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东北城市禀赋”
青年期我思想激烈,很看不惯所生活的长春市有一条主街叫斯大林大街,原因是当时80年代刚开门,我们觉得原来的苏联(当时还未分解,)及斯大林都犯过错误呀。当年写诗歌,喜欢诗人,我曾经与一朋友说,可以改为“普希金大街”呀,为纪念苏联红军曾于1945年秋天解放这座城市,还有苏联50年代援建过这座城市,特别是汽车工业、重工业,当然,还有东北距离苏联近,历史和地缘文化历来也有许多接近的,20世纪里会俄语的比别处都多,藉此纪念中苏人民的文化与友谊。
80年代“气压”不稳,一会左一会右的,街名改来改去,后来不知何时起改为“人民大街”,名字肯定没“问题”了,但毫无想象力、历史根据,试问那一条街路不是都可以叫“人民大街”吗?不确切。
再后来苏联“自毁”了自己的20世纪历史名城列宁格勒、斯大林格勒,复辟叫沙皇时期的”彼得堡”什么的,再后连国旗、国名都改过了,苏联和东欧打翻了自己几十年的社会主义建设历程里“光荣与梦想”的奋斗历史,割断了昨天与今天间的宝贵联系,……人类史真是一件“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关于斯大林大街,上了年纪的老长春人都对它有很深的感情,1959年国庆十周年狂欢之夜,我曾在这里亲眼看到美不胜收的焰火、和欢欣鼓舞的工农和市民;60、70年代我无数次与工人、学生、市民参加大游行,鲜花、歌声,人间互爱,高度一致,此生不再回返光阴——后边的人们亦永远不能全部理解(我也不想向他们解释了)。今天我再看到“游行”,可能会联想到“闹事”、“闹剧”、“禁止”……
斯大林大街两旁,十里长街,原来有逶迤而去的两排巨大的历史树木北国白杨,后来统统砍伐了,载上了一些纤纤小树苗,当时我看了很失望,觉得直到我的老年、白发苍苍的时候,这些小树也长不大,炎热的盛夏,再也别想再像从前靠坐在哪棵覆荫下休息一会儿……(“那时候长春树真多啊,”——我在北京遇到一位60年代曾在长春空军航校服役的老军人的赞叹。他说出往日长春的一个特征)。80年代后,街路的两旁有不少黄蔷薇,红蔷薇的树丛,黄蔷薇一开春天就深了,而红蔷薇后开,它一开花北方已经进入深夏。黄蔷薇开时非常像“乳黄的泡沫”在街路两旁荡漾。所以,我又觉得这条街从前改名可以叫’北国白杨大街”,而其后可以叫”黄蔷薇大街”。——当然都是身临其境才能有的随意遐想,文人之见,这里顺便说说。
长春有几条街路名字,我喜欢,如工农大路、解放大路、自由大路,(记录了20世纪上半叶革命历史,人民理想)、还有牡丹街、新民大街、东西民主大街,静安街……但太多街路采取移用、串用其他城市名字,如贵阳街、北京路、上海路、九台路……,除了幼小孩子长点地名知识,对成年人并无多少意义。大概当年“极左”,为保起地名“稳妥“安全起见(国内其他城市也是这个现象),坏处是不记录本地的历史、文化、民俗、人物、特点、城镇禀赋等。
长春90年代后修建一市民公园,很好,取名为“长春公园”,名字省脑省力,试问,如果上海修一公园,就叫“上海公园”?成都修一公园,就叫“成都公园”?——(90年代后的文化流失,乏文化,除了经济欲望以外丧失基本的人类文化、日常生活的丰沛想象能力)。
关于“文化广场”。
长春历史上有一个著名而且有特点的巨大广场,名字叫地质宫广场,有几十年历史,追溯起来建于20世纪早期30年代之初,后来80年代学国内其他城市,纷纷建设“文化广场”(什么叫文化广场呢),而效仿改名为“文化广场”,——文化什么?砍去了那里的四围历史树木巨大的白杨树群,半环绕的富有北国特色的丁香花树丛,适合东北冬天气候的松柏树带等,连草都拔光了,浇灌上一大片水泥,再铺上晴朗天气晃的人睁不开眼的瓷砖,树立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雕塑(多次经过问许多人也没弄清,究竟是火炬、还是一颗君子兰造型?象征什么)——可能我们对自己的城市、历史、与本地文化都没有信心,也不了解、不懂得去尊重自己原本已有的、独特的、可贵的北国城市建筑与历史里深藏的风貌……
但总体说,叫’文化广场”还不算太差,起码口头提倡了”文化”。(我不是反对把一个广场建的漂亮些,现代些,而是觉得丢失了一个具有本土深远含义的广场名字,可惜了,因为长春的历史本来十分短暂,加起来才一两百年,所以要特别保护好原本的历史建筑、街道格局、城市树木,街路名称等,以深化与培植她的历史纵深感。——想起银川市就是保留老城、另建新城的)(说到建筑,可能我们往昔残留的那一点日、俄建筑都拆了,寥寥无几,要好好当“文物”保护)。
近年的另一“中国特色”,就是乏文化的房地产商乱起地名、甚至篡改城镇名、街路名,北京通州文物局的著名地方文史专家周良先生,曾很气愤房地产商乱起地名,如通州有个地方叫“北苑”小区,周良先生撰文一再申明,“苑”是清代皇宫贵族饲养野兽的地方,不适合命名人居的小区名字,可是今天北京到处在叫什么苑,最大的是位于京北的“天通苑”,住了几十万人(没文化的人给有文化的人起地名,传播无文化、混淆文化……)。
规范祖国基本的城市、街路、广场、住宅名称,把“乏文化”的房地产商乱起的地名,虚假地名,瞎起哄地名,甚至有害地名,例如什么(扩大阶层差别的)“富豪花园”、“帝豪大厦”(中国哪来什么帝豪),什么一滴水也没有的“水上乐园”(误导),就连一棵“十年树木”也没有的“欧洲森林别墅”(此建筑与欧洲有什么关系?!),什么文题不通的“通典“(楼是什么通典),什么假“精英别墅”(经谁评定的, 谁是精英,别人是什么);乱学香港人思维混淆的毛病,管楼房大厦叫什么“广场”(混淆街路、楼房之间区别惯例);以及某某公司花了钱买来的任意化企业公司化公交站、地铁停靠站名;并随意篡改、遮蔽原悠久街路、城镇历史名称;县里滥圈占了一块小块农民地皮就叫“开发区”;铺天盖地,……重新审慎甄别,将假地名恢复、改写、取缔,——天!这些地名简直像当代的心灵废墟,像城市污染,生态濒危,像我们生活里的万千不合理事物,何其罗列——是未来的少年们“考了多少年试”后,跌进真实社会后的一项沉重“城市社会生态学”“的绿色环保”任务,够他们干大半辈子的呵呵……
鲁迅文学院漫忆
有一天,一闭上眼睛,就浮现这情形:夜,渐深去,不大的院落里寂静,独自散步在小操场,一阵香味,风吹来什么花香呢?举头望去,黑暗中一排梧桐开花正繁,暮春了,凋谢大花瓣洒落一地!惋惜着拾过一瓣,嗅着,又用嘴吮那花蒂上的蜜,这一瞬,我才体味到“鲁院”学习快一年的真谛和滋味,并记住。
而再过两个月,我们即将结业离去,永久的。离开这座乍看起里,像旧厂房或招待所改建的学院。
世纪末的生活太繁多的自己把握不了,惟有少数确非由自己掌握不可。往昔的生活长期严肃怕人,现在有时又荒诞的像一串笑话。去年炎夏,我跟80年代文学旧友L君前来考察“鲁院”(这些年里人们对于各式挂羊头卖狗肉,半死不活的什么进修机构早已心存戒心,不,人们似乎怀疑一切)。“鲁院”做为院校,太不正规,牌子也不响,已有四五十年历史了,可文学“圈子”外知晓它的没多少;就是“圈”内,它也是若有若无,神秘闪现。
一条黑鼻涕似的恶臭的小河从简陋的小桥下流过。一条拥挤凑闹的市街通往“鲁院”。“鲁院”,其实静静地蹲在一条纷嚣已极的菜市场街深处,所以它的用途令过往的小贩们匪夷所思。但我还是挺喜欢这条小街旁的水果、蔬菜、新蒸放在大笼屉里的馒头,散发人间味(后来下雨天我厌透了这条抹布街的泥水),由此决定,来休息或小憩一年,体味一下《红牡丹》书中多次描写过的北京生活,足矣。至于写作,我从来不相信它可以“学会”,乃至于“集体学会”!(当然凑在一起热闹又好玩另当别论)。在吉林省文学院时(名为作家进修学院),我曾和别人讨论过,认为文学院是以培养四种人才为目的:一、编辑记者:二、一般写作者(或业余作者,撰稿人);三、文化工作(组织)者;四、才是少数凤毛麟角、有才华、有潜力的作家苗子,放在这里含英滋润。(可惜我们的文学院一直没有“分门”“别类”意识,反倒常使学员误区在这里可以“培养大群作家”!)
“鲁院”,全称鲁迅文学院,原来文革前称中央文学讲习所,(还是讲习所名实相符),文革中停办多年,位置在北京十里堡东,准确地址是朝外八里庄南里27号(车站乘地铁,朝阳门下,专乘112路,八里庄下),建于1950年,往上考据,最早苏联高尔基因早年失学,力主为青年文学家办一所大学;我们延安时期(1938年)创立“鲁迅艺术学院”,先是分为戏剧、音乐、美术三个系,而后增设文学系,1946年,迁往东北,以后发展成东北专授艺术的辽宁“鲁迅美术院”。1950年时,据讲丁玲访苏俄,斯大林问及中国有否高尔基文学院式的培养作家的地方呀,丁氏回国作了汇报,我国很重视,于是不久成立之。去冬我院全体师生在五楼大教室,和一位高桥先生所率日本作家团见面,其中一位蓄长发长须、颇直率的日本作家问及:他奇怪平生第一回进入一个专培养世界上作家的学院,“作家怎可以通过大学一样来培养呢?”又想不到一班竟又七十余号人,很惊诧。他设疑“这种学院式对于创作,是否反而有害呢?因为作家离开了原本的生活基地?!”
我来“鲁院”,罕少写东西。也许真中了那位日本作家“咒”语。北京人的不是,原来的故乡东北遥遥飘渺,过集体生活,三人一房间,每日吃饭,睡觉(天天还呼呼午睡),隔日上课,仿佛什么也感觉不真切,不知过去是真空还是现今为沼雾。人问之,答曰“读点书,嗯,休息休息。”
细想,我来“鲁院”原因,有一半“灵台无计逃神矢”(真又应了鲁迅先生妙写人生常临困窘的诗句),另一半圆失去的上大学的梦幻。文学,历来是我人生路上一块遮风蔽雨处所,商海碰壁数年,身心透支,心下荒芜。工作是人在社会的定位,但工作关系又挂了起来,瞻望前途,前途?!……唉,北京话:没法谈。收入?我已搞不清楚正经八摆收入的来源,七八年末识有“工资”的滋味,想来可怕!心中忧焚,中年无计养家,老来无途养老,“文学疗养所”于是应命而生。看,它在招生!收费?收费就好办。年龄不论学历不论,不用走后门送礼啥啥,烦透了(但后来我发现,4800元学费冷眼看起来只一笔,可读下来一年,加生活费不小心花了一万多块,财源枯竭,荷包日瘪,窘况顿生,危困顿擎于肘)
本期学员来自二十余省,好像去除宁夏、海南,还有二三个省没有外,遍布全国,尤以经济落后地方为多,如东北、西北、西南。尚没有台湾、香港,我想以后会有,只要向那里招生。学院归属中国作协,每年拨个30万左右,余资自筹。历史上它有过两次辉煌,一次劫难期,首次辉煌50年代中期,第二次80年代初期,劫难当然文革停办。原苏联的高尔基文学院世界大名鼎鼎,现在若何可猜测,但中国的“鲁院”,现真有点有气无力,缺血缺氧而萎靡。走廊的校铭大字:“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据说前些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幸好新来了N和G二位院长,决心挺大想要重振校风,但学员们清楚,我们生活中的什么事都专讲个来龙去脉,潮流气候,怕后来还果真要九九归一?
课程表。顺手抄下手边的1997年(下半学期)第二十九、三十周课表:(当然均为每天上午)仅举一例,以飨未来上学的文学爱好者(其他内容可依此类推):
日期 授课人 题目
6月3号 陈建功 小说创作漫谈
6月5 号 解思忠 “素质即是生命”(即是文学命题,也是人生哲理)
6月6号 唐晓敏 文艺心理学漫谈
6月10号 周萌昌 音乐欣赏
6月12号 董乃斌 中国古代文学的人文精神
6月13号 张志忠 张承志论
课表每周印发一次,不像一般大学的中文系,开学公布全学期课程。授课的讲师百分九十九是外请的(奇怪的是学院不配置自己的文学辅导先生,偶有一次本院讲师H女士来授课,她留过德很有见地,也和学员互不认识,真是怪事)。由于课少,余暇时间有的是,很散漫。上课时(我最欣赏)悠悠然各端一杯茶(但不允吸烟)。茶烟袅袅,闲挟两本书,信手涂几笔记,唉,这样的“学生时代”就又返还了!我们真是学福不浅。老师呢,都是请的,北京早晨又塞车厉害,每天9时开讲,先生会迟一刻到说不定,中间休息10分钟,11点半准时停止。课程设置依我看来,没什么连续性系统性啦,即特别不像大学文科的课。有人开玩笑,这种班像“文学理烫发速成培训”,也不确切,哪有一办一年的?但我们在此像住进了招待所,倒像真的。授课者三教九流,北大、师大、社科院、文联,作家、理论家、退休文人、机关机构的不一而足。学员来源五花八门,有出版过四五本书者,有写过四五篇稿者,有的可以互为师生尚有宽绰,有半通不通的“半吊子”洋洋得意者,有占个床位来京经商者,有“文学痴迷症”,半癫狂状患者,有文坛“发稿混子”,有……咳。这些年见怪不怪,定名为涵义广泛含糊的“文学创作班”是北京人的讲实惠精灵处。
招生是个关键。依我看,“鲁院”的招生,和北京美院之类及某些在京大专院校进修生源一样,额满了事,以经济目地为实际(起码今年)。在《文艺报》(它太像个“圈内报刊”,文艺圈外的人鲜知)发个不收费的小招生简讯,权充广告再附上份打印通知给各省作协,传播面窄,知者寥寥,各省作协或塞责了事,或随便把表格给谁谁。我想,比如,在中央电视台、中青报、工人日报发广告效果则百倍,学员质量也百倍提高。因为,毕竟中国只有一个“鲁院”呀,而偏远城乡人才济济呀,真可惜!我们这届班报名者只200人,选了70多,三个比一得选贤比例。但公平说,“鲁院”的贡献不可没,它以前确在50、80年代初二个时期,扶助过培养过不少作家。它给那些没机会进大学文学系的人,敞开了一扇门。80年代之初成功的一批中青年作家,有不少人都曾在此“镀金”过。
西北大学中文系张孝评教授来院里讲座,温文儒雅,很有教授风度。我由是建议过院长,是否有机会请一位这样的辅导先生,达成切磋和交流。虽然我们班均为成人(年龄跨度在20——55岁间),但也是学生呀,师生友谊,身教言教,还是仍然需要的呀。70多个学员分为一个诗歌散文班和两个小说班,但由于素质偏差过甚及诸因,我发现几乎不做或没法作“文学交流”(其实,这个年代哪儿都一样,也许除了某种“文学沙龙”里的“志同道合”,或“臭味相投”者外,鲜有可以真做成互相砺砥,相濡以沫的文化互磋了,唉!——但我们努力达成过吗?)
余暇真好!或许人和羊群一样,上了哪儿的山坡习惯了照样啃地皮。每天早晨我去喝一碗新煮的豆浆,在门外喧闹不息的小街上吃油饼,或一个芝麻饼。北京扩大了,它的连绵的边沿社区,很像小县城风貌。到处是外来人,到处在随地建,尘土噪音,刺耳不息,要到午夜一时方歇。食堂和外边小吃价差无几,他们怕肝炎,去吃千篇一律的米饭馒头吧。我常傍晚拎了饭盒来碗肉丝面,由此和小馆子里安徽小老乡师傅熟了。我喜欢北京的秋天黄澄澄的大柿子(树上结的那种),良乡板栗煮来甜滋滋。早春四月北京不少香椿树,古木抽芽可采下嫩嫩的香椿芽,炒鸡蛋肉片是一绝鲜。京郊大兴的小西瓜个小皮薄,从五月份早早就开吃。冬天北京人会吃涮羊肉,调料俱全,钱少选个僻静的饭馆也可。北京人像蒙古人一样喜羊肉,用葱抄,萝卜煮,还烤。(他们像天津人一样嘴馋,像蒙古人一样不讲究,像他们自己一样爱贫嘴油舌,浅薄而不好对付,外加一幅特有的京味冷漠。)
也许北京之冬太干,我吃了许多青菜炒锅豆腐。有一天有人请我新烤出炉的半只烤鸭,香油欲滴。卤煮火勺是京味特色,还在天桥吃一回真正炒油茶,又稠又香。
学院有几妙,茶炉永在沸开,免费一台走廊电话,每周免费冲澡两次,厕所可以水冲,(不像胡同中那种臭哄哄公厕),又公用干净被褥,拎个包来上学就成。还有……一些安静悠然。(虽然后一点常被惊忧,但仍是我最欣赏处。)
院落太窄,横走也只有百码,实无风景可看,但还是喜欢种植的几排小雪衫,几分姿态潇洒,二三颗在墙角的山楂树,秋天果缀累枝时逗人注目,而四五棵大梧桐树,开花时香味浓郁,象征此院有二三分风水。可惜院子过小,散步也只能“溜弯儿”(北京话散步,实为循环)。惬人处是春与夏常有的几簇花开,墀中植有鸢尾蓝,墙角几簇白芍药春日偶见绽开白洁粲然。这些需要你趁时和有心情才能欣赏。
文学院应怎样办呢?我想它首先:有三分之一学院味(学院嘛),三分之一自由讨论,三分之一创造空间。但其实我们的“院”大概之够得上三分之一。国家教委没给它颁毕业证权力,它只能招进修生源。其实文学班也是难以考试的,怎考?若真要考得看作品,而作品,谁又是判官呢?它不同于考试统一分数。(而唐创下的科举制度当时非常先进,现在却起码有三分之二不合理,它用死分把一批批人才淘汰于大学门外,选拔人才的不合理是现代社会仍未真正解决的人类不公正悲哀之一。)应该设法找到真正“作家的矿脉”,即是具有此种潜力的诗人、散文作家、小说作家、勇敢的批评家等等。(当代最缺的是好的文评家,因此多的是仓库布匹一样无味的“文艺理论”长文。)遗憾的是,我们看起来没有办法(几乎永远没有什么办法啦)去寻觅“真正的矿藏”!……
作家的分类。前些年死死地认准了一种:“小说作家”,特别是能写中长篇的人,“硬头货”,却淡漠更重要的诗人、散文作家,(大概是他们是“软”作家吧),据说97年东北某省办聘任制青年作家(40岁以下)是十几名,诗人散文作家只招二三名,作家的协会们认为诗人不用学习,只简单的写几个字,分成行得了!至于随笔啦散文啦,一些版面不大不小文章,有益无害,点缀大雅。(仿佛作家就是傻瓜似的似地写呀写,非昏头昏脑写上谁也弄不懂厚厚一摞。)(他们把作家的质与量混为一谈,像把天鹅和肉鸡用秤来称)另者,诗人和散文作家的书,好像也不会给他们的成绩“添砖加瓦”,免了罢。(当代人对散文、诗歌质量普遍分辨率极差)。
凭心论,这个年代作家的成长(或称作者更宜更适,作家,哪有一筐筐西红柿那么多)竞争少多了,乍看好像当作家比较容易了,原因何在?文贱。精英者跳商海。出书,出版社先要你掏荷包,费用几千数万。卖文稿,不能谋生糊口。作家者,诗人者,好则好听矣,甚少实际用途了。(最苦者诗人,人们即无从分辨其真伪,又无法尊重他们创造价值,只好耸肩,嗤笑了事。)编辑部门生瑞草,车马冷稀,可不象80年代开门热状。稿子如果你有耐心,多写快投,就有发表希望。竟至不少文学杂志稿源奇缺。但并不发妨碍翻开各杂志,还是老面孔,名人好卖钱,熟人网络牢,道不变文亦不变,都在一圈子混生活。新作品呢,新秀呢,经商去了吧。名牌刊物一落十丈,不像名牌大学抗风浪,有的国家级刊物竟至没落到省市水准,寻常事。
近年出版社抓的所谓“长篇小说”,究竟有几本是认真严肃写的呢?我的几位贵同学被出版社派定写“长篇”,不几个月就造一本,可以换一些饭。有位出版社年轻编辑对我说,它可以把一部“破烂货”的稿,抻长拉大,排成厚本,用版式、字号插图,来胡弄读者,加贵价钱。——最令人担心的是用“掺了水的酒”的内容来蒙害读者呀。外加一张“美丽”而动人的电脑“画皮”封面!有一次我逛一个北京规模可以的还较“文雅”的书店,心里暗忖,这儿的文艺性“新书”,大概,大部分是出版社的人们为了完成“经营任务”,而硬“挤造”出来,或“二渠道”“编织”出的,或代理商“瞅空子”,侃、造出来,若不是为了赚钱,真不如让雪白的纸静躺在库房,人们的纸币静躺在衣袋更好。
去了趟学院的图书馆,和我预想不出二辙,书少的得可怜,且旧,多属淘汰型。阅览室,好像根本不开,有人说只有几本杂志,一想够了。人到中年,也是读书好光阴,近几年心脏不好,只好减读,多静、多动、所以床头置书几卷即可。中年的乐园是创造也是休憩。多贪几日闲暇抵浑噩尘梦。但资费居京日久愈高心常焦灼。羡慕学友为公费者,学费、车费,有的还享有补助,哪儿都有好运气的天之骄子啊。但也有来自乡村或城市的作者,困难的够呛,连食堂都舍不得买,备有一箱方便面在宿舍里苦熬。
散文是干什么的?某意义上可说是谈论谈论。谈论什么?是小说真实与虚构的边角余斜呢,还是诗歌抒情的袅绝余音呢?不,它要谈新的领域,即小说、诗歌无法置身的地方。比方说,诗歌的领域是天空,小说之领域是茫茫山脉,而散文则草草原、沼泽、湖泊,河流,它的新生命新鲜地连结整体。散文是真实心灵的旧友,它可娓娓亦可愤慨激烈。我想现代散文的发展之路,不在主题,惟在内容,当然体裁改变也是个大问题,徐霞客去哪里探溶洞关系不大,重要者在于去访遍天下高川峻岭,雄壮山河。散文可以随便谈论什么,沿一条虚拟小径而深入,广阔者天地万物是他谈论对象,或纵古或论今或抒发总结。我们也许溶化掉古典传统,吸纳入英、俄切近社会那种谈人生真蒂,抒写个人情怀等兼而有之的一种“独特性文体“(俄国早期叫批判现实主义文学, 我国民主义革命时期称谓革命现实主义文学,它的源流在极左横行的前后多年被切断,代之以粉饰)(对了,我们需要产生一种新的、独创的文体!)坚持写出实际的情况!!(外界的,心灵的),告诉读者一些什么。
另,文体上,应摆脱古代散文的写法,可以有些像中篇、长篇小说的段落,甚至他们的构架,内在保存古典散文的紧凑严整(即外“散”内“紧”),语言精炼,有些像回忆体,有些像诗论,有些像长篇中抒情部分,整合舒张、段落联接处的间歇徐缓。总之,绝不单单是什么“美文”(!)不可再走回一篇固定模式文章的老路。它的主题是崭新的世界、时代、历史、岁月、思考,人生等等;散文本身不再是静止的,它是一条奔腾之河,又兼沿岸一个个繁忙的码头,承载重大中转任务。它的前途指向自由、宽广与舒畅,它可以是多种手法的混合体、试验场,它要像一个现代乡下人闯入城市那样干!现代散文的写作,是与现代小说写法一样,为完全的自由写作开辟道路。萨特说,“只有在民主保有一个位置的地方,散文才保有一个位置。”我想他说的包括小说,更包含中国式的散文。散文的衰落与其后重获的写作自由血脉相连。境界。谈到境界,是衡量散文的一个古老标准,仍不过时,但审美上应予突破、改进,大河与湖泊不同于沟溏庭月之境,阔大与局促分野。江河已再次分流合汇,桑田沧海,“时代、一切时代使然”。
再谈主题。散文可以是单主题、复主题、分散式主题、无主题、淡化主题,……。本世纪的白话诗现代诗道路,明清以来小说的变化,都可为鉴。
班里写散文男生太少,寡落成我的一个,全都是女生在写散文!有几十个人(大概真应了当代散文属阴,英勇男性已不屑光顾?一哄而上弄“大小说”)。在京的某刊物出版社编辑们,偶来宿舍,“采花掠草”,与女生们一聊半宿,约稿,但没一个光顾我。……
古典太美!我补读了《昭明文选》、《史记》一部分,读完了《诗经》(太晚了,忽想到“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梁漱溟全集》之中的几卷本。发现北京冬天缺雪,而偶见场盈尺大雪之惬!早春时节古城在北海桥一带美境,一瞬,余韵。……
第一次去北大校园未名湖,黄昏中伤感地徜徉良久,斯生斯命。(想起我初中后即终身失学,广阔田野的知青,和在严寒东北城市10年自学图书馆的艰苦时光)
第一次观赏万里长城精华:金山岭长城(由密云转车去司马台,或者北京东直门乘开往承德的车,在巴克什营或古北口下车),辉煌残迹。
但学校太偏僻了 ,它位于去通县的路边,上街要倒腾几遍公车,地铁,车资往返十几元不算,累得够呛,吞掉大半天功夫。所以我最怕上街,可为了做工又偏得每周数次坐长车,汽油味、噪音、酷热搞得头昏脑胀,下车欲吐,仿佛进了魔鬼城旅游一圈。我常座二元钱的小公汽,冬夜十一时归来,万盏灯火混沌,觉北京又太像沙漠,而人呢,孤独成一粒沙,渐磨渐失,无泽无色。迟钝麻木。而后冬天我返长春,又觉人少,怎街上人这样少呀……
……梧桐萧萧,暮春隐去。初夏抚着北京温吞水般热浪涌来。花瓣呢,早逝没。时光一闪,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不免有些麻木地伤感:这就是我此生最后一个母校了吧,不管怎样,总是有几分留恋。将来傍晚我们会回忆起这些吗:春夏黄昏,偶尔端杯茶在院子里三五闲聊,日子过去,散散漫漫,似乎——没有“最难忘的”呀……(有位学员问我,有没有“最难忘的”,暗指班里女伴,我们是专为了搞点风韵事才遥遥跑首都来吗?当代人真昏了头)
而这儿,我们都忘了。整整一年,徜徉于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里(尽管种种不如人意,大地上我们可哪里去寻去觅?)(如果有一天,连它也“完成使命”消逝,做何感慨!)尽管帕斯捷尔纳克说过,“办文学院是高尔基的一个天才错误”(!)帕氏认为文学家应该在“综合大学里学习”才不会偏废人文学科——对他的观点暂且存疑——但还是让我们感激高尔基吧!虽然,好像浪掷了,几乎白白浪费了弥足珍贵的光阴啊!(也许并不是浪掷……)
(注,本文约2000年所写,我在校时为1996年,今学院情况已经有变化,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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