化进程的迅猛推进,中国当代诗人对都市生活的体验也表现出一种复杂和暧昧。早期意象派诗人主要热衷于揭示都市的“恶”。诗人的焦虑、畏惧、仇恨大量的呈现在诗歌里。都市给人的形象无非是凶悍的钢铁森林,骄奢淫逸的生活,畸形文明,人类的囚笼。新时期虽然也有不少杰出的诗人在表现都市题材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但对于都市文明的疏离感仍然存在。少君无疑是一位热爱田园、亲近自然的诗人,但同时他的诗歌也大量涉及到都市。与其他都市诗人不同的是,都市景象与乡村田园一样充满了诗意。他抛开了意象派诗人常常运用的意象间离性与陌生化这一手段,直接呈现诗意的内部。这本自选集里头所收的诗歌有很大一部分是都市题材。
摩的司机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他的车后正好坐上了妖娆多姿的妙龄女郎
能不在车流里左闪右突,横冲直撞
但在接过娇嫩玉手递过来的五元车钱时
他满脸的青春痘都充血,涨得通红。
(《摩的司机》)
诗人感受到穿梭飞奔于喧嚣都市的摩的司机美的一瞬间和动人的一刹那。《上海短期生活》、《花坛里的花工》等看上去似乎在诉说人的心灵被都市强迫、压榨产生一种忧郁和伤感,但这与都市本身无关,让诗人产生这种怔忡感的并不是环境,而是人的欲望与对物质的向往的内在冲动。“我”本来是个生性散慢,过着悠闲生活的人,但到了长江三角洲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我是悠闲的,让她产生了焦虑/感到了自己生活的非正常/她的焦灼干扰着我/让我也无法悠闲下去/成了一个在长江角洲东奔西串的推销员(《上海短期生活》)。《撞车》、《事故》述说了作为都市人的一种无奈和伤感,诗人无意谴责都市,同一个农人在天灾面前的感受本质上没有区别。《妈妈打手机》所表现出来的深层次焦虑,正是社会发展进程中,人被物所操控的无奈选择,因为“接妈妈手机时,我正在开车。”在滚滚车流中,免不了手忙脚乱,心急火燎,与大都市相当膈膜的母亲并不了解这一切,还在一个劲地絮絮叨叨。“我”一会儿转弯,一会儿加速,“前面出现了警察,我立马掐掉了手机”,这种纠结最后让我“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如果说《抒怀》是诗的宣言,那么《玉蟾宫前》则是诗的结论。诗的前两段用大量的意象铺垫成自然景物和人文景观的和谐景象:一道水槽横在半空/清水自然分流到每一亩水田/牛在山坡吃草,鸡在田间啄食/蝴蝶在杜鹃花前流连翩跹/桃花刚刚开过,花瓣已落/……/家家门口贴着“福”字。诗人独特的诗学观和心境在这一连串铺陈之后,平地一声惊雷,令人振聋发聩:在这里我没有看到人/却看到了道德,蕴含在万物之中/让它们自给自足,自成秩序。万物之中蕴藏着看不见的“道德”,被诗人一语道破。无论是“言志”还“言情”,他大胆突进,抛开中国传统的兴观群怨的作用以及赋比兴的技法,用直白、“反隐喻”的手法,将生命诗学理论拓展到更深刻、更广大的领域。
纵观少君的诗歌,他的表现手法很多来自意象主义的启示,他极其用心地控制住主观诉求和情感宣泄,用冷静客观的态度经营一个个意象,使一些短小、凝固、个性化词产生一种超越词本身的复合涵义,他让它们的意义富有坚实而又游离的特征,同时很少运用装饰性的词汇。从大量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诗歌理论一方面有东方神秘主义诗学与西方诗学的混成,同时结合意象派的手法,确立了自己独特的艺术品格和文化内涵。他深刻地领会了汉语作为诗歌创作的最佳材料的特性。庞德作为意象派的发端,也是深受汉语文化的影响。他的短诗《地铁站上》被作为意象派标志性的作品,但实际上,是他在翻译了大量中国古典诗词后得到的启示。庞德翻译了屈原、陶潜、李白等中国诗人的诗后,发现了中国象形文字的“表意方法”,并着手在他的诗歌中实践和推广这一方法。李少君的诗站在庞德和意象派的肩膀上,超越了意象主义的局限,因此他的诗才更加朴素、动人。
白鹭站在牛背上
牛站在水田里
水田横卧在四面草坡中
草坡的背后
是簇拥的杂草,低低的蓝天
和远处此起彼伏的一大群青山
这些,就整个地构成了一个春天
(《春》)
少君的诗其实不好严格的区分类型,总体来说,不难看出诗中大量的对玄学和禅学的运用,同时对老庄哲学的深刻领悟。《除夕夜的短信》、《南渡工》、《偈语》、《南山吟》等都给人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散淡,“拈花微笑”的通透感。《神降临的小站》、《河流与村庄》、《佛山》、《某苏南小镇》、《夜深时》等大量的诗,表达一种人生的大境界。《神降临的小站》几乎全都是静态的意象:“呼仑贝尔大草原”、“小木屋”、“无名小站”、“空旷的马路”、“额尔古纳河”、“低空中闪烁的群星”等等。构筑成诗人外在的“凛冽孤独”和“内心的安宁”。正如学者谭桂林所说,“意象构造的时间度量是瞬息的,不存在从容思考的机会,其内涵包括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是诗人的主观世界同客观世界在顷刻之间碰撞与交融的综合体,意象的形成同时也是诗人的一次精神上的经验。”[ 谭桂林,《本土语境与西方资源——现代中西诗学关系研究》第217-218页,200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 经验来自于内心对美的日常观照,某时、某地、某一情景的触动使诗人的心灵突然暴发出一种感动,将这种感动诉诸于文字,便是打动人的好诗
“随笔文论卷”与“小说卷”中收录的文章也都是少君历年来的精品。少君身兼诗人、作家、诗歌理论家、杂志主编等多重身份,他的诗歌理论和散文同样杰出,诗论《诗人的失踪现象》是一篇关于当代诗歌史和诗歌批评大制作,涉及到当代很多优秀诗人和诗歌,并给出准确的定位和宏观把握,找到了时代的症结所在。他在这篇文章中写道:“在一个变异多端、复杂动荡的转型时代里,诗人的命运总是令人揪心,因为,在社会大幅度的猛烈的急变中,单纯而率直的诗人似乎适应能力是最差的。”他列举了一长串诗人的名字,海子、昌耀、顾城、马桦等。“诗人之死”在20世纪很长一段时被作为一个重大事件。从20世纪20年代的朦胧诗、第三代人诗歌一路盘点、梳理,他认为在这个相互模仿、缺少个性、毫无诗意的时代寻找返回诗意世界的道路,讨论诗人的失踪,诗意的消逝,“就显得具有无穷的意味”。《诗歌的草根性时代》倡导的“向下吸取地气”,一度成为热门话题。他认为五四以来,中国新诗从零开始,起点很低,基本上是在“全盘西化”的思路下发展的,因此新诗需要从传统中吸取创新的资源和力量。网络、地方性团体与新红颜写作作为当代诗歌创作的强大群众基础已成为事实。少君是矛盾的,他一方面对当下这个“没有诗意的时代”[ 《诗歌、美、时代与境界——李少君访谈录》,《山花》2009年B刊第12期。]深感焦虑,同时他又总是怀着一种期待,坚信中国本来就是一个诗的国度,经济发展之后,诗歌将成为一种类似“宗教”的精神需求,新一轮的诗歌高潮正在到来。他所强调的诗歌的“草根性”,并非指那种底层写作,而是在诗歌的本土资源与西方语境下走出一条属于的自己特色的路子。他说,所谓草根性:针对全球化,它强调本土性;针对西方化,它强调传统性;针对观念写作。它强调经验感受;针对公共化,它强调个人性。这本书里还选取了几篇读书笔记、散文随笔,与短小精炼的诗歌不同,《读〈山南水北〉》、《在自然的庙堂里》、《那些风云的岁月》、《印度的知识分子》等文章更多的透着理性、哲思和散淡。少君大学一毕业就在海口工作,亲身经历了中国最大特区热火朝天的建设气氛。《蓝吧》、《海口之恋》等以此为时代背景,描写经济高速发展时现代都市人的苦闷,以及内地与特区生活节奏的不同带来的诸多膈膜。《海口之恋》看起来语言清淡、情节缓慢,作者大约正是以这样一种艺术形式来暗喻小说本身的深层涵义:作为林君的小说主人公在长沙与海口之间犹豫、徘徊、无助、无聊的真实感受。目前几部小说虽然还赶不上诗歌的成就,我以为,少君是能写出很棒的小说的,他只是太忙,没有时间沉下来写小说。他不缺想象力,有素材,有想法,文字功夫好,有很到位的对文本的宏观把握能力和精细的雕琢细部的本领。
附录也是不容错过的一大部分,收入了吴晓东、敬文东、倪伟等评论家近几年来的评论,他们以学院派学者的严谨和哲思,给出非常到位述评和分析。吴晓东在《生态主义的诗学与政治——李少君诗歌评论》中,由“草根性”推演到“生态主义”,他敏锐地捕捉到李少君诗歌创作的原动力,他说:“真正独属于李少君的诗歌景视与美学核心的,正是一种诗歌中的生态主义诗学与生态主义政治。作为诗学的生态主义保证了李少君的诗歌独有的诗性和诗意品质的生成,而作为政治的生态主义则使李少君以诗歌的形式介入了现实政治和生存世界。”“生态主义”对李少君的诗歌创作是很恰当的概括和定义。少君曾把自己的诗集取名为《草根集》,学者杨庆祥读《草根集》后,认为“自然有美、诗歌有根”,这是对少君诗歌创作探索的极大肯定。学者向卫国用很大的篇幅对草根诗学理论进行了一番梳理。
(《李少君自选集》,李少君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定价:36、80元)
作者:
西沈
时间:
2012-9-7 15:46
喜欢自然理想的诗歌,李少君的诗就是这样
欢迎光临 中国诗歌流派网 (http://sglpw.cn/)
Powered by Discuz! X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