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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恩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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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3-17 23: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从前门梦回历史

在前门唱一首情歌是一个外地人
融入北京最好的方式
我的京腔带着故乡的水草味
我的情歌带着北京胡同的荫凉

我热爱前门城墙上的光线
它的移动,它的呼息
紧紧抓住了我年少的心
我惊讶时光的细小、温和
连城墙上的瓦片都开花了
连前门上的铜环都心怀天下

我推开前门,我推开历史的院落
我端起一碗大碗茶,我喝下了一院子的荫凉
我叫喊前门——清爽的前门

前门还未醒来
我就醒来了,我就提篮买菜
前门的马车上坐着朴实的嫂子
她告诉我正踩着北京的中轴线
你呀,年纪轻轻就走路轻轻
篮子里的西红杮仿佛还在沉睡

我喜欢前门的鸟声,充满了古人的智慧
我喜欢她们飞来飞去,一直跟踪我
到另一条胡同,好像我是她们的小姐姐

其实我是一个异乡人
我来自汴河,来自前门外的一条河流
那一年我夜里下了火车,背着行囊
我推开前门的院落,迎面的槐树
像我的爷爷,散发寓言的气味
迎面的石头狮子,像异乡的财神

在前门,我感叹时光的固执
我感叹历史的苍老,而人又近在眼前
他们穿新衣,面带微笑
明正统四年(1439年)建正阳门箭楼时
他们就来了,夜里喝茶,谈论星宿
历史的流星划破了夜空,哦太久远了

我梦回前门火车站,小火车里坐着娇美的奶奶
她远嫁何方?她的前世今生一溜烟远去了
那一天我路过天桥南大街,我听人说起陌生的火车站
我的心啊就扑腾扑腾冒出了历史的青烟

我可能遇着了历史的火灾,我的梦境有了疼痛
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还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
箭楼失火。而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
八国联军攻入北京,箭楼被焚毁。我半夜惊醒
我唱起伤感的歌,前门的人呀你可回到了大栅栏?

中轴线一直在,一直划过我的脚下
只要我放慢脚步,就能感受到小火车美妙的吼叫
我半夜起床,只为了与前门的槐树、石头狮子
以及小火车里的奶奶相遇,那远嫁历史的时刻
如今变成了我半夜里神秘与甜美的梦境

我梦见箭楼那重檐歇山顶、灰筒瓦绿琉璃剪边的模样
我梦见历史的恩德清亮如水,打湿了我青春的卧枕


立冬


鹧鸪鹧鸪,一团寒气藏山中
叫声羞愧,隐士的心灵一团寒气
杉树穿白雾,投身大自然
护林员拎着铁皮桶,他要赶在
第一场霜降前回家,涂满石灰的脸
提前结了霜,是的他扮演了反派

我看别的鸟类并不觉得有多冷
放学的少女尖叫着穿过黄昏的树林
惊起的鸟群赴向她的后脑

哦嗬哦嗬扑倒的杉树尖尖的树冠
像是寻短见的少女,灰色的天空一齐扑向池塘
安静的初冬发出喧哗之声

我踩着的草也变枯萎了
尖硬的如同牛屎结痂了

我向山林深处走去
雾气上来,鸟呆立两边
涂满石灰的脸略为有点假
别跟着我,一只迷途的乌鸦

它的无知决定了它在半个月后冻死
不学无术的家伙抱紧翅膀

我踢僵死的蛇皮
我把来自大自然的明亮的光线
尽收眼底,不敢向深山投入的人
怎能看见冬至时
干净的穿透树林的光线

我的囗红朝向寒冷的一日
它需要露水的滋润
我五指尖尖,指尖的紫色
脸上的妆容,即将冻住
但我来了,我迎着山林
迎着鹧鸪迎着涂满石灰的脸  


跳水

这不是水,是蓝色的玻璃微微晃动
如果你的身体真是你的身体
从跳板上倒栽下去的就是另一个人
如果你的尖叫唤起了你荡漾的恐惧
从跳板上跳下的肯定是别人的身体
蓝色水面向你打开一个通道
你在张望中踮起脚尖,这个时候
如果有人在后面推你一把
你还有退路么?没有了
因为你溶入了蓝色玻璃
你的头插到了玻璃里,水花溅起的是玻璃
破碎的声音,你知道你的肉体嵌入玻璃中间
你像一条鱼摆动你的四肢,张开你的嘴
你企图挣脱玻璃的囚禁
因为你意识到跳板上的怀疑是错误的
推你下来的那个人虽然是另一个自己
但你后悔了,你想浮出水面
你在玻璃里迷失了你的身体
夏天的炎热迷失在你身体里
你的身体只是一个漂亮的符号
在半空里翻滚,迷失,抱紧
然后跳下去,但跳下去的是另一个人
你此刻还僵持在跳板上哆嗦
蓝色玻璃啊你倒栽下去就变成了水的一部分


冬的暴力

雪已经落在中国大地
尽管我的脸上盖满了落叶,但大地因为推土机
因为一个村民的死,而成了墓床

我的脸因为一个中国青年父亲的死
而情愿盖满落叶,悲伤在京城之外
在山西太原市晋源区古寨村
在一具新的尸体诞生的下半夜

我的脸情愿盖满落叶,我的脸情愿提早
进入冬天,但十一月的寒冷将我冻醒

凶器是一栋栋别墅
是围着别墅的小花园,凶器握在另一群人手里
他们把一栋栋别墅扔过来
直接砸死了山西农民孟福贵

孟是孟子的孟,福贵是福贵的福贵
孟子与福贵现在只是同一具尸体
抱在复旦大学博士生孟建伟的怀里

孟建伟哭的是父亲孟福贵
孟建伟哭的是孟子
孟建伟哭的是全中国的福贵

我代替孟建伟在北京哭天底下所有的
孟子、福贵与父亲


鳕鱼

鳕鱼翻起,海浪凝固
北太平洋与我厨房里的水池掀起细浪

鳕鱼翻起,我的舌尖
我的夏日,翻起北太平洋的寒冷

鳕鱼翻起,打翻菜谱
打翻昨夜的热浪,油锅如花开

鳕鱼翻起,厨娘晕倒
我要扶起捕鱼的异国兄弟

鳕鱼翻起,姜丝妖媚
寒冷的美味啊我欣赏的夏日

鳕鱼翻起,食物与闪电
同时来到我蓝色的客厅

鳕鱼翻起,海浪啊我渴意正浓
梦见遥远的北太平洋好比美味

鳕鱼翻起,集体的欢爱
导致了人类的捕杀,啊鳕鱼我的贵客  


菩提岛

耳中流出发甜的桑葚
耳中的渤海卷起更多的耳朵
其中一只耳朵是东亭县
竖起耳朵听涛的午后
蝉鸣还是幻觉中的幻觉
“我还没有醒来,
你就想捕捉我的叫声?”
但我听到了刺猬的欢叫
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
态度端正,最后落坐在
一棵桑树下

我向乐亭县年轻的刺猬讨得一碗桑葚
再向略为年老的山鸡打探菩提岛的历史
历史荒凉
今天却人声沸腾
历史本是寂静的
今天却扑过来更多的闲言碎语
快淹没了,我赤裸的脚
我菩提一样荒凉的心
奇花异草中的明代朝阳庵
这神仙的居所暴露在六月的天空下
白云压向石碑
浮起当年鼎盛佛事
一切都是空的
一切都是海水中一棵菩提
而清代潮音寺遗址就更加孤寂
仿佛多余

李世民是多余的
木丝棉和南蛇藤就太少了
法本和尚是多余的
但一指燃灯就罕见了
刺猬是多余的
但黑嘴鸥、细嘴滨鹬、短尾信天翁就太少了
我是多余的
但再多的菩提也是孤寂的


我遇见一座雪山
                    
我遇见一座雪山,他是一座雪山。
在春天他依然是一座雪山,
我听见雪在春天的夜晚降临,
他在梦中说出神的踪迹。

神的叙述,鹰的飞行。
我全看见了,神的额头闪着金光,
而鹰的爪子滴着血,他的叙述闪着
雪的光茫。

苦难在山里,幸福要通过神的话语传达。
我收到了幸福的消息――
你要像雪山融化后的河水流淌,
你更要活得像鹰的眼睛,擦亮了
天空与道路。

天空浮起白云,那正是我热爱的白云,
我跟着奔跑的白云,它是那么高远,
挂在另一个远离尘世的天边。

大地隆起雪山,那正是我仰望的雪山,
我陌生的雪山,来自人生的偶遇,
突然拦住了我:你是神的孩子?

是的我是神的孩子,我赤着双脚,
背着经书,在星光下闯入神的领地。

雪山啊你照耀了我的前生与来世,
一个不知如何下跪的人,雪山啊
请教我下跪,请教我把虔诚的心
从痛苦的行囊里放下来,我要道出
半生的苦闷,以及我看不清的未来。

未来原来就在你的眼前,在神的面前
我点燃了灯盏,酥油灯里我泪流满面。

业障与浮世在酥油灯之外,我坐下来
念石头上的经文,野花在我怀里
一朵朵开放,我的嘴打开了鹰的话语。

我跟着鹰找到了神的家,
在春天我找到了一座雪山。

鹰从家里起身迎向我:欢迎你虔诚的人呀
你在黑暗中的呼喊我都听见了!
欢迎你坐下来与我谈论苦难与真理――
你赤祼的双脚就是苦难,
你坚强的嘴唇就是真理。

神披着高高的雪峰:欢迎你我的美人呀
你前世今生的愿望我都清楚了!
你要做个离群索居的人,孤独会赐给你幸福,
你要做个内心孤傲的人,高贵会点燃你的骨头。

我遇见一座雪山,我在春天念经,
我在春天怀抱一堆石头,我想那正是我前世的
骨头,我命中的一座雪山。

所有通向雪山的路我都走过了,
所有通向神的问候我都念过了。

浮世的财富我都舍弃在半路,
我只收获了鹰的话语,我只收获了神的恩惠。
               

帐篷里的人


住在帐篷里的人,是心怀大地的人
他失眠,因为他对天地的忠心

他还忠于一天有限的睡眠
当他睡着,那才是应该的
不应该的是风吹帐篷
而马匹转过修长的背

我听到风吹帐篷
而帐篷醒着,风吹山岗
山岗快吹跑了
消失在一匹马的曲线里

如果我到了山下
我会站在一堆云彩下
喊帐篷里的人

他会牵着马匹走出帐篷
脑袋上包着一朵云
脸上倒映出异域的一角

哪怕是一角
都是美景

他还抱着马头琴
沙哑的喉咙里的马头琴

远方的客人,请你来我家帐篷
用小刀细细切下风干的牛肉
切下他脸上那一角美景
异域的美景

风吹美景
风吹小刀细细的笑容

     
与狼对视
       
翻过好几座山才能回到家
这是一个春风吹拂的傍晚
       
少年正在长大成人,单薄的身体
迎向狼的少年胆怯了,他的身体颤抖
他背负着夜,少年的夜色苍茫
风声带着寒冷
       
妈妈呀我要被狼群吃掉了
妈妈呀我害怕回不了家
妈妈呀这是一个恶狼扑食的年代
       
妈妈听不到少年的呼喊
风吹得山路上的石子飞奔
风吹得少年的牙齿打颤
       
狼的眼里全是吃人的光
狼的阵容都布好了
要吃了我
       
这是人生的第一次险境
长大后少年才明白
人生的险境还更多
       
爸爸每次都骑马送少年上学
马背上他睡着了,躺在爸爸怀里
如今爸爸衰老了,马也死了
       
少年长大了,他向我讲述少年往事
也是在春天,一个寒冷的春天
夜色笼罩下他的讲述
却透着对人生温润的感悟
语言之灯照亮了长长的山路
       
少年扑向狼群
他迎向了一个凶恶的阵容
多少年了他还保持了最初的姿势
迎向狼群,迎向生死的搏斗
       
少年从狼群中突围出来
他咆哮的身体,他挥舞的石块
如今都不见了
但流血的脚板一路流着血
       
妈妈呀我回家了
妈妈呀抱着从狼群中逃回来的少年
妈妈呀柴火中晚饭飘香
而经历了生死的少年紧紧抱着妈妈
       
与狼对视的那个春天
少年长大了
他一个人翻过山岗
他迎向更多的狼
饥饿的狼群到现在都没有吃掉少年
       
长大了的少年
我发现他仿佛在怀念狼


剥狼

父亲坐在羊圈哭
父亲也会哭?

少年默默地站在父亲身边
32只羊只有两只活了下来
其它羊都被狼吃了
父亲抱着一堆羊骨
父亲在哭他的30只羊

那是全家人的羊
少年到今天还说
――对狼要善良
那是父母教给他的道理

可不教训狼
还怎么活命呀?
狼被抓住了
村里人开始剥狼

在一个饥饿的年代
狼的饥饿难道胜过了人?
但必须让狼慢慢死
让狼害怕人
让狼记住人的恶

把狼绑在树上
用尖刀细细剥狼
倔强的狼呀
向人类瞪着眼睛
任人剥
任人发泄仇恨

狼的眼睛射出红光
少年记住了狼的红眼
我听长大了的少年回忆狼
回忆尖刀剥狼的饥饿年代

狼呀你要记住――
人是不能伤害的
狼呀你要记住――
人比狼还要恶

狼的眼睛终于
流出了红色的泪

记住父亲的泪时
少年也记住了狼的泪
长大了的少年
最后向我强调――
对狼要善良
那是父母教给他的道理


格桑花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幸福
这是在雪山脚下,星光满天
河水泛起银色的波纹
健壮的骏马四蹄飞扬踩着格桑花

枣红色的马匹向我狂奔而来
我搂着马的脖子,脖子滚烫
仿若人间仙境
我翻身上马,像一朵格桑花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吉祥
这是在草原,牧歌如少女
远处的雪山啊一群羞涩的少年
他们怀里的格桑花仿若人间仙境

我的青春在风中扬起鞭子
想起曾经更加年少时的梦
骑着骏马,扮演草原上的侠客
我要劫富济贫,与格桑花混为一体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仁爱
善良的雪山像我的慈父,而格桑花呀
我美若天仙的妈妈,热烈的开放
却又预示着更加迅疾的离去

天堂开满了格桑花,妈妈一样的格桑花
时光中浮动暗香,隐藏了小雷鸣
妈妈的笑脸晃荡,这是昨天的事
我一边哭着一边在春风吹拂的童年睡着了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向死而生的命运
一望无际的征途开遍了格桑花
远处的牛羊像温顺的子民
雪山越堆越高,雄鹰静止在半空

我一只脚踏进寺院,我的心沐浴在梵音中
跪下再跪下,我虔诚的肉身本是多余
把脸俯在格桑花的脸上,我听见了梵音
听见了格桑花轻轻的叫唤

见到你我就见到了佛光普照
人间的好时光柔顺如格桑花一片
水肥草美奉献出俊俏的姑娘
而我愿是她们中的一朵

做一个格桑花般圣洁的姑娘
做一片春风吹绿之前的寂静的草原
等待马蹄飞扬时一瞬间的灿烂
等待细碎的黄金在太阳里哗哗炸裂


悼一位逝者

活着的兄弟呀――
你的痛苦铺满了金黄的油菜花
你的痛苦是一群春天的羊羔

油菜花开得多热烈你就有多痛苦
羊羔有多沉默你就有多痛苦
春天有多蓬勃你就有多痛苦

他的死是一座山的死
他的死是一截春天的死
一条大路断了,一辆行进中的车翻了
春天的事故惊醒了活着的兄弟

惊醒了一座秀美的山
昨天他还没有死,他躺在医院
父母给的血肉之躯被打开了
身上包着纱布,插满了管子

他紧紧抓着兄弟的手
不愿放弃这个曾经折磨他的世界
他突然睁开眼看着这个春天
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兄弟的安慰此时显得多余了
他的眼角滚出眼泪
兄弟明白他快死了
他也明白他快死了

他的儿子来了,这是个少年
他是你留在人世的另一个你
我不知这对于一个即将离世的人
这是不是一个苦涩的安慰

人生苦短,生死无常
正在转绿的山呀
正在低头吃草的羊呀
正在黑夜里低泣的兄弟呀
他死了,死在了这个疯长的春天

我梦见山上的寺院像一颗泪珠
在清晨的诵经声里打开了朱红的院门
我梦见绛红的僧袍穿在活着的兄弟身上
他无声的恸哭穿越了这个春天


藏獒

藏獒藏獒
敲击大地的雄性之力
从雪山扑向雪山
从高原奔向高原

我张开怀抱
藏獒藏獒
我要抱住你
野性之力目空一切
我的侠骨
我的藏獒
我的柔情显得多余

凶猛
凶猛有凶猛的美学风度
敌意
敌意有敌意的美学领地

我的藏獒
扑向雪山时我叫你小可爱
我的藏獒
扑向高原时我叫你大冷漠

优雅的生活静止如雪山
但我一眼却看见了威严的命运
撕咬雷霆,从容自信

我与生俱来的忍耐
碰见了藏獒的忍耐
我与生俱来的敏捷
抵不过藏獒的敏捷

好吧我答应你来做我的守护者
今夜就睡在我的脚边
灯光下我细数你的美德
  
好吧与颈毛融为一体的头部轮廓
转向我,雪山也转动
我相信了你――权威而不呆板
静如处子
动如经书

我在灯下细细察看你的毛发
具有美的结构与功能的藏獒
你的敌人在我的门外
你的美学在我的梦里

我迷恋藏獒的对称
我迷恋藏獒的速度
仿佛我只打了一个盹
它就扑灭了我的灯盏


草原铺薄雪

草原铺薄雪,并不妨碍牛羊撒欢
我来迟了,我还摸不到草原的门
一阵脚步踩着脚步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我的脚步声,是马
不是牛羊

牛羊爱吃草,马爱奔跑
我爱呆呆地眺望,在草原
这都是允许的

天空倒映草原
草原倒映内心
你是一个内心平静的人
还是一个内心慌乱的人?
在草原,原形毕露

我翻了翻草原史
发现我前世慌乱
今世过于平静,嗨我是
一个来自外地的少女么?

我的平静与薄雪恰好遇到一起
我的眺望与奔腾的骏马背道而驰
请不要笑话我不懂草原史
我不懂的还有孤独的牧马人
他脸上有白云翻滚


察看雪山

在天气晴朗的午后
我骑一匹枣红马涉过河水
在雪山脚下伫立

枣红马还年幼
柔顺的毛发披在身上
它跑起来像飞翔
一阵风飘过,再一阵风飘过
我就来到了雪山脚下

在雪山面前
枣红马略显羞涩
它低头沉思,我一抬缰绳
它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它洁白的牙齿像细小的雪峰
前蹄扬起,而我稳坐马背

有什么好羞怯的呢?
在我眼里雪山如老马
它们奔跑了几千年
如今好像疲倦了,停止了奔跑
在午后的西域
雪山静如处女,任由我察看

枣红马还太年幼
它不能理解我对嘶鸣的向往
更不能理解我向雪山深处打探的欲望

我要细细察看这疲倦的雪山
它们在春天的午后挤在一起
任由一匹枣红的幼马在它们面前转来转去

              
雪山星夜

狼趴在雪上,它想念人类

星空在我头上
难道人类的星空
无人目睹?
无人相守它的孤独?

我是人类中的一员
我骑马跑过雪山星空

星空多孤独
雪山多温暖
狼心就有多温暖
它侧卧雪地
它想念人类

狼在我眼里只是孤独的孩子
狼代表整个狼群,而我不代表任何人

因为我们都长大成人
成了另一个人,星光照耀雪山
但星光白白照耀人类,空空荡荡的人类
白茫茫的脸

雪山崩溃是哪一天?
星光崩溃是在今天

我骑马跑过雪山
头顶星光像一个盗取星光的人


白狐传

我叫你草原上白色的仙人
从清晨的露水里冒出来
站在我面前,一脸的无辜

我能对你说什么呢?
我只能叫你草原上与众不同的
小忧伤,你眼睛里的神秘
代表了草原的美,或许还有
远处雪山的冷峻

一身的柔骨
一身的线条
我大声呼喊你――白狐白狐
我害怕我喊出一团白色的柔骨
呼的一声,你就从我脚边逃走

若即若离的仙人
收集草原的柔骨
白狐的态度是端庄而敏锐的
不像我骑在马上,背靠雪山之巅
但我无限向往无忧无虑的草原生活
这是多年来我梦中所见的一只白狐
她的态度在夕光中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她的毛色怱然被染红,整个身体变成
一团粉红色的柔骨

我不能接受在草原上失去梦中那只白狐
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草原的爱与恨
我尚不懂的爱与恨只属于草原
只属于一只白狐,但现在她是一只
态度如柔骨,四肢短小,嘴唇上流草原之蜜的
粉红的白狐

我从马上探下身来
我问她:“你如何晓得我的到来?
你如何度过我不在的日夜?
仅仅靠吃草就如此肥美?
仅仅靠望月就如此清纯吗?
仅仅靠与人类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你就获得了白狐的美名吗?”

白狐的沉默只是她过于害羞
我来到草原就是为了看落日,为了
与一只梦中的白狐见上一面
这是我在梦中对她的承诺
白狐让草原转绿,我让白狐
惊喜、疑惑、跳跃、变色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
带走白狐,带走转绿的草原
骑着一匹借来的小马驹
带它离开故乡,去北京
去我的书房,小马驹留在客厅
而白狐就端坐在书桌上
看我如何在文字里奔跑
在灯光下拆解一堆枯草
拆解一堆柔骨,拆解前世的我


面包客

骑在草原与雪山头上
人生更加的神秘

一条狼顶着星光出没
又消失了
狼的饥饿也是理性的
它野性的情感有多痛啊

坐在草原深处
等待有人寄来面包
水就不要了,草里饱含露水
你别给我寄来矿泉水
你别给我寄来大雁的叫声

给狼群扔下骨头
那是一种仁慈
给狼群留下北京寄来的面包
这人类变态的粮食
烤焦了的香味
像一只折翅的大雁

狼呀面包损坏了你的味蕾
寄来面包
寄来的是对胃的安慰
多少年了
骨头如雪水,积累在山的牙床

跛足从邮局返回
狼群尾随,十天后
面包客的胃装满了香味
装满了大雁的叫声

  
丢下了马

限时走过一座雪山
天相美得炫目
我相信星座的排列
我相信善恶此时醒着
注视从雪山下走过的人马

一匹马突然跪倒
它口吐白沬,像一个垂死的病人
天相乱了,流星划过夜空
狼在山中发出人的哀叫

闪电来得有点早
这个季节的闪电
像早产儿蜡黄的脸色
跪在地上的那匹马要死了
它遇到了夺命的鬼魂
它的四条腿像世界的四个方向
全在乱踢
它发出一声声疲惫的喘息
它的眼睛里流出闪亮的泪水

它要死了
天空下起了雨夹雪
打在我身上像鞭子抽打我身上的鬼魂
我要逃过这一夜
就必须站起来
马呀你与我一起站起来吧

但它没有了力气
它一点阳气都没有了
我绝望地对他哀求――
活下来吧我的兄弟
活下来吧我从此不骑在你身上
我让你跟着我走过这座雪山
我就放你独自走

黑夜来得太猛了
黑夜夺走了马匹
黑夜收走了天相
收走了满天星斗

我从马背上取下行囊
我喂它水
它一点都喝不动了
它燥热的躯体一点点在冷却
它的喉咙里发出雪山崩溃的声音

它很快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们的人马还要向前
我取下马刀,割下它一把毛发
我们把它丢弃在黑夜里

我想在天亮时
鹰会发现它
它的灵魂会在天上飞


禅的行囊

天空高远,人马干净
我背着行囊
脚穿草鞋,草鞋如船
我行走在清风明月的江湖

我只身一人
挽着一匹栆红小马驹
我向你承诺:我不骑马
我只与你说话

我一路向西
我脚下的泥土里有蚯蚓蠕动
我能感觉得到蚯蚓
向我靠近,云霞也在向我靠近

清晨的原野静悄悄
连小鸟都还在沉睡
一队北方的行脚僧
他们模糊,但显然清瘦的身影
在树林里若隐若现

我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向西
一路走向西域渐渐明朗的早晨


作者简介:

李成恩,80后女诗人,纪录片导演。中国作协、北京作协、安徽作协会员。已出版有诗集《汴河,汴河》《春风中有良知》《雨落孤山营》《高楼镇》《池塘》《狐狸偷意象》,散文随笔集《文明的孩子――女性主义意味的生活文本》《写作是我灵魂的照相馆——李成恩谈诗录》等100多万字。曾获得台湾叶红全球华文女性诗歌奖、柔刚诗歌奖、宁夏黄河金岸国际诗歌节“后一代”金奖等,入选80后文学排行榜十大诗人、“2001-2011”十年中国诗人排行榜、第三届“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中国80后十大优秀诗人、中国当代诗歌奖、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等。应邀参加第二届中国诗歌节、第十三届国际诗人笔会、25届《诗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18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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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8 17: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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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8 08:0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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