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杀器》
受了拆迁的我,很了解
推土机、铲车……这些大杀器
钢铁的身体,钢铁的思维
力大无比,锋利无比
只轻轻一撞,我们的家就成齑粉
我们的生命就成土泥
举鸿毛般举起我们的土地
我们的命运,我们的生存
轻轻一甩,甩成他们的钞票
他们的别墅,他们的宴席
望着鸡豚的村庄,
它突然激动,吼叫——
汽油血周身沸腾
心脏里烈火熊熊
全村的房子立刻惊惧万分
木然地等待碎骨粉身
象善良的青蛙见到毒蛇
《 婴儿与废墟》
婴儿见到这些,是很残忍的
家乡让他看的不是小河、老槐树
温顺的鸡豚、
而是一片房子的废墟
世界第一次给他的
竟是一张被人打碎的骷髅的脸
他刚来到这里,他要立脚的世界
却是即将毁灭
他立即将眼睛转向
头埋于母亲的怀抱
孩子是多么幸福啊,世界将死时
还有母亲的怀抱
而我们失去了家园和土地
也就没有了母亲
《乡村房子》
什么也没有乡村房子更老实
灰头土脸,温顺,低卑
你揭去它的头皮,它不言语
你剜下它的鳞甲,它不言语
你索性动用队伍、重锤、推土机
它只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咚!”
就像老牛死时倒地,叹息一声
随后就消散了,怀里抱紧的
那一团温馨
《 给小孙子》
你呱呱落地
我欣喜又忧虑——
你选错了出生地
你知道你此行意味着什么吗
天,不是你的;地,不是你的
你建的房子不是你的
你种的庄稼不是你的
就是你自己也不是你的
你的嘴将说他们要你说的话
你的手将为他们的幸福而劳碌
你就是他们机器上的一颗螺钉
你就是新增加的一盘细嫩鲜肉
将被奉上他们的宴席
你的前面——
有一百千个用正义、真理武装起来的骗子
等你
有一百千个手舞大刀的匪贼
等你
有一百千个能变你为傻子的教育家
等你
有一百千个吸干你骨髓的贪官
等你
你还将进入一个天大的谎言
这谎言使你
为他流尽一辈子的血汗后
脸上还挂着笑
战场上,手捂着对方刺中的胸膛
倒下时
脸上还挂着笑
《这一天真多变》
七点钟时,太阳给我的热量
还能使我感到花是花草是草
还能辩出我的屋子在为我服务时
安静的微笑
八点,村长一席有关我房屋的话
突然把我眼前的太阳变成了个暗淡的灰冰球
草和花统变成瘫在地上的黑云
随后九点的一碗早餐粥
也就成了一阵西北利亚的寒流
把我身体最温暖的地带
恢复成了远古的冰河期的雪
十点钟,我坐下的自行车
变成了十一点时的一堆烂铁
同时我的一条完好的蓝裤子
也立马变成染上我腿血的
红不红蓝不蓝的恐怖物
陌生的一群肇事者突然变成我的宿敌
“再不听俺老大的话就彻底废了你!”
下午三点,我的房子在一钢铁巨人的铁掌下
变成被战争抢弹撕碎的废墟
我则变成了一只人形的流浪狗
夹着尾巴,路旁的豪华别墅边打定主意
在覆盖初雪的垃圾坑里
迎接漫漫长夜
《 安静》
再也品味不上生活里的安静了
血,从各处喷涌而出
从砍刀下,从帐篷里,从铲车、秤砣下
拆迁队象群群黄蜂围住我们的日子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导弹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一航母向我们驶来
怨上帝,在创世之初
不让我成为块石头
不怕刀砍,不怕火烧,不怕叮咬
即使人类的血淹没大地
内心里也是一片牢固的安静
《 喜欢黑暗》
黎明前熟睡时我是团魂灵
陶醉于黑暗中的自由羽翼
无知无觉,安度悠悠万世
周游白天无法实现的希冀
和高贵的女神宫殿里约会
可怕的是一缕光明,带来
一堆透明的绳索将我捆缚
房屋要被拆迁,水电停供
拆迁队的面孔恶鬼般狰狞
此时,我希望回归睡眠
抛下眼前涂着光的一切
覆盖上舒服的黑暗重重
来吧,兄弟,你手中的铲机
你的出手不是杀害而是帮助
《由平度拆迁血案想到的》
我们——
出生在他们准许的证件上
出生在他们规定的数字上
说话用他们规定的词
做事看他们的脸色情绪
吃饭数量在他们的粮票里
睡觉在他们指定的屋子里
死在他们规定的入葬方式里
死在他们卖给的墓地内
他们——
可以用推土机轧死我们
可以用秤砣砸死我们
可以用汽油烧死我们
可以用绳子捆缚我们
可以断电、断水困死我们
可以捣毁我们家园、杀死乡亲
拆灭我们美丽的故乡成瓦砾
我们不是我们
我们是他们的它们——
一群马牛羊
可以任意宰杀、餐食
一生的驱使听他们的鞭子
担负起他们的征战、讨伐
伺候他们的饮食起居、吃喝拉撒
一旦他们中的一位死了
我们谁不哭泣谁就是反革命
《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拆我住房
凭什么你可以拿去我脚下的土地
凭什么你可以不让我喝我的水
凭什么你可以停我的电
凭什么你可以拿火烧死我
凭什么你可以在黑夜将我掠去
凭什么你可以用铲车碾死我
凭什么你可以拿枪打死我
……
因为——
我是中国人
你是中国人
《生存的边缘》
住着的房屋被强拆
脚下的土地被抢劫
生命可供铲车碾碎
头颅碎于一个故意掷来的秤砣
活下去,就是为他们的宴席
再添一道人肉的美味
为他们的腰包添几张钞票
为他们的大厦添几具尸体
为他们的鞭子添几道血迹
为他们的车轮添几个冤魂
为他们的权利加几只宠物狗
活下去,活下去
终于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是刀刃
这个地方上我们的身体
必须接受慢性切割
这个地方是个悬崖
我们跳下去时
先骂一声:上帝
再哭一声:上帝
《天还是蓝的》
尽管你用八年、十二年、百千年的烽火
烧烤、熏蒸天空
天还是蓝的
尽管你用八年、十二年、百千年的炮火
煮沸、倾翻大海
海还是蓝的
尽管你用二十、三十、五十、六十年的雷霆
鞭打庄稼、草原、森林
地还是绿的
即使你把我们的粮食拿去
把我们的牛羊拿去
把我们的房子拿去
最后把我们的生命拿去
天还是蓝的
海还是蓝的
地还是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