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西明(国家创作一级作家) 醒着的歌者之四——读路漫《流浪的歌者》扎记(之四)《大化孤独——<孤独的王王的孤独>》
滚滚红尘,喧嚣世界。几乎全部人类,都在为名为利奔驰而忙,都在为权为势苦心钻营。一旦达到目的,便会疯狂地吃,疯狂地喝,疯狂地色,疯狂地造,疯狂地消亡自己。欲望的深渊永远是欲望的墓地。疯狂地挖掘,贪婪地攫取,是为了将自己彻底埋葬。醉生梦死,没有自己,是一种垂死中的挣扎。这是一种流,一种顺势的流,就像污水浊浪在河床上流淌,挤在一起的流淌。它们不甘寂寞,它们没有孤独。因为孤独是一种境界,孤独是一种思想,孤独是一种文化,孤独是一种入大化之境的生存状态。路漫是深谙此道的。
《孤独的王王的孤独》是路漫《华山论剑系列作品》的首题,也是路漫《流浪的歌者》诗集中较长的一首,读来令人荡气回肠,他亦写得淋漓尽致。他以不同的视角仰观俯察,从浩瀚宇宙至纷攘世间,从远古人类至当今世界,从客观外在至人们的内心世界,纵横驰骋,辗转腾挪,让心灵的翅膀扶摇直上。又见“孤独的太阳/寂寞地在/荒凉的天空*”,悟“无边的寂寞/在寂寞里复活/死亡在死亡中/幻想死亡”。茫茫银河象,深不可测,而惟独太阳高高悬浮,纵情燃烧,发光发热。它燃烧的是自己,燃烧的是生命之光。这既是它的生命形态,也是它的生命内涵,就像清泉的喷涌,就像绿树的生长,就像鲜花的怒放。孤独是人类赋予它的一种生存方式,有人类的主观意识,而作为太阳,则正是我存在故我孤独,我孤独故我存在。这是一种客观,是宇宙间时空中万种事物的一种最佳的排列组合,是一种和谐的存在,是质与力的平衡。它的高高在上,是一种引领,是一个网的结,一个中枢的纽。它的孤独抑或寂寞是一种高贵的品格。它独立不羁,无所偏施,无所心私,阳光普照。它恩惠于生,又恩惠于亡。使生生灭灭循环往复,无以间隔。因而成为生命始终的主宰。它使“天边的寂寞/在寂寞里复活”,使生命得以新生,使生命得以热烈。然而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只是一种形态,所以新生之后,复活之后,热烈之后,重新归于寂然,只剩下“苍凉的风”从苍凉的地方,或徐缓或猛烈地刮过。“光鞭舞血”,往事如烟,心事如云,一切都是过往云烟。
其实,宇宙万物,包括太阳,各有各的思绪,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逻辑思维,各有各的生存态度。只是太阳不是流,它是我们园中的一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孤独是王,孤独是一种大化。
这当然只是我们人类之思,人类思之所得,尚有感情和幻化的色彩,但是也只有在进入一种孤寂和孤独的思维状态时,方能接近或到达那种孤寂和孤独,因为那是一种思想,是一种元的发端,是禅的境界,是一种觉未觉的化境。万物皆因其孤独而生,因其孤独而灭。
这是仰观。
继尔俯察。孤独放道,回到人世间,你于是便“站在/人类欲望的中心”了。人世间的一切——“繁华华丽”,所有欲望的一切,并不是真正的富有,而富有的是“王的孤独/是太阳孤独的富有”。“孤独的王”孤独的是心,是净化了的心,是出仓后的空寂,那是一种大富有。正因为它是空的,所以能包容一切,并因此而富有。我们人类的贫穷是因为我们的心早已充满了欲望,所以很难再装得下别的东西,就像富翁穷得只剩下钱一样,他的人也只好埋葬在金钱之中。
流浪的歌者——路漫为了去探询宇宙真谛,虽是凡胎肉身,但他踏着“漂泊物化的红尘”,他走过高原,走向雪域,看马蹄如何“亲吻草原”,看驼唇如何与戈壁亲近。他用歌把他所视所历所思的一切唤出来,且行且吟。他知道,当一切都腐朽之后,惟有他的诗与歌还会飘扬于天地之间。这世界万物之中,惟有诗歌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可以“步入不朽”。
“孤独的王/活在王的孤独里”。虽然热闹就是“年下”,但是热闹过后,只有“苍凉的风”吹过,惟有孤独是永恒的。太阳“疯狂地点燃孤独”,“太阳得以永生”;路漫“点燃寂寞的血”,“焚毁权贵的傀儡/营造的诗歌王国”是永恒的。太阳只有燃烧,不说一句话,路漫占有诗歌王国的王座,比太阳更加缄默。是啊,人们说惟有爱情不老,爱情是永恒的话题,是“神话的殿堂”,但就是这“神话的殿堂”里,排满了痴于爱情的“殉情者的骨骸”。是爱情让生活精彩,是爱情让生活循环往复而充满激情,但是“爱情/让生活/死亡再死亡。”爱情的本质是性的欲望,是欲望之一种;爱情只是*望浪漫之一种,是一种幻觉,是悲剧之一,是*望的执著,是执著的悲剧,也是执著的归宿。
为了生存的幸福,为了生存的苦难,为了生存的死亡。“幸福的粮食/喂养苦难的生活/嘴巴/腐烂粮食/泥土/腐烂嘴巴/人类的名字/从腐烂的嘴唇里/长出新的嘴唇”。这是路漫的思考,也是路漫的观察。这诗句是属于路漫的,与路漫化一。这是我迄今为止读到的路漫最好的诗句,是诗语的精髓。他用最洁的语言,把人类的生存状态画了出来,充满了生与死的哲理。凡有形的都将化为腐朽,只有无形的“洒泪或酒的诗歌”方能“力遁/时光的脊背”。
人之初,为了生,“射杀野兽,茹毛饮血。”从最原始的谋生手段开始,从最低级的生活开始,走出山洞,开始在“有巢氏”的带领下,构筑最初的住房,在“燧人氏”的带领下,开始了火的应用,在“神农氏”的带领下,开始了由单纯的渔猎到耕种五谷的生活,于是“沧桑的炊烟冉冉”升起。人们驯化野兽为家畜,驯化野鸟为家禽。生活的逐步富足,部落之间的争斗掠夺开始了,人类从此不得安宁,延续至今。好象为了生存的战争与为了战争的生存成了生存的目的。从而演出了人类的血腥活剧,战争达到了人类任何可能想象的程度。“欲望撑破陶罐/欲望建筑城池宫殿/城池和城池杀戮”。人们生活在战争里,一切为了战争。人们生活在战争的夹缝里,为了战争的结束而狂欢。“五谷的酒青稞的酒/两个烂醉如泥的兄弟/豪迈一饮/恩怨尽付笑谈间”。战争的间歇,人们重新生活。“母亲的身体/妻子的身体/女儿的身体/合成罂栗花的身体。”被男性钟情的“雨水和月光合成的花朵”,重新制造战争的素材——战士,然后再寻机杀伐屠戮,掠夺和*。人民成了战争的奴隶。就战争本身而言,春秋无义战,世界无义战。战争是血与火,战争是冷与铁。战争是人类的自虐。
宇宙造人,从伊甸园中放逐遭遗的也罢,自然化育的也罢。最初的勇士,“大步追赶太阳/射落太阳”,他们在大自然中杀出一条生路,寻求与自然的和谐,适应着自然。他们趁月黑风高,“抢走母亲/洞房花烛”。也许这是人类战争的初始形态和演练。母亲生产,一代代,一辈辈,成为“黄土上/悲欢离合的植物/枝枯荣荣”。这几乎成了每一个民族,每一个国家的缩影,成为每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无一幸免。田园牧歌是那么短暂的一瞥,继尔是漫长的金戈铁马,血流成河。看到这一切的流浪的歌者,如何不惊愕、警醒,如何不感慨、感叹,如何不深思熟虑,又如何不倍感孤独,如何不饱润血墨去抒发内心的孤独,将自己的灵化为诗歌。“孤独的王/死在王座上/诗歌超越王座/挂在人类心灵的苍穹”。这是诗人的觉醒,这是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
诗人走出尘俗,走出诗斋,走出内心的禁锢,到处行吟,成为民间的诗人,成为自然的诗人。这是诗人的出路,也是诗人的责任。诗人应该是忘我的,诗人应该是醒着的,诗人应该在路上,永远没有停歇。诗人应是哲人,应是思索者,应是普罗米修斯,应是共工和刑天。诗人应是为大地而生的,为天空而生的。他的血肉之躯只是一个行走的皮囊,他把灵与魂化作歌,把血肉付诸大地——从土里来再回归土地,“注定把肉与血/还给土地还给死亡”。他是大鹏,一步步接近真理。“一次次夭折”在“太阳的边缘”。孤独地飞翔,舍弃了血肉之躯的飞翔,那是灵的飞翔,“我将不朽”,于太阳之下,于太阳之上,于浩瀚宇宙,“朗诵流浪的歌谣”。大爱无限,大音声希。这就是大化的孤独,诗人的王者之心。今生有幸相识歌者与歌者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