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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正常人的幸福（近作一组） [打印本页]

作者: 成都李威 时间: 2024-12-24 13:11
标题: 正常人的幸福（近作一组）
   正常人的幸福

他说他是精神病院的看守
他对我说：知道吗？
精神病不能自证不是精神病

他又说：知道吗？
我们正常人最大的幸福是什么？
然后凑近我小声说：
我们正常人
最大的幸福
就是可以自证不是精神病人
用一生来自证不是精神病人

   在古代

那些底层人
为啥偏要站在统治阶级立场说话看问题？

“哦，那一个，发了点儿小财，以为自己是上层了；
这一个，当了点儿小官儿，以为自己是上层了；
又一个，吃了两天饱饭（顿顿有肉），以为自己是上层了；
……

哦还有一个，偶然被风吹进耳朵
听见了上层的内幕话，以为自己是上层了。
听见的什么内幕话？
上层人士商量如何把下层
（包括听见这话的他自己）
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精神病院

一个精神病院院长，一辈子
对申明自己没病的病人说
“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没病”
说惯了

直到这位院长
不慎，也进了精神病院
他知道自己说自己没精神病
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于是不言不语
不说那句“我没精神病”
于是，接待他的
早已准备好说“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没病”的
目前还没被诊断为精神病的
精神病院院长
就得不到机会
说那句说了一辈子的
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话
准备好了的
已到口边的
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话
得不着机会说出来

憋在心里
憋到下班
憋回家里
终于，憋不住
独自，反复地说：
“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没病”
“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没病”
“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没病”……

   我的手洗干净了

他给菩萨上香时
有人提醒他
手干不干净？
他说：我今天开过会，鼓过掌，写过报告，被领导握过手……
手本来很脏
但后来帮厨房到地里摘过菜
喂过流浪猫狗
帮路遇的收荒匠推过三轮车
我的手
被这些事儿
洗干净了

   看手

在小餐馆昏黄的灯下
那个喝酒的民工
举起自己的右手看
他的表情
仿佛第一次认真看看自己这只
养自己活命
却一生不能带给自己富贵的
粗粝的手
那蒙着光晕的手
有着他的掌纹、他的命
微微曲着
像他在人间的样子
就这样，久久的
他与他的手，仿佛他与另一个他
灯下对视
微微地，有些颤动

   阔人最大的财富

在有阔人
但没有穷人的地方
用钱也买不到
许多随叫随到的卑微服务

阔人最大的财富不是钱
而是穷人
有人不耻于拥有这笔财富

有人贪恋着拥有这笔财富
因此我们看见
仍然有些家伙
在文明世界获得成功以后
仍然要
逆向
回到落后野蛮的地方去过一辈子

   穿心莲、贝母鸡、乐山大佛……

穿心莲——不是药名
是一记直拳拼尽全力直击对方心窝

贝母鸡——不是药膳
是跳起落下以手肘重击躬身者的背心

乐山大佛——不是景点
是用断塑料衣架弯曲弹伸在人头上打出一堆包块

这里仅举几例——看守所和监狱里
犯人取乐犯人的刑罚

我要说的是，发明它们的
不是警察，而是牢房中受苦的犯人

   痛

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了
我记不确切了
余伟离开了

直到今天，才为他写第二首诗
昨天，才写第一首

就像巨痛的伤
要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

痛

   我要写的雪

不是小雪、大雪、让满世界冰雪洁白的皑皑大雪
也不是李宜雪

而是我们南方最常遇见的雨夹雪
我写的那在晦暗的雨夹雪天气
在湿滑与泥泞中
低垂着头
默默赶路的人就是我

那在灰色的天空下灰色的人群中……
雨夹雪落在谁身上
谁，就是我

   “你那么爱读书，你在公交地铁高铁上也读书吗？”

不，我在公交地铁高铁上看手机。
我不想人们认为我是读书人。
我不想人们认为
我是读了一肚子书
却遇事连一个屁都不敢放的
读书人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仅仅出于爱

他常去师傅墓前去静静坐半天
人们说那是悲伤
其实只是
爱

她每天去父母家陪他们说说话
人们说那是孝顺
其实只是
爱

他对卧病在床的妻子不离不弃
人们说那是报恩
其实只是
爱

她救助喂养收留流浪猫狗
人们说她在积德
其实只是
爱

他爱和这条小巷的拾荒者聊天
人们说他平易近人
其实只是爱

他给拾荒者一支烟，给自己一支烟
给拾荒者点着，又给自己点着
肩并肩坐着，一人吐一口烟圈，惬意地，聊
那只是爱

那只是兄弟间的爱

   一首在喂流浪猫的途中写的诗

这给我一生中
第一首在清晨喂流浪猫的途中写的诗
我不知道以后
还会不会有

放下猫粮袋、猫食碗、杂物袋
站在路灯下写诗
一只猫咪陪我
站在路灯下

我忽然停下，凝神，在呵出的霜雾中，写诗
是因为想起了你
陪着我的那只猫咪
从未见过你
从未听说过你
但它也想起了你

美好的事物会让人产生从未有过的回忆
对猫咪，也如此

   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我遇见过一个女人抱着孩子
在医院门口抹眼泪
旁边垃圾桶边站着几个人边抽烟，边说话
边发出一阵阵爆笑
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我遇见过冬夜一群酒酣耳热拥抱告别的人
告别了一个小时还在笑啸着告别
他们仿佛要永远告别下去
他们笑声中街边一个人木然地守着菜摊
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我遇见过一个生意火爆的火锅店门口
一人斗殴被打伤头上有血躺在地上
在等警察来的过程中
旁边两桌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时嚣笑尖笑厉笑
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我在一生中木然看着一群群笑得血脉贲张青筋暴突扭曲变形的他们从我身边淌过……
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再会

这块地方要被他们抹去了。
去年下雪时，
我站在大雪中，对大雪轻声说：
明年再会，明年
再会……

今年的雪，在拆迁之前
赶得到这里吗？

雪一定在路上，一定在路上……
经过了好多冒着大雪行走的人……
他们有的是远行，
有的是归家，
他们心中都藏着好多，好多，
站在雪中
对雪、对人、对心中所爱……
轻声说过的：
再会，再会……

大雪抚过他们，继续向前方赶路，
大雪想在这个
多年来收留流浪猫狗的小食堂
被抹去之前
赶来
再会
……

   我是母亲梦见的儿子

暮色中的行程上
车后座传来母亲轻微的鼾声……

归途上驾车的我
多像是母亲梦见的。

刚刚启程时，我还为母亲
不愿选择导航提示的
节约六分钟的更快路程
而不愉快。

现在心中一片恬静。
母亲，只愿意走那条走惯了的老路。
我是母亲在她梦中
那条走惯的老路上
梦见的儿子……

   女儿们

儿子们胆怯退后时
女儿们在原地站定

她们似乎没做什么
但比儿子们高歌猛进时加在一起还要多

并非我为她们拔高
在人类的大地上，从来如此

旷野上风来了，她们的秀发扬起
又似乎

因为她们的秀发扬起
才有了这冷冽暴虐的风

她们柔弱
但她们知道，自己是要当母亲的人

即便失去当母亲的机会
和孕育孩子的身体

她们也要让自己配得上
未来世纪孩子们看过来的目光

   为什么不赞

一友为了向我表明不方便电话
发来一张会场照片
我点赞。友微信说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一张会场照片，也赞？
我说，在正规会场
还有正式座牌
为什么不赞
不像我，这两年中只进过一次会场
还是帮着食堂师傅
进去抬饭桶的

   天渐渐亮了

一只小蟋蟀，在楼道一角
像一滴最小的夜

这一滴
夜最小的孩子
留在夜梦见的白昼中
要看看自己的梦
看看梦中的我

   这样开始的

猫能逮鼠
狗能看家
很多人喂养它们
当作工具
反过来说
在蛮野岁月
在歧视猫狗的地方
这一点
也给了爱猫狗的人
一个理由
（甚至骗自己的理由）：
我喂养它们，收留它们，善待它们
是因为它们有用

辛德勒救犹太人
就是这样开始的
他告诉自己：
他们是廉价劳动力。
直到后来
他心中的上帝苏醒
他正视自己：
我爱他们，我爱生命，正如爱上帝
不管他们有用无用
救！
倒贴钱也救
倾家荡产也救
并为自己开列的出死入生犹太人长长的名单
还不够长
不能够无限长
而感到自己
是个罪人

   信

今晨，又读到代薇的《回答》
读到“不随便让别人感动是一种道德”

理解这句话
也就理解了
日本电影《完美的日子》
每天一个、一个、一个地，清扫公厕的平山
在中午宁静的三明治午餐时间
总要用傻瓜相机
为面前的大树拍两张照

拍下来，不为感动别人
装在按年月分装的小箱里，也不为带走
人世一场，什么也带不走
那是树与他之间的信
就是每天写信
说说话儿
并不为了
让对方感动

   提醒

读了开觉赞扬米莱的诗，
觉得挺好。
但我仍然
提醒他：
“生长出米莱的阿根廷那地方
不称老百姓，
称公民。”

   泽连斯基：“有些人谈论冻结战争时太无耻了”

（昨天的同时，泽连斯基还称：“现在有些人在谈论冻结战争时，几乎从来不问一问，我们的数百万人民会怎么样？被占领领土上的数十万儿童会怎么样？这太无耻了！”

      ——摘自微信公众号《心霖花园》）

那些布大局下大棋者，
那些在国际舞台上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者，
那些以手指指着别人的国土和城镇、乡村、山川、河流……
气定神闲地随意安排者……
别人的一块块国土
对他们而言仿如拼图游戏的有趣板块
可以随意拆来镶去
可以排列组合加减乘除
甚至玩到高兴可以放一块在口中吮吸咀嚼……

他们没想过那每一块国土
哪怕很小的一块国土
上面是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
是成千上万的孩子
他们每一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有自己的喜悦、盼望、尊严、悲伤、痛苦、绝望……

他们不关心这一切
他们只关心怎么玩出本领、玩出花样、玩出国际声望
玩出支持率玩出党派利益玩出自己的千秋功绩
他们不关心他们用手指
拈来拈去
掂来掂去
拼来镶去
排列组合
的土地上
每一个孩子的名字
那些孩子，他们每一个的名字
都包含着美好的祝愿
那些孩子，在被国际政客大佬们随意的
轻描淡写的
划分
割让
排列组合中
那些孩子在无声的泪流中
抱紧的小猫小狗
每一个，也都有它们自己的名字

那些小猫小狗的名字，每一个
都比那些政客大佬们的响当当大名
干净得多！

   夜火车上

读了女诗人无我的诗
我记住了，列车行进的声音
原来是“你吃了吗？你吃了吗……”

夜火车上，卧铺车厢，人都睡了
临窗一个中年男人
在微弱的灯光下吃盒饭
他一口一口，慢慢吃
他用快餐勺，一勺，一勺，吃
他仿佛，一粒米
一粒米
吃

吃干净了，慢慢地，收拾好餐盒
抬起头，望向窗外
一直，望向窗外
窗外夜色中滑过：你吃了吗，你吃了吗……

   能变成一只猫咪或小鼠，不是很幸运吗

难得清晨在父母家喝喝茶，说说话儿
一年四季被榨干了时间的人们
难得清晨在父母家
喝喝茶，说说话儿

猫咪雪球坐在我们中间，享受这
一年中难得的一刻
对雪球而言
则是一生中难得的一刻

因为它的生命比我们短
我想起罗尔德·达尔的童话《女巫》
小男孩斗败了女巫
但自己被变成了小鼠
鼠的寿命短
寿命短，也能与祖母一起
在奥斯陆雪夜的灯下
度过幸福的一生

能变成一只猫咪或小鼠，不是很幸运吗
当我与所爱的人在一起
我就会说，在我
一生中难得一刻

   在餐馆

邻桌高谈阔论：
西方人，就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哦，我心想，哦
我身边这一桌
是已经开化的文明人

稍后，听见他们一人欢叫：
看，龙虾眼睛还在动
看，龙虾被片成肉片了
眼睛还在动
看着我们
吃它的肉

   要给别人就好好给

餐馆还在上菜。
他小小的儿子说：菜点多了，
多余的打包给钟点工阿姨吧。

他说：要打包给钟点工阿姨，
就选出一两样菜不要动筷，
好好的打包给别人。

看儿子似乎不满，
他说：我宁愿你将来
做一个不做善事的人，
也不愿你做一个
做不付出代价的善事的家伙。

   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的德黑兰
有一所叫阿扎德的大学
大学里有一群
盘问没戴头巾的女生
撕碎女生外套的家伙

同样是这所大学
有一位因为没戴头巾被盘问
被撕碎外套
于是索性脱掉衣服
只穿内衣
抗议的女生

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点
都是魔鬼与天使的交战场

   我想起泽连斯基的话：我们需要活着的英雄

有人因为干了什么而成为英雄；
有人因为不干什么而成为英雄。

（为此，我想起二战后绝大多数被告席上的纳粹
都以“我只是服从命令”为自己辩护
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撰文：
“应当让那些
拒绝服从命令的德国人出庭作证。
这些人拒绝开枪、屠杀、轰炸、点燃摧毁桥梁和城市的炸药引信……
他们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这样的人一直有，并且比我们迄今所知的要多得多！）

有的人用自己的死使自己成为英雄；
有的人用自己的活使自己成为英雄。

（我想起泽连斯基的话：
“我们需要活着的英雄”。
我更想起麦克阿瑟在密苏里号战舰上
接受日本投降的神圣时刻，
他身后一左一右荣誉位置上
站立着乔纳森·温莱特少将，
和英国军人亚瑟·帕西瓦尔中将。
这两位都是在太平洋战争中被俘的降将，
这两位活着的英雄
活过了铁窗岁月，
看到了邪恶者的下场。）

   下雪天

他爱站在落雪的窗前
站很久，静静地，安然地，站很久很久

仿佛世界在静静地，落
仿佛自己……不
不是仿佛自己在上升
而是内心的静
在缓缓地上升

自己如果不能像世界一样
随着雪花静静地，落
内心的静，就不能
像窗外最低处的天空一样
踩着，雪花
缓缓，上升

   被遗弃的猫

它成了流浪猫
总的来说，没感到多大的不好
可以在偶然流落到的
这个院里到处跑
可以和其它流浪猫一起玩
会挨饿，但时常
有好心人投放的猫粮
还能上树抓鸟
它虽然比其它猫笨
但也上树抓到过一两只鸟

只是时常
想起它过去的妈妈
（那遗弃它的主人）
在夜里，看着别人家亮灯的窗户
想起过去的妈妈
渐渐的，妈妈的面貌模糊了
渐渐的，在夜里
久久看着别人家亮灯的窗户
想，使劲地想
想自己想要努力想起什么

   碎了的菩萨

她怜惜地一只手捡拾
一只手掌捧起
地上被人玩弄碎了的花
轻轻说：它是菩萨

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她把它轻轻放到花树下，说：
它是来渡我的
它和我仍然有一颗
完整的心

   他离家前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在三楼窗口问他：
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他一边走出宿舍大门，一边回答：
不一定，妈，你不等我。

这一去，就是六年四个月。
判八年，实际坐了六年四个月。
回家那天，母亲端出热腾腾的饭菜。
他们都没提当年离别的那句话。
他们都记得当年离别的那句话。
“妈，你不等我”……

妈，怎么会不等你？
这不，等你回家，吃饭了。

   胡茬上的雪花

写落在头上的雪像白发
已经很多人写了
可我写的是：冒着风雪回家的他
胡茬上有雪花
上天怜爱他，让雪花
混淆了他胡茬的花白

他在狱中给家里写信：
头发花白，并不显老，
胡茬花白，人就显老了。
家里回信说：
孩子长高，不一定像大人，
孩子不再问“爸爸去哪了”，孩子就长大了。

   为什么称舍普琴科为足球的儿子

足球不接受毫无创造力的儿子
足球不接受穷研技巧、技术、战术、阵型的儿子
不接受磨铁成针的儿子
不接受苦练加苦干汗水加泪水的儿子
不接受体制化培训批量塑造的儿子
不接受好勇斗狠把对手当敌人飞铲的鸡血贲张的儿子……
足球的儿子的标识——创造力！
创造力生长的土壤——自由！
自由的心灵的本质——人性，和爱！ 
为什么我们大谈教练、球员、健儿、归化、反腐……
唯独不谈创造力的匮乏？
不谈想象力、灵感、叛逆、离经叛道、特立独行、一意孤行、灵光一现、逆众而行长途奔袭……？
一个人群看不见创造力的匮乏
本身就是一个人群创造力的缺失 
感谢足球！留存了一片集中力量办大事也办不成的绿茵
感谢足球！孕育了一代代桀骜不驯自由飞奔的创造性心灵
感谢足球，那被称为足球的儿子的
都拥有一颗热爱自由
为追求与捍卫自由
宁愿牺牲足球
与自己的
勇敢的心！

作者: 王美林 时间: 2024-12-25 09:25
他说他是精神病院的看守
他对我说：知道吗？
精神病不能自证不是精神病

作者: 王军山 时间: 2024-12-25 12:09
悦赏佳作，致敬李威！

作者: 成都李威 时间: 2024-12-26 12:00

王美林发表于 2024-12-25 09:25
他说他是精神病院的看守
他对我说：知道吗？
精神病不能自证不是精神病

谢谢老师！祝福冬安！

作者: 成都李威 时间: 2024-12-26 12:00

王军山发表于 2024-12-25 12:09
悦赏佳作，致敬李威！

谢谢老师！祝福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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