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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乌青体”看娱乐时代的废话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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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3 21: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从“乌青体”看娱乐时代的废话写作

陈仲义


日前,有人在微博上晒出诗人乌青(原名郑功宇,1978年出生,兼小说、影像作者)的3首诗作,即刻被转载逾万次,造成轰动。对此乌青在微博上回应:“最近两天受到的赞扬和非赞扬比我过去30多年加起来的还要多7000多倍,说实话我有点羞涩。”为了表示感谢,乌青还特地创作一首《我火了》:“我给我妈打电话告诉她/最近我在网上火了/是吗?我妈不会上网,真的吗?/真的,我亲爱的妈妈/这次我绝对没有骗你/我妈听了很高兴,然后呢?/然后我就不火了。我说。”
有意思的是,“乌青体”因其话语的流行性,早在几年前就引起笔者的关注与批评,我在《新世纪5年网络诗歌述评》(《文艺争鸣》2006第4期)中指出:入选《中国网络诗典》的一首《对白云的赞美》,“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特别白特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带有网络诗的普遍毛病,在充满嬉戏和口唇快感后面,它只是副词(真、很、非常、特别、极其、简直)的堆砌,没有形象可言,只是“白”的抽象平涂,除了带给读者检阅众多副词的“新鲜感”,再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有人认为这就很不错,它带来区别纸媒诗歌的某些“新美”特色,这就够了,而我要说的是,它充其量不过是能指漂浮的游戏,决不能被捧为网络诗歌写作的“典范”。
在《南方文坛》2009第3期,笔者再次把矛头指向入选年度选本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这首诗是李白写的”。笔者原以为这位成熟的诗人要对我们的诗仙进行戏拟、消解,殊不知他只是把大诗人原作抄了一遍,最后加上一句所有中学生都知道的“版权署名”。试想,我们把《春望》《在狱咏蝉》《过故人庄》……分别复制一遍,最后一句再标明这是杜甫、这是骆宾王、这是孟浩然写的,岂不是三年级小学生在抄写家庭作业?玩耍乎?无聊乎?反讽乎?不管作者“深意”如何,设想作者在自己开设的网站上,也同意人人都来这么一手,将是一种怎样的灾难?!
遗憾的是,人们对此并不以为然,反而在几年之后变本加厉,争相模仿,同时惊呼“赵丽华有了接班人”。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对白云的赞美》作于1999年,而赵丽华《一个人来到田纳西》等一批还要稍晚一点(或接近于同期),这是一种“反季节”式的不谋而合。网民们的误判应该纠正一下,否则捷足先登的乌青体还得忍受一次委屈。
历史常常会开玩笑,“拔得头筹”者反而“滞后”。但从本质上说,乌青体和梨花体都同属于废话写作范畴。作为“语感”写作的始作甬者之一杨黎,推动了大陆口语诗潮,但继“语感”之后他的“废话”提法——“废话是诗歌的本质”,“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言之无物’吗?“诗啊,言之无物”(《打开天窗说废话》)。由于自身准确性问题——基于“语言有用而诗歌无用”的这一负面性的“曲解”扩散,造成“口水诗”泛滥。看来,在语感诗与废话诗的推动上,杨黎的功过各占一半。
回溯2006年,口水乱象达到高峰,排山倒海的“梨花体”仿写运动,点击率逾百万,创下诗歌关注度前所未有的记录。在混乱中,我们发现,众多网站、网民起哄、围观和娱乐本身——其巨大的俗文化能量,大大削弱了诗歌深层“问题”的探讨,却在媒体的“怂恿”下,不断演化为连续的噱头、闹剧。恶搞与混战一直持续到年底。这次机遇,本来是中国诗歌洁身自好的机会,是对口水诗废话诗的清算——如董辑撰文严厉批判废话主义其实质是极端的形式主义、极端的随手随意、极端的故做高深和极端言之无物的伪诗歌。包括赵丽华本人在其声明中的反思:“我个人的好诗标准,依然坚持我以前的观点,那些人性的、客观的、本真的、有奇妙的好味道的、有汉语言的原初之美、有伸展自如的表现能力、给你无限想象的空间和翅膀的诗歌我认为才是好诗。”然而,由于网络本身的“失控”,许多问题没有进一步澄清,致使时隔不到6年,沉渣泛起。一方面表明诗歌界自我清洁力量的欠缺,另一方面也体现网络狂欢不可穷期。
仍有持相同立场的少数诗人力挺。如诗人周亚平说:“乌青让诗回到渺小中来,让我们自己也回到渺小中来,没什么不好。”诗人渔舟也做了肯定和鼓励:“虽然大家都说他讲废话,但能把废话写出感情,而且诗人本人认为他在写诗,那么这就是诗了。”对于这样一个“基本点”,汉家则不以为然:“乌青体”的出现,是对诗歌命名的一个尴尬的笑话。如果承认“乌青体”是诗歌,那么就等于取消了诗歌的基本形态。如果不承认“乌青体”是诗歌,那对于探索口语实验的诗人无异于一次十字军的讨伐。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不管是梨花体的恶搞,还是乌青体的死灰复燃,简化到一个症结,还是诗歌“标准”的取舍问题。由于“标准”取舍问题没有解决好,隐患无穷。以各种诗歌名义的非诗体、不诗体、无诗体还会屡屡出现,因为大众胃口在娱乐时代永无餍足。
废话体的文本特征,是笔者长期抵制的“说话的分行和分行的说话”。它把诗歌外在的形式特征当成诗歌的全部:只要分行就行了。它将写诗发生学的即兴、随意的一面充分膨胀化,并引向任何角落。固然即兴、随意有性灵的成分在内,然而加入过多的感官娱乐,往往等同顺口溜、对口词、快板、段子之类,变相为信息写作、复制写作、灌水写作、类型写作。
诗人吉木狼格的《消息》这样写道:“六月六号/是普通的一天/早上下雨,中午出太阳/下午开始飘雪,晚上/一场风暴过后有云有月光”。许多人大为赞赏,笔者不以为然。简洁倒是蛮简洁,但充其量完全是一天的天气预报。多数这类叙事只是体现了“信息”而已。由此回想起吉木狼格《人群中我想见一个人》:“高处看水/矮处看山/她不高不矮但/很远。”无疑它的简洁蕴藉要远远超过《消息》,一首诗的好坏、高低还是可以判若分明的。
再如诗人何小竹《在芳华横街橡皮吧门口》这样写道:“在芳华横街橡皮吧门口/我看见/一辆
桑塔纳轿车/在倒着走/这时杨黎正从门里/探出头来/我问,这车怎么倒着走/杨黎的头便缩了回去/然后乌青/出现在门口/我又问乌青/乌青看了看,呵呵/他说,那是在倒车。”全诗也是仅仅告诉我们一次“倒车”信息。信息写作再次充满了对诗歌基质的挑衅。现在糟糕的是,把这样只带有日常“信息性”的、缺乏感觉与想象的东西当成好诗,认为只要“呈现”,如实记录就大功告成,无疑是个巨大误区。
还有大名鼎鼎的皮蛋(老头子),垃圾派的创始人,他有些诗的“诗想”充满智慧和寓言,有过人之处,但有些显然是信口开河的灌水之作。如《一个主义》,笔者实在不敢恭维,全诗如下:“我只相信一个主义/这就是垃圾主义/我究竟/为什么只相信垃圾主义呢/因为它是垃圾主义。”只能说这是一段经不起任何推敲、毫无因果链(或故意抹杀因果链)的强词夺理。设想照这样的非诗性逻辑,若果继续怂恿这样的灌水写作,那么艾青的名句就变成:“为什么我的眼睛常含泪水/因为我的眼睛常含泪水”。整个诗歌世界,岂不是在无法无天的复义中乱了套?
最后再看类型化写作,《假如你真的要给我钱》,并不是什么新鲜货色:“我的银行账号如下:招商银行/6225××××74/郑功宇/建设银行/4367××××13/郑功宇/工商银行/6222××××30/郑功宇/……”这样连续的银行卡排列,还可以无限制地炮制下去。本来借此联排的
金融机构可以探视金融危机和民生危机。但过于简单化的类型制作,岂知不是危险的走钢丝?
当然,如果多一点宽容与辩证,从社会学角度上看,废话体的火爆,不啻是单体的恶作剧,一方面可以看成是全民低俗化的合流,是诗歌价值的扭曲与分解,另一方面因现实社会存在太多的谎言,以“乔装”的废话加以反抗,不失为一种方式。不过,我们现在是从诗歌美学角度正视,废话写作挑战了诗歌“底线”。而所谓守住底线,就是基本的价值界限和审美观可以“轻淡”但不可放逐。
重新回到开头、回到文本。当下的废话写作非但没有得到有效清理甄别,反而伴随网络的便捷,不分青红皂白地高涨。后果是“诗人越来越疯癫、诗歌越来越没治”。过分强调所谓的原生态、无技巧、现象学,过分强调呈现就是一切、呈现就是最高内容,过分追求快感和一次性消费,使得随性的“说话”成为普遍“诗意”。诗歌的正常“质地”正在被无遮拦的口水淹没。秉承“只要说出来就行”“怎么说都行”的诗学立场,把说话排成分行文字,把分行文字直接当成诗歌,导致废话连篇。不但脸不红心不跳,反而振振有辞。重复或接近重复、复制或巧妙套搬、陈词滥调或信手涂鸦、粗制滥造或平面罗列,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任何阻力,不启动思想也不屑于技艺,全凭一时快感冲动。从基准的底线考量,“口水诗”低劣的品质是缺乏应有的张力,而没有张力的诗歌显然是站不住脚的。这也是诗与非诗的区别。
笔者曾经将网络诗写的症候概括为:游戏性为主要价值的文本观;临屏“一条龙”(写、发、评、编)的写作方式;“无厘头”为表征的美学风格;“脱口秀”兼杂“口水化”的言说语系;“灌水”作为常用的技术手段。
面对这把双刃剑,的确要首选它的正面。在笔者看来,成功的网络诗写,应该是浅显语言中韵致十足,能品味、有余味,而不是一览无余的形式分行,更不是唾沫的随意吞吐、废话的连篇累牍。成功的网络诗写,应懂得恰如其分地控制和施展“看不见”的张力;只有在张力的统摄下,才能实施真正的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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