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慢性咽炎(组诗)
刘炜
站在山顶,不能站得太久
山有高有矮
就像寿命长长短短
设定人生一百岁,是一个极限
那么,爬上山顶
就要五十年
站在山顶,不能站得太久
得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所以,对爬过的半面山坡
只能回望一眼,记住风动的树
被动的时光,湖水一样呈现出的
不平静瞬间
上山时,曾抱怨山道艰险
总是攀不上山顶
下山时,却拚命放慢脚步
发出一声感慨,像一只惊飞的鸟
空旷中没有回音
总是希望,下半辈子的日子
比上半辈子来得漫长
对所有狼吞虎咽过的事物
再认真咀嚼一遍,对新的事物
不再粗枝大叶,像对待出生
一样较真。希望太阳推迟落山
月亮暂缓忧伤
但总有一块松动的石头会突然加速
让我们乘着命运的风火轮,
滑落山底,甚至来不及想一想天堂
就成了封底,被封面与一座山的沉浮
轻易合上,只在一块碑上刻下某人的姓名
以及山,真实的高度
我的慢性咽炎
我说过半截水泥船
它临腰折断的另一半
已不知所终
我的嗓子,是一条小河
芦苇可轻易地长到河中央
水草也可以将河面覆盖
让流水,近似死水
而半截水泥船,堵在嗓子里
一上不下,就像是慢性咽炎对于异物的幻觉
袭扰着我,让我不得安宁
对另半截水泥船,产生企图
怀念的纤绳,在操场上
被一群小学生,拔河
我的嗓子,有一种撕裂的疼
阳光对于一条河流浮浅的深入
让爱情陷入非议
水草花是昨夜,星星凋零的梦
满船的蛙鸣蝉噪,在清晨像一棵小草
佩戴的露珠,不欢而散
我的村庄,在城市的阴影里失踪
我的母亲,坐在虚拟的麦草垛下
等七月暴雨里消失的父亲
萤火虫,飞来飞去
那么茂密的芦苇丛中
那半截水泥船,是被谁折断的月牙
堵在我的嗓子眼里
就像母亲,在等父亲
只有至亲的人,才是返回故乡的路标
一条填平的小河,已长出高楼
我的慢性咽炎,时好时坏
那半截水泥船,时有时无
就像梦中,老屋的墙角下年迈的母亲
被时光撑来撑去
少年时,驱散的喜鹊
已化作逝去的日子,一去不回
浮力
你必须沉住气
慢慢地把自己平放到水底
当爱情与牵挂的浮力
渐渐抵挡不住
你对这个世界的怨言与诅咒
疼痛,会突然像鹅卵石一样坚硬
所以,别担心会像溺水者似的浮起
你可以把死亡只当试做了河床
没有人害你
轻易能从记忆里溜走的时光
一定,都比你轻
他们说:等着吧,春天一定会来到
春天先走了,接着是夏天
股东大会不欢而散
只有秋天在暗自窃喜
这些傻瓜,竟然没发现树叶下的果实
和遍地的股民,有来无回的希望——
土豆,花生,红薯一样被吞噬
被酒店,官员与美女消化
满腹牢骚,被高瞻远瞩的冬天
不动声色地用一场雪,又一场雪压住
并与秋天合谋
直到把冻死的股民全部摆平
才满脸堆出谦卑的笑
他们说:等着吧,春天一定会来到
是的,春天一定会来到
可股民们还会在一块盐碱地里
浪费种子吗?他们窃笑
钢铁燃烧的味道
钢铁燃烧的味道
比柴草的味道要差很多
甚至,可以说有点刺鼻
起初,我关上窗子
拒绝它,就像拒绝一支烟
那么,犹豫不决
那个电焊工,就住在我楼下
她的女人与孩子都很漂亮
女人一边带孩子,一边打麻将
男人就在楼下焊防盗门
防盗窗。我的窗子时开时闭
电焊的强光,一闪一闪
就像是闪电
关上窗子,也挡不住
风雨说来就来
半年后,那个漂亮的女人
带着孩子,跟一个麻友走了
男人的作坊没歇几天
又开了。他说租金已交了一年
不做,就亏大了
一个长满胡子的老光棍,调侃他
你整天焊着防盗门,防盗窗的
怎么连个老婆都是没防住
男人只是憨厚地笑笑
继续干活,我嗅不出钢铁燃烧的味道
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但看那男人干活的神情
肯定是有了改变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
也可能是感冒,我竟没嗅出来
以后的日子
那个男人,活越干越晚
像拚了命似的
惹得我时常把电焊当闪电
又把闪电当电焊
日子,一天重复着一天
雨可以下,也可以不下
而钢铁燃烧的味道
早已经和空气一样,没有了味道
在我五十岁的时候
还想对你说一声,我爱你
18岁的时候,写信给你说
我爱你。后来
在电影院的椅子上
一下一下挪到一起,我把捏出汗的奶糖
塞进你手里
你一嚼,就是三十多年
晚上,躺在床上
想想儿子,都快三十岁了
想想你的含辛茹苦
想想曾经对你的背判
想想你的善良与宽容
怎么一下子就老了
秋天的月光,从窗口洒到床上
像是给你化了一抺淡装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种冲动
在我五十岁的时候
还想对你说一声,我爱你
天堂很高,我们必须变轻
我知道人死后,为什么要在烈火里燃烧
我知道理想,希望,爱情,疾病,疼痛
还有我们的善良与罪过
甚至,还包括所有的梦
都是些有份量的东西
虽然,它不是物质的重量
但它使心灵沉重,只有烧成了灰
化成了烟,才能变轻
因为天堂很高,我们必须变轻
越轻,才能飞得越高
罗湖桥
我站在罗湖桥上
看着天上的云朵,一动不动
感觉脚下有隆隆的震撼
从历史的肺部传来,殖民地的气息
与春天的山岗对峙
与山坡上寂静的村庄对峙
风吹着山上的草木
有蝴蝶飞过,白色的
像撕碎的条约,在眼前晃悠
签名的人,已被埋进泥土
我得走了,我还是不能与云朵比较
它们想走就走
不想走,就可以不走
瘾君子
真的,我一直觉得写诗是件浪费时间的事
却一直在写。像个瘾君子
如果写诗也是一种毒,我想我已病得不轻
不光发热,咳嗽
还总是睡不着觉。比一个人住在异乡的小旅馆里
想女人还难受。想女人可以手淫解决
写诗也可以,在中国叫异曲同工
这是我的发明,正在考虑申请专利
在这之前,可以随便使唤
我走到了街上,突然发现没有什么好推销的
街上摆满了各种小摊
但没有卖诗的,如果有人要
我就摆在电信公司的门前
垄断,是个好东西
这是社会主义的好处,抱怨也无效
外面的太阳,像是悬在天上的微波炉
大地就是一烧饼,如果我们是上面撒的白芝麻
黑芝麻,那蚂蚁是什么呢
在深圳,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蟑螂
它们狡猾,还会装死
我与它们斗智斗勇,捏死了不少
但它们就像是野草,春风一吹就生
不吹也生。我到超市买了杀虫剂
我要使用化学武器了
可我不知道怎样跟蟑螂说出我的杀手锏
我更希望它们主动撤离,不希望落下杀生的罪名
或者,只是我舍不得放下与蟑螂的游戏
我心的房间里,该死的诗歌让我又爱又恨
只是不到万不得意,我还不想自己捏死自己
我的嗓子,不是枯井
请别堵住我的嗓子
让它把想说的话说完
这是井里的最后一点水
在它成为枯井之前
最多也就能浇一浇井旁的
庄稼地
请别堵住我的嗓子
它最多像一瓶啤酒
藏好气,不动声色
或者,粉身碎骨
把要说的话,像雷一样炸响
请不要阻止,它最多也就是春天
几粒想发芽的种子
想对这个世界,摇几下善意的绿
对被饿死的孩子
对直饮人奶的富人
它最多,也就是长叹一声
我的嗓子,不是枯井
所以,不需要井盖
即便你白天盖上太阳
晚上,盖上月亮
我也不稀罕
姓名:刘炜 邮编:518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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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炜,江苏省大丰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次在诗刊社组织的诗赛中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