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诗集《月光落在左手》《摇摇晃晃的人间》读后
阿依古丽
上天把一个灵魂放在什么样的躯壳里，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令人惊叹的是：上天把一颗聪慧的诗心放在余秀华这个躯壳里，尤其绝妙！诗神慧眼，给这个苦难的灵魂一条诗歌的出路，相信诗神的眼力。
余秀华生于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看一看这个在中国版图上最小的地域番号，你就知道余秀华身处的生存境况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位已届中年的脑瘫病人，走路不稳、口齿不清、手无缚鸡之力，准确地说是偏远农村的残疾留守妇女。在我们意识里，农妇完全不应这样羸弱，可她的确弱不禁风。余秀华住在简陋的农舍里，守着孩子。孩子上大学后，就守一颗永远孤独的心，守着一个无边无沿的词语的海洋，这些词语在她平静的叙述中闪着她灵魂的光亮站出来，又被我们读到，这是一场多么美好的欢聚，这是一次多美丽的邂逅，我们看到：“她的魂魄在一边看着她尘世的身体/一言不发”。
余秀华和所有农妇一样，尽着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女的平常本分，养兔子、养鸡，割草喂猪，盼望好收成，渴望女人都想要的甜蜜爱情，渴望女人都梦想的幸福婚姻，更想要衣食无忧的日子。也想尊贵一把，也要高尚一遭，是诗歌为她搭建了一座理想主义的桥梁。在余秀华的版图上，命运的玩笑也只是玩笑而已，命运把她倒挂在人世，风再吹，她不动，又奈何。如她诗中所说:“如果哪一个早晨醒来，找不到彼此/只有微风吹过/一定要微笑，无论记得还是遗忘”。命运给了她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读余秀华的诗歌，或远或近的距离感始终存在，都与她现实生命独有的“悬空”和“落差”有关。更何况，像余秀华一样的弱女子，躺枪的依旧是大多数，而她正是那个大多数中逃离囹圄不多的几个（已故的作家史铁生算一个），大彻大悟，就走出了“命”和“运”无休止的纠缠，余秀华做到了！“我们有模仿之力，和飘摇之心/画的伞一个个撑起来。雨，在预报之内/那是时候，葡萄一个个熟了/仿佛泪滴/有长时间悬挂的美”。她内心强大到让人感动落泪，读着这样的诗句，真想拥抱她。“坠落是长久以后的一次摊开/俱碎也罢/俱焚也好/她的问题一点点简约/收缩/反正向来如此/她要问的都有了答案”。
答案的彼岸是温暖，是春光洋溢，是秋实满园。“我一下就点燃了炉火，柴禾弥漫清香/远方的钟声隐约传来/那些温暖过我的手势一一向我靠拢/仿佛莲花回到枝头/如此/足够我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也许是诗神的有意安排，余秀华又能够不负所望地接招，她如此敏慧地捕捉到了日常生活中的诗意，又是这么准确地将之表达，正如她自己所说：“大地依旧宽容地收留着我/让我放纵/让我安静/给我沉迷/给我清醒/。在这场毁灭与拯救的角逐中，余秀华站到了高处。
活着就是修行的过程，做最好的自己，做最美的女人，余秀华也是如此，如此的畅想，在她的诗中也有了确切的呈现。“五月的睡房，一定有我的肉身/从青涩，一步步迟疑，到美和甜的累积/无法挽回/你指尖有风，有无从安排的忧愁/而雨季已过，马匹饮水，照出道路/我愿意给你的，不过一部分/皮囊的斑点我带走了，它们没有手脚/依靠风，依靠流言蜚语/在渐渐衰老的岁月/回忆一团光，怎样把它击落/我的身体里本来就有酒的成分/不为醉你，只为醉我自己，如同千山万水以后/我的眼泪/不为你/只为我自己。”最喜欢余秀华的这首《葡萄》，让我读懂了她藏在骨子里的心思，倔强又宽阔的自己。
其实，人活着本无意义，生命原本就是从虚无到虚无，人原本留不住哪怕一秒的时间，留不住自己，留不住天上的白云，枝间的飞鸟，耳边的雷霆，最亲的人也会一个一个不辞而别，人多么孱弱无力，谈什么意义！意义都是人类无休止的欲望强加的，是科学的结果。在实现意义的过程中，人类不但遭遇了数不胜数的天灾人祸，也经历着灵魂的苦痛和鞭打，并困兽般做了自己的俘虏，被自己绑缚在无边的空茫的垭口。余秀华与众不同的际遇，也让她提早看清了生命的本质，她用诗歌的力量，一层层拨去附在自我身上沉重的行头，赎罪，赎身，赎自己，静心坐禅，自在花开。
在余秀华同时出版的两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摇摇晃晃的人间》中，我也很喜欢这首《香客》：跪！/双手合十，愿天降莲花，或以浮莲之水/此刻，我交付你的不过红尘一段，俗心一颗/此刻，我若静若天籁/还是有一段回头路要走，且天晴勿燥，火点很低/但除了此刻便是此刻/于千万人里，你可识得一枚红果，或者香火熄灭/奖我以虔诚，罚我以疑惑/功过相抵，我还是我，于流水里/敢不出来的波浪/于果实里，敢不出来的腐朽/。《香客》一诗实现了余秀华面对生命的虚无洞若观火的“他我”姿态，从而，金蝉脱壳，露出令人感动、感叹、绝妙的不屈峥嵘，她也随自己的生花妙笔回到2015的春天。
是诗让生命的虚无敞开，让大地和春光进来，让鸟语花香浸染。感谢余秀华让我们与诗歌有如此觉醒和彻悟的相遇，也让我们终于了然于如此迷人的春光下光怪迷离的人世，我们也学着她的样子让“月光落在左手上”，学习她的方式，有时用锐角，有时用钝角，看清这个“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被她感动着，也在她的感动中读出了人间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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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17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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