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铺板桥上最早的脚迹
——怀念我的第一个散文诗老师李耕
蔡 旭
李耕老师悄然辞世已两个月,得知消息也一个多月了,我哀痛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才动笔写下这篇怀念的文字。
我与他轨迹的交接,早在55年前。
那是1963年夏天,正是我高考后等待通知的时候,从7月号的《作品》读到了他的一组散文诗《深山短笛》。这是我第一次读到“李耕”,也是第一次认识了“散文诗”。我顿时被吸引住了,并立刻把它抄在笔记本上。这些简短、精炼,带着深切的情感与深刻的思想的文字,是这样强烈地占领了我的心。其中一章《脚迹》,写的是“霜铺板桥”,上面布满了许多脚迹,到底谁是“最早的脚迹”?诗中最后告诉说:“最早的脚迹,是造桥人的脚迹。”它让我深为感动,深受震撼。我就这样爱上了散文诗,并一直在散文诗这条并不平坦宽广之路上,跋涉了半个多世纪。
进了大学后,我又继续搜寻散文诗佳作,笔记本上抄下了柯蓝、郭风、刘湛秋等人的作品。后来在1965年1月的《文汇报》上,发表了我的散文诗处女作《春节短歌》(三章)。这样,最早引我走上散文诗之路的李耕,就是我的第一个老师。
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却在22年之后。
1985年7月,中国散文诗学会在哈尔滨举办第一次年会,给了我同他以及许多拜识多年却从未谋面的前辈老师见面的机会。当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并告诉22年前的往事时,他却说知道,并说同样等待见到我。也许是因我多次给散文诗友提起过此事,而早就传到他的耳里了。对于我的“第一个老师”的说法,也这样得到了他的默认。哈市的年会,接着又到呼伦贝尔采风,有了十余天的相处,一路上听他讲散文诗的创作,讲他那些名篇的产生以及心经,让我确实有了胜读十年书的收获。
令我意外的是,他还专门为我写了一章散文诗《不落的太阳——给散文诗人蔡旭》:
“在北疆,晨三时半太阳就东升了;在北疆,晚八点半太阳才落山。在漠河,据说太阳是不落的。
就在这样的太阳下或者说在太阳岛!
我,认识了热情的你……
你燃烧着在大雁矿井中拥抱生活,你燃烧着在伊敏河畔写诗,你燃烧着在扎赉诺尔的达赉湖上欢笑。
你说你的诗情曾是我点燃的!
而我的诗情呢?能不是你们年轻人所点燃么?
生活,是点燃我们的太阳;生活,是不落的太阳……
(1985年7月)”
“生活,是点燃我们的太阳;生活,是不落的太阳……”这不但是一位散文诗前辈对后来者的激励与鼓舞,而且是对散文诗创作的方向性的指导。这是我终生难忘的。
从上世纪80年代中叶到90年代初,我的散文诗写作得到了他直接的扶持与指导,跻身于他主编的《星火》月刊的“散文诗专页”,入选了他与秦梦莺主编的《十年散文诗选》。
我第一次到他府上拜访,是1994年9月。
当时,我的儿子考上了江西一所大学,我送到南昌后,迫不及待地找到李耕老师的家。在江西省文联大院,好不容易才寻问到这栋旧楼,他住在一间并不宽敞的房子里。大家都很高兴。照样是谈散文诗,谈活跃在散文诗坛的许多人及他们的作品。他也谈了我的作品,说在报刊上读到不少,给了我许多鼓励,也提出了一些可以改进的意见。他送了散文诗集《不眠的雨》、《梦的旅行》、《没有帆的船》,我非常感激,这些十分宝贵的教本,对我的写作有直接的营养。
我们在他家中合影,临别时,他又找来我认识的秦梦莺老师,在他的楼下一起照了相。
之后,每次到南昌,我都会到他府上看他。1995年一次,2011年一次。
2011年7月那次是路过南昌,到他家里已晚上了。此时,他的身体已非常虚弱。他说这一年已是两次“死去活来”了。我对他的身体非常担心,他却说已习以为常,无奈中又有置之度外的豁达。我们谈的还是散文诗,是他的散文诗与我的散文诗。我说对他深沉、冼练、凝重、悲壮的风格很喜欢,只是学不到;对他的寓言体散文诗,正在学习并练习。他一再强调,要坚持作品独异的个性,鼓励我要坚持自己的写法,别人的意见建议,觉得有用的就接受,但自己不要轻易动摇。有老师撑腰,让我自己也平添了一点自信。这次送给我的是近年出版的散文诗集《爝火之音》、《无声的萤火》,还有两本颇厚的诗歌刊物,其中一半是散文诗。这是编辑部给他寄来的。我说:“这两本给了我,你不是没有了?”他说:“我已经用不着了,对你也许还有用。”他嘱我给这本刊物寄稿,我听了。不过寄去之后,并未能选上,也没有回音,也就没有再寄。
再一次来到他家门前,已是2016年6月。
路经南昌特地停下。我与妻子一起来到江西省文联大院。仍是那一栋旧楼,仍是那一间旧屋,没有搞错。可是敲门没有回应,打家中电话也没有响声。到楼下打听,回答说可能是师母买菜去了,躺在床上的老师是无法开门或听电话的。我们于是在附近打转,半个小时后又去,仍然无法开门,心想也许他们到医院去了。我们只好带着惆怅离开,我心中感到有些不妙,很担心老师的健康。
后来,我托南昌的散文诗人熊亮带去我的问候。这时是2017年12月。熊亮转达我的问候时,李耕老师脱口而出:“是珠海的,他应该写了很多年。”熊亮把此话告诉我,让我大为惊讶。因为我多年一直住在海口,迁居珠海才是三年前的事,而且并没有告诉他。如果他不是经常关注到我,他是怎么知道的呢?熊亮说,师母已经先故,老师的身体非常不好,这让我深感不安。
现在,久病多年的90岁李耕老师还是坚持不住了。得到消息,一阵阵悲凉不断涌上心来。老师的音容笑貌,他的谆谆教诲,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今天我从9年前写的一组《散文诗的师友们》中,找出写李耕老师的一章《跟着李耕的脚迹》,来表我的心迹吧:
“24年前,哈尔滨散文诗年会,给了我梦寐以求的初会。
从未见面的老师终于见到了。由此再上溯22年,我的诗情就是你点燃的。
你在冰城赠我一首《不落的太阳》:“生活,是点燃我们的太阳。”
我的跋涉,不再缺少明媚的阳光。我的奔跑,不再缺少燃烧的力量。即使坎坷与泥泞,也不至于会迷失方向。
弯弯曲曲的路,断断续续地走,也印上了我密密实实的脚迹。
蓦然回首,已走过45年。那个初出茅庐的莽撞少年,亦是鬓发皆霜了。
“霜铺板桥。一串串繁忙的脚迹上,每天都有一双最早的脚迹。”
你说:“最早的脚迹,是造桥人的脚迹。”
而用霜铺成的我的散文诗之桥上,最早的脚迹,是你的脚迹。
如今,我看见你,一个比我老的老头,还在前头不倦地奔走。
我不由得紧紧跟着。
沿着你的脚迹,跟上我的脚迹。
(2009年12月)”
以此寄托对我的第一个散文诗老师的怀念,永远难忘我的散文诗之桥上,留下最早的脚迹的人。
(2018年10月22日,珠海)
蔡旭,广东电白人,现居珠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退休报人,不退休散文诗人。出版散文诗集《蔡旭散文诗五十年选》等28部,短论集、散文集9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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