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愚译诗：茨维塔耶娃诗选译*

致莫斯科的诗（节选一）

从我的手中——拿走这座城市，我的古怪又美丽的兄弟，
它不是由双手建造。
一一拿走这些教堂——四十次，全部四十个教堂，
而小鸽子们飞上屋顶；
斯帕斯基大门——那重重复重重的门——
在那里东正教徒们脱掉帽子；

星星的礼拜堂——避难所教堂——
那里的地板——被眼泪擦亮；
拿走五个大教堂围成的圆圈，
我的煤，我的灵魂；穹顶在深金色中给我们施洗。
在你的肩头，从红云之上，
圣母将抛下自己的薄外套，
而你将站起，依凭神奇之力
——毫不愧疚于你爱我。

1916年3月31日

我很高兴简单地活着

我很高兴简单地活着
像时钟，或日历。
或者像女人，瘦小，
迷失——如同任何生物一样。去了解

精神是我的爱人。去抵达地球——迅捷
如一束光，或者一瞥。
去生活，如我所写：赦免——这是上帝
垂询的方式——而朋友则不会。

1919年

如此的温柔来自哪里？

如此的温柔来自哪里？
这些不是第一阵涟漪
我的手指伤痕环绕——
我亲吻过的嘴唇比你的更暗。

天空被洗净，更加黯淡
（如此的温柔来自哪里？）
别的眼睛都曾注视——
并从我的眼睛里偷走了你。

但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语
在夜里
（如此的温柔来自哪里？）
把我的头靠在你胸前，休憩。

这样的温柔来自哪里？
我该拿它怎么办？年轻的
陌生人，诗人，在这个陌生人的城市：
你和你的睫毛——比任何人的都长。

1916年

额头上的吻

额头上的吻——消除痛苦。
我亲吻你的额头。

眼睛上的吻——人生无眠。
我亲吻你的眼睛。

嘴唇上的吻——如饮甘泉。
我亲吻你的嘴唇。

额头上的吻——消除记忆。

1917年

给布洛克的诗（节选）

你的名字是——手中的鸟
舌头上的冰。
瞬间张开的嘴唇。
你的名字——四个字母。
空中截住的飞球，
我嘴里的银铃。

被扔进寂静湖泊的石子
是——你的名字的发音。
夜晚蹄音哒哒的轻响
——是你之名。
你的名字在我的太阳穴
——是枪栓拉开时尖锐的啸音。

你的名字——不可能——
亲吻我的眼睛，
冰冷的雪。
一饮而尽的蓝色冰泉水。
念着你之名——睡意深沉。

1916年4月15日

终结之诗（节选）

到城外！明白吗？出去！
我们在墙外。在生命之外——
生命蹒跚于麻风病。
在犹太——人区。

真是无上荣光啊
与犹太人为伍——
并非人渣

在墙外，我们站立。在生命之外——
在犹太——人区。

只有皈依者才配活着！
所有信仰的犹大。
去寻找麻风病人的殖民地！
或者地狱！任何地方——只要没有

生命——生命热爱骗子，
以绵羊试刀锋。
我狠踩我的出生证，
擦除我的名字！

去寻找麻风病人的殖民地！以大卫之星，我站立——
我的护照我唾弃。
在城里，他们说，这是唯一正确的——
犹太人不想活！

犹太人聚居区，被选中的少数！墙和沟。
毫无怜悯。在这满是基督徒的世界
所有的诗人——都是犹太人。

布拉格，1924年

暗杀列宁的企图

同一天晚上。我的室友，共产主义者扎克斯，突然闯进厨房：

“你开心吗？”

我低头——当然不是害羞：是怕冒犯他。（列宁已被杀。白军已入城，所有的共产主义者都被绞死了，扎克斯是首先被绞死的。）我已经感到了获胜方的慷慨。

“而你——你很难过吗？”

“我？” （双肩颤抖。）“对我们来说，马克思主义者，不承认个人创造历史，总的来说，列宁或其他人——这并不重要。而是你们，布尔乔亚文化的代表，”（新的痉挛），“与你们的拿破仑和凯撒”（一个恶魔般的笑容），“......但是我们，我们，我们，你明白......今天是列宁，明天就是——”

我什么也不说，代表列宁冒犯他（！）。尴尬的停顿。然后，他急切地急切地，说：

“——玛丽娜，我这里有一些糖，四分之三磅，我不需要它；也许为了女儿你会接受它？”

白日书，莫斯科，1918-19年

致莫斯科的诗（节选二）

七座山——仿佛七只钟，
七只钟在七座钟楼里鸣响。
全部四十次四十座教堂，全部七只钟的
山峦，挨个数着它们，像数着枕头。

我在钟声响起时
在神学家约翰的圣徒日出生
在篱笆墙内，我们的姜饼屋——
为神学家圣约翰投下碎屑。

我起初是爱它的：第一声钟鸣
在温暖的睡眠中修女们大肆做弥撒
炉子里的火焰噼啪燃烧——
七只钟，七座钟楼。

跟我来吧，莫斯科人，
你们这些疯狂、劫掠、挥舞鞭子的暴徒！
而牧师——将整座莫斯科，这钟声之城
置于我的舌头上！

1916年

新年来信（节选）

新年快乐——光——国家——家！
第一封信给你，在你的新家
——称之为繁盛是错的——
你的喧闹之所，你获得共鸣
的地方——给你的第一封信来自昨天。

     #

忽略细节。继续吧。权且如此。
新年已到来。在桌子的对面
我该和谁碰杯？我是谁
在新的一年
用这垂死的旋律：“莱纳*——在那里。”

新地球快乐，莱纳，小镇，莱纳！
所有见过的天涯海角快乐——
新眼睛快乐，莱纳，耳朵，耳朵，莱纳！

     #

天堂就像下着大雪的圆形剧场吗？
这是真的？如我所知，上帝是一个不断生长的猴面包树？上帝没有
迷路？在他之上有另一个上帝？在另一个之上，还有一个？
——你的写作怎么样了，莱纳？没有书桌支撑肘部，你的手掌
没有额头可扶——发个电报吧！——莱纳——你对随你的旋律变化的大海
感到开心吗？对出现在你诗行中的陌生人呢？什么是死亡，
莱纳？骨头学会的语言：共鸣，句子。
我们会见面吗？——我们的词语会，
在海水中，莱纳，当地球呼唤钟声
在我的日子里，没有书桌
支撑肘部，我的手掌，没有额头。
爬上梯子吧——带着诗歌——
这样我就不会遗失它们，我高举握起的手掌，
在莱茵河和拉罗根河上方，在你坟茔的上方，
在分隔你我的石碑之上，
把这个交到莱纳——玛利亚——里尔克之手。

贝尔维尤，1927年2月7日

嫉妒企图（节选）

你和另一个人的生活怎么样？
更简单，是吗？划着桨
而海岸线漫长——
关于我的记忆

很快就会成为飘离的岛屿
（不是在——海洋中，而是——在空中！）。
灵魂——你将成为姐妹——
姐妹，不是恋人。

你的生活过得怎样？
和一个普通女人，她的内心没有神？
女王被取代——

你怎样呼吸？
逃避，醒来？
你怎么办，可怜的人？

“歇斯底里，打断——
够了！我会租自己的房子！“
你和另一个人的生活怎么样，
你，我自己的生活。

早餐的鸡蛋煮熟了吗？
（如果你病了，不要怪我！）

和明信片一起生活怎么样？
你这站在西奈山上的人。

和旅游者在尘世的生活
怎么样？她的肋骨符合你的喜好吗？
——（你爱她吗？）

这是生活吗？你咳嗽了？
你哼哼着淹死心中的老鼠吗？

你怎样靠廉价物品生活：市场正在涨价？
亲吻石膏灰的感觉如何？

你对她的新鲜肉体感到厌倦吗？
尘世中的女人，没有第六感
一切可好？

                你快乐吗？
不快乐？在浅水坑——你的生活如何，
我亲爱的。像我同另一个男人的
一样艰难？

1924年

献给捷克斯洛伐克的诗（节选）

黑山，黑山
Ispaniav krovi**
黑山染黑
西班牙的血——

黑山挡住
捷克人的眼。
时间——时间——时间
把生命交还给主。

我拒绝——存在。在
非人的疯人院
我拒绝——活着。拒绝

在人类脊柱的洋流上畅游。
我的耳朵不需要耳蜗，
不需要眼睛看得见。
我拒绝在人类脊柱的洋流上畅游。

对你的疯狂世界——唯一的答案：我拒绝。
他们突然——占领，公然——占领——
占领群山——占领腹地，
他们夺走煤，夺走钢铁，
夺走铅和水晶。

还有糖和三叶草，
们占领西方，占领北方，
夺走蜂巢，夺走草垛。
他们夺走——全部，占领——塔特拉斯山脉，

他们占领南方，占领东方。
抓住我们的手指——指责朋友——
但是我们揭竿而起——
只要我们胸有块垒！

1939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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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
     * 莫笑愚根据伊利亚·卡明斯基（IlyaKaminsky）和吉恩·瓦伦汀（Jean Valentine）的英译转译。2019.01.13.于北京。     
     ** Ispania v krovi，俄语，意为血泊中的西班牙。Vari，意大利语，意为各种。Tatras，塔特拉斯山脉，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