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复制的暗伤(10首)
渭 波
■秋天:如果
这个秋天,总有一片雾霾挡住阳光
涂改天空、土地、野果和
不可复制的暗伤
你是否看到,卷入秋天的那群疯子已经
抬高了疯人院的台阶
已经挤进了另一群疯子把持的铁门
如果没有一扇铁门切割了草垛的温度 残花的本色
如果没有一钵花草趴在都市的窗口
那么,这个秋天所悬浮的秘密
早已不是荧屏上的颂词 戏班里的道具
被口水粘贴在纸张的梦
被寒风反复剪除的纸屑
你也不是蜷在乞丐手心的
那只一再空无的
碗
■春天里的那个人死了
春天里的那个人死了
死于风寒
死于风寒泡制的病变
死于病变后的脱水
死于谁也删不了的虚空
经过春天的我们
还在怀想那个人的身世
一只饭碗倒扣嘴巴的瞬间过程
一枚话筒传染的颂歌
这是我们难以剔除的惯性
就像每天要面对的车流、火焰、尘埃
刀叉上的骨肉
油滑的光影
一直吱呀在荧屏 反复剃度我们的
耳根
■磨刀
雨天,我蹲在滴水穿墙的檐下
将惯用的柴刀扶到泪流满面的磨石上
磨——
磨着单薄的锈钝、残存的锋口
我知道,我的四周总有许多黑白相交的事物
随雨水出没、沉浮、隐伏
不断改变一枚针与一群铁器的硬度
一把刀与一群刀手的距离
面对多雨的天气
我唯一可以放松心情的是磨刀
直到磨灭自已架在刀刃的身影
■一只鸟飞过我的村庄
一只鸟飞过我的村庄
像残存的瓦片 缩小了
田野的反光 放大了
流水的裂痕 瞬间即逝的泡沫
以及纷纷上岸的沙砾
一只鸟已经飞过我的村庄
脱离了
宗祠的檐角 老香樟的巢穴
猎枪的瞳孔
将它的尖叫交给苍天
将它的孤独挂在双翅
面对渐渐黑下来的世界
一再收回我们仰望的江山
和不可拆除的内心
一只鸟就这么飞过了
我的村庄
宛如惊蛰后的某些事物:随风而动的纸屑
饰演古戏的面具
挖土机的履链
童话里的蒲公英
穿越了“梦”
——这个有形或无形的汉字
■在南下的列车上
我蜷伏在南下的列车上
默读那些站起来的城镇 软下去的河汊
这柳眉儿婀娜的江南 又一次被秋风撕破
我看见,一枚柑橘
坠落荒丘的过程 比暮色
更早抵达黄昏
犹如我栖身的列车 在进入隧道的瞬间
拆散昼与夜的距离
众多的云烟逼近了高铁的时速
都在轻轻滑过向晚的楼宇 倾斜
尘世的窗口
宛若一粒沙子的反光
刺痛一群失明的眼睛
这南下的列车还在不断提速
而窗外那抹残阳 绕过
车箱里攒动的人群
也绕过我虚张的十指
静静地照在,一个小孩
浅浅的酒涡上
■台风
台风经过一个城市 经过一群人的空间
经过祖传的口舌 张贴在荧屏
经过瓶装的梦 呈现了
中草药或荷尔蒙的元素
台风就这么经过自已的路线
一边虚耗正能量
一边复制民间的血泪
其实,台风早已改变了与海有关的习性
早已绞绑了
我们举向苍天的柴刀、斧头 以及
一个城市与一只饭碗的阴影
■高铁
大地早已布满了伤口
一把飞刀
扑面而来
这谁也躲避不了的暗器
洞穿了阳光、山峦、村庄
和一只大雁的悲呜
它以它的速度,不断地挟持人类
从故地到异地
从异地到异地
当刀锋淡隐
那冰冷的铁轨上,只有
失去方向的风
在空茫地叫喊
■在神仙谷:我遇见一群石头
我遇见一群石头
荒乱在信江的上游 怀玉的溪里
抱团戏水的它们
早已聚成水意场景
石头的白光、黑影、纹理
滑过了
我的眼睛 滑向另一群
顽石的喘息
我伸手可及的脊背
瞬间涌出尘埃之上的冷峻
这是一群与绿肥红瘦有关的生命
却与神仙无关
我一次次俯下身子
寻找曾有的骨骼 它们
陷入芭茅的血泪
临风望月的淡定 以及
古村落的瓦片、藤萝、萤火
那些残留大山的秘密
我似乎接近了石头的本色
双掌磨动它们裂变后的伤痕
只是在某种浑圆的灵气边缘
翻出自己的内心
皈依神仙遗弃的空谷
■雨后
夕阳的反光和六月的花蕊
囚在暴雨中
浑浊的夜空下
一群鲜活的生命
回不了低处的栖地
民间的侧面,一只酒杯
还在演绎,龙卷风的威力
股市的漩涡
楼盘的潮汛 以及
泡沫飞溅的旧闻
是谁,端坐古戏台
清唱现代颂辞
一再彩排喃喃的呓语
勾兑一条江倒扣一条船的
血和泪
深不见底呵
一年里的这一天
一生里的这一夜
■正在发冷的雪
回家了
我的眼睛淹埋了远方 浮云的痕迹
却摆脱不了压在头颅的苍茫
面对苍茫,我一再缩小 一再靠近
那些已被雪花纠缠的稻草 开裂的
河汊、村庄
想起家园 残存的门柱
悬网而死的蜘蛛
想起雪白的茔幡、脱臼的骨骼
封冻的蛇信
想起不断复制同类或异类的影子
我的孤独不过是一面破碎的镜子
将“惨白”或惨白的细节注入雪花
粉刷尘世的秘密
这是一场雪 正在发冷
只是,比刀尖上的血滴更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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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孤独”
渭 波
1
在浩瀚的旷宇中,地球依然转动着文明与野蛮并存或纠结的“能量”。人类为了永无止境的欲望和索取而不得不深陷自已创造的另类“风景” ,不得不为自已泡制的“荷尔蒙”而生发诸多莫明其妙的“悲怆”。难以臆测的地震、飓风、恐怖,漫天的沙尘暴、雾霾,此伏彼起的战火,等等,亦是最好的例证。
这样的时代,作家、诗人多如毛发,大作、小作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圈子。有的已经蜕下了本真的皮骨,有的已经剔除了鲜活的心脉,有的已经学会另一种“孤独”。
而这另一种“孤独”,恰恰是作为这个时代所呈现的人文方向或某种心魂所依附的人文高度。
是的,每一个汉字都有其不可替代的意义,都有属于个体与群体所融通的内蕴或张力。无论你笔下的情境是真是假,你的另类“孤独”都无法摆脱你唯一的影子,你都将正视属于你的家园、土地和“时代”的某些印记。哪怕你笔下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相去甚远,哪怕你结庐南山,哪怕你醉眼吟风,你笔下的文字终将成为生命的反光和人类所渴望的真善美,以及一个文人必须拥有的良知。
矫情不等于真情,文字的力量来自对文字的敬畏,来自另一种“孤独”的修为和操守。
2
小时候,我生活在赣东北小山村,一个叫“迎春堂”的村寨。那是我灵魂驻守的厚重的家园。那里的树木挤叠成向天起伏的翠峰,那里的涧瀑勾画着谷地的脉络,那里的土屋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操劳在梯田、坡地的山里人。那时,由于家里穷,便常常挨饿。饿急了,就与放牛打柴的伙伴一起翻过村后的山坡,钻到坞里仅住有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偷偷爬到枇杷树上摘半熟的果子吃,伙伴间免不了争抢一番。等主人发觉了,便手忙脚步乱地脱下破褂,草草卷几挂枇杷“ 逃”了。有时,蹬上村口那棵老樟树,坐在皱皱的桠杈上看八哥搭巢,或俯视遛蹿溪埠的黄狗伸缩舌尖舔水的傻样子。那时,满脑子的遐想在青青的山野飞,在鸟的翅膀上飞,在泉音萦绕的峭崖上飞。
曾经顺着那条融汇群壑的曲溪走向深谷,寻找大人常说的龙脉的源头;曾经躲在堆砌灰砖青瓦的祠堂某角落,将无意间拣到的破烂不堪的线装图书翻看不已,惊喜地幻梦......
后来,我的幻梦破灭了。父亲在那场“红色”的文化运动即将谢幕的时候被“造反派”活活整死了,母亲被剪了“阴阳头”,遣往外婆家,在太阳的光辉里劳动,改造自已的每一滴粘贴子女的血泪。我只有跟着祖母过着皮包骨的生活,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做放牛崽、砍柴伢,与祖母、姐姐、哥哥、弟弟相依为命。冷了,用稻草裹冻烂的双脚;饿了,就挖野菜充饥。渐渐地,我变得沉默寡言了,一双黑黑的大眼睛总是盯着红蜻蜓白蝴蝶在水牛留恋的草滩上舞蹈。盯久了,便落泪,便伤心地跑回低矮的家。
再后来,我成了一位刻苦读书的学生,在季节与季节的某种轮回中走上了从小学到大学这条崎岖的道路,步入了气候多变的泱泱社会。夜深人静时,寂寂一人坐在孤灯下,或看书,或信笔涂鸦,用心叩问文学的殿堂,在书本稿纸堆里探寻人生的爱与恨、苦与乐、悲与喜。毫无疑问的,童年的遐想,仍然鲜活在我日渐成熟的大脑。面对围拢都市上涨的河流、漂流的家园,我觉得我的存在在漫漫岁月的岸边不过是一茎柔韧的芦苇,随时都可能被升级的浊潮淹没、折断,生的过程与死的瞬间同样具有不倒的气节。
如今,我蜗居在饶城,目睹了一座古城的蜕变、拓展和诗意的渐渐冷却。偶尔回老家“迎春堂”,用心掂量我的家园,仿佛一切都在某种阵痛中瓦解和拆散。曾有的土墙、柱石、木门、碾房、民俗、风情,已成永远的忆念。站在村后的山顶上,虽然还能望见蜿蜒西去的信江、摇摆在渡口的舟船、临波而舞的白鹭,可我生命的家园已漂流在岁月的深处,漂流在篱笆圈不住的时光尽头。而我,依然在另一种“孤独”中坚韧地前行,试图看清山水的脉相、家园的方向,禅悟生死茫茫的空间和诸多人为的陷阱、暗疾,祈望用我文字的锋芒“剖开”一扇灵魂的天窗,呈现臆想世界的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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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渭波,本名郑渭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江西省上饶市灵溪镇迎春堂。1980年发表处女作,至今已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新大陆》(美国)、《北美枫》(加拿大)等海内外300多种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1600多篇(首)。部份作品入选《百年中国新诗流派作品金库》、《百年新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年鉴》、《中国当代汉诗年鉴》、《中国诗人诗典》、《中国新诗精选300首》、《中国诗歌选》、《新世纪诗选》、《2015年中国新诗排行榜》、《中国网络诗歌年鉴》、《江西六十年文学精选》、《21世纪江西诗歌精选》等80多种出版社出版的作品选集或丛书。有20多篇作品在《诗探索》、《文学报》等全国知名报刊杂志征稿赛获奖。著有《裂片的锋芒》、《漂流的家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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