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白航:上世纪80年代诗歌的热闹不是常态(图) 2014年01月12日 、来源:华西都市报
白航至今仍坚持诗歌创作,灵感一来就随手在本子上写下。
白航在家中。
上世纪40年代艾青给白航的赠言。(翻拍)
老伴邓治德喜欢画画,白航的称赞让她有点害羞。
夫妻俩年轻时的照片。(翻拍)
“现在读诗的人很少,诗坛显得有些寂寞。但其实,诗歌原本与寂寞有缘——如果太热闹,就没诗了。”
——白航
@华西都市报:在诗人白航身上,能明显感受到诗人的浪漫气质,也有作为一名革命军人的铮铮风骨。在从事诗歌编辑工作之前,上世纪40年代的白航,怀着一腔热血和激情,只身前往晋察冀解放区,寻求革命之路。他先是加入中共地下党,从事危险的地下革命工作。后参军入伍,在文工团从事宣传工作。
反思诗歌
“如果太热闹,
就没诗了”
一生与诗作伴的白航,自童年起,就表现出对诗意的慧根,“那是我很小的时候,还没进学校念书。在我们家里面墙上,有一个书法条幅,是我父亲朋友写的。我天天就看,慢慢地认着读上面的字。由于写得草,我慢慢才认清上面的字,写的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当时还是一个儿童,自然也不知什么忧愁。但是,那两句诗,让我感觉到,诗词的美妙:文字对称,韵味隽永,内涵深刻。从此,对诗歌这种存在,有了启蒙和开窍的感觉。”
如果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是对白航爱上诗歌的启蒙,上了小学之后,白航则更加有意识地爱上了诗歌。“小学时,学校墙上贴了很多古诗词,像是苏轼的诗,课堂上也有新派的老师教新诗,教胡适的诗。最早《新青年》上的几首,我现在还记得几句:‘北风呼呼的吹着,月亮明明的照着,我和一棵大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我觉得很美妙,开始读的时候,不晓得是啥子意思,后来懂了,它实际上是强调自主意识,一切要靠自己。”
对于当下颇为流行的“诗歌被边缘化,诗人寂寞”的说法,白航倒很豁达,“上世纪80年代,读诗的人是特别多,诗坛显得很繁荣很热闹。现在,读诗的人很少,诗坛显得寂寞。但仔细想想,上世纪80年代,诗歌的状况,并不是自然的常态。因为跟当时特殊的时代有关。比如说,当时娱乐形式很少,诗歌成为一种大众娱乐的方式。现在娱乐方式各种各样。其实,诗歌原本就与寂寞有缘——如果太热闹,就没诗了。我就是个甘愿寂寞的诗人。”
A
第一首诗
写给战场上的炊事员
1925年腊月二十一日,白航出生在河北省高阳县一个叫路台营的村庄。白航的父亲当时是一名教师,家里虽不富有,温饱有余,算是当时的中农。白航自幼勤奋踏实,六七岁读小学时,便开始了“劳动课”。
后来因为父亲到北京一家小学出任会计工作,11岁的白航也跟着去了北平,在父亲任职的朝阳门外六里屯小学读高小。1937年“七七事变”后,又随父亲就读于天津新开河畔的天津市立师范(北洋大学校址的一部分),直到1945年6月毕业。
白航说,“我参加革命是1945年6月,当时,日本已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了。只剩下云南、贵州、四川等几个省没占领。大家都不愿当亡国奴。我有一个同学,家里人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他可以介绍我去解放区。我当时连正在读的天津市立师范文凭,都没顾得上拿就出发了。”
进入解放区的白航,在冀中军区敌工部当上了一名工作人员。经过训练,白航被派回到家乡从事地下革命工作:在被日本占领的区域,搜集情报。回忆那段日子,白航坦言当时所处的工作环境非常危险,“很紧张,很危险。一旦被抓住,就很可能没命了。”
1948年,白航入伍从军,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十八兵团文工团从事文艺创作。他曾坐车穿过娘子关到太原前线,体验战斗生活,搜集创作题材。白航对此记忆依然生动清晰,“当时前线正在围攻太原,形势十分紧张,过路的一些地方被敌人用机枪封锁了路段。敌人封锁是子弹一梭子一梭子地打,枪打完了又换一梭子,要想过去就得等换梭子的间隙。”在太原前线,白航第一次闻到硝烟的呛鼻味和危险味,炮弹嘶嘶地从头上飞过,很是骇人。“太原战役是名副其实的攻坚战,阎锡山把西山修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碉堡,什么子母碉、梅花碉、铁门大碉,碉碉相通,连队每打下一个碉堡,常常百多号战士只剩下一二十个。”
伴随着白老的讲述,记者仿佛也看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我们的战线在太原的东山上,战士们都分散在前线的山洞里蹲守。国民党在山洞上修了很多钢筋水泥的碉堡,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攻占碉堡,这个工作是很艰苦的。打下一个碉堡来,一个连队120多个人,能活下来的人只有几十个,还有一部分人负伤。”这时,白航也看到了战争中炊事员们的辛苦。“炊事员要负责把热饭热菜送去给战士们吃,我们个人可以很快地钻过封锁区,但对于炊事员来说传过去比我们要危险得多。当我们要占领一个地方,要冲锋的时候,一些地方的炊事员还要把包的热饺子和热菜送给战士们吃。他们虽没打仗,但也经过了枪林弹雨中,还有被打死的危险。”目睹了这样的情况,白航有了写诗的冲动,于是他在前线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我是炊事员》,来歌颂战场上英勇的炊事员。
太原胜利解放后,白航又跟着部队去解放大西北,从太原向前进军,过风凌渡到潼关,入西安,下宝鸡,长途跋涉,行军艰苦。至今,白航都很爱走路,也很能走路,他说:“这都要感谢那时的锻炼。”1949年12月初,时值大雪纷飞,白航又踏上了翻越秦岭,前往天府之国的“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征程。“记得,当时我们三个人分配在尖刀团的三个营里,我们是军人,走到哪里都要列队的,即使是跑。有一次我前面一个战士一下没声没息倒下了——他被子弹打中肚子。一次我前面一个人的帽子被子弹打飞,幸好脑袋是完好的,他当时还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一次夜行军将到绵阳,我们刚走过去,就听到一声巨响,一位教导员的马被地雷炸伤。”回忆这些,老人心头很沉重。
B
走上诗坛
受艾青点拨“主编”墙报
谈到和诗歌的渊源,白航回忆说,那还是在1946年秋,他考取了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文学系,学校在冀中束鹿县的贾庄和杜科,校长是成仿吾,艾青是文艺学院的副院长。老师有陈企霞(系主任)、厂民(严辰)、箫殷、何洛、蔡其矫等,文艺学院还有丁玲、朱子奇。白航讲述,“当时这个大学有文艺学院、政治学院、历史学院,艾青是文艺学院的副院长,他教过我大课。抗日战争期间,艾青写了很多抗日战争的诗,很有影响。我们都很崇拜他。”
在华北联大学习期间,白航开始了自己主编的第一个“刊物”——墙报。“在五一节的时候,我们文艺学院出了一个墙报,我是文艺学院的墙报委员。当时办墙报很困难,没有现在的印刷条件,我们就拿着白纸写稿子,在外面墙上挂一张布,然后把稿件都钉在布上,这就算是刊物了。”艾青负责指导学生们办的墙报,于是白航就去找艾青请教,“想要听听他的评价和建议。他说,可以,不过有些文章不新颖。比如,歌颂不能光用‘红色’,艺术手段要丰富、生动、多样化。艺术性和思想性都要好。艾青的评价,我一直记在心底。”
解放后,很多诗人在北京一起聚会,白航也去参加了。到聚会目的地之后,白航听到艾青在喊他,“他们那一桌有艾青、艾青的夫人,还有华北联大的老师和同学。在饭余,艾青先生还赠给了我一句短诗,他很幽默,即兴念出来这首诗,对我一笑:‘白航不白航,只要有方向,一定能到达彼岸。’他作诗,这是表达对我的希望,希望我有所成就。我很感谢他。”
除了艾青,白航与著名作家丁玲也有过一段不浅的渊源。“我们系当时承包了一块地,地附近有条河,名字叫桑干河。河水经常泛滥。丁玲的那部著名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写的就是那条河。她当时也在华北联大,她当时是作家,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记得,她写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我们系里有七八名学生,帮她誊写了一遍,其中就有我。”《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后来荣获斯大林文学奖金二等奖,影响甚大。
回忆起往事,白航很感慨,“那个年代条件非常艰苦,华北联大还没有固定的教室和办公室,教员、学生都是住在当地老乡家里。誊稿子我们都是分散在老乡家里誊。丁玲也住在老乡家里。后来河北省正定县的一个大教堂,成了我们的校址,才算稳定下来。”
C
家庭幸福
和爱人半世纪
形影相随
1949年12月30日,跟随大部队的白航,从河北入川来到成都。春节后第三天,前往川北行署所在地——南充。从此,白航结束了当兵的生活,而当了地方干部,当了川北文联的创作出版部主任,这也是白航第一次当“官”,当时他只有23岁。“当时,四川分成四个地区,川东、川南、川西、川北,各个区都有文联。我当时是在川北,搞创作。”此后,白航就定居四川,工作、生活至今,已经快65年了。记者也能明显听出白航普通话中,四川方言和北方口音已经融合在一起。问他,四川算是第二故乡吗?“肯定是!说起来,我在四川的时间,比我在老家河北的时间还要长。”
白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一家在加拿大,大儿子在加拿大国家研究院工作,孙女也已经在加拿大参加工作了。小儿子是打桥牌的职业运动员,以前还代表四川队参加比赛。白航和妻子现在跟小儿子住在一起,但两位老人身体很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大儿子他们每年都会回家,前段时间还把我们老两口接过去住了半年。”
在白航家中一张桌子上,一幅刚刚完成的菊花水彩画,吸引了记者的目光。一直陪伴在白航身边的老伴邓老师,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画的,白老师喜欢养花,我就画他养的花。你看,花开了,是不是很漂亮?”卧室外面的阳台围墙,那里摆满了白老养的各式各样的花,即使在冬季,也藏不住满园绿意。邓治德在退休前,在成都美术公司工作,从事美术绘画工作多年。她的画作,朴实淡然,有浓浓的民间艺术风格。《白航诗选》的封面设计,正是出自邓治德之手。
如今,两位老人相扶相伴,已超过半个世纪。记者在白航的笔记本中看到,他还为爱人邓治德写了一首《老妻》:“老妻跟我同受难/形影相随不分散/同下会理啄食吃/同林之鸟不会散/感谢妻子永在心/永远永远同端碗/如今眼疾亏有她/可以扶我到处转/两手相扣永不分/相扶相搀天海边”。
谈到自己的爱人,白航说,“我感谢她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的照顾,尤其是在特殊年代里,日子非常苦,很多人都离婚了。但她选择一直在我身边。我入川60多年,家庭的温暖,也是让我缓解乡愁的一大原因。”
在白航老人家简朴的三室一厅里,一面墙上挂的是白航和爱人当年的结婚照。客厅里除了普通的家电,一架钢琴静静地靠墙的一角,简单干净的青色水泥地,显得屋子素雅而宁静。除了写诗,如今的白航和老伴读书、养花、听音乐、弹钢琴,过得挺滋润的。
在记者的提议下,白航还移步客厅,即兴弹奏了一段钢琴曲,悠扬雅致的乐声,与白航淡然沉静的脸庞,在冬日下午的天光中,相互映衬,显得尤为动人。(华西都市报记者 张杰 荀超摄影记者 陈羽啸 实习生 张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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