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炜 于 2013-6-30 05:21 编辑
风一吹,所有的树叶都一起响(组诗)
刘炜
三喜子,是散落在黎明的黑夜
我突然觉得这雪是长在树上的
细碎的楝树花,剔除了春天的粉红
与初夏的淡紫,现在它白得多么醒目
就好像少女,露出了白晳的胳膊
三喜子,是散落在黎明的黑夜
却并不惧怕阳光,它嗑下一粒楝树果
一仰脖子,楝树果就到了胃里
饥饿是件令人痛心的事
我们来到了世上,三分之一的时间
用来觅食,三分之一的时间
用来做爱,最后三分之一的时间
用来惭悔与睡觉。回忆就是把一生的日子
从年轮里掏出,楝树果子一样
全部挂上枝稍,让灵魂出窍
一只黑色的三喜子,比我们的肉体
更懂得生命的苦心孤诣
它嗑下一粒楝树果
一仰脖子,楝树果就到了胃里
就像夜色吞没了夕阳,一仰脖子
就落下了西山
这是早年关于我的一起冤案
黄海公路铺路的煤渣里
总能捡到废铁
我把卖废品的钱换成了小人书
语文老师的女儿,跟我借
我没借,语文老师便把我的父亲
叫到学校,说我偷了家里的钱
让我挨了父亲的打
这是早年关于我的一起冤案
至今没有平反
这世上还有许多委屈
被人扛着,被梦魇压着发不出声
虽然,我生在黄海边
却没有海的力量与勇气主持公道
最多在背地里,用苏北话
骂这个世界几句
解解恨
深圳的雨总是下得出其不意
深圳的雨总是下得出其不意
突兀,没有预兆
刚才太阳还像一炉火
一下子,就被雨水浇灭了
我把阳台上晒干的衣服收进屋子
没干透的,依旧留在阳台上
等太阳,就像一个离婚女人
半推半就的爱情
当然,更多的时候
是妻子把未干透的衣服
挂得满屋都是,等太阳出来
再拿出去晒
风一吹,所有的树叶都一起响
老家的白榆杨
风一吹,所有的树叶都一起响
那场面声势浩大,就像走进了万人的会场
听懂的,没听懂的,似懂非懂的
甚至,刚从梦中惊醒的人
都在一起鼓掌
只有灰喜鹊依旧嘣来跳去
舞不错,歌唱到破音
从这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
必须要穿过两排白榆杨
天黑风高,无论想见的人多么重要
都不能幸免,白榆杨的考验
在寂静的村庄,睡眠的天空早已熄灯
看不见一只鹊巢,它们躲在黑暗中
窃笑一个白天吆五喝六的人
如何被路边的白榆杨吓破了胆
那么多的树叶,被风吹成了脚步声
你快它快,你慢它慢
与你不离不弃,若即若离
开始我还壮着胆,停下四处看看
后来,就一路小跑
像是被一万精兵追杀,不敢回头
我曾一止一次,在夜色中走过白榆杨
每次心里都空空荡荡的
被风吹响的树叶操纵
像是秋天的第一枚落叶
只管向前,追赶下一个春天
没有一点反悔的权利
喜鹊一定是个戏迷
喜鹊一定是个戏迷
不然,羽毛何以沾了京剧脸谱上
包公的黑,与曹操的白
当然,也有可能逗留过美国
为探究七夕的人脉流失
采访过白人与黑人
反正,我是没钱买玫瑰
情诗也懒得写,所以不管二月十四
还是七月初七,我以为
只要有缘,每天都是鹊桥会
没缘,天天都是情人节也白扯
虽说,喜鹊是个戏迷
可这么多年了,驮着一团墨与半张纸
飞来飞去的
愣是没写过一字戏词
银河上的鹊桥,尘世也看不见
七月初七这一天,喜鹊是比平时少
但谁能保证,它们不会像逃学的孩子
躲在哪里,听戏喝茶呢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会轻轻抺平你额角,水柳树荡起的涟漪
和微笑时,岁月涌现的褶子
当我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就可以把落在水中的燕歌
重新放上柳枝,让它们再为你织一帘春雨
或者,我什么都不管
只是在田埂上走走,点燃一支烟
找一找烟囱冒烟的感觉
让风再吹一吹,你飘过麦地的花连衣裙
和早变成了云彩的炊烟
我要坐在池塘边,水码头的唱针上
像一只青蛙,等着你把变声期的情歌
与虫鸣,与一只芦苇上翠鸟的翅声
一起灌进荷叶略显古典的唱片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想先让你跟我一起坐火车去重庆
然后,再去深圳
看看比故乡更辽阔的江山
不是靠打出来的,而是一直都在
我要破例为你买张卧铺票
在经过城市的时候,睡觉
在经过大山的时候,看山
这是平原,从来没见过的大乳房
长江与黄河的奶水就是从山里挤出来的
与你的奶水一样,养人
就是现在,我还时常能嗅到你身上的乳香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要让你坐在窗口的阳光下
那么多的尘埃飞来飞去,我不想再为你拔头上的银丝
因为,霜降已经开始
这是最常见的自然现象,就像我想起故乡
想起一个人,我与故乡的距离
就像老屋墙上的一道裂缝,醒目
却不会倒塌,我一直在想
如果铁轨可以柔软成线,双股的
穿在思念的针上,我就让故乡坐在我的怀里
一针一针地缝合,直到拆也拆不开来
如果可以把故乡抱在怀里
我一定会像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也许,每个人都歌唱过时间
时间,村头养猪场的一台粉碎机
我只是它要切割的一堆饲料
至于梦,爱情,理想
或者渺小的阴谋
都只是生命粉碎过程中的一些意外
我愿意像一片树叶
重新回到旋转的年轮
不再为春天,而只是为自己
努力再绿一次。也许每个人都歌唱过时间
而我不歌唱,虽然时间给了我生命
却又一点一点将其剥夺
这样的疼痛,我从不当它是最好的恩赐
就像投篮的快乐,注定会
像操场上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不再活蹦乱跳
就那么一阵雨,像一个人短暂的悲伤
就那么一阵雨,像一个人短暂的悲伤
山上过雨的树,带泪的笑
胜过女人的妩媚
阳光的怀抱里,雨前的几只蝴蝶
躲在母亲衣裳的褶皱里
平息着内心小小的惊骇,翅膀上的水珠
是否也像草叶,风一吹
就会悄然滑落,一声晶莹的梦
或者,丝绸上起舞的水晶
阳光,金色的手帕
世人的善良与宽容
濡走了每一片树叶的叹息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都曾经有过短暂的悲伤
也曾经有过转瞬的幸福
就像那么一阵雨,似乎永远不够淋透
又似乎已经足够
它们几乎是两只相同的喜鹊
一只喜鹊飞走
一只喜鹊飞来
黑白分明,就像人生的爱恨情仇
就像所有逝去的日子
有时黑夜长一点
白昼短一点
有时,白昼长一点
黑夜短一点
这个,我们早已经习惯
一只喜鹊飞走
一只喜鹊飞来
就像日子早有定数
飞走的喜鹊越多
飞来的喜鹊就越少
一个黑夜与白昼的和
永远是二十四小时
花开,是二十四小时
花落,也是二十四小时
一只喜鹊飞走
一只喜鹊飞来
它们几乎是两只相同的喜鹊
但却不是两个相同的日子
每个人都有一群这样的喜鹊
它们一只只飞走
又一只只抵达
一只只抵达
又一只只飞走
一只喜鹊飞走
一只喜鹊飞来
不像写错的字,可以重写与修改
不像黑白的琴键
可以反复弹奏,它们形单影只
只在最后的一瞬,才会同时飞来
同时飞走,就像意外的回忆
让心的鹊巢枯竭
或者,曲终人散时
几粒激越得失了章程的音符
我对待世界的态度
整个春天,我总是站在桃树下
想看清桃花盛开的过程
可我只是在夜里打了个盹
桃花,就全开了
就像群乐村土圩子后比夕阳
还恋旧的火烧云
就像少年时,突如其来的爱情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些隐在桃叶下的青桃子
没来得及成熟的青春
在春天之外,就像是清晨悦耳的鸟鸣
一个乡野长大的孩子
他对待世界的态度,就是小草对待露珠的态度
坦荡,透明,绝不做作
它们一半是我们的食粮
我们都会老的,虽然忌讳这个词
但还是得面对,它逼近的气息
风,会把骨灰草籽一样吹到地里
成为草的粮食,我们提倡这样的反哺
我们从不与春天为敌
我们不会与任何一个季节为敌
我们对这个世界过于暧昧
还不如稻田里的青蛙
旗帜鲜明。发芽,开花,是春天的事情
是植物的事情,它们一半是我们的食粮
另一半是我们的风景,它们会在我们的体内枯死
产生火焰与灰烬,烟囱里的灰喜鹊
成群结队,天堂的树林有没有足够的耐心
等着我们归还生命,其实我们并非草木
当肉体离开灵魂,就像秋天的落叶
任凭流水的深情,也难以抵消运离枝头的诀别
我们都会老的,老到仿佛从来没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看她挺身而出的肚子,一定就快临盆
地铁并不很挤
在百鸽笼站,一位高大的孕妇上车后
就坐在我的对面,玩着手机
看她挺身而出的肚子,一定就快临盆
我想,我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在五十岁的时候,对母爱仍然满是崇敬
我的脑壳里浮现白色的医院,与产床
就像面对田地,浮现麦子,玉米和挂果的苹果园
十月怀胎,是比土地更细致的孕育
比种子更漫长的期待,在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
就这样在母亲的子宫里
跟着母亲在田埂上行走,裤脚上沾着清晨的露水与泥泞
在五月弯腰,捧着绿色的秧苗
把它们插在水田的镜子里,插到蛙声里
月亮的梦里,如果是在秋天
我的母亲会弯腰割麦,刨地,拾棉花
在灯光下剪裁一家人的旧衣裳
浆洗,折叠,晾干,做尿布
我是母亲最大的孩子,被风吹动的灯光
摇着母亲初为人母的喜悦,与小小的恐慌
在我难受与兴奋的时候,会拚命地用脚踢母亲
而母亲也会用双手抚着肚子
仿佛在说,轻点轻点,这淘气的孩子
当然,如果临近年关
在小雪这个节气,母亲会站在齐小褪肚的水中
割柴草,用独轮车推着泡在木澡盆中的黄豆
到生产队的磨房去做豆腐
柴草的火光,映红母亲的脸
映红村庄的一间作坊,像为爱跳动的心脏
在布吉站,那个孕妇下车了
把一个五十岁的婴儿独自丢在车上
我试着踢了踢脚,在尘世
谁还会用双手抚摸我,赐予我一尘不染的母爱
我的窗口,只能看见半面山坡
我的窗口,只能看见半面山坡
所以,对山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季节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鸟鸣与虫声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山坡上的蜂箱与养蜂的老头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蝴蝶与野花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风的理解是片而的
对雨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山上流下的泉水的理解是片面的
对山上戏嬉的女孩的理解是片面的
就像一页书,我只看了一半的内容
或者,一首只读了上阙的词
同事说,山的另一半
也只是与这半面山坡差不多的山坡
是另一个村子的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翻过这座山
从这边的山坡上山,从那边的山坡下山
再从那边的山坡上山,从这边的山坡回家
在这之前,我对山的理解是片面的
这是我对妻子的唠叨
也有可能,是妻子对我的唠叨
在我们过完这辈子之前,只是彼此的半面山坡
另半面山坡,还没有翻过
百年之后,也不是人人能进天堂
月亮在天上,我在地上
本以为,爬上麦草垛就能摘到月亮
又以为,爬上麦草垛旁的榆树就能摘到月亮
平原没有山,榆树是村子摘月亮的最高位置
整个童年,在麦草垛与榆树间起起落落
像只麻雀,一边觅食一边幻想
把月亮写得妇孺皆知的李白,早被月亮摘走了
我却还滞留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一想到百年之后,也不是人人能进天堂
心中难免有点忧伤
姓名:刘炜 邮编:518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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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炜,江苏省大丰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次在诗刊社组织的诗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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