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敬成 于 2015-4-29 22:50 编辑
劈开黑暗的一道闪电
——读《杀狗的过程》
在网上认识一位诗友老镜,他还是一位编辑。在他编辑的一组诗中,我读到了雷平阳写的一首《杀狗的过程》。很受震撼,想不到还有这样写诗的,视角太独特了。于是又读一遍,思考了很多,很多。静下心,默默再读一遍内心充满悲痛,禁不住潸然泪下了。
这是一首写场景的叙事诗,浓烈的感情压抑在事件的背后,不露声色,让读者像是观看一幕戏剧。很难说这首诗有什么主题,就是一个杀狗的过程。这个平常的事件,被诗人敏锐的内心捕捉到以后,经过提炼纯化,就像荧荧闪光的镭,在不断地发光、散热、放出射线。有幸的是我被深深的灼伤了。
诗开篇冒一句,悠悠平静地说“这应该是杀狗的 / 唯一方式”,按理说杀狗有很多种方式,可诗人说是“唯一方式”,还说“应该是”。既有猜度,亦有肯定,是有疑问啊。紧接着出现杀狗的时间,地点,狗,主人,具体得不能再具体了,画面感极强,现场感极强,只有这样才有逼真的现实感。一般情况下,诗是不这样写的,都是比较模糊的,很明显,在这些细部,诗人是有意为之。“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注意:“依偎”二字体现了二者的关系。狗“偶尔,伸出 /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一个“舔”字写出了狗的地位,狗的奴性。主人抚摸,我想这里用一个“仿佛”,而不用“如、好像”仔细读,语气中更能体现出主人的虚伪性。温馨的画面中,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是伪善的屠杀,是微笑的冷酷,是利益的攫取。为下面杀狗,蓄足了势头。
一个转折“可是”展现出残酷的场面: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一个“揽”字,与上边的“抚摸”,让人不寒而栗,这是什么样的主人啊,可是在关键时刻主人不都会这样做吗?只是我们不愿意去注视,去清醒地思考罢了!平常,我们都会被这个“抚摸”,这个“揽”蒙上双眼的。“叫着”“迅速地”“蹿”写出狗被杀的反应,真疼啊,一声一声地叫着,在眼前,在耳边。更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一个比喻: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开始我弄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比喻,仅仅是鲜红的样子吗,但结合前面“仿佛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以及后面“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这个比喻是系列的呀,作者就是要把这只狗当成孩子呀,孩子在父母面前,在长辈面前,在师长面前,在当前的教育面前,不是一次次受着所谓的教育吗,想起鲁迅“救救孩子”的声音,那张长长的刀叶,不是我们送进去的吗?注意是“送”而不是“刺”,不是“戳”。现代教育虐杀孩子的良知,扼杀孩子的创造力,吃人的一面还少吗?不都是打着伪善的旗号吗?不都是正大光明吗?不都是文明高尚吗?现实生活中,很可能狗一次就被杀死了,杀不死也是按着的,必须一次杀死。然而精神生活中的孩子往往是被多次杀死的,读一读鲁迅的《风筝》,就知道小兄弟因放风筝,受到了精神虐杀而不自知。所以,“主人向它招了招手”,这只狗“它又爬了回来/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注意“继续依偎”,仍是“脚边”。 “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与前一个仿佛相应,都是伪善的,“是一瞬而逝的温情”。主人不会仁慈,也决不会心软的,我们有时教育孩子不也是这样嘛,一次次的反复,一次次加大力度,为了所谓的目标而不顾一切吗,很多目标都是与利益相关的。“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分别/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蹿到了店铺旁边的柴堆里”,这一次不是“送”,是“戳”,还是“蹿”,不过是“力不从心”了。主人又招手,它又爬,“——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虽然是夸张,但符合奴才的本性,注意是死在爬向主人的路上。鲁迅的名作《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里的那个奴才不是这样吗?不过诗人笔下的狗,有更深层次的意义。这是我们的孩子啊?其实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我们内心麻木不仁,我们心智愚昧无知,身在黑暗之中而不知黑暗。
狗被杀死了,“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按理说,一般的诗到此就结束了。可诗人再一次点出狗痛苦的形象,“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那一次次减少的抖,痉挛的脊背,引起巨大的震撼,可怜而又可悲,真真令人痛心!更让人震撼的是“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失掉了主人如丧考批。那多像我们自己啊!一次次受到伤害,一次次的服从,一次次蹂躏践踏,一次次的低眉顺眼。而围观的人只是“还在谈论”,只是“说”,没有同情,没有正义,可怜而又自私,同样的麻木不仁,同样的愚昧无知。
在这里,主人自然而然象征着一种统治,一种极权,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还象征着一种奴性的教育,以及人与人之间……我们还想很多,很多。回过头来看,开头一句“这应该是杀狗的 / 唯一方式”,是的,是最高明的杀狗,也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杀狗。简洁质朴的语言,描述了一次杀狗的过程,让我们看到了诗歌的光芒。
真正的好诗就是一束光,一束闪电之光,劈开黑暗,让我们看清黑暗,从而知道光明的可贵。真正的好诗就是一座雕像,一座棱角分明的雕像,把不必要的多余的剥落,矗立在生命的路旁,给我们以警醒。愿我们的时代多产生这样的好诗,让黑暗中的人看到光明,让我的内心受到震撼,警醒!
附:
《杀狗的过程》
作者 雷平阳
这应该是杀狗的
唯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分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蹿到了店铺旁边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20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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