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一棵孤孤单单的树
●鬼咚哥
马车已经是古旧的了。雪花纷飞的寒冬,也是古旧的了。荒漠之上,一棵孤孤单单的树,通体的疤痕,却是新颖而醒目的。
树干之侧,行将熄灭的篝火,正在与接踵而至的雪花,说着一段刚刚发生而尾声已淡的故事。
远天之极,马车和一根长长的鞭子,渐渐隐去。
树很高,枝桠如千手,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掌心已没有风儿能够驻足的旧时梦。只好一任风儿穿越,裹一些企图温暖树的故事,去追赶那即将消逝的马车。
荒漠已不再理睬风来风去的故事,依然酣睡如初。它冬眠的梦呓,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继续圆说痴迷绿芽的怅然若失。
其时,你早就开始以树的面皮,遮掩着自己。
树洞敞开之时,你的声音,正从其间隐隐传出。你便在隐匿的树洞里,世故自己。
雪与冰雹交相而至,但始终不能弄伤你忽闪忽闪的眼睛。你的睫毛向上一翘,风儿只好速速回避。
你和风一样,无孔不入,遇阻挡就打住。
你随风而去,无影无形;不在任何地方,烙上你昭示于世人眸子的痕印。
雪,飘飘洒洒了许多世纪。模糊了你对春天和夏天的记忆。
眼望秋天的马车沉沉而去,你只好任树的每一片鳞甲,开放你喑哑的声音。
许多时候,你就是树;就是这冬的雪原上,一棵孤孤单单的树。
你的脚,以根须的形态,插入大地。而手,却像枯槁的树枝,伸向空茫的穹宇,招展无人解读的旗语。
你翩然的笑语,布满树干苍凉的外皮,发表于亘古的时空之中。
而时空之外,你渐次垂下疲乏的眼睑,已然进入了永恒的空间。
你从一而终,站立于风儿随意打发你时,给你界定的封地。你便以一粒种子的希冀,兀自长成拥抱星星的英姿。
大地是你永恒的舞台。你在属于你的荒漠的支点上,风度蹁跹。
许多掌故,在你身旁燃烧。许多泪水,沿你疤痕累累之身流淌。
你永远的定势,注定了你成为永远的幻幻之影。
你夜夜释放的灵魂,自始至终飘零于风霜雨雪之中。
春天,你萌发的万千枝新绿,在夏季纷纷长成合十祷告的手掌。于是,你秋天的果实,便以一头扎入大地的坠姿,与你企图圆满的那个梦想一起,躲进冬天里的树洞,瑟瑟抖动一个残破的迷惘。
千年不改脸色的大地,总是乌黑如初。生生死死固定你,使你不能挪动半步。
你万般无奈,只好静听不远的山脚下,那永远淙淙的泉涌之声。
水,是你永远的渴望。水,是你永远青葱的证明。
你在白昼,古板着面皮。你在夜晚,则怀春着过去。
迫不得已,你一任枝桠静默,掩护悄然于地底的根须,疯长接近水之源的生存理由。
你在漫天的雾霭之中,独自神丧。在逝去的日子里。一直承受风霜雨雪的蹂躏。
你的英姿,只能成为旧事。
花开花落,如候鸟的春时至秋时去。
你古旧的心事,溢满真身。无论何种鲜嫩的慰藉,终不能深入你的本体。
而风正以沉实的巴掌,拍打着荒漠。雪,渐次凝重为厚厚的坚冰。你便在漫漫的冰之源,沉默自己。
流水呵,却依然如斯,一如既往地沿冰之下,汩汩流去。
你一直巴望的汛期,却迟迟不肯莅临。于是,你夜夜仰天长叹,时时睁大眼睛,静观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被冻成冰雕。
你铭心刻骨,记着那架马车驻你身旁,,马车夫曾颤栗枯黄的手指,扯紧缰绳,环抱你而留给你的勒骨之情。
你的腰肢,勒痕依旧。风,如何伸展柔绵或者温馨的手臂,亦无法抚去这深深的记忆。尽管又有新的马车,摇响新的铜铃。尽管马车夫们,一个比一个年轻而英俊。尽管他们频频地向你吐露心声。
你呀,依旧茫然于风中,依旧沉湎于自己构想了千年的挺立。你就这样以永恒的无望之望,抽象自己成世故之眼灼灼的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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