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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李犁:急遽速朽的时代诗人何为(中) [打印本页]

作者: 诗志不移    时间: 2020-12-11 12:44
标题: 李犁:急遽速朽的时代诗人何为(中)
用功:创新为宗旨,让诗有吃惊感


  要用功,要把诗写得灵奇,让人有吃惊感,甚至是大吃一惊,这就是创新,更是先锋的基础。但先锋和技术创新的前提和核心依然是真诚。老庞德就说技术考验真诚,也就是说,只有真心苦心专心对待和挖掘技术,技术才可信,才能深化真诚。对一个专业诗人来说,天天必写,时时保持冲动有点难,这就需要技术做支持,而且恰如其分的技术会让诗更有深度和高度,更快捷地切入心灵,且有撼魂的深度美。有个不知谁说过的例子,天鹅在练飞行术,麻雀说:不就飞吗,哪有那么多讲究。这包含两个信息,一仅仅是一般的麻雀一样的诗,不需要技术;二是你写出天鹅一样的诗,要飞得更高更远,就需要技术来援助。诗歌每一次进步都是技术的更新和革命,需要诗人有勇气去颠覆并创造新的技术,以保证诗歌的鲜活性和先锋性。其实创新就是在熟悉的生活中写出陌生的感觉。这陌生的感觉,有时可能就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比喻句,但诗就活了。比如大家都写天空的蓝,但有个人是这样描写天空的:天蓝得脆了!一个脆字,让视觉的蓝变成身体里的感觉,真是绝了,技术上叫通感。还有张子选写的:湖水捧起鹿的嘴。让人想不到他是逆向写的,让人的感觉一激灵。这种出人意料的比喻是对我们思维的冲击,甚至是一种洗脑,而且很有意境,让我们沉醉和陶醉。所以古人说诗贵出新,这是告诉大家要想出新,就从练习比喻句开始。比如诗人叶延滨有一句诗:爱情是里尔克的豹。爱情是豹,就很奇特了,还是里尔克的,这就更新奇了。这是把另一个文本来作为喻体,引典入诗,诗歌因此有了空间。林雪也有一句关于豹子的比喻:苹果上的豹。苹果小巧、温和、美丽,而豹子凶猛残暴,苹果上有个豹子显然不是真实,这两个不合理的意象被强制地捆绑到了一起,就有了冲突,不仅冲击人的感觉,还有了一种隐喻。那隐喻什么呢?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去想象和类比。总之引申为一种美好被凶猛给蹂躏了,如果是爱情中的自愿行为,就是美好的,如果不是自愿的,这个比喻又成了一种侵略和强暴。由此可以暗喻很多生活中的事与理。这种小与大的错位比喻,还有杨克写的:我在一颗石榴里看到了我的祖国。小与大,不可能与可能。不可能的是客观,可能的是主观感受。还有一句是诗人张笃德写雷锋精神的:在思想千疮百孔的时代,雷锋就是一块补丁。时代千疮百孔?是不是思想乱糟糟?思想、信仰、人心都出现了破洞,如果是这样,哪怕是一部分是这样,那雷锋的精神就有了意义。雷锋不再是好人好事的榜样,而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需要的精神补丁和旗帜。这个比喻就非常深刻而有新意。
  好的技术需要灵感的照耀,而灵感得益于情感的冲击。人在情感的浪尖上,也就是情感高峰体验时刻,会脱口而出自己都被震惊的诗句,而且真实、深刻、准确。这是情感被深度刺激后的应急反应,是生理撬动了心理,这样的灵感就属于必然中的偶然性。例如俄国诗人日丹诺夫著名的《鸟儿死去的时候》:“鸟儿死去的时候,/它身上疲倦的子弹也在哭泣,/那子弹和鸟儿一样,/它惟一的希望也是飞翔。”不用我解释,大家都能感受到这首诗的内容和震撼力。我想说的是这首诗绝不是生搬硬造,而是作者心灵被刺疼后的自动反应,鸟儿被子弹击中的这一刻,大家都惋惜鸟儿的无辜死去,而这里作者是在对子弹忏悔。因为子弹的本意是像鸟儿一样飞翔,但却被迫成为了刽子手,子弹也是无辜的。语言和意蕴都是情感催动下自动地绽开,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那重大的思是因诗而自动冒出来了。我用了几个“自动”,就是说不论是诗,还是思,都是情感爆炸时自动产生的声音和迸溅的火焰,是情感的副产品,并非诗人刻意为之,于是这灵感就是诗人一向多情善良敏感在偶然时刻的必然显现。偶然是火星,必然是早就等待点燃和唤醒的情感爆竹。
  还有一种创造属于天才,他们的灵感一是神赐的;二是这些诗痴长期沉迷沉醉在写诗的状态中,虽然也有“梦里寻你千百度”依然不得的焦虑和怅惘,但他们仍然会“衣带渐宽终不悔”地去寻找和等待,最终获得灵感的眷顾,于是,诗人似乎开了天眼,看见肉眼无法企及的事物,心惊肉跳的诗句和想象也随之莅临。比如前面提到的大解那首《玻璃》,他能在大家习以为常的事件中发现诗意,一肯定有他作为诗人先天的特异性,即他对世界一以贯之的多情和敏感;二就是他长久经常地处在写诗的情态中,像雷达时刻准备从游丝般的风吹草动发现诗的蛛丝马迹,心意与诗意一旦碰上,灵感便刹那曝光。以此原理来看汤养宗的《父亲与草》依然适宜:“我父亲说草是除不完的/他在地里锄了一辈子草/他死后,草又在他坟头长了出来”。诗像芯片,微小中储存着无限,而且非常有力,有相同经历的人,甚至想哭。但诗人叙述得却很平静,甚至平淡。这就是老辣,就是高手。最后一句虽是诗眼,但诗的基础是生前与死后,它们构成一个空间,草在这个空间上一跳跃,一首大诗便耸立起来了。这是一个大技巧,大发现,犹如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所谓创新也不过如此。诗人得此神妙之诗,一是深情,二是天意,三是运气,四是才智。
  还有沈浩波看到云南的云,想到了内蒙的手抓羊肉;雷平阳最著名的是把对故乡的感情比做“针尖上的蜜”。除了情感驱动,让诗成为更高级的是因为这些诗人的天分,是先天赐予他们特异的诗歌触觉、嗅觉和直觉,以及高人一筹的诗歌因子和最重要的灵性。同时我们也看到诗歌技艺让诗歌发生裂变,不仅让人产生奇妙的感受,也把诗歌里情与思的能量释放出来,让人深刻地体验到生命之灼烈。所以好的诗歌的前提是要有好的技术,只有技术不一定就有好的诗歌,但是没有技术一切等于零。但不论诗人多么有天分,诗歌的技艺者必须把这种技术化成情感本身,或者说把这种技术修炼成自身的一种素质,然后举重若轻地使用这些技艺。比如轩辕轼轲的《收藏家》:“我干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是/藏起了一个大海/直到海洋局的人/在门外疯狂地敲门/我还吹着口哨/吹着海风/在壁橱旁/用剪刀剪掉/多余的浪花”。我把它看作是诗人想象力登峰造极之作。这也是诗人整天泡在诗里,每时每刻都用诗歌的逻辑替代生活的逻辑,而且成了一种习惯和癖。读它早就忘记其中的寓意和暗示,惊震于作者将心智“玩出”了边界,这是对人的智力极限的挑战并拓宽。其中以实写虚,以真写莫须有,让人感到大模大样,可视可感,让诗歌有了童话神话的色彩。我还喜欢诗中悠闲的味道,即使火上房了,枪顶额头,“我”依然吹着口哨,把多余的浪花剪完,任何事也不能破坏我的好心情。我把这看作这首诗的气质,也透露出诗人生活中的气质:机智幽默,除了写诗,其他都满不在乎。这是不是这首诗的人生要义呢?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本来是技术之打成天,但却让你忘记了技术,记住的是人和事,以及其中的机趣和绵绵不绝的味道。
  读这样的诗歌有一种被唤醒的感觉。因为他们的诗歌对我们惯常的思维是一个撞击,犹如一个重器,击中了我们大脑中昏噩的部分,让我们一激灵的同时惊呼:原来诗歌可以这样写!所以他们的诗歌是对我们智性和智力的开掘,也是提升。让我们思维沉睡的区域开始苏醒并激活,这是我们平时浑然不觉甚至完全以为不存在的部分。所以他们的诗歌是对人的一种洗脑,并力图把我们深陷在日常习惯泥沼中的思维拔出来,清洗并改道。
  但这些年诗歌技术处于平稳保守甚至休克的状态。所以需要诗人有勇气去探索,去颠覆并创造新的技术,以保证诗歌的鲜活性和先锋性。当然先锋也并非先进,但是从先锋中我们会看到诗歌在突破,看到新鲜的活跃的特别的诗歌元素在成长并丰富着我们的诗学,在强行迫使我们的思维做出反应和改变。这是新的力量,也是一种新的美学基因在漫漶和生长。我再向大家推荐诗人刘川一首把比喻扩展到整体的诗,而且诙谐幽默,有锋芒和力量。这是一首写孕妇的诗:“她们体内的婴儿/都是头朝下/集体倒立着的/新一代人/与我们的方向/截然相反/看来他们/更与我们势不两立/决不苟同/但我并不恐慌/因为只要他们敢出来/这个世界/就能立即把他们/正过来”。
  好玩幽默吧?但笑过之后有更沉重的东西在心里重重地夯一下,这就是前面说的大吃一惊的感觉。它包括两方面,一是你通篇看不到技巧但能在这司空见惯的事件中发现恒久的哲学性,就是大智慧,就是前面说的在熟悉中写出陌生感。二是思想的深刻和尖锐,每个人生之初,本性都是理想的、干净的,但活来活去就都一样了。自然人都变成了社会人,世俗的强大力量中让人无奈也无能为力。整首诗像逗你玩,当你被文字的嬉笑吸引时,他突然一亮剑刺中你的咽喉。所以他的游戏是圈套,通过游戏给你真相扎你麻木的灵魂才是目的。我把这种有点另类的写作视为诗歌的思维革命。因为他拗着诗歌传统,把诗歌写得不像诗,写得有趣,类似即兴的嘻戏。他是要揪着你习惯于顺流而下的思维往山坡上拽。从表达上来说,这首诗较前面提到的几首诗语言更自然和生活化,刘川用的是原装的生活语言,没有对语言固有生态的刻意改造,等于李白“床前明月光”的顺水而下,是将诗归还生活,是练义。而前面的诗重在冲击思维,有意革思维和语言结构的命,是逆流而上,属“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拆解法。两者没有技术的高低,但显示了各自的写作习惯和美学追求。我个人年轻时喜欢前面举例那几首风格,中年后喜欢刘川这种与生活无痕的类似平常说话的诗。

  这些例诗启示我们在写作时思维不能太正,就是不能总是好上加好,永远正确,像水永远顺流而下一样,那就平庸肤浅了。譬如写快乐,最好不是一上来就高兴,然后越来越高兴,而是快乐背后是痛苦,这快乐是从痛苦中挣脱并艰难绽放出来的。这样的快乐就有了份量。还有人用冬天写春天,用黑暗写光明。这就是逆向思维,诗不仅有了起伏跌宕,也对我们习惯的思维习性有了冲击力,诗就有了陡峭的美感。
  需要指出的是,诗的灵奇和技术革新与真诚,甚至情怀并不矛盾,情怀是志,是内功;技术是智,是外功。情怀是前提,当情怀解决了的时候,诗歌探索更侧重言智。或者说言志是基础,而言智才是顶端。志让诗歌扩胸增重,属于内容,提示诗人写什么。很多诗人都有相同的志,但关键是怎么写,怎么表达志。这就需要智的作用。大智力大智慧的诗歌也一定涵盖了大志和无数个志。所以言智的诗歌是对人的思维和想象力的开拓和抻长,也是对诗歌边界的扩张和延伸,其目标和目的就是把诗写得无中生有和绝无仅有。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0-12-12 07:01
情怀是志,是内功;技术是智,是外功。情怀是前提,当情怀解决了的时候,诗歌探索更侧重言智。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0-12-12 07:02
正月 发表于 2020-12-12 07:01
情怀是志,是内功;技术是智,是外功。情怀是前提,当情怀解决了的时候,诗歌探索更侧重言智。

肺腑之言啊!感谢分享!
作者: 严家威    时间: 2020-12-12 15:03
所以言智的诗歌是对人的思维和想象力的开拓和抻长,也是对诗歌边界的扩张和延伸,其目标和目的就是把诗写得无中生有和绝无仅有。
作者: 邂逅    时间: 2020-12-14 08:52
创作本身就是创新。
作者: 诗摩    时间: 2020-12-14 22:35
学习,受益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0-12-15 08:42
严家威 发表于 2020-12-12 15:03
所以言智的诗歌是对人的思维和想象力的开拓和抻长,也是对诗歌边界的扩张和延伸,其目标和目的就是把诗写得 ...

把诗写得无中生有和绝无仅有。
作者: 诗志不移    时间: 2020-12-15 13:15
正月 发表于 2020-12-12 07:01
情怀是志,是内功;技术是智,是外功。情怀是前提,当情怀解决了的时候,诗歌探索更侧重言智。

武功秘籍。
作者: 诗志不移    时间: 2020-12-15 13:15
严家威 发表于 2020-12-12 15:03
所以言智的诗歌是对人的思维和想象力的开拓和抻长,也是对诗歌边界的扩张和延伸,其目标和目的就是把诗写得 ...

真是给力
作者: 诗志不移    时间: 2020-12-15 13:15
邂逅 发表于 2020-12-14 08:52
创作本身就是创新。

是的
作者: 诗志不移    时间: 2020-12-15 13:16
诗摩 发表于 2020-12-14 22:35
学习,受益


作者: 魅力向日葵    时间: 2020-12-15 14:45
哈!来茶馆坐会
作者: 严家威    时间: 2020-12-15 14:47
正月 发表于 2020-12-15 08:42
把诗写得无中生有和绝无仅有。


作者: 严家威    时间: 2020-12-15 14:49
诗志不移 发表于 2020-12-15 13:15
真是给力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0-12-15 14:52
严家威 发表于 2020-12-15 14:47


作者: 严家威    时间: 2020-12-15 15:02
正月 发表于 2020-12-15 14:52


作者: 诗摩    时间: 2020-12-16 08:31
诗志不移 发表于 2020-12-15 13:16

早上好,感谢分享
作者: 邂逅    时间: 2020-12-17 07:20
诗志不移 发表于 2020-12-15 13:15
是的

谢谢诗志
作者: 正月    时间: 2021-1-12 21:12
再来学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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