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鬼走召：论微叙事诗的“反动性”

贝贝女

    2014年4月，以诗人皮旦、管党生、徐乡愁、未满为顾问和先驱，微小说诗诗群入围21世纪诗群流派大展115家。随后，诗群推出了纸质专刊《中国微小说诗》，通过《诗歌周刊》《南方诗人》《中国诗歌》《中国诗人村》《Z诗》《Z文学》等网刊、纸刊和中国诗歌流派网、微博、微信、博客、QQ群等新兴媒介，这一诗群、诗体和诗写方向，获得了先锋诗坛的认可和好评。在此基础上，2015年1月，《中国诗人村》第2期和《诗歌周刊》142期又先后刊发了笔者的《微叙事诗综论》与《“反动主义”诗学论纲》。从微小说诗、微叙事诗到“反动主义”，以及相关的一系列概念、理论，对笔者而言，虽然是相互生发，甚至一以贯之，但在分别提及时，难免让一些朋友产生困惑。何谓微小说诗？何谓微叙事诗？何谓“反动主义”？这三者关系如何？鉴于此，下文将分别予以阐释，并将在《微叙事诗综论》一文的基础上，对微叙事诗进行“新道家·反动主义”的诗学解读。

    一、微叙事诗与“反动主义”
    对微小说诗和微叙事诗，《微叙事诗综论》一文已经作出相应阐释：

    微小说诗是微叙事诗的一种……二者的关系是：广义上，它们可以合二为一，统称微叙事诗；狭义上，鉴于微小说诗的特殊性，它也可单成一体。

    然而，这种说法实际也可以颠倒过来。即：“微叙事诗是微小说诗的一种……”正如诗人杨黎所说：“诗是分行的小说，小说是不分行的诗”。对微叙事诗，甚至分行不分行的界限都已经打破。譬如，后文我们将会提到“散文微叙事诗”。而且，按欧美的罗兰·巴特、罗伯—格里耶、大卫·希尔兹等人的非虚构“反小说”观念，“小说”与日常叙事，已经没有明确界限。也因此，所谓微小说诗与微叙事诗，可一，也可二；如果是二，其区分，也只是依据传统观念和个人经验来作大致的判定。即，通常将虚构化和情节化比较明显的微叙事诗单列称为“微小说诗”。至于“反动主义”与二者的关系，《“反动主义”诗学论纲》已经指出：

    “反动主义”诗学又称“新道家·反动主义诗学”……是以道家哲学为基础的“反动”理念和“反动”原则统合下的前卫流派与前卫个人的诗学集结地。

    可见，微小说诗，或微叙事诗，是“反动主义”诗学的特定载体与品牌。“反动主义”诗学根源于微叙事诗的具体实践；同时，概括和提炼出来的理论，又可对其进行阐释、指导。

    二、微叙事诗的“诗学反动”
    反动主义诗学三原则为“去蔽返真”、“相反相成”、“循环往复”。微叙事诗，作为一个命名不久的诗体和方向，较好地体现了这个“诗学三原则”。

    1、反文化遮蔽，显存在之真
    如前所述，微叙事诗是新世纪的产物。它受影响于——或说直接脱胎于21世纪前后的下半身、垃圾派、废话诗、后政治批判等先锋诗潮。因此，它承续了这些诗潮的文化反叛基因，继续开展着先锋诗潮对主流文化“去蔽返真”的诗学运动。例如，诗人未满的其相关诗作就不无“悲壮”地记录着历史、时代，指戳着“皇帝的新衣”：

    王鸿举：将卖地收入留一点给下届政府
    （组诗《伪大的两会代表万碎》选1）

    人民政府
    卖人民的土地
    卖给人民
    人民，几十年后
    又把土地
    交给政府
    再卖
    再卖给人民

    诗人相关的代表性微小说诗还有《你老婆为什么要穿裤子》等。再如，在性与人性的交叉点上，微叙事诗反对遮掩和遮蔽，而是以大胆的态度直面。例如诗人管党生的诗作：

    她还是个孩子

    她的服务非常敬业
    她的毛黑黢黢
    她的皮肤健康的白
    她非常年轻
    但是已经非常空洞
    问她为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说
    给玩大了
    问她有没有20
       她说19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
    她说是她妈妈来的
    她说你尽管搞
    不要讲话
    中间她哎呀了一下
    她忙着告诉妈妈
    被蚊子咬了一下
    这时我突然感觉凄凉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射
    20分钟以后
    我们同时说对不起
   
    2、反模式单一，主多元共存
    微叙事诗，从篇幅、体式、风格上，本为对上世纪80年代以来日常叙事、知识份子叙事的反动（相关论述见《微叙事诗综论》一文），它与缺乏节制的泛叙事构成了相反相成的关系，实现了叙事诗的诗体与风格的多元共存。在自身体式建设上，它也践行着这个多元互补的原则。譬如，《中国微小说诗》创刊号就对微小说诗本身的体式进行了“俳绝体”、“微博体”、“微短篇”、“微长篇”、“并联体”的多种体式的界定与实践。试看走召的相关诗作：

     秘  方

    把阳物割了以后
    老王，终于不再愤怒了

    4、无所谓
   （《要嫁就嫁黄世仁——〈白毛女〉当代版》选录）

    喜儿冲了个热水澡
    擦干身子出来
    在卧室里照镜子
    她的臀部白润
    还微微地有些水珠
    当初大春临走之前
    在高粱地里要她
    她没给，之后为此懊恨不已
    现在，也无所谓了

  《秘方》两行17字，比五言绝句的篇幅还小，但通过标题与文本的微叙事也构成了意蕴丰厚的诗意空间。《要嫁就嫁黄世仁——〈白毛女〉当代版》为27节“微博体”“串联”而成的“微长篇”。《娟子》则为一个总题下的“并联体”微小说诗，“并联”的各篇均可独立，但整体又具有相关情节，构成了一个可分可合的“微长篇”。此外，诗人啄米吉吉还进行了“散文微叙事”的诗体实践：

    株洲西站

    在进站安检处，有两个新疆人在接受检查，他们打开旅行箱，将物品一样样拿出。老者胡须浓密，年轻人眉清目秀。阿金，说：“他们带了一把刀。”“什么刀？”“水果刀。”当G6025次以310km/h奔过英德，阿金，说：“他们的水果刀被没收了。”

    文本完全采取不分行的散文化口语叙事，但在语言和叙事的提炼上又具有简洁耐读的诗意本质。

    3、反主流霸权，促艺术活力
    “反动主义”诗学三原则之三为“循环往复”。所谓循环，即“反动主义”所联盟或深入的诗写方向从非主流到主流的运动：一旦其主流或“正统”的地位得到确立，甚至泛滥，则这一诗写方向就完成了“反动”的诗学历程，“反动者”则开展另一轮对“正统”的反动——如此循环。目前，微叙事诗的创作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和成绩，但主流诗界对其接受和推举的程度仍然不广、不高、不够。微叙事诗群的任务，就是不断完善理论，深入创作，扩大影响，形成引领潮流的诗潮，冲击主流诗潮直至取得主流或“正统”的地位，完成“反动主义”的从边缘到中心、从非主流到主流的第一轮循环。

    三、微叙事诗的“美学反动”
    反动主义美学三原则为“大巧若拙”、“守静而动”、“虚实相生”，微叙事诗实践正是这三原则的集中体现。

    1、反繁复卖弄，重以轻写重
    《老子》第45章云：“大直若曲，大巧若拙”。作为一个有篇幅限制的诗体，它本是对繁复叙事的反动，以道家的简朴自然为宗，这就尤其需要作者善于对语言与事件进行 “大巧若拙”的提炼，力争以最朴素的语言，在最短的距离内，抵达事件的本质或诗意。例如走召的相关诗作：

    三  楼

    “呐
    就是这家”
    到三楼时
    魏芬说：
    “男人跟女人讲了
    生了儿子
    再领结婚证”


    小  陈
   
    “魏叔叔好”
     我愣了一下
     “你好 你好”
     我赶紧说
     我认出他了
     是刘姐家的小陈
     他穿着风衣
     带着一副口罩
     最近几天
     湘潭的雾霾很重

    “生了儿子/再领结婚证”，实际上点出了中国社会仍然存在的保守——甚至野蛮、血腥的生育观念与现实。但在写法上，文本采取常态微叙事的对话记录，诗到语言和叙述而止，以轻带重，不露痕迹。《小陈》同样是以对话和勾勒笔法呈现了一副生活画面，在很轻的描述中带出很重的社会现实：“雾霾很重”。正如韩庆成先生所说，这些“轻描淡写”，“不像诗的诗”，实际上表现出了“与真实现实深刻的关联”。（《诗歌周刊》146期“特别推荐”栏主编荐语）

    2、反轻率浮躁，取动静相宜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老子》第16章）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老子》第26章）

    老子认为，“静”，是生命的根源、根本，是事物运动和出发的归宿。因此，也是矛盾双方主导性的一方。在诗学中，我们主张文本应有内在的生命之静和语言之静，避免轻率浮躁的感觉；但也要注意动静之间的调节与均衡。例如已故诗人许立志的相关文本，有一种富于穿透力的宁静，不足是，缺乏生命常态的生机和活力。而诗人啄米吉吉的微叙事诗有内在之静，也有人物对话和活动，富于生命的“生气”：

    夜
    20150128

        康康，说：
    “妈妈，别打呼噜！”
    阿金应了一声
    “嗯。”
    过了半个小时
    康康，说：
    “妈妈，别打呼噜！”
    阿金应了一声
    “嗯。”

    9、动车二元论
  （组诗选1）
   
    阿金说
    她想上厕所
    问我在哪一边
    出去找便是了
    不是这边就是那边
    我说：“不知道。”
    一个收垃圾的乘务员走来
    阿金叫我问她
    “阿姨，洗手间在那边吗？”
    她很大声地回答：
    “洗手间不在那边
    在这边。”

    《夜》主要采取“话语叙事”手法，勾勒了一副常态生活图画。对话富于动感，而画面富于静感，文本则不枝不蔓，点到为止，而且“以动写静”，写出了夜晚的寂静、温馨与安详。《动车二元论》的画面富于动感，而语言富于静感，静感中略带诙谐，又不失分寸，以诗意的语言和叙述诗化了无诗意的事态。当然，也并非所有微叙事诗都一定要做到“动静相宜”，对此，我们的倾向是：守静而动，宁静勿躁。

    3、反单调平板，尚虚实相生
    据司马谈《论六家要旨》，道家思想“以虚无为本”。老子有云：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第4章）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第5章）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11章）

    考察老子的思想，“虚”和“无”，是万物本源，是“实”和“有”的不竭源泉。世界万物是“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具体的事物也是无有相间，“以有为利，以无为用”。我们认为，道家的虚实之“道”，对的微叙事诗写而言，同样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试看魏博的诗：

    事  件

    32岁的时候
    男人死了女人
    堆好妻子的坟冢
    他把两岁的儿子
    托付给了孩子舅舅
    安顿妥当
    他拿着镰刀
    走向了
    曾经奸污过妻子的
    村长的家

    本诗的故事化、情节化明显，可归为“微小说诗”范畴。文本叙述了男人对妻子的掩埋，对孩子的托付，最后以一个“拿着镰刀走向村长的家”的画面作结，省略了耐人寻味的女人死因，更对男人“走向村长”可能发生的事件进行了充分的留白；与标题对应，文本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再看诗人啄米吉吉的诗作：

     月光光
  
    我和阿金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
    康康跑在小道的前面
    阿金问我：
    “李银鹏，你出来多少年了？”
    我抬头看看
    天上皎洁的月亮

    文本前段实写，最后以“抬头看月”作结，既接引了月亮的物象，完成了一副月下的家人图；又进行了问而不答的留白，与富于暗示意味的标题映衬了作者含而不露的情绪与情感。情景交融，虚实互衬，耐人玩味。

    通过以上理论阐释与文本解析，我们看到，微叙事诗，微而不小：它体式多元，容量广阔，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艺术上，它都有“反而动之”的质素，既特色鲜明，又路径宽阔，是一个具有广阔前景的“反动”诗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