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与村庄（短诗七首）

◎玄荒

1，村庄

田野，不仅长翡翠，长碧玺，长玛瑙

水晶，羊脂玉，珍珠，还长黄灿灿的金子

村庄，就是一家百年老字号珠宝店

淮河是戴着一付老花眼镜的白胡子掌柜

慈眉善目。但有时脾气不大好

倔，每年按时发一次洪水

2，淮河啊

像一条温凉的棉质围巾

戴在村庄的脖颈上

每年夏天

又会变成一条愤怒的大蛇

咬住村庄的命门，不松

人们找了量了不知多少年

也找不到他的七寸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村庄，习惯了疼，习惯了种一季水

3，夏日

蒲扇冰凉不了孩子们的心火

我们会骑在淮河身上

乘牛和驴都在埋头忙于吃草

也放放淮河这条大蛇

抓鱼虾。踩河蚌。捉河蟹

嬉嬉哈哈，你追我赶

有的光屁股躺在沙滩上，朝老天爷开枪

有的把自己像河蟹一样藏在泥沙里

有的不慎被河水一把薅住，关进水宫

或被渔网网住，做了水鬼

太阳若无其事地回家了

牛和驴赖在堤坝上怎么也拽不走

——独自冲下河堤

冲进河水里，张望，翻开河水寻找

对着哗哗流淌的河水拼命地喊叫

“回家了！”怕他听不到或忘了天已黑

眼含盈盈的泪水——

拼命地击打水面。仿佛淮河痛得一松手

把他像鱼一样放出来。仿佛故意

躲在了河蚌里。拿藏猫猫逗它

以 前 经 常 有 过

4，儿时的链条枪(修改)

我急需一辆旧自行车

报废的就行

我需要自行车上的链条

拆下七八个关节就好

我需要一根铁丝

黄豆粒差不多的粗细

做手枪架子，撞针，扳机

组装起来，就是我想要的

一把盒子炮

我需要洋火若干

作子弹，上膛

啪！啪！啪！啪

瞄准所有鬼子！瞄准每个坏蛋

哦！我急需一个童年

5，老爹

要找老爹，就去找墙根吧

或者牛圈，驴圈，羊圈

幼年，父母早丧

老爹像酸枣树一样。孤苦伶仃

不愿相亲，不喜欢女人

爱与牛，驴，羊，呆一起

牲口在吃草，他在一边看

老牛一样站着。时常

一个人，嘴里嘟嘟囔囔

反刍似得。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也许，羊能听懂，他一去

羊就咩咩地找他说话

平日，很少有人愿意搭理他

说话，跟吵架一样，跟生气一样

还拿吐沫星砸人，用浑身颤抖吓人

有一年，春节回老家，父亲说

老爹死了。在一条河上漂着

像一头正在凫水的老牛......

6，向家乡的春天告别

向河堤上，田埂上，垅上的

野菜花，野春菊，芨芨草，野燕麦告别

向灰兔，锦鸡，浩荡的春小麦告别

向门前老槐树上黄绿色的童年少年告别

向一夜未眠的父母说: 我走了

向颤颤巍巍起床的奶奶说: 多睡会儿

不敢扭头看，一看，阿黄就

摇着尾巴追出来，用舌头摸我的手

像一条柔软的小溪，舔我的身体

不敢扭头看，一看，汪汪池塘会掉进眼里

此一别，竟再也没能回到故乡的春天

像一只鸟儿，一直在飞，却找不到树林

——网上查询到的故乡也是淮河的洪水

那片角落里，无所顾忌的色彩哦

就这样，在世界之外，默默地

倔强地开了又谢，谢了又拼命地开

我离家以后，花儿也怏怏地走了

但油菜花，拉着蜜蜂，拽着蝴蝶

金黄地追我到每座城市莎草漫道的郊外

蒲公英，微笑地向我伸出绒绒的小手

狗尾草，影子一样跟随我，像阿黄

随我到南方的夏，关东的秋，齐鲁的冬天

到皑皑白雪的晋西北

7，喇叭花

一根竹竿

为喇叭花的藤叶引路

竹竿停下来

藤叶也停下来

在顶端捧出二朵粉红小花

向太阳示爱

黄金的蕊

是阳光赠予的发簪

我也曾，送过你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