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惆怅
活过四十,每次回老家我都爱到田埂上走走,每一次,都习惯性地蹲下来打量庄稼,仿佛眼前的这块地是我亲自耕种的。这真是件奇怪的事。
我的确有过漫长的乡村生活。我并不羞于承认自己小腿上的污泥还没有洗干净。对庄稼亲,于我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我虽常为疏远了农事而感愧疚,却又不至于太愧疚,毕竟,我也没离开农事多远。
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像一个真正的老农那样,我会用手指捏碎几粒麦子,或用牙齿嗑破几粒稻谷。当看到乳白黏稠的浆汁从麦皮里渗出,或晶莹剔透的米粒从谷壳里曝露,心里总有些莫名的微澜皱起。
我当然不只是为更近距离地看麦芒或者看稻花,看在自然赋予的秩序里静静成熟的麦穗或稻穗谦逊顿首的模样。我还热衷于看青碧的麦浪或黄褐的稻浪,在高于视线的空际涌动的壮阔画面。藉此我自以为对梵高的麦地有了些许神会,偶尔,还会想起艾青那两行有名的诗句。然后哑然,为自己的牵强和虚矫。
这一切,无碍我看到我的村庄在波澜壮阔的浪涌里颠簸得像一艘驳船时,情不自禁地生发一丝惆怅。我惆怅的是,我已疏离这艘驳船所接驳的农事太久,我对农事的书写将不可避免地沾染惹人讨厌的矫情。
我与农事,以及接驳农事的我的村庄的隔膜,浅浅地,在出春入夏的节气里,终成一种挥之不去的惆怅。
20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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