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雪 于 2015-9-29 01:36 编辑
耿林莽，1926年生，江苏如皋人。1945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当代著名散文诗作家。著有《醒来的鱼》、《五月的丁香》、《飞鸟的高度》、《草鞋抒情》、《耿林莽散文诗精品选》等散文诗集7部及《耿林莽随笔》、《人间有青鸟》等散文集多部。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中国诗歌学会理事、《中国新诗年鉴》特邀主编、《散文诗世界》编委、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诗是人类想象力实现唤醒的计划
——评耿林莽的几首散文诗
文\野雪
提当代散文诗，少有人不知耿林莽的作品。对于散文诗，我写得很少，自知天性愚钝不化，即使读到名家作品，也很难找出打动/开化/唤醒自己的诗篇。阅读耿林莽老先生的作品，有三首诗打动了我，准确地说，是受其中一句诗中的一个意象点燃，不得不把这股类似灵感的激情整理出来，形成一篇所谓的诗评，以飨各位诗学同仁。
艺术是对真理的直感的观看（黑格尔语）。真正的诗人，不是仅仅在表达他的情绪，而是能够“掌握住世界而且能把它表达出来”（歌德语）。耿林莽先生的这三首诗，无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请看他这首《握手》的诗：
握手很累。握手是一道疲劳的工序。
主人衣冠楚楚地伫立中央，位置醒目，角度相宜。
面含笑意，风度与气质均在其中了。
等贵宾前来，微微俯身，不失时机地一握，然后伸向第二位、第三位，以及全体。
神采奕奕，彬彬有礼。
然后退出：微笑退出，身躯退出，舞台退出。
灯光暗转，转身便去。
洗手，香皂打磨三遍，肥硕之手红润，洁白，一尘未染。
蒙恩受握的一位，正喜不自禁，逢人伸出那双被握过的手，展示，炫耀，欢迎参观。
生活在一个领袖体制控制的时代，多数人已经习惯了时代的游戏规则，并且自觉或非自觉地维护着这个体制，不思改变。时常听到有人评价某个人“此人太认真、太率性，缺乏狠劲，不能担当重任”，人们仰慕那种把所有人或大部分人的权力圆滑地集中于自身然后代表他们展示出来的所谓强势领袖。俗话说，笑贫不笑娼。更多的人认为，某些不灵活，不媚权力者，“榆木头疙瘩”顽固不化者——该死。这种时代背景下，《握手》这首诗，就有了“闪电”一样存在的意义。人格差距越来越大，等级森严的体制和谐越来越完善，领袖/领导/上级累，群众/下级/百姓贱，只要下面有人在垫背，不到穷途，谁肯思变！“稍微动动脑子，你就能上一级”，人类之恶的侥幸心理统治着这个病态的这会。用莫言先生的一句话阐述：“认识人类之恶、自我之丑，认识不可克服的弱点和病态各异的悲惨命运，这才构成我所要追求的真正的悲悯。”
真诗，是不需要评论或者所谓的鉴赏。作为一种语言艺术，真诗是读出来的，过去中国人读诗称为吟咏，现代人命名为吟诵。吟诵与阅读的区别，在于诗文本的情绪是否能够读出来，能够感受到这首诗中诗人对领袖和蒙恩者都表达出怜悯的情感，才算是一种初入诗的境界。诗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会攻击任何人（圣人/伟人/好人/坏人等等），或者试图推翻任何制度（先进的/落后的/独裁的/民主的），他们只是在呈现真理。当然，没有人反对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把三首著名爱情诗中的三句，整成人生的三大境界的读诗评诗的方式。好，扯远了，怎敢与大师相比，言归正传。其实，诗人啥也没说，只是我在瞎扯。从生活的局部、细微处入手，往往是一首诗创作成功的关键。初学诗者（当然也包括那些获得很多头衔却不思进步的所谓老诗人），往往从社会的宏大事情着笔，造成假大空的诗作泛滥于市，它们像垃圾一样把读者或文学交流平台当成了垃圾桶。难道说，大的、本质的、根本的东西就不能让诗人呈现吗？请看耿林莽先生的这首《黑》的诗，如何呈现一个大的、本质的甚至与时代紧密相关的宏大主题：
乌鸦的翅膀将大地遮严的时候，
夜，降落。
黑，也算得一种色彩么？
赤橙黄绿青蓝紫，全不要。
单守住孤独的自己，和无声。
连梦也是清一色的，
阴冷昏灰，迷迷蒙蒙。找不到一扇
打得开的门。
走夜路的人，从高山上下行，
手提着一盏红灯笼。
然而，风把那支烛给吹灭了。
夜，实现了他的大一统。
（原载《星星▪散文诗▪下旬刊》2014.10）
陈超先生在他的鲁奖获奖作品中写道：“汉语先锋诗歌面临的考验，主要不是在生存的双重暴力（权力话语和拜金浪潮）压迫下，如何逃逸，另铸唯美乌托邦的问题；而是更自觉得深入它、将近在眼前的异己包容进诗歌，最终完成对它的命名、剥露、批判、拆解的问题。”因此，宏大的主题不是不能写，更不是有没有胆量写的问题。耿老先生的这首诗末句，点明诗的主题，无疑是写的国家体制问题。无论是蒙恩者/祈求者的颂扬/吹捧，还是受迫害者/受压迫者的否定/反抗，抑或时代担当者的建议/协商等等，假大空是艺术呈现的死敌，更是盛行于社会其他领域挑战人类智商的罪恶顽疾。一切的根源，仍是体制。影响体制进步的症结在哪里？诗中的主人公，一只乌鸦遮天蔽日制造了黑夜，制造了清一色的梦，制造了吹灭夜行人蜡烛的风，从而实现了它的大一统。通过一只乌鸦导出的意象，就把一个宏大的时代主题呈现的淋漓尽致。当然，诗人仍是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作为一名读者我个人的理解。费洛伊德的《否定》中写道：“借助于否定的符号，思维借此使自己摆脱压抑的限制。”是啊，在摆脱国际压抑方面，中国人终于进步了，从前些年开始，敢于否定所谓的国际霸权主义，不论对错对它们敢说“不”字。但是，在备受压抑的时代生命中我更想看到的是：在每个人的身边或周围，能够有人敢于对中国人自己制造的罪恶说“不”的时代来临！
凡事从根源上探究，就不易受迷惑。回到诗上来，诗能呈现真理，不仅仅能够部分呈现，而且还能全部呈现。美国最著名的女诗人狄金森说：“要说出全部真理，但不能直说——/成功之道，在于迂回，/我们脆弱的感官承受不了真理/过分华美的宏伟//像用娓娓动听的说明解除孩子/对于雷电的惊恐/真理的强光必须逐渐释放/否则，人们会失明——”（《狄金森名诗精选》江枫译，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4）作为当代散文诗的泰斗，耿林莽先生只用了三句话（其中借用了诗人何其芳的两句）就把全部真理呈现了出来，哪三句话？请看耿老先生《声音点滴》这首诗：
一
“鱼没有声音，
蟋蟀以翅长鸣”①
人呢？
人应该发出，每个人的声音，
即：自己的声音。
只有一种声音，只需听一种声音的世界，还不如万籁俱静。
二
鸟语来自天上。澄澈如水，闪亮如银，没沾一点尘埃与噪音。
鸟在林子里的叫声，有着阳光和水的香味。
鸟在林子里的叫声，是生命的大欢喜，
被关进笼子以后，便只有囚者的哀鸣了。
三
哑者无法明言的手势，五指缭乱，
诗人的暗喻有一种难言之隐，
欲言又止，良心的鞭打迸发出潜藏的火星。
尘世嚣嚣，精神疲于奔命，困顿已极，
唯有遁入孤独，只剩下自己，独与天地往还时，我才是我了。
沉默，此时无声胜有声。
（原载《星星▪散文诗▪下旬刊》2014.10）
庞德说：“一个人与其在一生中写浩瀚的著作，还不如在一生中呈现一个意象。”耿林莽先生的这首《声音点滴》一诗中，呈现了这样的一个意象。诗的首句：“‘鱼没有声音，/蟋蟀以翅长鸣’/人呢？”鱼没有声音，话外之音，鱼在水中却拥有自由；蟋蟀以翅长鸣，弦外之意，蟋蟀在短暂的生命季节中却能长鸣。“而人呢？”诗外之意：与依赖水域生活的鱼相比，尽管人的舞台大一些，却不能获得自由，越想/越应该说话时，却不让说话，还不如鱼呢！与一个季节存活的蟋蟀相比，尽管生命比它们长一些，却不能长鸣于世，连蟋蟀这样的小畜生小生灵都不如啊！诗的主体诗意：如果人类不能自由，又怎能妄称自己是万物之灵长呢！好了，诗意用这一个意象已经完全呈现，此诗下面的那些话，已经是不属于诗人的读者，在此不再阐述。
留白，是艺术表达的基本方式，更是一种充满生机的艺术状态，是抛开一切光环/头衔/诬陷/地位/级别等等所谓主流/主观/主体，让文本与受众沟通的一种有力的能量。这种能量的释放，只属于真正的艺术家或诗人。无疑，作为诗人，耿林莽先生做到了。以至于让我这样一个愚昧无知却痴心妄想知道真理的人，一激动说了这么多胡言乱语的废话。用日本当代艺术设计家原研哉的一句话作为本文结束语：“空是沟通过程的一部分，因为我们的大脑会来填充缺失的东西。换句话说，沟通与想法从空里头诞生。”
2015.9.29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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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这两句诗引自何其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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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29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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