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马的诗
沙马
上了船
上了船就别说些
令人沮丧的话
别议论资本主义国家里
发生的那些鸟事。
一屁股坐在轮船的铁板上
是不是有些麻木。
要向站在窗口的
小女孩学习
她一边吃着豆子
一边望着海水。
父亲死的时候
父亲死的时候,我到十里乡的
树林里捉蛐蛐去了。
回来时,母亲没说他死,说他走了
嗯,走了。
下午一辆带拖斗的大卡车
把死去的父亲和我们一家人
带到一座山上。
山上全是石头,没看到一朵花
一个人,一只鸟
像是到了另一个星球。
我慌了神,朝司机大声喊道:
喂——师傅,你看
这鬼地方,把父亲埋在哪儿?
哦,兄弟,别急
这么大的地方,埋哪儿都行。
具体的生活
妻子对楼下302室的一位修理工
暗怀好感
水龙头坏了他能修
煤气管道、闹钟、,锁、电视机
座便器坏了他也能修
多好呀,看得见的生活
不像我天天玩文字游戏
说下雨天是个
灰色的日子,说他人
是个客体,消沉的时候还把她比作
一条会滑动的蛇
她不高兴了
就将头伸出窗外喊修理工
来我家修理坏了的东西。这个时候
我就悄悄溜到外面
坐在门外的一块石头上闷着头抽烟
探望病人
我坐在父亲的床头,漫长的一天,一言不发
当他坐起来
看看挂在墙上的钟
我说,噢,你的病史是不容易
用书面语言总结的。
不,他说,这可不对,每个人都是
活在他的病史里
我说,试试吧,医生很难说清一个病人
他咳嗽了一声,闭上眼睛
我有选择性地将
一只右手放在左边的膝盖上默默坐在他的床边
我与姐姐
雨下了又下,雨,在下,还在下
姐姐的儿子
在雨中死去。她和我站在
门前的梧桐树下
谈起神,地狱或天堂的马车
谈起被家庭形式保留的
某种衰败的东西。她的儿子死亡后
是否能敲开了天堂的门?
姐姐的家是灰暗的
姐姐的窗子
开在门的后面,姐姐的电话,姐姐的雨具
姐姐的书蒙上一层灰尘
我有什么理由联想到
她的儿子驾着
一辆漂亮的马车越过了森林
山坡、海洋
奔向天堂?她的桌子上
摆着一本《圣经》
我麻木的手指已经掂不出它的轻重了
在我身后的日子里
在我身后的日子里
有间空房子
菊花和石榴花空开着。
没人触动它。
一种暗夜,一种寂静
闪烁火焰的花。
当我前倾着身子
走进风中,我
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
向往安宁
我想往安宁,如同
布置好一间干净
的房子接纳你们
我的朋友都还在
都不空虚
这是美好的事
一切还没确定
门是开的,我的朋友
可以把一些想法说出来
在这间干净的房子里
我不想
我不想再和你谈论
时间了,人老了
会淡忘一些东西的
淡忘了,就别喃喃自语的
一只手能抓住什么呢
一瞬间的人只存在于
一瞬间,也许
有一天,你闲着
没事时会叫喊我一声
个人的形式
个人活着的形式
与存在是两回事。
就像你把眼光放在
一条蛇身上
它滑溜一下
就消失了。
就像两个盲人
在一个岔口
分开了,就像
我对自己曾丢失的
东西茫然无知。
这些天
这些天我没写出一首好诗
我越来越胖了
不太想以后的事
对巧克力也不感兴趣。
我坐在华棋小区的石墩上
整理些散乱的诗歌
觉得想拿捏好是困难的
觉得写了还要写。
“把传统延续下去,
是否要有一颗城实的心?”
春天到了,我想会会朋友
把这些说给他听
看他有什么高见。
但我忘了出门时
也该把胡子刮一刮呀。
差异
以前他开着车子在城市
里转,和我谈期货
谈会做生意的犹太人
谈天使经济。
到加油站加油时
我就抽着烟蹲在路旁等着。
现在他关心语言
说语言是个笼子,世界
就在里面。夏天漫长得很
我不说一句话
对着他车子
的后视镜,龇牙咧嘴地笑。
关于思维
用一只鸟儿证明孩子
的思维不是个
好办法,不能说
孩子先于鸟儿的存在。
梦里有大老虎,企鹅
矮人国里的月亮
也不能证明
这是一只看得见的鸟儿。
孩子有孩子的想法
很多时候他想
在空无一人的地方
拉开弹弓射下这只鸟儿。
以主观方式看海
大海,我以为,它太空了
空的叫人发慌
除了角鲨,鲸和鳄鱼
潜伏在海底
表面上空无一物。
昆虫的脑袋
受到了局限。啊——
我想起马克思
的话:自由是一种意识。
这天中午
这天中午,我没喝酒,一个人在
街上游荡,还到安庆图书诚
买了一套《尤利西斯》
看不看是另一回事。路过大转盘时
我又想,买书干啥,我的书
我一生都看不完了,这点钱倒不如
为儿子买水果吃,倒不如
找一朋友到“加州阳光”喝茶
或者买一点火腿肠。在时代广场
我坐下来,抽根烟,想想今天的事
觉得好玩,我糊里糊涂买了本书。
乔伊斯是什么人
他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而我是一个几乎不说话的人。
当我把书插进书架时
我才平静下来。坐着。呼吸。看看窗外。
忧伤的年代
无产者老李不知道马克思
是哪个国家的人
出了什么书,但他知道共产主义
是美好的。他认为
他会活到那一天。
钱,房子,女人,酒和瑞士手表
要什么有什么,多好啊!
几年过去了,他没想到
日子越过越干巴。35岁那年他熬不住了
对着《红灯记》剧照里的李铁梅
自淫了一回。
那是冬天,他大口大口地
喘气,弄得窗玻璃上都开出了冰凌花。
后来他在车站门口捡了
一个弃婴回家
老李有了儿子,新生活又开始了
日子过得还像那么回事。
1967年他说错了毛主席的一句话
被人打成哑巴。以后他就天天坐在
门口的一块石凳上听收音机。
临死前,老李在床上
打着古怪的手势,我们都懵了。
这时他的儿子抽泣着
告诉我们:他说:粮食会有的……
房子会有的……坚持下去……
不要过早的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共产主义那一天……
教师
一天又一天,我的工作是和一群
孩子们打交道。早读
做健身操。课程:ABC
交往:泡沫短信
谈到消费,一个女孩子
在黑板上写到:舒服是我们的愿望
我迟疑了一会
走到外面抽了一根烟
进了教室后一个男孩举手发言:
为什么我的姐姐
喜欢躺在风景区的游艇上?
关于这个,我想,我的教育
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另一种好奇心
好像我的欲望受到了启发
不,只因为
身体有了感觉,我又走出教室
抽了一根烟。我的工作
不会比我在无聊的晚上写写诗更有意思
我们都该有自己的好日子
雨下得一天接一天,没有电话,也没朋友来玩,
我一个人在家闷着
干什么事都不快乐
掏掏儿朵,喝喝苦丁茶,脑袋伸出窗口
看看龙狮桥头上的车辆
看看风和雨,看看临街的塑料女模特儿
妻子忽然在卫生间大声喊
喂,来呀,别闷着
下水道里的污水漫上来啦!
我的脑袋嗡嗡叫,这样的生活叫人沮丧。
我缩回身子无意间
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本书
这是上星期和余怒在一起喝酒时
说到的《后垮掉派诗选》。
扉页上写着“我们的时代来临了”
咳,说得多带劲,我们都该有自己的好日子。
选自北京文艺论坛 网址:http://bbs.artsbj.com/thread-227086-1-1.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