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旭诗歌３８首
◇ 鹅毛口
没出山口，鹅毛河就交出了
最后一朵浪花。空阔的河床上
一些卵石兀自流着
那个牧人，迎面而过时
我看了看他的脸庞
他的眼角蛰伏着几道暮色
他的怀里，一只刚出生的羔羊
咩咩叫着
除了满脸苍黄，我对他一无所知
就像我不知道，一条河是怎样流干了自己
一只羔羊，如何来到初春的原野上
◇ 六月，榆树沟
这是一个下午。空阔的河槽满怀湿意
牧羊人赶着一团云，正在翻越一座山梁
靠近沟底的土垣上
一只黄鼬探出头来，敛神伫望
对面的坡地上，种着些黑豆，胡麻，软高粱
那个手拿薅锄的女人，直了直腰身，又蹲下……
一群麻雀，试图勾绘出一次完整的飞翔
一些水，抱着各自的浪花，汩汩地，流向远方
◇ 王家岭，其实……
——写在王家岭矿难之后
其实，灾难在大山深处
蹲伏了很久。它像一头贪婪的豹子
专等苍生中的弱者下手
一次矿难，就是一场激烈的搏斗
无数矿难加起来，就是弱肉强食
看看王家岭，那个抽出积水
又回填泪水的坑口，115双
惊魂未定的眼睛，38张
被突然雕塑的面孔……
其实，面对揪心的救援
我有过感动。可这远远比不过
那座大山的疼痛。灾难过后，我看到
漫山遍野，长满了随风起伏的荒草
掩护着那头刚刚舔舐完人间血泪的豹子
悄然逃遁
◇ 一个人的村庄
最后的羊群和低飞的云朵
在岔道口话别。云朵回村
羊群去了远方。多年以前
我童年的背影从那里消失
像夕阳的碎片
而河流如大地上疾驰的车辙
穿越我胸腔的时候，也带走了
一生积攒的体温，唯一留在风中的果实
收藏着久远的箴言
这爱！这人间！这生命里
仅存的词汇，被时光的利刃
收割了一遍又一遍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倾听的耳蜗多么孤单
再不能从一滴浑浊的泪花里
提取你明亮的笑靥
◇ 苍头河湿地
是一条浅沟剖开了浑圆的坡地
是几棵红柳被乱云压着，低低的
喘息。是几只乳羊，掖了再掖的咩叫
是一只嫩蝉脱下了薄薄的茧衣
是一排蒲菖啊，几缕苇絮
是一只水鸟衔来人间湿气
是一个人，远远地，朝着苍头河
倾倒内心的孤寂
◇ 寂寞野山坡
时间。挤压，断裂
隆起，陷落……你的凝望
是我眼里渗结的一朵钙华
譬如燕山，譬如太行
譬如涞水，深深的峡谷
一个人的跋涉
那动情的一眸
贴在谁的痂上，咯血地开放
十月的孤独，可是斯年之后
无边的辽阔
◇ 笛
幽泉呜咽。七情被镂空之后
就无所谓疼与不疼
我把吐过莲花的嘴唇给你
让出窍的灵魂代替鸟鸣
一场小小的风暴，穿越时间的隧道
我看到月光，倾泻于群山之上
这是唯一的火苗，能把青蛾引向死亡
我看到你的手指，紧扣着乌云
你的呼吸，在黑暗里穿行
这如风的倾述啊，惊醒了谁的
春秋大梦
◇ 桑干河
河床爆裂的时候，我在岸上
与一匹静立的马对视
这仅存的湿意，让一蓬蓬芦蒿
茂盛而了无忧疾
肩挎水壶的牧人越走越远
暗紫的花茎上，一只瓢虫
正把紧扣在身上的天空打开
内心怅然的我，想给一列停驶的水
安上波浪
◇ 在花塔
河滩上，那个驼背的老妪
拄着一根风，四周插入云天的山峰
围着一颗孤零零的心，大沙河
是她唯一的倾述
此刻的天空，刚刚卸完一朵积雨的云
和一只鹰隼的滑翔，几株花椒树
时不时地，扔出一串鸟鸣
野葵花的颈上，落着一只瓢虫
我是在一户农家的庄院小坐之后
下到河滩的。想想他家院墙上
挂着的那些薅锄，镢头,镰刀
想想他洗菜时手指露出的皲痕
我的喉咙像一只刚出土的水囊
装着大沙河，一次远古的流淌
◇ 觉山寺
寂静是一只风铃的晃动
是唐河水面上,一枚落叶的
随波逐流，是一只黑鹳
飞过笔架峰顶,留下的
擦痕
是天王殿，金刚殿，罗汉殿，韦陀殿
是青砖，紫柱，白塔，古井……
是时光的喻体上，脱落的木鱼声
请把那片树影移去
听听经书上隐去的故事
那个饮鸩而亡的北魏女子
那位黯然伤神的鲜卑皇帝
石阶上小坐的你，还想不想
用大半个上午的光阴
兑下这一片幽寂？
◇ 李二口长城
坐在倾圮的台墩上，我把长久的仰望
交给一只鹰隼。它盘旋着
七月的茅草泛黄，贴地椒花翻开了
大地的香囊。一匹站立的马
像一截，拓自远古的时光
◇ 灵丘笔架山
谁把对峙的青峰
说成是伫立的笔架
谁又用唐河的流水
兑匀这一沟的苍茫
逝者千年，来者亦千年
浓也惆怅，淡也惆怅
且掬一捧暮色，抒我
千年之外的一次酣畅
人寰寂寞，人寰寂寞！
苍穹万里，只写下
一只黑鹳的飞翔
◇ 平型关
自打从陡立的崖顶冲下沟底
那些燃烧后的石头，再没有动过
我随着一棵又一棵松苗
从沟底向崖顶攀爬
在纪念馆的观礼台上
解说员小孟正在还原一场战争
他关掉阳光，关掉天穹
让黑暗笼罩整个展厅
让风声和雨声在大地上疾行
北平，承德，张家口
阳原，天镇，镇川堡
……
越来越多的仇恨汇集在乔沟
一注注追光灯拨开榛丛
呐喊声，厮杀声
连同涌出胸腔的血流
为正义打出一条通道
七十多年后，一群瞻仰者走下观礼台
翻滚的浓云围拢在四周
要将一场大雨引爆
◇ 大慈恩寺
日影被栎树的枝杈挪开
一群腰扎草绦的蚂蚁
在时光的绝壁上打柴
鸽群收起飞翔,喙对着喙，
交谈：相濡以沫
还是相忘于江湖
一只石龟驮着
另一只石龟，渡一片海
谁跟着你？你又跟着谁？
那瞬间的回眸，是叶落
还是花开？
◇ 白草口
天渐渐暗下去。山坳里的泉水仍在流着
很苍茫的样子。几片叶子挂在树上，来回晃
仿佛一位羸弱的书生，抱着一行青史
时光所剩无几。关楼上的那只老隼
还在想一些有关山河的事情
爱，就是在一个人的胸口安装疼痛
还是再等等吧。夜色很快把满山的苍翠捆好
我会从黑暗的账户里，提几锭星光的白银
并用它兑换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风
◇ 大唐芙蓉园
车流熙熙，人流熙熙
你来，如一位跋涉千里的书吏
带着足够的胸怀，和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
恍若故人的是几棵垂柳，相互稽首作揖
一些凌波的植物，剥开一片淤泥
仿佛长袖善舞的女子
紫云楼，御宴宫，芳林苑，桃花坞
……你在茱萸台上良久地站立。江山万里
已停靠在曲江一隅，三百亩波光之上
颠来覆去的，是一个王朝的箴语
此刻的大唐，正夹在一部泛黄的书里
面壁不语
◇ 常门铺水库
1
需要多少倾诉
才汇成这一汪动人
2
我不是那个
以梦为马的人
我在一棵树上
寻找大地的裂纹
3
迎面来的那个后生
你的袖筒里灌注了多少秋风
一声吆喝是不是古人寄来的
一封书信
4
请铺开一条波纹，和一声野鸭的咕鸣
请铺开一条荒径，和一列远山的汹涌
5
十月的晋北沟壑纵横
十月的晋北荒草盈道
十月的晋北安放着一次
亘古的远眺
6
如果时光也能截流
夕阳啊这枚巨大的瞳仁
是不是岁月深处的
一次回眸
◇ 金沙滩
这么一大段起伏
必须由夕阳喊出
它刚划完一道天穹
又划了几道秋风
如果可能，给一条向东的河流
安上些波纹，给一个牧人
安上辽阔的眼神
匈奴嘛鲜卑，契丹嘛女真
这方圆二十几里的寂寥
足够一段文字驰骋
如果我的胸腔是一架马灯
如果我的吆喝是江山万里，烈烈蹄风
那个青灯下填词的书生
还能不能从婴啼般的秋风里，掏出一片灰烬……
◇ 三十二长城
沙棘打果，豌豆拉秧
十月的高原又在晾晒着它的枯黄
你看到的长城，其实就是一个人的瞭望
那匹棕色的骒马被人牵着
下了山岗。边墙下长跪不起的
是一只吃奶的山羊
这时的草丛，潜行着几只土鸡的浅唱
这时的秋风，刚刚刨出了一块秦砖，几片汉瓦
这时的长路，被一辆满载羊皮的时风车驮着
去了和林格尔
这时的你呐，仍在想着昨夜
右卫城里，没有干完的那壶月光
（注：三十二是右玉县一个村落，与内蒙古和林格尔隔长城相望。）
◇ 紫荆山上
一枚榆叶的飘落，一片暗影投下的苍茫
一匹白马的张望，群山穿着秋风缝缀的衣裳
此刻的八岔口，就是一道屏障
横亘在一个人的胸口，无法逾越
从山桃坡到情人滩，从莲花沟到卧龙峰
一路上的枇杷红红，沙棘红红
（那一刻。我忘了许多人，又想起许多人）
不妨说说夕阳，说说西天晕染的晚霞
说说我在天空这张契约上盖下的戳章
雁门天高，时光凛冽
褐色的烽燧如蒙着羊皮的羯鼓，无人敲响……
◇ 二道梁
分明是一个人的脚步
响着，分明是一个人
也在走过那道斜坡
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回头，只看到一棵老杨树
佝偻着身子
“枯黄”这个词，我已在
七十里外的云石堡用过
翻过二道梁，我想再用一次
再用一次，我的心呐
就惶惶的
那是一个人的瞭望
搁在了烽墩之上
一声吆喝，放入了胸腔
胸腔，远比江山辽阔
那是远山，天与地的啮合
那是云朵，追着飞翔的云朵
那是苍鹰，盘旋着，打开了天空的翅膀
那是蜥蜴，穿过一段曲折的时光
那是游沙，被风吹着，爬上了鄂尔多斯的山梁
那是边墙呐，时断时续地伸向远方
再远的地方，就是天涯
那是落日。落日，红红的
一盆炭火，堆在了
一个人的心上
◇ 将军戈壁
1
古尔班通古特荒漠
十万匹孤独奔跑着
十万匹孤独，身披鳞甲
奔向石钱滩，奔向银牛沟
奔向哈依那尔
2
这空旷之后的空旷
被一场风暴噙着，冰雪降临
九十九匹骏马
走过哈音罕牧场
3
一只鹅喉羚羊穿过公路
逡巡不前。它从雪窝里取出一根
冻僵了的梭梭
它的身后，远远地蹲伏着
一列山岗
4
阿迪力，那个来自哈音罕的维族牧民
他的额头旧事纷呈。他的目光
如木垒河窄窄的波纹，游移不定
那么大一群羊，被他赶着
像一粒游沙，赶着一片荒芜
5
一座沙包，曾是红柳盘踞的窠巢
沙包之下，该是一座城堡睡着
此刻的天空，正卸下一片苍云
此刻的哈依那尔，正卸下一列波纹
为了复活一段经文
她已支付了整条河流
(注：哈依那尔系哈萨克语，意为翻滚的泉水）
◇ 在蝴蝶谷
那面断崖隐居深山多年了
它从腰间抽出一练泉水，让整条山谷
葳蕤而又清澈。一棵年迈的松树一直
斜坐着。满怀秋蝉的鸣叫，弹他的高山流水
山坡上，突起的岩石仿佛一只只
向上攀爬的山羊，它们将大半身子隐入草丛
啃食着成片的好时光。而脚下的野花
分明是长在了异乡的土地上
我连问了三声，没人能说出她们的身世
面对即将来临的秋风，我们都是
随遇而安的种子。尤其在八月
尤其在恒山西麓，我在一块青石上小坐之后
那匹夕阳，已经跑上了对面的山梁
◇ 在三道梁
落日，刚把薄薄的暮霭从炉膛中取出
风就抡圆了臂膀，一阵紧似一阵
打铁。在赭红的砧上
三道梁，一道一道
陷进暮色里
那个带我到这里的人
枕着其中的一道，睡去
此刻的三道梁，一定有鼾声
将沉闷的大地翻过来，再翻过去
哦。哦。这人间的呓语
要将浑圆的夜色剥开么？
像五月的黄土
剥开一粒种子
◇ 古堡
赭色的夯土，一层叠着一层
一个王朝压上去，另一个王朝
不停地喊疼
洞开的城门，走王公，也走百姓
王公隐入暮色，百姓深入人间
最终高出大地的
是一片坚根，托举的五谷
◇ 深山明海湖
山丘，水柳。一片镶着金边的云
驻泊了很久。一头黑白相间的牛
卧着，反刍。像一架马蹄表
不紧不慢地拧着发条
时间，被它啃食了大半个晌午
此刻，正在它的胃里蠕动
有风吹来。一只野鸭抖了抖脖子
另一只，扯起无边的涟漪
咕鸣。咕鸣，是远道而来的我
朝着明海湖，倾倒内心的孤寂
阻虎乡，破虎堡，高石庄
想想一路上，那些被风掏残了的村子
想想那个默念了许久的人
想想这辽阔的水面上
渐行渐远的波纹……
◇ 红山峪的早晨
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初秋的露水，刚好洇湿几窝山羊的蹄印
和一只秋蝉的啁鸣。稗草丛中乱蹿的
是几股秋风
一辆蹦蹦车使了好大劲
才从沟底的断崖边爬出
迎面而过时，那个开车的人
故意加了加油门
站在土梁上，我瞭见的是
那个身穿蓝布衫的女人。她从晾衣绳上
取下一小块恍惚的云影，掖入怀中
又把一大块婴儿的啼哭，拧了拧
晾在风中
民政助理刘二宝，一副豁牙正对着版墙的裂口：
“半月前，那个被一大块黑
压在窑下的民工
就是她的男人”
◇ 午后：龙城花园工地上
所有的飞鸟都收起了翅膀
诺大的天空，只飞着一捆钢筋
和斜撑的吊塔。江山很远
几间简易工房被一列尘土围着
那只橡胶桶，看上去有些疲沓
你用和灰的大铲敲了几下
吊塔上的那个人，又递下了
一小块阴凉
此刻，身后的同蒲线上
身怀绝技的旅客们，也踩着
两根命运的悬索。你愣愣地想想
将几句粗话绑在滑钩上
走过工房时，你移来的那株野葵花
静静地开着。明亮的花瓣上
一只蝴蝶正在梳妆。你一边用手比划着
一边自言自说：这么好的阳光
正好打一根尖尖的麦芒
◇ 深秋跑马梁
把枯黄和暗绿分开的是一场秋风
让弯曲的苍穹更加弯曲的是另一场秋风
几场秋风过后，重重山岭
只剩下秋虫的啾鸣
几棵杨树卸掉了阳光，卸掉了水分
也卸掉了一生的繁重
皲裂的树干上，瀑泻着生命的流纹
那个从应县城出来的后生
顺着山路，往砂河镇走
身后的蛇皮袋，像一团
被风刨起的碱蓬
此刻的倾斜不仅是他的背影
还有山梁上的那片松林
还有松林背后的一万亩枯茎
◇ 羊圈沟
如果把蛇形的山路
比作一截截枯藤
把一辆辆煤车
比作蠕动的甲虫
那废弃的小学校呢？
是不是一听罐装的锈痕？
校门外的柴草，是不是你心头
堆起的乱云？还有老校长堂屋里
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
是不是时光在暴动？
太阳很冷。街面空空
一声鸦鸣是羊圈沟咳出的
一团黄昏
◇ 吉庄印象：槐树院
六月的风是热的。靠西的山墙
卸下一小片天空，陈旧的蛛网上
烤着一只干蛹
灶台看上去很久没用了
倾圮的土碴间挂着几溜雨痕
一队队蚂蚁上下爬行，你能看得出
它们扛着多么重的寂寥
敞开的街门口，一辆脱去了双轮的自行车
还在等着，那个骑车的人
◇ 吉庄印象：堡里街
土垣残破，沙蓬倾斜
溜圆的石头避开炎热
蹲伏在低矮的墙角下
五黄六月，其实就是
一只灰雀的敛翅凝望
请拆开一团古旧的时光
请将一头黄牛的哞叫
拴在时间的弦上，弹响
像不像契吾山，密密的一队蹄风碾过
像不像那个头戴瓜壳帽的老监生
踌躇满志地走在前朝的街上
旗杆院，瓦房院，皮裤院
老槐树，大王庙，电厂那边的
凉水塔……你真的把一大团时光
拆开了——
繁繁复复的江山
哪一片是繁华无边
哪一片是寂寞辽远
◇ 无状态写作：茶
一枚茶叶落入水中
她绝密的身世，拒绝我的描述
阳光就在窗外站着
像探视一位病人
我的背影，是它洒下的一把骨灰
我受伤的手指，正在抓捕几个错别字
苍白的纸笺上，一只蚊子来回地飞
最终，是一只大杯押她过来
卷曲的身体慢慢展开
像一个女人，宽衣解带
末了。她说：饮下吧
这满满的一杯，都是我的眼泪
◇ 雨后在陈庄
天空，一点一点，拆卸完最后的忧伤
风中的鸟鸣，把沉郁的内心贴向榛丛
这细细的，高于爱情的倾诉
让沉郁的大地如波起伏
褐色的石头，褐色的榛丛
雨后的陈庄，辛酸而又空寂
四十六种植物，沉睡在村口
于一汪浅水中，沤制它们的浆果
这么多年了，命运的残骸不停地被搬运着
我身后的青蒿又长高了一寸
◇ 速写：天合街拐角处
已经十月了。那个修车的人
还把自己搁在早已熄灭了内心寂冷的路灯下
一片乌云是折叠后的天空
露出的一角暗痕，那个卖倭瓜的汉子操着乡下特有的口音
我想说的是三轮车上的那个女人
正瞭着马路上的红绿灯，眼角还噙着一股冷风
“喂，喂……我没有听清，这鬼天气……”
从苏记杂货铺出来的那个后生，用一部旧手机，朝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声发问
◇ 在瑞云寺
这些粉刷在墙上，檐头，廊柱间的油漆
兑进了太多的夕光
它们和拜谒者的心思一样
期待着，斯年之后的一次剥落
◇ 致Ｌ
不说太原，不说榆社，不说
那个名叫武源的村子
单说那天你在大同，云冈国际宾馆
7032房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忽明忽暗的烟头，就像你
从体内泼出的一团团火焰
一壶铁观音，被你冲泡得悱恻
又缠绵。我们谈古典诗词
也谈现代婚外恋，谈西南旱情
也谈前天那场沙尘暴
最后谈到昨天中午的酒
你竖起的大拇指，真像小时候
我们村头的那棵歪脖柳
喝酒海量，做人亦海量
微垂眼睑，就挡住了
半个世纪的风雨。唉！要我说
老兄，你沉静的内心
一定也有过快乐和惆怅
可悲欢之后的你，平静呐！
一如额上的河流，宽阔又静谧
“一杯酒多么辽阔……”
你说。搔搔潦草的头发
你又说：“逝者如斯……”
◇ 过盘山
冀北高原，一个贩卖皮毛的小镇
把炙人的六月安装在向西的谷口
一排排旱柳，像是被风扶直的
一松手就会斜下去。站在路边的沙梁上
我惊异于一头毛驴，是怎样
把一声声长叫送上蓝天的
拐弯处，一片接片的梯田
开满了油菜花，仿佛金黄金黄的画布
被两个村庄牢牢压着——西边的叫圪针梁
南边的叫杏树铺
要下坡了。砖舍，羊群，成片的杏林
和那个肩上扛着铁锹的人，被大地载着
在我的心中，不停地减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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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14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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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15 09: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