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思念】
小时候，因父亲在海边林场工作的缘故，每个暑假我都离开四周是山的故乡，到清凉的海边度过夏天最炎热的日子。茫茫无际的海天，微荡着从海上吹来的湿湿腥风，白帆片片，在波浪间如羽毛般飞翔；海鸥翩翩，在白云间骄傲地航行。这样海阔天空的壮观景象，深深吸引了我，而最让我向往的却是海中间一座神秘的小岛。
海边有一片金黄的沙滩，沙滩的尽头向上就是葱茏的树林，在树林边有一座全是石头砌成的小屋。小屋里有一位名叫丽娘的美丽丽娘和一位和我年龄一般大小的小姑娘。
我常在小屋前的沙滩上卧看浪潮翻涌着滚滚而来，又平静地须臾而去；海透明的涌动的蓝的尽头是天空沉默的蓝；太阳从小岛的头顶升起，一瞬间便把把海水和天空照得通红。遥望落日下的小岛，却像是海上的金山一样金光闪闪。我听到身后传来清翠的声音：“小岛真美！”原来是小屋那位小姑娘打开窗子，轻轻地说的，一头黑黑的秀发也闪着金光，而在小屋里依稀点着一盏灯。我再看时，她已把把窗子关上了。
夜晚的时候，明月挂在岛上，星星眨着眼睛，清风迎面吹来，父亲便指着小岛对我说：“‘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那便是当地人传说的蓬莱仙山了，据说岛上遍地黄金和粮食，用金子砌成的宫殿里面，住着美丽的仙女。”我睁大眼睛问：“是真的么？”父亲说：“只是传说，我倒知道有一个人上去过……”说了半句话，任凭我如何追问，他却偏偏打住不说了。但是我的好奇心深深埋在心里。一定要上岛去看看，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一个阴天的下午，天气闷热，从小屋传来喧哗的人声。我走过去，从窗子往里看，是几个陌生的男子问着丽娘母女二人要钱：“借我们的钱三年了，都不还，这是那门子道理？”丽娘分辩道：“不是不还，而是我丈夫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起过借钱这事。况且即使要还，我现在也没有钱。”
“那你丈夫哪去了？”
“他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都有三年没有回家了。”
那几个男子走出小屋，一个说：“走，到对方小岛上去，看能不能够找到点值钱的东西。”
“吱呀”一声，门开了，那位丽娘从小屋出来，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大声说：“你们不能到小岛上去。”
一人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为必小岛是你私人的么？哈哈……”
他们边说边笑边向沙滩边的小船走去。
丽娘和小姑娘都追了上去。小姑娘把带头的人的衣服吊住。丽娘拦在前面，坚决地站在那里，倒像一位将军，说：“你们真的要去？”说完，嘴紧紧咬着，把嘴唇都咬出血痕了。
带头的男子后退一步，认真看了她一眼：“这到底是为什么？不还我的钱，难道还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空气像是凝固了，只听见海浪深深地拍打着岸的声音，像一位老人在长声叹息。
突然，小姑娘说：“我爸爸在上面。”
“啊！”人群中发出惊呼，“在上面干什么？”
小姑娘说：“我娘跟我说，爸爸在孤岛上工作，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
“多神秘的工作呀？可能发了财都不让我们知道哩。”
接着，那一群人都呼喊着：“走，走，不管这一对娘们的，我们自去找他要钱。”
丽娘被男子们推了一个踉跄，站在一边，喃喃说：“三年前的那一天下午，也像今天是一个阴天……天啊，你们可不要去打扰他……我一直都在等他……”
那一群男子没有一个理睬她，还是兴高采烈地走向海边的小船。
想去小岛的强烈的想法突然又跳进了我的脑子，那遥远的小岛一定充满奇迹，许多见所未见的宝贝躺在小岛的沙滩上，都是无主之物。我想这是一场多么刺激的寻宝之旅呀！
我跑上前去，对那一群男子说：“我也要去，我听过许多关于小岛的神奇传说。”
他们没有人理我。我还是爬上船去了。他们也没有赶我下船的意思。出发后时隔不久，大家都有些激动，没有人注意到四周的天慢慢压向了大海。海上的波浪更激起了我的雄心。船利箭一般射向大海中的孤岛。多少次我在头脑中设想过的童话世界将要展现在我的眼前。想到这里，我手都高兴得微微发抖了。
在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我们登上了小岛。进入眼帘的多么让我们失望：齐人高的荒草、赤裸裸的粗糙而丑陋的乱石遍布全岛，没有一条平坦的道路供人行走，还有一些树子，杂乱无章地站在岛上，透出阴森森的气息来。我从没有这么沮丧过，只得跟着人群在孤岛上乱走，手臂和腿都被树枝挂伤了，加之摔了几个跟斗，全身都痛。夜深时，又冷又饿，我不禁小声哭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带头的男子恶狠狠地对我说：“你越哭越让人心烦。嘿，是迷路了哩。再哭！摔你在海里。淹死你！”
于是，我不敢出声了。
四周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便停下弄了两只火把，在风中飘摇。
又走到了一个比较平坦而开阔的地方，杂草和灌木都没有了，是成片的苞谷林，不知谁惊喜地叫了一声：“嘿，可以吃哩！”大家都坐在地上吃起生苞谷来，将熟未熟的玉米，汁水微甜、又多，还真能解渴、填肚子。
突然一个闪电，把小岛照得如同一张白纸，风猛地吹来。我跳起来尖叫一声：“骨头，骨头！有骨头。”有人把火把拨亮了一点，移过来一看，真是一副完整的人骨头！躺露在沙土上，手里还握着一把锄头。颈骨上还挂着一块玉佩。
“这玉佩我认得！是‘大猴子’的，难道这就是借我们钱的‘大猴子’么？他果真在这岛上，那对娘们还真没有骗我们。他来岛上种苞谷？只是已经死了，找到跟没有的找到一样。可惜，可惜。”是带头的男子在说。他取下玉佩，又说：“我认得这玉佩。它一直是‘大猴子’家的传家之宝，他一直贴身戴着。用之抵债，也还绰绰有余。”
大家都不说话了，恐惧袭上我的心头。一忽儿，都匆匆忙忙向海边走去。这时发现有一条毛胚路通向海边，所以很容易就到了。刚上船，一个大炸雷响了，豆大的雨点下了起来，风却渐渐小了，小船比来时划得还快，离开小岛，猛然向岸边冲去。船到海中间的时候，风大雨大，加之漆黑一片，全船之人都有惊慌失措之感。桅杆也突然折了，方向也已失去，大家站在船上、在风中雨中静默，风浪把小船摇来摇去。死寂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黑暗中，我看见层层的雨幕后亮着一颗星星，就大声地叫起来：
“星星，看！星星，还有一颗星星。”
“那是灯，是火，有人为我们打灯，快，快，向那里前进！”带头男子果断地说。
大家咬紧牙关，齐心协力把小船向“星星”划去。
到岸，大家登上沙滩，才发现那“星星”原来是小屋里一直亮着的一盏灯。大家一直朝灯走去。小窗开着，里面一盏灯，用玻璃挡着外面的风雨，而吹进去的雨水把玻璃打湿了，灯光虽然模糊，在我眼里却更明亮了。大家正看时，突然从小窗下站起来一个人，是丽娘！大家都吓了一跳，她说：“还不进屋，外面的风大雨大。”
进得小屋，带头的男子把玉佩还给丽娘，说：“本来是要抵债的，你点燃灯，救了我们一船人的性命，债就一笔勾销，玉佩还你，毕竟是‘大猴子’的传家之宝。”
丽娘拿着玉佩，泪流满面：“你果然在岛上，‘大猴子’，为什么你不回家呀？”
“你的丈夫——大猴子，他，已经死了。”带头的男子说。
丽娘愣了一下，悲痛地说：“我早就知道出事了，但你不该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呀。”停了一会，她又对他们说：“我点灯，并不是特意为你们。三年来，每天傍晚，我都点灯等着‘大猴子’回来。他说大家饿得慌，与其坐等饿死，不如到孤岛开荒种粮，以拯救全家。自从他运回一船苞谷离开后，就音讯全无了。我就当他为了大家的温饱，还在小岛上耕种。要知道他那一船苞谷，救活了多少条饥饿的人命啊……他离开的那一个晚上也是如今夜一样的大风大雨。三年来，我已习惯了在晚上点着灯睡觉，目的是等他回来。有时，一整晚都睡不着，我就坐着等他回来……”
假期满了，我就要离开海边了。父亲看见我戴着玉佩，问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是小屋那位小姑娘送的。”
他说：“这是她家的传家之宝，可不要弄丢了。”
我点点头。
父亲陷入沉思，很久才说：“她的父亲、丽娘的丈夫，绰号‘大猴子’的，是我最要好的拜把兄弟。三年前，一场天灾降临这一带，农民歉收，许多人都面临饥饿的生命危险，‘大猴子’决定到孤岛开荒种地。不久，运回了一船苞谷，临走时却托我照顾他的妻子和女儿。我想他肯定是意识到会有困难，果然他一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由于他妻子丽娘情深意重，她母女俩一直在海边等他，不愿意离开这里，所以我也要完成诺言，不能调离这个林场。儿子，这就苦了你妈妈和你两个了。请把这封信带给妈妈吧。”说完，他转过身去，再也不看我。
回到家，我把信交给妈妈。妈妈看后流下泪来。
后来，我无意间看到了信的内容，只有两行，是戴望舒的《烦忧》中的两句诗：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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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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