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光明
在我认识和了解到的所有90后诗人队伍之中,属赵应最早。我和赵应才我一开始涂鸦写作时,我和他就认识了。
赵应此前有个笔名叫作阿尔,安徽也有一个诗人笔名叫作阿尔,为人低调,实力雄厚。我常常跟赵应开玩笑话说,要他争取在实力上外加名气上把安徽的阿尔给盖下来。他大概是觉得与别人使用相同的笔名确实容易给双方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加之,安徽的阿尔比他出场早得多,所以他决定舍弃笔名启用原名。抑或有别的原因,我没有就笔名一事跟他聊过。该他启用他的真名,是在今年6月他准备参加湖北武汉《中国诗歌》第三届发现夏令营的时候的事情了。
赵应和我,在写作上那是工地上的钢筋与混凝土的关系。这是他本人的原话。也就是说,赵应的写作,我是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探索,一点一点的进步的。对于我的写作,赵应也是如此。
赵应的诗,大多数气场宏大,眼界开阔,读来有史诗、长诗一般的视野的震颤和泥沙俱下的痛快淋漓之感。毫不回避的说,就连和他在写作上关系如此亲密,他的许多诗我也是我读不懂的。本来他的诗,还伦不到我说话的份儿。但读了赵应的诗这么久,积累了很多的感受,大有不吐不快的压抑。我也就只好戴上面罩脸皮试着谈谈我阅读赵应积累的对其人其诗的感受。
《中庸》有言:“人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在我看来,赵应一样都不是,赵应是个混血儿。读赵应的诗,总让我想起骆一禾、张枣这两位绝代天才,和欧阳江河、陈东东、张执浩这三位诗歌的美学大学。在我看来,赵应不是他们某一个人的模子,赵应是他们的混血儿。赵应除了才华绝伦,在写作上他还是玩命的。我的记忆中,他就有好几次通宵通宵的阅读写作把眼睛熬出血丝。他对自己写出来的作品从来不太珍惜,我为了系统阅读他的诗稿,把他整理的稿子拿去打印,结果有好多我之前印象较为深刻的都给漏掉了。赵应一直一来,凭着一股狠劲儿,一股执着的劲儿,一股疯狂劲儿,把自己的写作技巧思想深度一步一步的推向了娴熟老道和成熟厚重。但是由于长期以来,各种各样的条件限制,使得赵应的才华与其影响力极其不成正比。
从一早开始,赵应的才华就开始有所显现。比如在他早期的作品《北方五月的交换》中写到“五月,我站在更高的天空/调整一条河流的姿态/用以交换北方的玉米和高粱”,在《爱若蚊足》中写到“一个人的爱,就像阴天里/纸牌上的两朵梅花/只能在黑夜悄悄开落”,读到这样的诗句,我不能不为赵应的天赋所折服。如果说这些早期的诗歌在整体的把握上仍然稍嫌不足的话,那么他后来的诗作《元月的村庄允诺》则是才华尽显:
它源于韶光的剥落
眉宇间,一场橘红色的雪。虽然
元月七日的村庄明显青黄不接
鸡毛,依旧散落一地。
冬天接近尾声,母亲在我家门前的
果树上,把衣服晾干
一丛麻雀,甚至
烧得通红的炉灶,都比我
离她更近、更近
曾经也有一双
夏日母亲般温柔的手
落在我肩上,口中喃喃不绝
再怎么说,阿尔
我们也曾像那
海一样,深深地爱过
诺,我要回到村庄
回到亲人们的身旁
见证一场婚礼,少女
躲在橘红色的月亮中嘤嘤
诺,第一声春雷
我等
赵应的这首《元月的村庄允诺》有着一种终极美学摄取人心的魅力和震撼力,让我深深迷恋其中不能自拔。就像迷恋张枣的《镜中》、陈东东的《雨中的马》、张执浩的《糖纸与女孩》《高原上的野花》那样迷恋。说出出太多的理由,读这样的诗本身就是一种享受。而解读,没有强大的文学底蕴,超常的语言表达能力,无异于弄巧成拙。我还是想弄巧成拙的说一句我的感受,是一个轻轻地“诺”字,撬开了我的心扉。于是乎,全诗的美学震撼力鱼贯而入,顺利摄取了我的心魂和益美。
看了他关于融入美学的诗歌代表《元月的村庄允诺》,再来看看他技巧炉火纯青堪称一绝的诗篇《卖凉粉的汉子》:
投石的吆喝,被路人置之
不理,单肩挑的担子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我作证,他卖的都是真货
卖凉粉的黑壮汉子,不比
自家的猪更会安身
立命,四口之家的口粮
全靠他一年四季
反复追求,他儿子时髦
喜欢玩微博,有一天
突然对他说:爸
咱俩互粉吧
赵应的这首《卖凉粉的汉子》有三点可以称绝,第一:他不仅把诗歌的“会车键艺术”敲得好,巧得妙,十分娴熟并富于匠心。第二:他能在短短两段十二行内,把诗歌的主题无限扩大,无限深化。第三:“他用一句爸/咱俩互粉吧”。把父子两代人的文化差异、情感代沟刻画得淋漓尽致,入骨三分!最后说到的这点,无疑也是最重要的。
在赵应的许多诗中,我都读到了他写黄土高原上农家人的命运的诗,写他自己,写他的父亲,写他的母亲,写高原上的庄稼汉子,村庄农妇。在他的这些诗中,要以写他母亲的《张小花》为典型代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
张小花是农家妇女。真的,
把双脚插进黄土地。她曾哭着对我说,
她就像只陀螺,习惯了被不同的人反复抽打,
最后,自己只剩下一小块立锥之地。
张小花是孤儿。她男人很爱她,
她的两个儿子都已经长大。
有一天,张小花突然对我说她服老了,村里人
也不再叫她小花,而改叫她儿女,或者秀花。
其实张小花最喜欢的事情给植物浇水,
在村口的黄昏,有时候
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情书和野花。
当我忧郁的时候,望望天花板,在掌心
反复堆起羞愧和自责,为美而想。
张小花喜欢一边给我剪胡子,一边让我听她讲故事,
她还喜欢给我看她洗净的锅盆和衣裳,
她也曾坏坏地盯着我,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说话,却直看她娇美的发样。在我面前,
张小花很像是不可轻易深入的亚洲腹地。
感谢赵应的这一首诗,从这首诗中我们得以窥见赵应给我们还原的黄土高原上农家妇女张小花的一生,张小花也就是赵应的母亲。我不知道读者读到“把双脚插进黄土地。她曾哭着对我说,/她就像只陀螺,习惯了被不同的人反复抽打,/最后,自己只剩下一小块立锥之地”时是作何感想,我想说的是我读了有一种想要号啕大哭的冲动。在广袤而又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普通的劳苦人民生存举步维艰,也许大家多少有些猜测。但是又有谁能想像得到黄土高原上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生来像一只被不同的人反复抽打的陀螺,她的的生存空间竟然只有“立锥之地”,关于黄土高原上一个普通农家妇女的命运还有比“被人反复抽打的陀螺”,生存空间比“立锥之地”,更为形象更为深刻的喻体吗?我想,读了赵应这首诗,是肯定不会再有了。张小花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尽管命运再苦再累,但日子始终要过。张小花她悲剧、她顽强、她善良,她有着贫苦但还和睦的家庭,在悲苦的人世中一家人互相热爱互相温暖。在赵应心中,她的发样娇美,“是不可深入的亚洲腹地”,地母一般天仁地厚。是这首诗中的主角张小花的人生命运,往小里说,她就是赵应的母亲的人生命运。往大里说,她代表黄土高原上普通农家劳苦人民的人生命运,甚至说张小花的人生命运是世界上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广大劳苦人民的人生命运的代表也毫不为过。生于山西晋西北黄土高原普通农村家庭的赵应,写出了这样的诗歌,他对得起生他养他的那片广袤无垠的大高原。之前,我曾说赵应写过很多关于黄土高原上普通人命运的诗。除了上面提到的《张小花》,其他的还有《高原上的女人》、《洗沙场的女人》、《哑巴》等等,都写得很不错,只是由于篇幅关系,这里不好在一一提及。
记得我曾说过,读于坚的诗,最让我感动的不是他那名满天下的代表作。而是他写云贵高原,写大怒江、写耳海、写苍山的那些诗句。充斥着浓郁的地域色彩,让人着迷。而这种现象在90后中,我也有读到,比如山西的赵应笔下的黄土高原。赵应有很多诗都是写黄土高原的,他写出了黄土高原上那种开阔的眼界,广阔的气场,也就是我开篇提到的赵应的诗歌的特点。而这些诗,又有许多不是我能读懂的,所以还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但他的这些诗我会一直读下去。除此之外,他还写出了黄土高原那种集崇高、仁厚、质朴于一生的气质,他更写出了生存在黄土高原上的普通人民的命运。
关于文化,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越是民族的,也就越是界的。事实证明的确也是如此。比如美国黑人作家休斯,他一生的作品几乎都与他的种族息息相关。而中国的少数民族诗人,也是如此。其中以吉狄马加为典型,吉狄马加是四川大凉山彝族人,他的诗歌多与他的民族有关。诗人昌耀发配到了青海之后,他的诗歌迅速染上浓郁的大西北风格。作家莫言,他的作品几乎都以他的家乡高密为背景。勿庸质疑,上述提到的作品都是非常优秀的。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我们期待,赵应也能将他的作品能成为黄土高原人、成为我们更多人的一笔文化财富。这需要我们的赵应,不抛弃,不放弃。赵应其人其诗太多,若要讨论,开个赵应作品研讨会研讨个三天三夜也研讨不完。我也自知其趣,该收笔了!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在读赵应的诗的时候读到一首题为《淘金者:砂纸上英雄的舞蹈》。我眼睛一亮,迅速决定摘取“砂纸上的英雄”作为本文的题目。无疑,在我看来,这是最合适的。赵应的诗,就是砂纸(沟壑粗旷的高原)上英雄的舞蹈。
继续无疑下去,英雄赵应的舞蹈是优美的。只不过他不是淘金者,非要张冠李戴的戴上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他的金不是黄金,而是幸福、而是美好。
试着问一下:如此美好的舞蹈,我们有理由不期待下去吗?
2013年10月28日上午-中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