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辞
文/离若
日历合上最后一页。凭借下一个开端
你将跨进新的一年
事物并没有太大变化
墙壁斑驳。影子跟随。风的手指拔弄着树枝
乌鸦依旧和天空打哑语
唯大雪将至
唯大雪又将用另一种形式渲染白发
庸常的日子照旧升起
衰老和凋敝将填充你以后的时辰
作为时间的卒子
你终将落入命运的棋盘,并在上面寻找出口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值得赞颂和纪念
你将用无数个新我覆盖旧我
用无数个明日推翻昨日
当激烈撤退,悲伤撤退
你如一封褪色的信,被投寄到未来
岁月签收了你,并留下箴言:
你是生活裹携而至的最后的战利品。
冬至
文/离若
胡萝卜切丁,玉米剥粒
肉沫和鸡蛋捏成糊状
撒几粒葱花,胡椒粉
冬至这天,陪父母,或爱人,孩子
围在灶台边,剁的剁肉,擀的擀皮
锅盖上热气袅袅
金元宝一样白花花的饺子跳出锅
日子安康而富足
在乡下,冬至包饺子是遗留下来的民俗
小时候穷,一年够不上吃几顿肉
冬至这天,母亲总会去镇上割一块肉
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
我们兄妹几个脸上也乐开了花
而母亲碗里,总是浮着清汤寡水的白菜叶
她说,她最爱吃白菜
多年后,我才明白
母亲就是守着几垄白菜地慢慢变老的
鹭
文/离若
黄昏的江面。鹭是静止的
当夕阳为它雕刻的时候
当它飞起来,天空在飞,两岸青山在飞
整个江面跟着一起飞
有时落于苇草,有时悬停于江心的石子
就像一个灰色逗号
轻易区分了天色和水面
我坐在江边,目睹这一切
此刻,坐在江边的不是我
是鹭的前身和影子,抱着一条江在呜咽
此刻,领着一条江飞的也不是鹭
是我的一首诗,领着所有的纸张在飞
当它飞进茫茫夜色
世界一溜烟滑进它薄薄的翅翼里
两枚柿子
文/离若
餐桌上,两枚火红的柿子
因白瓷盘突出于夜色
仿佛两个生动而饱满的词
在一张白纸上凸出来
它们宁静而缓慢,书写夜晚和时间
当它们靠紧,它们就是一对亲密爱人
用身体里的火,取暖尘世
当我和它们对视,眼里的尘沙和雾霾
被一种透亮洗的干干净净
夜往越来越深的悬崖坠去
我用这两枚跳跃着的火红的词语
拦截孤独和黑暗
草莓
文/离若
是密语,或者吻痕。
当你递给我最大最鲜的一颗。甘泉,
在唇齿间形成。
清晨的果园里,露珠滴落。
绿色藤蔓上,红色草莓在跳跃,在燃烧
――仿佛多年前你写给我热烈的情信。
草莓在果篮里亮着,害羞着
那么多爱的词语,挤在一起,生动而饱满。
我轻轻靠在你肩上。我看到――
我们年轻时的爱情,干净,纯粹
在一张白纸上撒欢。我感知――
中年的我们,正从草莓的汁液里
无偿获得一种深深的美意。
麻雀
文/离若
几粒麻雀,在收割后的田野跳跃着
以越来越小的灰
平衡稻田和天空之间的美学
当它们飞起来,带动稻田一起飞
当它们落下,天空也落下
寂静,是它们擦过世界的回音
我用温和的目光捕捉它们的声线
从稻茬到草垛,从草垛到田埂
电线杆上,它们弹奏秋天的五线谱
一串灰色省略号,延伸了稻田的空旷
空下来的田野,如秋风翻阅的经书
愿有一场雪落。带走孤独的翅膀
愿有万顷稻浪。为它们蓄满黄金
暮色
文/离若
暮色如鸦
它的缄默证明黄昏刚刚来过
金色的光线撤走了明亮的事物
鼎山如一口巨大的古钟
倒扣在地平线之上
风敲响的清音,在暮色中传至远方
空寂无人的林中,没有一支百合绊倒我
鸟兽也隐匿了踪迹
只有时间在此静静逗转
只有仓惶的落叶提示来路和归途
山下陆续升起的灯火
托举越来越孤傲的山峰
我从暮色中抽身,没有一种声音告诉我:
你带走了黄昏和寂静。
孤山
文/离若
冬月朗照。
夜幕下的鼎山铁青着脸,被黑暗削去一半
另一半,滚落悬崖
跟着一起滚下去的,是渐远的鸟鸣和松针。
此刻微风轻轻。此刻,
虫豸蛰伏,鸟兽也失去了踪迹。
寂静涂改着山中夜色。
我用一条江的距离和它相望,当我轻咳一声
黑暗中的山峰,微微为我耸容。
虚构一场雪
文/离若
要有温柔的力
芦花般,把夕阳缓缓推远。
要缓慢的落。能把前世寄来的信
当鸡毛,邮到你手中。
要无声无息。像一个人穿过另一个人的灵魂
却不知爱已来过。
要无悲无喜,无怨无恨。当你我转身
江湖只剩陌路
身后,雪为我们竖起墓碑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