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无为 于 2012-1-20 16:18 编辑
“站内解读” 之六: 诗中的杂语体系 ——《独享》自我阐释
巴赫金在说到小说修辞的基本特点时提到“作者语言、叙述人语言、穿插的文体、人物语言——这都只不过是杂语籍以进入小说的一些基本的布局结构统一体。其中每一个统一体都允许有多种社会的声音,而不同社会声音之间会有多种联系和关系(总是在某种程度上构成对话的联系和关系)。不同话语和不同语言之间存在这类特殊的联系和关系,主题通过不同语言和话语得以展开,主题可分解为社会杂语的涓涓细流,主题的对话化——这些便是小说修辞的基本特点。”并且“……再重申一遍,在大多数诗歌体裁中,语言体系的完整统一,体现于其中的诗人语言个性和言语个性的完整统一(这里的个性并且是独一无二的),这两者是诗歌风格必备的前提”。这些说法是很有洞见的,但我不觉得由于诗歌语言体系的相对完整统一,就不会产生上面所说的“杂语”体系和”多声部”现象,只是诗歌的处理相对于小说来说,有其特殊性。下面,我试图从苦茶的一首短诗《独享》为例来进行文本分析。
《 独享》
外公闭着眼睛拧那个盖子,
窗户外面的光线便跟着进来了。
房间阴暗狭小,像是外公的年纪。
我刚踩过泥水的小鞋子
不会在黑暗的地板留下痕迹。
外公越来越爱干净,
老抱怨灰尘不停的在堆积。
他的篾刀也早已经生锈。
它就呆在某个角落。
我知道这个秘密。
我不敢大声出气。
我们心照不宣。
很快,我有了一颗最大的冰糖,
在那透明的玻璃瓶里。
马上舌尖就幻化成一丝甜蜜。
此时,母亲和舅舅久不见面,
诉说着兄妹的情谊。小表弟毫不知情
玩他的玩具。我奇怪
为什么老是看着他。没多久
外公直着腰板从房里出来,
大声的向其他人问了一声好。
“润香,路上好走啵?”
这首诗歌不长,是一首回忆性质的诗歌,作者在写下这首诗之前的某个时刻,脑海中浮现出了儿童时的某个场景。由于年代久远或者选择性记忆的缘故,这个场景本身是模糊的,加之受制于作者当下的思想观念束缚,也注定这个场景不会是“历史上的真实”,而只能是当下意义上的“真实”。这个场景是这样的:某一天,小时候的我和母亲一起回到了外公家,外公将我带进了自己住的小屋子,从瓶子里拿出一直珍藏着的冰糖拿给“我”吃。这时候,母亲在外面和舅舅在聊天,小表弟一个人在玩他的玩具,不知道外公私 底下给了“我”糖,而没有给他。
下面我们来逐句分析这里面的“多声部”现象:
“外公闭着眼睛拧那个盖子/窗户外面的光线便跟着进来了”
乍一看,这句话像极了小孩子的话语,在这里要说明的是,与小说语言的“原生态”性质来说,诗歌因为要求文体风格的相对统一,我们更多的可以从话语内核或者说话语的“模态”(即思维逻辑)来看待这种“多声部”现象。让我们回到文本来看,外公闭着眼——窗户外面的光线跟着进来了。这是典型的小孩子思维,他们对于事物的因果关系还弄不太明白,真正的逻辑应该是,光线进来了(这里大概省略了开窗的动作,因为光线暗),外公猛的受到光线的刺激,所以“闭着眼睛”。分析到这里,我们大致可以看到这后面其实隐藏了另外一个声音,那就是作者现在的声音,作者隐隐约约的在对外公寂寞而孤独的生活作出回应,通过的就是刚才提到的成人的逻辑。还涉嫌到另外一个逻辑,那就是作者对潜在的读者发出的一声吁请:看!外公多么的孤独,多么的爱我,随着我的到来,他多么的欣喜,这窗户外面的外线,难道不正是因为我的到来而进入的吗?闭上眼睛的形象在这里立马转换成为了一种幸福,与光线刺眼的物理性损害拉开了距离。
“房间阴暗狭小,像是外公的年纪。”
按照上文的分析模式,很容易看出,这个比喻表明上的思维逻辑是孩童化的,但比喻的实质是非常成人化的。同样是两种声部在发声。
“我刚踩过泥水的小鞋子/不会在黑暗的地板留下痕迹/外公越来越爱干净/老抱怨灰尘不停的在堆积。”
同样如此,两种声音。“黑暗”,“灰尘堆积”,作者正是依靠这样的在成人世界非常有指向性的意象嵌入孩童的思维,导致了这种多声部现象。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还有一种声音,是对潜在的读者来说的,那就是一种提示,要读者注意到“刚踩过泥水”,暗示了“我”和母亲回到外公家的事实,而且和后面“路上好走啵”形成了呼应。
这样的多声部现象应该充斥了全篇,我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比如说到的那个秘密,都是孩童的思维,将其作为与外公亲密关系的一种见证。而现在的我看,那是我与外公关于苦难的秘密。又例如“甜蜜”,孩童的我看来更多侧重于是生理学意义上的甜,而“我”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更多是一种心理学意义上的甜。
在这里我要着重说到下面这一句:
“小表弟毫不知情/玩他的玩具/我奇怪/为什么老是看着他。”
这一句,几乎看不到多声部的痕迹,作者已经顾不得要站出来了,这就加大了这种反思的力度,“我”应该是感到羞愧的,小时候“我”我不懂事,体会不到。现在“我”长大了,这种羞愧和自责就越发强烈了。小表弟是无辜的,不应该成为大人亲疏关系的牺牲品,“我奇怪/我为什么老是看着他”这一句很清楚的表达了这种心情——过去是懵懵懂懂的,只是觉得奇怪,那么现在,我已经完全懂了。这种“看”深深的刺伤了我,某种角度成为我的“污点”,我急不可耐的要告诉“我”的读者,于是我撕掉了伪装,站到了道德的审判席上。很明显,这是对于读者的套话语。
看最后一句:
“润香,路上好走啵?”
这句有可能是儿童的我真切听到的,如实记录下来的。但很明显,这句话既是外公对母亲说的,也是我借外公的口想对母亲说的;,其实也是“我”想要对外公说的,暗含了我对于外公一生的怜悯与叹息再与前面的“我刚踩过泥水的小鞋子/不会在黑暗的地板留下痕迹。”话语交织起来看,这种情绪力量就更加强大了:“我走过的路,不会在外公走过的路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又是对潜在的读者所倾诉的一种话语。“我”在时间面前的无力感,“我”对于外公的愧疚感,淋漓尽致的表达了出来。
经过上述分析,正是因为多声部的应和,造成了诗歌的繁复,表达除了“我”十分复杂和纠结的心情,除了上面所分析的,还包含了一带而过的母亲和舅舅的兄妹情谊,等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诗歌获得了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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