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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原创诗体小说】不朽的月光 阿依古丽

热度 19已有 592 次阅读2015-7-29 20:34 | 在景区马场, 他看上去比我高出一头, 身形健壮, 他躬身用膝盖顶住脚蹬, 又一个反转身

不朽的月光

 

阿依古丽

 

 

到达那拉提草原已是下午三点,在景区马场,还没等教授夫妇从眼前绿茸茸的草滩上回过神,我已经选好了一匹高挑彪悍的红鬃马。一位哈萨克小伙子跑过来,他看上去比我高出一头,身形健壮,他躬身用膝盖顶住脚蹬,一双黑亮的眼神示意我上马,又一个反转身,跨上马背,坐在我身后。

“我叫夏勒克。”他说。

我们还不熟悉,彼此陌生,像两块生硬的石头,我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夏勒克的长相,面罩把他从脖颈一直到眼睛下方的区域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他的左手握着马鞭,牵缰绳的右手,在离我腰部几公分的地方,矜持地停在那里。

两只画箱在马场的空地上,却不见了女神夫妇。

“请等一等。”我说。

夏勒克很听话的调转马头。

前方不远处是景区区间车发车点。我一眼看见女神夫妇等在那里买票。我向女神招手,女神看到我,提高嗓子喊:

“月亮,我们行头太重,只能坐区间车进山,山里见。”

“好——的——”我回应着女神,又咯咯地坏笑起来。

看来,在那拉提草原,教授夫妇又要与马背上的旅程失之交臂。

我们都喜欢骑马,可他俩儿总因行头太重,没有马童愿意认领。

我与教授夫妇在赛里木湖相遇,彼此喜欢,就走在了一起,他们叫我月亮。我们结伴去了喀纳斯湖,又在额尔齐斯河边一户哈萨克牧民家里住了多日。这次,我们在巴音布鲁克草原租用了当地蒙古族牧民的私人吉普车,翻越天山冰达坂,沿险象环生的盘山道,一路西下,来到那拉提草原。我是职业旅行者,在国家地理杂志开专栏写游记养活自己,每到一地,自然风光、人文风情是我关注的主题,我的生计是玩出来的。

和我不一样的是:教授夫妇却没有太多玩的时间。他们像两颗捆绑在一起的棋子,共下一盘棋,谁也离不开谁。一个总想胜算的人生,也不可避免地把实际的生活挤到人生边上。女神大多在画室做教授的模特儿,肖像画创作是教授油画的一个重要主题。从少女时代起,教授就画女神。女神姣好的身段托举着一张古典美的容貌,现代气息与传统风韵恰到好处地在女神的形象中呈现。教授说:

“画她很方便,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教授无疑是最爱画老婆的一个人。在他的作品中,女神或裹着红色头巾端坐,或侧身倚在椅子上思索,淡然的表情在教授笔下极其生动,这大概就是夫妻之间的默契吧。女神的肖像画是东方女性美的代表,几年前已经被一些艺术机构抢购一空,教授也因此名声远扬。如今,女神已经四十好几了,教授还不罢休,依然在画老婆,总觉得杰作还没画出来。女神常常被教授这一古怪的嗜好感动,总絮叨: “这种画来画去的日子蛮有趣,流走的岁月全都可以在作品中找到踪迹,意义原来是没有边界的啊。”

凡事没有边界就已经设定了边界。自我没了,美院才女到头来一事无成,也已经注定,女神也习惯了这种没有自我的生活。在家里,做教授的模特,外出写生,就围着教授身前身后忙碌,照顾教授的创作和生活,时而也画速写,兴致高了,就支起画架写生,也都是大而泛之的笔触,帮教授搜集素材而已。我和他们相处时间久了,就明白了他们两只沉甸甸的画箱中满满装着的生活。

和女神不同,我鄙视那些被人们挂在嘴上的所谓意义,一切意义对我都毫无意义,我不要婚姻,不要工作,不要常人想要的名利,只要行走的旅途,只要旅途中的酸甜苦辣一寸一寸充满我,让我成为那个最想要的自己。已经跋涉了那么久,此刻,我离那个最想要的“自己”还有多远?也许,谁都说不清楚。女神昨晚神秘地跑到我房间,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你心里装着什么,眼中看到什么,笔下就留下什么。”

她以为看穿了我,我对此不置可否,甚至在心里彻底否定了女神的观点,她说的那个“什么”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的旅行经验清楚地告诉我,艺术的生活和生活的艺术并不是一回事儿,更何况这两种生活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也许在女神眼中蕴含的大世界,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渺小的自我对应的那个让我不屑一顾的荒土坡,就是我和夏勒克骑着的红鬃马身后飞起的扬尘,在哪里飞起来,总归还要落到哪里,它们落下的地方依旧是草原上那条被无数的马踏平的马道。如果落在草叶上,落在花心里,当然是它们的幸运。可这幸运在那拉提草原,却不是人人都有的,高耸入云的雪山以它亘古的威严告诉了我这个道理。 

幸运的人生本来就不多,何必要多想。

我不知道夏勒克懂不懂这些很生活化的道理,他这么年轻,被梦充满,但我希望他懂。

 

                                                                                                        二

 

我和夏勒克骑的红鬃马像石弹一样疾飞,奔驰的红鬃马胸脯贴着地面,像低飞的鸟儿胸脯贴在草尖上一样,我们翻越了一个草坡,又奔上另一个碧草连天的山顶,我一次又一次被高高的弹离马背,又一次次落下来。我在剧烈的颠簸中提心吊胆。夏勒克用汉语在我身后不停地叮嘱:

“用膝盖和脚蹬来支撑,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你不会掉下去的。”

夏勒克一次次提醒我,声音轻柔,像泉水从陈年的瓷器中溢出来,又穿越我的耳膜,字正腔圆地落在我紧张的神经上,让我感到十分舒服,有瞬间安神的效果。

我按夏勒克的提醒,尽量使臀部腰部和曲张收缩的小腿肌腱与奔跑中的马保持和谐的节奏,小腿尽量贴在马的身体上。

风呼啸而过,我在马背上像一只无辜的绵羊,飞起的马鬃打在我的脸上。

那拉提草原的碧草蓝天以它个性的方式一层一层把我包裹在这条马道上,马儿像飞起的金雕一样,耳旁的风呼啸而过,我的身体再次并不轻松的落在马背上。

感觉没了夏勒克。

一回头,夏勒克在身后的草坡上站着,他身边是一大片野生油菜花,金黄金黄的油菜花自顾自地盛开着,不管你来还是不来,油菜花都和阳光一起匍匐在草滩上,像一幅笔触精炼的油画呈现在我面前。

夏勒克握马鞭的手看上去很有力量,手腕的肌腱发达,一个成熟男人的特征。他向空中甩了一个响鞭,红鬃马就停下来,向他站着的地方走去。

没等夏勒克伸手扶我下马,我已经跳下马,站到他面前。

“你骑得很好!”夏勒克鼓励着我。

转身时,夏勒克已经拿着一束油菜花孩子气地举到我面前,不可辜负的样子。

一股清新的芳香扑面而来,还有青草的气息,一股脑儿向我倾泻过来。

我像油菜花丛中飞舞着的蜜蜂,停留在夏勒克举到我面前的油菜花上。忙碌的蜜蜂要把油菜花的种子带到更远的牧区,或者酿出甜蜜,我能干什么呢?

红鬃马在我们身边的草滩上吃着青草。

我心中的小浪花突然翻滚起来,一波一波地涌出心口,仿佛全都落在身旁的油菜花上,一阵风吹来,金黄色的波浪飘起来,又落下去,蜜蜂和蝴蝶在金黄的光波上荡着秋千,有种恍若梦境的迷离。

怎能辜负一个孩子送到我面前的美好。

我接过了夏勒克送给我的一束油菜花。

“我是从蜜蜂的嘴中抢来的,你看他们多失望。”夏勒克一边风趣地说,一边指着我们前面几只不知所措忙乱飞舞的蜜蜂给我看。我抬头时,看到夏勒克不知什么时候拉下了紫外线防护面罩,露出了一张英俊的面庞,瞬间,我有意外触电的感觉,但这股电流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他胡须刮得很干净,肤色润黑,长脸型,眉骨微凸,高鼻梁,下巴饱满,微微上翘,与嘴唇之间的地方有一个深涡,十分性感。在阳光下,我看到夏勒克和我手中的这束油菜花一起走进的那片月光中,我希望那片月光醒来时,我还能看到他。

六年来,我一直在行走,在有路的地方走,也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和“驴友”一起走,也和自己的影子结伴前行,我要把这个世界的美好满满地带走,一直到走不动的那一天,我希望拥有一个巨大的素材的仓库,陪伴我,给我提供无尽的回忆,以此聊度余生。

我被自己的奇思异想感动了,满眼含泪。

夏勒克走过来,有点疑惑,像是要问我,却没有说话,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我歉意地看了一眼夏勒克,眼泪还在脸上。我说:

“夏勒克,我想让你知道另一种生活,行走的生活,每一天都在路上的生活,你们一年四季放牧牛羊,旅人只放牧自己的心灵。”

也许夏勒克听懂了我的话,他走过来,友善地拥我入怀,是儿子拥抱母亲?

也许……也许……夏勒克正如我所想,是儿子怜惜自己沧桑的母亲。

 

我在油菜花丛中不停地拍摄,许久,也没有等到女神夫妇过来。也许他们找到了另一处心仪的风景,想我有夏勒克陪伴,不来打扰。

下山时,红鬃马显然累了,不想再奔跑,只是漫步。我问夏勒克:

“你会用单反相机吗?”他说:

“会的。”

我把单反相机递给夏勒克。

一位戴着黑边眼镜,肤色白皙,额头宽阔的女人骑在一匹彪悍威武的红鬃马上,她前方是一片盛开的油菜花海,她后面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她的两侧是一望无边的草原和撒落在草原上的白毡房。女人与马,女人与雪山,女人与草原,女人与羊群,女人与白毡房都是一道道不错的风景。夏勒克像是通晓人物摄影的取镜要素,很娴熟地变换着拍摄角度,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响起来。

不远处的草滩上,黄褐色的牛和白色的羊三三两两悠然地吃着青草,有五六座毡房已经升起了炊烟,阳光如同一支神奇的画笔,不断地改变着那拉提草原的色彩和线条。美若要臻于完美,更高层次精神元素的存在是极其重要的,崇高而神圣的美只有与人的意志相融合,才不会显得矫揉造作。远处雪山耸立,山脚下是莽莽苍苍翠绿的塔松、高昂的白桦树、古老的榆树、胡杨树,飘溢着奶香的阳光在那拉提草原这张大画布上创造着一幅亘古不绝的杰作。我被创造了这一切的草原阳光支撑着,包围着,在马背上,像云朵一样柔软,像空气一样流动,像花儿一样盛开了。

旅行就是为了砍去生活中多余的枝杈,将生命置于不同的时空和境遇中,让自己成为天空和大地的核心,成为自我生命的中心,听从自然之神的引领,做人生减法,一点点洗去风尘,脱去久困于心的恶俗,洗练性灵。这也是我多年来迷恋旅行生活的原因。

“我带你去花草坡,你一定喜欢那里。”夏勒克一边拍摄,一边对我说。

“好啊,很期待。”我快活的回应夏勒克。

“日出和日落的拍摄点我已经给你选好,就在前面的山上,那里是那拉提草原的最佳拍摄点,今晚十点,我带你过去,那时的落日最好看。”夏勒克一边说一边在镜头中看着我。

“晚上山上凉,一定要穿上厚衣服。”他叮嘱我。

我租了夏勒克的马,可以用到明天傍晚,计划在那拉提草原上走一圈,拍摄一些专栏配发的照片。

骑在马上,有行走在天涯地角的惬意,云朵向身后快速地移动,强烈的阳光从云朵裂开的缝隙中射下来,把亘古不变的热情泼洒在草原上。

走到一条小溪边时,夏勒克跳下马,马儿一个腾跃跳进了溪水,站在溪水中央,自顾自地咕嘟咕嘟喝起水来。

溪水清澈,是雪山融水,我在马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一颗一颗大大小小的石子。

夏勒克站在溪水边的一棵古胡杨树下,若有所思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也许是草原的广袤映衬得这棵树格外孤单,也许是树的孤单反衬出草原格外广袤。看到草原上的孤树,心里总有莫名茫然的感动。放眼望去,胡杨树身上有一个可以站下一个小孩的大洞,树干几乎枯朽,树冠却依旧葱郁繁茂,硕大的侧枝向溪边十分有力量的伸下来,仿佛想抓住什么,又仿佛要开口说话。

夏勒克说:“这颗胡杨树已经六百多岁。”

“树比人活得长,来生做一棵树吧。”我逗趣的说。

“这棵树陪伴我长大,5岁时的那个夏天,我在树洞里睡觉,差点被饿狼叼走,是附近放牧的爷爷救了我。”

说着,夏勒克让我看恶狼留在他小腿肚上的伤痕,像是少了一块肉,小腿肚的地方凹下去一个深坑,看着让人胆惊心颤,我赶忙移开了目光。

向前方延伸的这条马道被溪流拦腰截断,所有的马都要涉水而过,拦腰截断马道的这段溪水十分浑浊,而前后一米远的地方,溪水依然清澈地映照出蓝天白云的底色,溪水“哗哗啦啦”响亮的流淌,弹唱它亘古不变的乐章。

夏勒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用哈萨克语唱起了歌,旋律十分优美,我听不懂歌词,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内容。我静静的倾听,像青草安静地倾听溪水的歌唱。没有人打扰我们,只有溪水“哗啦啦”和着夏勒克的歌声。

红鬃马终于抬起长长的脖颈,心满意足地打着响鼻,原地走着碎步,等待主人的召唤。

夏勒克跃上马,又坐在我身后。他双臂环绕在我腰部,两只手放在我的腿上,没有了起初的陌生感。红鬃马昂头快活地跑步前行,不知道得到了夏勒克怎样甜美的暗示。

夏勒克的歌声又响起来,是哈萨克民歌的曲子,却用汉语在唱:

“小旱獭被丝套扣哟套住了,/红狐狸被铁架子哟夹住了,/小旱獭和红狐狸哟跑不掉了,/落到猎人的皮褡裢里面了。

“美丽的花儿约开放了,/勤劳的蜜蜂药飞来了,/枣红马被绊马索药绊住了,/姑娘的名字约刻在我的心上了。”

他唱的是一首哈萨克族民间流传的《刻在我的心上了》的情歌,显然是在唱给我听。

在绿茸茸的山坡上,夏勒克的歌声像一道异样的彩虹升起来,那些美妙的音符长了翅膀,低回婉转,在马道上空盘旋起来,却不知道落在哪里,也不知道飞向何方。

我默默地倾听,屏住呼吸,在夏勒克的歌声中把自己敞开,再敞开,像一把美妙的折扇,我把自己彻底打开……

我不知道这样的心念是对还是错,只希望红鬃马不要走得太快,不要把夏勒克的歌声孤单地留在身后的马道上。此时此刻,美是一个盛满琼浆玉液的瓷器,没有什么器物可以称量出它的分量,只有我的心知道,我不想让这个瓷器瞬间碎掉。

在这个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我原本可以按照哈萨克族习俗与夏勒克对歌,一比高下。但心中有千百首歌,却没有一首适合唱给夏勒克。

我已经四十岁了,爱情和婚姻在我看来就像人生中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在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我不愿生活在问题中心。

事实是:我明天傍晚就要离开草原,行程是之前定好的。

这也许只是个借口,可我必须在这个借口中上路。

“行走他乡这么多年,家对我只是一个巨大的穹窿,独自行走是我的常态,我不愿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我的目标就是行走,我的终点就是远方。”

我问夏勒克:“你明白吗?”他不回答我,依然在唱:

“黑山头上的白云为何不散开?/凉爽的清风为何不吹来?/白云啊,你散不开了,因为风儿还没吹来……”

我知道夏勒克有点伤感,他像一个小马驹意外地走失在自己的渴望中。

红鬃马踩着夏勒克歌声的旋律慢跑,太阳向西方压过来,天空仿佛矮了许多,仿佛可以摸到那片滚动的白云。我一伸手,却触到了夏勒克握马鞭的手,我问:

“前面到哪里了?”

“花草破。”夏勒克边说边跳下马,

红鬃马的缰绳牵在他手中,马很听话的上了花草坡。

  

    

在西方的天空下,云朵已经化成一片片粉色的薄云,有说不出的柔软,空气中弥漫着生命的气息和活力。仿佛承载着千古长梦,晚霞还没有散尽,一个巨大的月亮就急不可待从不远处的雪山脚下升起来。

     花草坡上,红、黄、蓝、紫五彩斑斓的野花在月亮的光芒中悄然入眠。

花草坡下,巩乃斯河的浪花舔着湿雾像肆意撒野的马驹奔腾向西。

月亮从雪山脚下腾跃到山顶,像婴孩挣脱母亲的襁褓一样,不一会儿就高高挂在天上。

逆光看去,夏勒克、红鬃马和刚刚升起来的月亮,就像奏响在草原上的一首月光曲,我耳边悠然地响起了那首《小黑鸟》的哈萨克族民歌:巩乃斯河旁边/有一条深深的山坳/深深的山坳/一匹小马拖着缰绳/无助地在奔跑/小黑鸟/孤独地落在大树枝头/歌唱在旷野有谁知道/孤独的小黑鸟/飞得多辛劳/可怜它不肯落地/苦苦地鸣叫。歌中那些跳跃着的音符有点忧伤,沿着它曲折的幅度,从夏勒克站着的地方向我飞过来,牢牢抓住了我。也许我不是歌中所唱的那匹拖着缰绳无助地在奔跑的小马,也不是那只小黑鸟渴望栖息的大树枝,夏勒克也不是,但我肯定,那匹小马和小黑鸟一样的孤独,会始终陪伴我的旅途,也是夏勒克成长中必须要经历的过程,我们都会像那拉提草原上的野苹果树一棵孤独地期待着另一棵树的果实和花朵,让它们给我们带来一个梦想中的新世界。如果我能够给一个大男孩带去一个他想要的新世界,我拥他入怀,给他所有,又何妨呢?可我只是个旅人,我前面的路曲曲弯弯,我能给他的只是一个看不到底的前方,这不应属于这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哈萨克大男孩,他的未来属于草原,他应该做草原的雄鹰,在那拉提草原的大地上叱咤风云。

夏勒克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像我也不懂他用哈萨克族语言重复唱着的那些歌词是什么一样,只听到“娜依拉,娜依拉……”他好像假装显得十分轻松,唱歌的样子像饱满的麦穗在月光下摇头晃脑,他不催我走,好像要一直等下去,要等到天亮一样,又好像他在自己的歌声中陷得很深,像一只受伤的天鹅落在了爱情的荒山坡上等待救援。也许应该给他一片没有堤坝的水域,让他野性的马鞭狠狠地抽在那片水草上面,但此刻,此刻的夏勒克孩子般的神情让我惊异了许久,我看到一个大男孩的天真从他眉宇间跳出来,想抓住什么,我却没有把手伸出来。他突然跑过来坐到我身旁,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佯装惊恐地问我:

“狼来了,你怕吗?”

我第一次和夏勒克这么近距离的目光相对,身体贴着身体,足有三秒钟,我有点不知所措,心中像是有一只肥硕的小蚯蚓在攀爬,可是,那颗心的躯壳太厚,它却怎么也爬不到外面的世界中来。

“不怕,狼是来吃羊的,可我不是羊。”我说。

“你怎么办?”我反问他。

“我让你躲在我身后,用手电筒的强光照狼的眼珠子,狼就会拔腿逃命,不会伤人。”

夏勒克的答案让我出乎意料,我被他朴实的真诚感动了。

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手,是在鼓励他,却不知道除了狼以外,还能给他说些什么话题,他搂着我脖颈的那只手臂拥紧了我,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光照亮他的那只红薯色的臂膀,我看到他健康而有力量的成长痕迹,像草原上的一头小牛犊,生活在水草肥美的地方,身体中就有掩饰不住的快乐和健康,像草叶上的露珠一样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此刻,我不愿给他说那些沧桑的话题,说我旅程中的风雨。我的旅途也许只是一个打着自由主义的幌子却并不能证明自由是什么的一个陷阱,我不想让夏勒克掉到这个陷阱里像我一样鸡飞狗跳地生活,不想让他早早知道沧桑的滋味儿。

“我喜欢你单纯天真的样子,你应该永远这样成长下去,我期待你雄鹰一样飞翔在草原的天空,不想让你胡思乱想那些没有头绪的生活。人本来就应该本真地面对周遭的世界,面对你的亲人和那些与你相遇的人,可我们看到的却恰恰相反。城里人的世故圆滑见风使舵明枪暗箭骨肉成仇,是另一种生长在人心的雾霾,污染着人类原本清澈透明的人文生态。如果有一天,我们面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处风景,我们没有功名利禄的奢求,只付出单纯天真的情怀接受自然的洗礼和恩惠,我们得到的,一定比我们付出的更多。”

当我说这些时,夏勒克很专心的听着,我和夏勒克并肩坐在花草坡明亮的月光下,我的一只手在他的手中,他的一只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他专心的样子突然让我觉得踏实起来。我们肩并着肩,身体挨着身体,在草原的夜晚,这么短暂的相聚在一起,原本可以什么都说,说一些男女之间的私话,说一些打情骂俏的黄段子,可这一切却没有发生。我置身在这个月光如水夜晚,如果是一只金雕,草原的天空就是我的;如果是一只白龙马,草原的大地就是我的;如果是此刻的月亮,巩乃斯河水就是我的。可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匆匆行走在那拉提草原上的旅人,我的前面只有一条还没有走完的长路和一颗被自己扬鞭飞马般放牧着的心灵,她有着沧桑的切面,有一点阴影,尘埃还在生命的褶皱里,没有洗干净。

“娜依拉,娜依拉……”夏勒克用哈萨克语反复唱着的歌曲,我只能听懂这几个字,他的声音低沉,就像刚刚燃起的熊熊篝火被一盆冷水灭掉一样。也许我就是这盆冷水,我冷得浑身打着哆嗦。

夏勒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当他牵着红鬃马,站起身时,我像看到了一处美丽的风景一样惊呼起来:

“夏勒克,你站在原地,别动,牵着马,对,就这样。”我明确地发布着命令。

夏勒克不知所以然,有点让人心疼地站在那里,就像牵牛花缠绕在洒满月光的廊柱上,冷风吹在他的脸上,那朵渴望装满快乐的牵牛花却没有盛开在他的脸上,反而闭合在这个冷夜中,无辜的被月光照得通亮。

夏勒克已经忙了一天,原本是他收工的时间,是他和那些同伴一起到草原的广场上唱歌跳舞的时间,可为了我的草原落日主题拍摄,他不得不留下来。

我迅速将刚刚收在摄影包中的相机拿出,换上超长焦距镜头,在离开夏勒克数米远的高地上稳稳地支起三脚架,我要以月亮为画面主体,以夏勒克和红鬃马面向月亮做呼应,把夏勒克和红鬃马的逆光剪影重叠在月亮中,创作一件题为《月光曲》的作品,参加国家地理杂志的年度摄影大赛。镜头中,夏勒克和红鬃马重叠在硕大的月亮中,背景用虚光处理,我把一个故事中那片撼人心魄的月光收藏进一个巨大的草原之夜的神秘中,供读者挖掘和想象。

巩乃斯河在耳边喧响,远处的雪山云雾缭绕,天空繁星闪烁,碧绿的牧草将芬芳喷向蓝色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新鲜,站在那里的夏勒克就像晚风中摇曳的树枝一样让我既新奇又熟悉,吃惊却并不陌生,那么壮美的一个场景,可能我此生再也不会遇到。夏勒克被我重新创造着,按照我的美学意志,我想让他成为我意志开出的那朵花,疑惑是结出的那个果实,闪亮着我在美的世界中响亮的呼唤。

偶然中的机缘巧合,成就了这臻于完美的影像。

当夏勒克和红鬃马从月亮中走下来时,随着一声红鬃马的嘶鸣,我看到夏勒克充满光彩的样子,这通常只有在爱情里才能看到的光彩,让我意外的看到,也许此时此刻,夏勒克的心中正在开满爱情的花朵,他脸上的红晕就是那些花朵芬芳的汁水,在月光下尽情流淌。月光如水,草原像一片寂静的大海,承载着夜色赋予的神秘,把最美的事物安放在跳动的脉搏上。

我们只能轻轻的,轻轻的走过……

 

 

寻着夏勒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山崖上矗立着高高的两大块石块,潺潺溪水从两块石头中间流淌下来,形成一个小小的跌水瀑布,石崖畔的雪岭云杉齐刷刷的一大片,一阵山风吹过,洒满月光的树叶沙沙作响。这个风景秀丽的林区坐落着一幢幢屋顶呈人字形的小木屋,是一个牧民定居点,我和教授夫妇就住在这里的一户哈萨克牧民家里,食宿全包,价钱也不贵。

这是一片数百年的老树林,浓荫密布,把月光牢牢挡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女神站在木屋前的树荫下,黑乎乎的一戳,鬼影一样,是喝了酒,伊力特烧酒的味道从空气中飘过来,看到我们过来,就用花腔女高音冲我喊:

“月亮,月亮,我有孩子了。”女神跑过来,激动地搂着我和夏勒克,想把我们举起来,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夏勒克像一块石头,纹丝不动,只是嘿嘿笑着,有点大男孩掩饰不住的羞涩露出来。女神和教授一直没有生育子女,想孩子想疯了,女神看上去有点兴奋过火。

“你烧了哪柱高香,走了哪门鸿运,也给我搞个孩子玩玩。”我逗趣的说。

“月亮,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饿了吧,快进屋,有酒有肉,不想家。”女神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和夏勒克向木屋中走。夏勒克没进屋,回身跑到红鬃马身边,不知给马耳语了什么,马就一溜烟跑向不远处的山坳。

夏勒克让马先回家了,自己留下来,陪我们喝酒。

一进门,教授和一位年轻的阿肯谈兴正浓,像是站在大学的讲台上一样,教授声如洪钟,讲得眉飞色舞:

“不同的音色,可以看作是不同的色彩特质,弦乐对应黑色;铜管与鼓对应红色;木管则对应蓝色;单簧管纯净优美的音乐似乎呈现出玫瑰花一般的绚烂色彩;大提琴低沉委婉,像黑色的大海在夜色中弥漫。肖邦的音乐正如那拉提草原的绿色一样让人沉醉,而瓦格纳的音乐则闪烁着不同的色彩。在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中,我们清晰地体会到了明朗的长笛声吹出了天空澄澈湛蓝的色彩,但莫扎特的音乐则属于澄澈的蓝色,一个个来自莫扎特的音符穿透时间,带着湛蓝的色彩,令人感到神清气爽,心境坦阔,仿佛是天空的蓝,或是大海的蓝,当音符圆润地流动在琴键上,那澄澈的蓝色即能安抚人心。在音乐中不同色彩的运动和在美术中不同色彩的运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情感表达烘托主题的手段。同一个音符在不同的情景下被赋予不完全相同的色彩,这是艺术的博大胸怀,没有绝对的对错,无需科学的衡量,只有个人的体会和感受才是最好的诠释。”

“打住,我们鞍到马齐,正式开宴。”女神命令着。

“坐在教授身边的这位哈萨克青年是草原上远近有名的歌手,哈萨克人称阿肯,也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原创音乐人或原创歌手,名叫穆萨,也是我们的干儿子。”说着,女神拿出教授以穆萨为模特原型创作的一幅题为《年轻哈萨克》的人物肖像作品让我们看。只见穆萨戴一顶圆形白色毡帽,帽沿上卷,镶有黑边,帽顶呈方形,穿着一件黑色条绒面的大衣,腰间系一条镶着银饰的宽牛皮带,皮带上挂一把精美的小刀,脚上穿一双做工十分考究的马靴,靴面和靴筒上,有金银两色金属铆镶的蝶鸟花纹,背景是被虚化处理的草原绿,穆萨像一位凯旋归来的英雄骑士一样,显得彪悍而威武。

 教授从音乐的色彩学探索入手,一直致力于美术与音乐关系的创作实践和研究,曾随一位老乐师学习钢琴,还到音乐学院学习小提琴和大提琴,对二胡、吉他都有涉猎。在这幅作品中,教授用大提琴深沉厚重的黑色,表现画面主人公的内心感情,用白热化的明亮色彩点睛,将观者的视觉向更远更明亮的空间拉伸,也有前程似锦的祝福蕴含期间。看来,教授和女神都对这位异族儿子穆萨动了真心。

夏勒克一只手臂背在身后,一只手臂按在胸口,毕恭毕敬地给教授和女神行了一个鞠躬礼,又握住穆萨的手,拍拍穆萨的肩膀,用哈萨克语说了什么,两人都爽朗地大笑起来,像是一见如故。

屋中弥漫着伊力特的酒香味儿,五颜六色的被褥和木箱摞在木屋中央,主人的毛料衣物、花色多样的裙子和头巾都高高挂在木屋两侧,四周的墙壁还挂着深紫色的绸缎,上面绣着花头图案,地上铺了一个花盘栽绒的毡子。在餐桌边,我学着夏勒克的样子盘腿而坐,冰糖,酥油,热腾腾的奶茶,乳饼和奶疙瘩摆满了餐桌,一位中年哈萨克大妈端来两碗刚刚出锅的手抓羊肉,放到我和夏勒克面前,旁边的两只木碗早已被女神倒满了伊力特烧酒,

“吃肉,喝酒,为难忘的草原之行干杯。”女神主人似的当起了酒司令,招呼大家的样子像一位大妈。

“三碗酒下肚,我们就是草原人。”女神做了一个骑马的舞蹈动作。还是夏勒克和穆萨喝酒最爽快,他们一鼓作气喝下了三碗烧酒,我喝了一碗酒,都已经觉得肚中火烧火燎的翻腾。

酒过三巡,阿肯早已激情澎湃,站起来,弹起冬不拉,洪钟般的歌喉,仿佛穿透木屋的墙壁,飞向广阔的夜空:白云覆盖雪山驼铃叮当,/牛车咿呀声欢,/迁移草场的不是别人家,/马背上那英俊的身影,/就是我放牧时的伴侣。夏勒克对唱道:马背上那英俊的身影,/就是我放牧时的伴侣,/唱一曲山歌为你送别啊,/遥祝你此去一路平安。随着冬不拉的音乐,女神和教授跳起了他们刚学会的哈萨克拍手舞,教授的舞步平稳有力,女神前俯后仰展裙吊花的动作,与幽默诙谐的面部表情融为一体,表演得出神入化。夏勒克也拉着我的手,与女神夫妇对跳起来。喜欢夏勒克跳舞时刚健苍劲的样子,像一头烈马,他跳到穆萨身边时,摔下我,兴奋地拿起了另一把冬不拉,边弹边用汉语说:“愿明月怜悯,求新月赐福。”之后,我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你是我心中的月亮,/你那黑黑的眉毛似弯弯的月亮,/我痴情的苦苦把你等待,/可今天才见到你月亮般的容颜,/啊,明月般皎洁的姑娘,/亲爱的姑娘,/我珍贵的月亮,/我对你什么都不隐瞒……曲终时,我们看到夏勒克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地哭了,手中的冬不拉掉落在地上……

“如果高兴你就笑一笑,如果伤心你就跺跺脚……”女神没心没肺自编着词冲夏勒克唱了两句,可夏勒克没笑,也没有跺脚,我说:
   
“让他静一静,也许会好点。”

我接过女神递来的一条绒毯,赶忙把夏勒克扶到门外。

远处石头中间的溪涧上面,天空湛蓝湛蓝的,几朵薄纱般的白云从明亮的月亮下面匆匆飘过,一会儿就无影无踪。

夏勒克已经喝醉了,坐在木屋外围栏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不管不顾的睡着了,肩膀靠在我身上,紧紧抓住我的手,生怕我走掉。我把绒毯紧紧的裹在他身上,坐在他身旁。


(未完,待续)


路过

鸡蛋
17

鲜花

握手

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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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21 个评论)

回复 王法 2015-7-29 21:02
很棒。迷人的景物融化了人物满满的情感。期待
回复 海滨 2015-7-29 21:12
旅行就是为了砍去生活中多余的枝杈,将生命置于不同的时空和境遇中,让自己成为天空和大地的核心,成为自我生命的中心,听从自然之神的引领,做人生减法,一点点洗去风尘,脱去久困于心的恶俗,洗练性灵。这也是我多年来迷恋旅行生活的原因。
回复 筷子 2015-7-29 21:34
期待!
回复 浪里飞梭 2015-7-29 21:57
神仙般奇遇,醉人的马背,恭贺!愉快!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29 22:20
问好大家,久违了,感谢赏读。
回复 青杨 2015-7-29 23:34
赞赏!问候!
回复 天客潇人 2015-7-30 15:48
梦幻之旅。饱满的文字,问好古丽,夏安。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31 19:46
王法: 很棒。迷人的景物融化了人物满满的情感。期待
王法老师:夏安!感谢赏读,多指教。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31 19:47
海滨: 旅行就是为了砍去生活中多余的枝杈,将生命置于不同的时空和境遇中,让自己成为天空和大地的核心,成为自我生命的中心,听从自然之神的引领,做人生减法,一点点 ...
问好,感谢海滨赏读。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31 19:47
筷子: 期待!
周末好!感谢赏读!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31 19:48
浪里飞梭: 神仙般奇遇,醉人的马背,恭贺!愉快!
感谢赏读,周末愉快。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31 19:48
青杨: 赞赏!问候!
周末愉快,感谢赏读。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7-31 19:48
天客潇人: 梦幻之旅。饱满的文字,问好古丽,夏安。
周末愉快,感谢赏读。
回复 东海乌石子 2015-7-31 22:27
阿依古丽不仅诗写得好,散文也超棒。赞一个!
回复 莫笑愚 2015-8-1 17:19
好文字!喜欢!问候古丽!
回复 莫笑愚 2015-8-1 17:19
好文字!喜欢!问候古丽!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8-1 19:29
莫笑愚: 好文字!喜欢!问候古丽!
笑愚 :见到你,真高兴,保重!夏天 快乐!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8-1 19:30
东海乌石子: 阿依古丽不仅诗写得好,散文也超棒。赞一个!
周末好!感谢赏读,见到老朋友真高兴!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8-3 09:07
美的让人醉倒的新疆
回复 阿依古丽 2015-8-7 11:49
王法: 很棒。迷人的景物融化了人物满满的情感。期待
王法老师,夏天好!感谢赏读,多多批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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