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荒|诗三首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我会回到故乡去,回到河洪村
背倚着淮河盖一间房子。以夯土为墙
稻草为盖。不用一袋水泥,不用一块砖瓦
房梁以卯榫连接,不用一颗钉子,以桐油为漆
以河为枕,淮河夜夜从房中经过,带走旧梦
不用电,用煤油灯;不用打火机,用火柴
不用手机,不看电视,不读报纸,不听小道消息
只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只听风声雨声雷声
得有二亩地,种上粮食和应季的果蔬,不吃荤
得有一头水牛,用木犁揭开春夏秋冬的秘密
养几只鸡,公鸡负责打鸣,母鸡负责下蛋
养两头猪,一公一母,看着它们生子,与世无争
门前得有一方池塘,种上藕花,养上几尾鱼
塘边得有几棵树,栽上柳树吧,看它就像看你
书就不带了,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露皆为书
酒也不用酿了,醉了几十年了,一直没醒
早晨迎着太阳下地,晚上背着落日还家
闲来坐在淮河边,看云如何把天空越磨越薄
看流水如何把我一点一点带走,带走——
哦,还得养一条大黑狗,狠一点猛一点的那种
让它天天冲着路过的人呲牙,拿狗眼看世人
▎家谱
我家的家谱,不太清楚,也没问过父亲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谁,不知道,也没问过父亲
估计父亲也不记得了。只是约莫听说过
祖上有田有地骑马挎刀有自己的城堡
赵家围。在我的记忆中,打爷爷那里就断了
家谱就像一截一截指关节拼连起来的树
连我的爷爷我都没见过,见过名字,照片和信
听父亲说,爷爷二十一岁离家求学,回来过一次
爷爷下面有两枝,上海一枝,江苏一枝
苏北是我奶奶独自一人带着我的父亲和姑姑
上海有一个“奶奶”,未谋面,带着“姑姑”和“叔叔”
也不曾见过面,只见过照片,名字也不记得
他们下面的情况,就更不记得了,苏北是穷亲戚
爷爷的一节断了,具体时间不详,大概九十年代末
从此上海方向再无只言片语的信息
(西安的堂叔说,等那个老太死了,便可联系)
苏北的姑姑这一节九二年冬断了,那年她四十二
走在奶奶前面。她下面有一男二女,三个孩子
姑夫前几年也走了。奶奶一二年秋天走的
我的父母有三个孩子,大哥,二哥和我,都已不惑
大哥这一节在老家,二哥和我在无锡,各自一个儿子
我的老婆孩子在山西,我像云一样四处飘离
成不了一根树枝的一节,更像落在水上的叶子
父母已经很老了,有时真得不敢往下连接
死亡是一个老师,他正在不停地,逐,一,点,名
▎快与慢
时间像一条高速公路,像一个飞机场
不是车子快,而是路快,不是飞机快,而是天空无障碍
时间像一条河,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是河流得快,而是有岸护着,心无旁鹜,可以纵情
跑得慢的河流,就会被掐断,一截一截的,露着骨头
跑得快的河流,也会被掐断,安上几十座水电站
时间像一匹快马,在辽远空旷的大草原上自由驰骋
如果给它拴上缰绳,就同无风的云一样,在那里嘶鸣
时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快,譬如,小的时候长得很慢
贫穷的时候,苦难的时候,譬如,六十年代是蚂蚁
城市的发展很快,楼房跟庄稼地里的草一样长势迅猛
人变得也快,仿佛慢一点,就会被踩到尾巴,赶不上舞会
好人变坏,很快,只是一念间;坏人变好人,很慢很慢
仿佛是个无法抵达的距离。人人都有驱不散的心魔
花落得很快,开得很慢;幸福与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
仿佛只是一个转身;仿佛东边日出西边雨,只差一步
地球像一个巨大的轴承,正在飞速旋转,磨损着,消耗着
缝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响,不停地上下撞击着天空,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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