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见大”虽是现代诗歌艺术手法中很普通的一种，但这种表现力所带来的意义却是与众不同的。它通过对客体的强调、取舍、浓缩，并以超乎寻常的想象抓住一点或一个局部加以集中描写或延伸放大，从而让读者沿着预先布置好的情感轨迹进入诗歌内核，并引起强烈的知觉触动。读者在实现知觉触动的同时，亦可获得前所未有的想象空间。现结合具体作品来挖掘“以小见大”的魅力所在：
一、槐蓝言白：《测量》
四处都是夜合、巢蕨、茑萝
和长春花，它们测量我们的步伐。
偶尔小狗们相随，或，嚏一个打岔，
顾盼、起跑、停下来，舔雨水说小话。
《测量》这首诗感受起来格外亲切，犹如身边正在发生的一件小事。首尾呼应的恰到好处，有一股潺潺流水的动感，此外，它的语言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淡定和理性。而这一系列成功都与“以小见大”有着密切的关联。“夜合”、“巢蕨”、“茑萝”、 “长春花”，一群真实的生命小个体，这些小个体被当成了“奔跑”这一行为的“旁观者”，即测量工具。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以小见大”手法带来的实质意义要比其他手法更为直观。无论现实中的“跑步”、还是意念中的“赶海”、“赶车”，都是存在的真实客体，它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对读者感官知觉起到一定的发散作用。此外，“六圈”喻指一段丰富的人生，在通往“六圈”的途中，有花草作伴、小狗相随。这些小生命在作品中主要起烘托作用，当进入第六圈的时候，诗人的同伴（可理解为生命旅途中的另一半）终于赶了上来，和诗人处在同一个维度上。从第三圈开始，诗人独自奔跑，同伴被抛在了身后。在这个独自奔跑的过程中：
我笑，点头。喷泉，噗，开始冒水，
又不冒了。天空有蓝块，或白块，
在不喷的泉里，象孤独的物品。
可以试着联想一下，把这组镜头的背景想象成一个公园或者一个广场，诗人的脚步围绕着某个坐标不断蹬踏前行。在这里，诗人从一开始便抓住了关键点：步伐！从第一圈到第三圈，从第三圈到第六圈，中间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小插曲和心理活动，但其核心始终是不变的。无论诗人如何奔跑，都无法逃离内在的那个心灵圈圈：
第六圈的时候，你跟了上来，
保持着第一圈的神态和姿式，
手心里有蓝莓和词语，递来时，
你象心疼赶海或赶车的男人，
说你还是不舍得沉默奔跑的人。
当同伴追上诗人的脚步，且保持原先的激情的时候，他们一边奔跑，一边传递着思想。直到回到起跑的那个地方。脚下依旧是：
四处都是夜合、巢蕨、茑萝
和长春花，它们测量我们的心思。
在经过六圈的“奔跑”之后，终于回到原点，回到“测量”这一主题上。
二、李正国：《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在运用“以小见大”手法的同时，也融入了传统手法，比如拟人、反复，此外在韵律、节奏上也把控的很好，给人一唱三叹式的体悟。作品几乎从头到尾都围绕“一条鱼”来刻画某种意旨，例如：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她看了我一眼 有些忧伤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她晃动身体 有些迷茫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一声叹息 半分冥想
一条鱼，从我身边经过，它没有说话，就像一个忧伤的姑娘。尽管她没有和诗人进行正面交流，但鱼的质感经过放大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性却是巨大的。这是一种典型的“以小见大”的创作手法。延伸之后，鱼有了性格和秘密。且看下面：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她把一个久远的故事
轻轻吐出——
水面刮过一阵凉风
一连串破碎的气泡
诗歌到了这里，鱼儿不再像先前那样甘于沉默，它开始向外界吐露心声，宣泄情怀。如果诗歌到这里就收笔，未免有些憋气，因为鱼儿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梦想。而这个梦想，是必须脱离于水平面才能感知：
一个人在天边向我招手
她身后是移动着的晚归的群羊
这两句所起的意义主要在于空间的拓展和延伸。如同山水画中的远景，朦胧而悠远。
三、花语：《海边，少年的丁香花儿》
丁香花，一种热爱阳光的植物。生长在大自然怀抱中，尽情享受大地的温暖。现实生活中，丁香花的美往往不易被发现，它不像玫瑰那般娇艳，更没有牡丹的霸气，它有的是一种质朴和弱小。但这份弱小并非生命意义上的脆弱，而是外在形象的细微。诗人借丁香花来喻指年少、羞涩的岁月，通过对丁香花细致入微的描绘来剥离那段青涩时光里的点滴记忆。比如：
少年的丁香花儿，开在北塘中学的院子里
少年的丁香花儿，淡紫，细碎
少年的丁香花儿，只属于某个特定的环境——北唐中学的庭院。丁香花身上的淡紫和细碎恰是那段少年生活的真实写照。比喻自然，升华的也很贴切，使得丁香花陡升一股淡淡的情感。随后，诗人又将这份情感进一步物化（具体化），形成一个个鲜活的画面：
面露羞惭。我从海冬青前走过
打三毛球，羊角辫儿
毽子一样，被海风吹散
那时候，我瘦小佝腰
害怕发育和陌生人
乳房，像丁香花一样弱小
“三毛球”和“羊角辫儿”分别代表了两种细小的事物，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它们是永恒的，值得回味和向往的。作品在最后阶段虽然回到现实，但始终可以感受到“以小见大”带来的张力，比如：
但是在梦里，我闻到的花香
一会淡，一会浓
弯度，来自贫瘠的少年梦和土壤
四、刘良伟：《院子里的树》
诗歌就是这样，有时候会在生命体征上出现惊人的相似性。《院子里的树》和《海边，少年的丁香花儿》在创作手法上几乎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语言了。确切的说，它们在语言上也存在一定的共性，即乡村化和生活化。真正意义上的不同恐怕是风格。相对于《海边，少年的丁香花儿》而言，《院子里的树》似乎少了一丝浪漫和灵动，同时也多了一种质朴和温暖。当然，无论浪漫还是质朴，都与“以小见大”这一创作手法分不开。显然，《院子里的树》主要围绕树来回忆、对比、延伸、联想。树在农村是会通人性的，它会伴随着主人的境遇发生变化。有时候，它也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一段人生的参与者。例如：
现在院子里的树长大了
那是我们小时候亲手栽的
那个时候树很小
需要浇水和看护
那时院子里很热闹
我们常在放学后打得鸡飞狗跳
如果上面描写的不是树，而是真实的一段感情或者某个熟悉的人，将完全失去“以小见大”带来的空间感和纵深感，也就更谈不上什么知觉触动了。再接着往下看：
每年院子里的草
都长得像树一样
这一句很值得玩味！同样只是写草和树，诗人却将两种不同性质的物种同化，这是一种生命的模糊。对于常年在外的“我们”来说，草与树之间的变异就如同时光节点上的癔症，过着一种精神恍惚的生活。
五、汪抒：《十月六日去杨店乡喝酒》
酒，在这首作品中或许只是一顶“帽子”，供诗人遮住夜色的“帽子”。而杨店乡同样也只是一顶“帽子”，只不过这顶“帽子”比酒那顶“帽”子要宽泛一些。但无论“杨店乡”还是“酒”，相对于夜空来说，它们都是微不足道的两个小物什。诗人站在杨店乡的夜空下，却望不见杨店乡的月亮。例如：
在杨店乡的夜空，
此刻我看到的
可能是杨店乡之外的月亮。
也许，杨店乡不需要月亮也能散发出明亮的光彩，也能照亮那绵延起伏的丘陵。例如：
夜色大美，我不知道是谁在对这起伏的丘陵推波助澜。
随后，诗人又开始把酒情感化和浪漫化：
酒对一个人身体温暖的
挖空心思的赞美。
酒移植杨店街后满树红通通的柿子、浮萍和蒲草的喃喃低语
酒从诗人的体内跑出来，爬上脸庞，窜到柿子树上，附在浮萍和蒲草上，这群淳朴的小生命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和升华。诗人在灯光和美面前，开始变得忧郁起来。在返回的途中，那些因酒而幻化出来的灯火，不过是夜空里的一种假象。而真正能照亮归途的，又在哪里呢？在诗人的精神意旨里，留下的只是田野上稻草那粗狂、坚硬的残骸。它们孤独的躺在自己的世界里，杂乱的排列着：
灯火当然越分散越好，
但我却不要其中任何一盏。
我只抓住来途最后一缕难言的秋光中
田野上杂乱而又层次分明的稻草的灰烬。
六、郑文斌：《对答》
有趣的事情再次出现了。大家不妨将《对答》和《十月六日去杨店乡喝酒》仔细对比一下，它们之间同样有着惊人的相似。这种相似与《院子里的树》和《海边，少年的丁香花儿》之间的共性是一致的。四首作品所截取的画面都具有“小而土”的特征，这种“小而土”实际上它潜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只要有人稍稍揭露，便会产生深刻的知觉触动。《对答》这首作品，同样采用“以小见大”的写法，以提问的方式来寻找诗人的“根”与“出路”。例如：
你是谁？土桥头村人。
我父亲郑逢喜最小的儿子，
一个始终认真，幼稚的诗人。
你从哪里来？我来自中国，
湖南省，新田县，新隆乡，
土桥头村。
你向哪儿去？离开土桥头村，
离开新田县，离开湖南省，
拉伸松树一样深抓在土桥头村的根，
上面长着父亲母亲，姐姐，儿女和祖父。
当我们噙满泪水将生命交给大地之前，必须得弄清楚自己来自哪里，去向何方。面对大地与河流，面对一个个熟悉的物件，诗人感到无比的孤独和痛苦。没有呐喊，只有沉吟：
在我们那只有山和河水，
泥土，唢呐，花轿，
石块，祖先，木头，
没有窄门。
我们的道路
是应和太阳，
跟着四季的节奏。
关于人类最终的归途到底在哪里？诗人在结尾采用自我嘲讽的方式从反面给出答案：
我们所干的，
就是我们该干的事。
我们的横梁上，
放着桐漆的棺木。
这是诗人对一代人的呐喊！
七、风雨：《雨夜》
如果仅从美学上来看待这首小诗，它几乎是神性的。寥寥数语便支撑起一个广阔的思想空间。同样的，《雨夜》最大的亮点还是在手法的运用上。通过对大自然的素描、吟咏，来完成“以小见大”的目的。“大树”、“道路”、“灰尘”这些卑微的自然物，在诗人眼里就如同一尘不染的白雪：
大树挂满水晶
道路清洗了自己
一些灰尘披上了银鳞
“大树”、“道路”、“灰尘”都来自贫瘠的大地，它们无声无息的走向自己，把自己放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偷取另一个世界的纷繁。而这种看似“封闭”、“卑微”的生命，却简单、幸福。
在黑暗的天空下
所有美都是卑微的
我却羡慕它们幸运的无知
附原诗：
《测量》 文/槐蓝言白
四处都是夜合、巢蕨、茑萝
和长春花，它们测量我们的步伐。
偶尔小狗们相随，或，嚏一个打岔，
顾盼、起跑、停下来，舔雨水说小话。
在第三圈的时候，你说，累了，先歇了。
我笑，点头。喷泉，噗，开始冒水，
又不冒了。天空有蓝块，或白块，
在不喷的泉里，象孤独的物品。
第六圈的时候，你跟了上来，
保持着第一圈的神态和姿式，
手心里有蓝莓和词语，递来时，
你象心疼赶海或赶车的男人，
说你还是不舍得沉默奔跑的人。
四处都是夜合、巢蕨、茑萝
和长春花，它们测量我们的心思。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文/李正国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她看了我一眼 有些忧伤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她晃动身体 有些迷茫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一声叹息 半分冥想
一条鱼，游过我身边
她把一个久远的故事
轻轻吐出——
水面刮过一阵凉风
一连串破碎的气泡
一个人在天边向我招手
她身后是移动着的晚归的群羊
《海边，少年的丁香花儿》 文/花语
少年的丁香花儿，开在北塘中学的院子里
少年的丁香花儿，淡紫，细碎
面露羞惭。我从海冬青前走过
打三毛球，羊角辫儿
毽子一样，被海风吹散
那时候，我瘦小佝腰
害怕发育和陌生人
乳房，像丁香花一样弱小
但是在梦里，我闻到的花香
一会淡，一会浓
弯度，来自贫瘠的少年梦和土壤
《院子里的树》 文/刘良伟
现在院子里的树长大了
那是我们小时候亲手栽的
那个时候树很小
需要浇水和看护
那时院子里很热闹
我们常在放学后打得鸡飞狗跳
那时父母已在南方打工多年
我们是村里的大王
那时奶奶还在
院子里常响起我们的小名
现在院子里的树长大了
我们也早已在城里生活多年
每年院子里的草
都长得像树一样
而院子里的树
是我们唯一的亲人
《十月六日去杨店乡喝酒》 文/汪抒
在杨店乡的夜空，
此刻我看到的
可能是杨店乡之外的月亮。
夜色大美，我不知道是谁在对这起伏的丘陵推波助澜。
酒对一个人身体温暖的
挖空心思的赞美。
酒移植杨店街后满树红通通的柿子、浮萍和蒲草的喃喃低语
万籁都是通过一个缥缈的器物唯美地发出。
它在哪儿，它有着什么样的嘴唇、胸腔和秘密传播的途径？
灯火当然越分散越好，
但我却不要其中任何一盏。
我只抓住来途最后一缕难言的秋光中
田野上杂乱而又层次分明的稻草的灰烬。
《对答》 文/郑文斌
你是谁？土桥头村人。
我父亲郑逢喜最小的儿子，
一个始终认真，幼稚的诗人。
你从哪里来？我来自中国，
湖南省，新田县，新隆乡，
土桥头村。
你向哪儿去？离开土桥头村，
离开新田县，离开湖南省，
拉伸松树一样深抓在土桥头村的根，
上面长着父亲母亲，姐姐，儿女和祖父。
在我们那只有山和河水，
泥土，唢呐，花轿，
石块，祖先，木头，
没有窄门。
我们的道路
是应和太阳，
跟着四季的节奏。
我们雄健的体魄
只有躯体，
没有灵魂。
我们所干的，
就是我们该干的事。
我们的横梁上，
放着桐漆的棺木。
《雨夜》 文/风雨
大树挂满水晶
道路清洗了自己
一些灰尘披上了银鳞
在黑暗的天空下
所有美都是卑微的
我却羡慕它们幸运的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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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5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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