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
在你垂下去的眼睫上，我看到了我结疤的伤口。
它和一个陈旧的故事并排而立，
被同一把锁锁在了岸上。
往事，是一片沙滩。我站在了那里——
你流泪，像失败一样美丽；
你浅笑，像忧伤一样坚强。
2010.4.10
《峡谷》
你认真而腐朽
他随意而灿烂
逃亡的钥匙
你追。你追不上他
下一个是大海
再下一个是土豆
山樱桃熟了。谁？
谁最后一个走出峡谷
2010.5.24
《浩荡的思想坟头》
——祭诗人海子
孩子死后，孩子活了。
在浩浩荡荡的思想坟头，
一只鹰洗劫了太阳，
一只蟋蟀奏响了大海。
宏大，辽阔，奔腾，谁被点燃？
寂静与涅槃，谁被点燃？
风铃和鸽哨结伴而至，
我带着我的钟槌又走向大海。
2010.7.19
《白，过来……》
白，过来，请亲吻我的黑：我的镜子。
请送我一个天空、十条江河、一百只海洋。
海洋——我情愿唤她海羊！海羊！
我情愿寂静和蓝色是她永远的衣裳。
她会被牧羊人，被我，永远地牵着，
自东而西，由南至北，从太阳谷到月亮岛上。
牵着她，永不松手地牵着她，我会牵着
她的呼吸和睡眠，一如牵着冬天的梅花和雪花。
一如牵着冬天的梅花和雪花，我牵着她——
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我牵回了我的大海和海羊。
2010.3.29
《彩球》
在一颗星上，我看见了
人子一闪——
接着，我看见了
金色的、紫色的、蓝色的
绒线球们自天空而降……
像千百个伸出手臂的
舢板，在海面上遁远、消失，
我发现，那些眨霎眼睛的
从上帝口袋滚落的各式各样的
彩球们，都有同一个愿望：
它们愿意回归，愿意熄灭……
2010.1.12
《鸿雁》
年尾了，石青了。
记得的东西有几笔，
记不得的东西可以拉几车。
这时候只想听歌，
很奢侈的那种听法，
只听一两首，听一晚上，
有时一首歌听久了
会突然涌出泪水：
爱，停在过往，
鸿雁和天空一起流浪……
2010.1.14
《在幽暗的河边告诉我久远的故事》
已是深冬了。水的家乡默默无语
水的孩子在天空游荡。
这家乡，这孩子，
构成了我一生的枯寂、忧伤和迷惘。
深冬了。雪花和冷风做了我的朋友
他们给我添衣，加褥，生炉火，
在幽暗的河边告诉我久远的故事,
告诉我福祉的依托，我乳名的由来。
还告诉我“馨香如故，草长如故”，
那些温润的系结人子一生的
水的根脉、水的血液、水的圣像
都将在我无涯的眺望中羽化而去……
2010.1.21
《被这颗星球的一世的愚蠢所掩埋》
你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东西
都在出来——
从扇贝的咽喉
从牡蛎的肺
从蛏子的肚脐
它们出来，像上苍摇动的大铁扇
把耽于梦幻的王子和公主们统统打翻
那些弱质的茎叶、花蕊和草籽
没命的啸叫，没命的奔逃……
世界在这一刻暗了下来
你开始用皲裂的手指刨挖时间的血
和祖先的根
你掘开生命的那一刻
你的死亡也破土而出……
在忧伤弥漫的海滩上，母亲们
纷纷跪倒，跪向人子的尸身
跪向天空的尽头……
忍不住泪水嚎啕，你把眼睛里的铁
一股脑儿的还给这个世界
还给七彩的蜃楼、灯塔和风标
还给来来往往的鬼魅与魍魉
被这颗星球的一世的愚蠢所掩埋
你承受了无所不在的
迷惘、沉沦和寂灭
——向你的内心承受
2010.1.17
《奇异恩典》
倾听。像石头那样
一动不动
安坐于大海之畔、群山之中
入定，并仰望天空。
倾听。一个朋友
告诉另一个朋友
这抚面润心的天音，
只在圣洁的恩典中回旋。
倾听。水的孩子
披着云霞、星辉、月光
自天而降——
上苍的福音落满大地。
2010.2.4
《诗经时代》
初春。雅士和雅歌们齐聚水边
鹰的小红衫、小蓝衫来了
蛇的小夹袄也来了
都来了。雅士、雅歌们的
透雕之舟在水上滑翔，
美丽、忧伤的叹语弥漫天空
2010.2.24
《沙发》
以及椅子、凳子，都是现成的、轻的、弱的，
但坐上了就有分量，可以叫局部的一丁点地界极其不堪，
不堪其时，不堪其悲，如果坐的人一动不动。
凡尘一粒，总是要动的；只有上帝一动不动。永远不动。
风，过去了，就那么一阵子。她说——
不堪其时，其时已过；不堪其悲，悲愤已逝。
2010.3.8
《诗人不死》
——纪念诗人张枣
诗人不死。
诗人怎么会死呢？
死，只是一个可以被拆解的
器件，一个当下的
毫无意义的形而下的符号。
诗人不死。
诗人本是走出镜子，
又返回镜中的一个哑谜；
每当春天来到，有诗的
地方都会绽开他温暖的微笑……
2010.3.16
《桌案上的冬天》
桌案上的冬天，缘起
一枚印，止于一张纸，
你双手摊开，额头落满雪花
回家放牧，牵上笔洗里的
水牛。笔洗空了，
烟蒂纷纷涌入……
曾经水上有风，嘴唇上有风暴，
她说：那时你黑着脸。
她是笑着说的，笑得很温暖
窗外是春天了
其实，窗外早就是春天了……
2010.3.19
《一生，要犯下多少的错？》
一生，我们要犯下多少的错？
我们的坚定，我们的仁慈，我们的聪明，我们的勇敢，
还有鲁莽、侥幸、浮躁、胆怯、蛮横、慌张、粗疏、随意……
所有这些好的和不好的，都在帮助我们犯错，
犯美丽的错、糊涂的错、悲哀的错、遗憾的错，
以及无关痛痒的错和可原谅与不可原谅的错……
错有大小；错，不必分出大小；错了就是错了。
要紧的是，不能错上加错：一个人不能被同一条河淹死两次。
2010.3.17
《黑与白》
沉湎，沉闷，沉默——这些
甩脱不了的小动物，
不弃不离，与我朝夕相伴。
黑，在它们之前是实，是原生态；
之后是空，是寂灭。
一棵弯曲的桑树上，吊着
你白色的丝线和
我白色的童年。
2010.4.13
《鲁迅和我一起写诗》
差不多是九十年前，
鲁迅和我一起写诗。
我应该写得是我的来世，
先生写得是先生的前生。
那时我是影子，先生是实体；
抑或我是实体，先生是影子。
只是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但有一二场景至今依然明晰。
那是先生做得关于坟的一个梦。
他说，他“梦见自己正和
墓碣对立，读着上面的刻辞”。
墓碣“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
仅存有限的文句”。比如——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
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末了是更为惊怵的一幕。
先生“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
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
‘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差不多是八十五年前，
鲁迅已经写出如此优秀的诗篇。
只是他把梦中所见告诉了世人而已，
只是那时他是影子还是实体？至今
不为我们所知。
2010.10.17
《初霁》
阴雨初霁的夜晚，
月亮悬于很低很幽的东边。
回身看到了，
感觉有些突然。
2010.10.27
《很低碳的退休生活》
——写给若干年后的我
在街头小店独饮，
跑大山顶上狂啸，
跟不识字的老叟聊天，
和端盘的丫头侃笑。
养几筛子小蚕，
去老远的村子采桑，
骑一辆老式飞鸽，
捎带买菜买粮……
2010.11.4
《2010年代的纷纭世象》
——又题“坟上狐的十四行诗”
像冰冷的火成岩一样，
我让这个世界很
受伤——我辜负了基督的
十字架。我玷污了佛陀的
菩提树。我捣毁了仲尼的
礼义信。我践踏了老聃的
道德经。就像冰冷的
火成岩，我让这个世界很
受伤……但在一个魅影走入
鞋子的夜晚，有坟上狐曰：
往矣往矣，千年百岁一瞬间！
我被宽恕，被原谅了么？
我万载，万罪，万恶不赦，
我心黑。我假装不知。
2010.11.8
《我喜欢……》
我喜欢没有结尾的故事，
喜欢石头一动不动，
喜欢脚丫和道路交谈，
喜欢逆流而上，溶入源头和根。
我喜欢空荡荡的操场和影院，
喜欢白云懒散，天鹅自在，
喜欢大秦岭就立在那儿——
那么蛮横无理，而又慈祥年轻。
我还喜欢没有梦的睡眠，
喜欢低碳生活，和得病不吃药，
喜欢拎一篮黄金和一河滩土豆交朋友
——当一回皇帝，再做丐帮统帅。
阴湿湿的下午，我还喜欢走进花店，
喜欢开怀朗笑的西伯利亚百合，
喜欢翠竹，康乃馨，和太阳花。
天黑了。天就要黑了。我一高兴
就把她们都带回家！
2010.11.7
《平安夜》
雪。光纤。
一次绷紧后的松懈。
手耷拉下来。她
抱住自己。抱住毁灭。
还有风。烟尘。水的颗粒。
以及邀饮。倾杯。
以及他们会同时看到。
看到圣灵和脚印。
2010.12.24
|
发表于 2014-2-1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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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7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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