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江波
死亡,一次美丽的滑翔
(一)
我站在我四十层的塔楼
透过并不明亮的纱窗
我看见白云小鸟美丽的村姑
树影婆娑远山朦朦江水澎湃
看看脚下所有楼梯都被抽空
我知道 知道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点一支烟 向未来借一粒火种
向消瘦的日子租来丰腴的想象
以一种沉默的姿态站立
以一种无聊的方式站立
站成酒后的麻醉和大梦后的空灵
我的妻子还在熟睡
我的女儿还在做梦
她们 她们不知道我站在哪里
她们以为我活的潇洒真实
她们睡得很香很沉
我的情人 其实我没有情人
站在我思想的空白里
向我挤眉弄眼抑或脉脉传情
我知道我迟早会走到她的身边
走到她的身边完成一次美丽的滑翔
我站在我四十层的塔楼
一条银亮的铁索缠上我的颈项
黑黑的白白的两个无常
牵着铁索的另一端
告诉我四十层已是我最高的塔楼
我微笑 我微笑 我只能微笑
我向无常招手 来吧
陪我喝一杯酒 暂且解下锁链
你看,我的妻子还在熟睡
你看,我的女儿还在做梦
你看,他们睡得多沉
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喝酒
你看,我的情人,其实我没有情人
她在等我 等我完成
完成一次最为美丽的滑翔
端起酒杯我一饮而尽
这酒,这酒怎么尽是泪水的滋味
放下酒杯,我向无常招手 走吧
解下铁索 我自己会走
(二)
我纵身跳下 跳下我四十层的塔楼
我看见妻子和女儿睡得很沉
她们不知道我正在完成生命最美的使命
我听见我的心跳
我的情人,其实我没有情人
她趴在窗前冲我微笑
笑得诡异而又神秘
她在向我招手 那手缠绵如银亮的铁索
我看见我曾经教过的学生
刚刚获得满足的矜持
写满她倦倦的苍白的脸
她站在窗前冲我微笑 只是微笑
那微笑如草 半截青青半截枯黄
我看见我的朋友正在喝酒
我想停下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回头
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我也刚刚喝了酒
我看见宙斯正在和上帝闲聊
我触摸到他们柔软绵密的胡须
我看见白云从我身边轻轻飘过
我看见一对对相爱的小鸟呢喃翩翩
我看见漂亮的村姑在吻她的爱人
我看见小草在村姑的脚下舞蹈
我看见蜘蛛在结网
我看见蝴蝶在交尾
响尾蛇和野猪为了什么
都在拼命的奔跑
我纵身跳下 跳下我四十层的塔楼
我听见妻子和女儿甜绵的呼吸
那节奏就像我此时缓缓降落的心跳
我听见我美丽的情人在向我呼唤
那声音轻轻飘飘虚无缥缈
我听见宙斯在哭泣我听见上帝在微笑
我听见我的母亲在地下歌唱
唱我永远熟悉的那首童谣
我看见母亲敞开胸怀
干瘪的*因我的跳下而忽然丰满
我听见我早夭的三姐在呻吟
被病痛折磨得苍白的脸上
挂着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泪痕
她在向我招手目光中满是期待
我听见风从她秀丽的指尖划过
绽放成一朵花的尸体
被我哀伤的母亲葬成一冢新坟
夜夜飘飞的哭泣侵占我所有梦境
我听见落叶叹息我听见秋虫悲鸣
我听见严寒的冬天在立春的日子
哀怨 哀怨而又无奈的哭泣
(三)
我在寻找一片净土,在坠地之前
我知道我孱弱的身躯承受不了钢筋水泥
这个乡村的朴实这个城市的繁华
为什么我的心灵总是无处安家
我不知道坠地之后
我还能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姿态
我尽量舒展身体
我尽量放开手臂
我要保持一种最为原始的睡姿
目光向上 让我潇洒的背影触地
我还能看见星星我还能看见月亮
让我看见一切虚假抑或真实的哭泣
为我 为我这一次完美的滑翔
我知道我会看见哪些虚无飘渺的目光
我会看见我的情人站在人群之外
站在人群之外冲我微笑
她目光空洞 虽然我没有情人
她游离在我思想的空白处
冲我微笑 笑得诡异而又神秘
我看见我曾经的朋友满脸酒气
胸前的白花沾满点点污迹
我看见我的苍老的父亲默默无言
一支又一支点燃的香烟伴他长夜无眠
我在寻找一个落点,在坠地之前
最好别让我的骨骼碎裂
最好别让我的皮肤划伤
我要保持一种最完美的姿态
为着这次最完美的滑翔
我尽量放松身体
我尽量放慢心跳
千万别吸引太多太多的目光
围着我构思千万种莫名的猜测
此刻,生命就是一支轻飘飘的羽毛
缓缓降落 缓缓降落
轻轻的我躺到树下闭起双眼
落叶啊,请你悄悄把我埋葬
此刻
我看见众多的蚂蚁在奔忙
我看见许多的蜜蜂在吵嚷
我笑,我的笑挂在嘴角
一只蚂蚁钻进我的胃
惊恐的盗食一粒尚未消化的米饭
我的漂亮的妻子蹲在我的身边
我看见她的眼角总是斜向远方
我的乖顺的女儿没有泪水
她知道她的爸爸终于有了自己的天堂
我看见一只报春鸟振翅飞远
她要把这次美丽的滑翔
告诉给她那些孤独的忧郁的无聊的同伴
(四)
我的亲人给我换了新衣
然后把我送进一个大大的火炉
奇怪,天气再热我已不再流汗
我听见皮肤在炙烤下炸裂
我闻见一阵阵从未有过的肉香
我感到我的大脑在退化
我的思想在消亡
我的情人站在我思想的空白外
默默微笑 我没有情人
这个微笑的人是谁
我感到我的筋在痉挛我的胃在抽搐
我感到身体的大半部分正在灰化
骨头在炸
心儿在炸
我的手狂舞却找不到一支香烟
我想呼唤却没有声的感觉
我知道 现在只有我正在退化的大脑知道
我在消亡 在消亡
一寸又一寸一厘又一厘在消亡
我感到我正轻轻飘起
此刻,生命真的如一支羽毛
我看见了太阳 一个绿色的太阳
我看见了月亮 一个蓝色的月亮
我看见鹤发童颜的老叟在对弈
我看见哮天犬蹲在谁家门前
既不狂叫也不觅食
我看见我的领导冲我微笑
一只手放在裤兜里握着权利
一只手对着白云招摇
风儿扶着我我踩着风儿
我没有方向 这世界本就没有方向
我的躯体 我的灰化的躯壳
被装在一个美丽的方正的盒子
我的乖顺的女儿紧紧的捧着
脚步虚无迈向一片阳光明媚的湖畔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土坑
刚好放进我的空空的躯壳
我降下云端钻进盒子
黑暗的空间瞬间变得明亮
我闻见久违的泥土气息和淡淡草香
我看见错综的树根吮吸水分的贪婪
我看见柔软的蚯蚓扒拉草根的泥土
我看见一条暗河汩汩流向远方
我看见地壳在裂变
我看见大地在阵痛
我看见一座火山即将喷岩
一个幽灵举着火把寻找黑暗
一个生命掐灭圣火躲避光明
我躺在盒子里呼呼大睡
我知道我还会醒来
再没有什么惊扰我恒久的梦境
我不再回望我高高的四十层的塔楼
在纵身跳下的一瞬间
命中注定我只属于一条
一条灰暗的河流
我决定不再陪伴我空空的躯壳
冉冉升起
我看见白云小鸟美丽的村姑
(编辑:以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