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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者生涯但入诗
——试读石虎先生的纹像山水
高月明
中国的水墨艺术扎根于松烟云壑,有着晨岚暮雨的根。她飘忽而明净,带着优游林泉的姓氏自上而下地渗透人间烟火,流入世井,最终被手执荆榛的文人捕获。但她拒绝豢养,终归要回归岚气氤氲的丛林岩岫。
人间流俗的病根在于有限的我执,而水墨的宿命确一直拒认这个家。她在茫茫人海中辨识乡音,她要找到林泉曼妙的方言。透过飞鸟极速划动的羽翼,我确信这个飞翔的寓言已变成事实:那个手持斧斤的人正从山谷里走来,他扛来了柴担一样沉甸甸的画卷。
他的啸傲成就了他的令名。我是在枯枝一般颓败而疾走的墨痕中辨识了石虎这个名字。那充满率朴之气的水墨演绎,一下将我拽回白云洗灈的山间。我以一个樵者的知音喊出这重重山水深藏的乳名。
将水墨还给烟霭,将线条还给枯藤,将山石的皴皱还给岩隙,将虚白还给光阴,这就是石虎先生要干的活计。一个水墨的樵夫,一个道性的追索者,将高古幽玄的情怀哈气一般吹进宣纸的根部。
你还要探寻入山的路径吗?他就在荆榛中,他要指引你入山。
冬日分明是一个适于沉思的季节。阳光的砺石正好可以把斧斤的锋口荡一荡。山道正在延伸,小斧劈的山崖在白云的映衬下,只留下焦墨逃逸的飞白。疾走的线条突然停驻,像被空谷中的一声呐喊拽住的身影。但这个短暂的停留只是一团暴戾的球电,它深入白云的方式借助劫掠的夸张和愤懑的嘶鸣。【它类似因刮檫而引爆的火药装置,击溃了过于讲究蕴藉的传统笔墨】。
措置的山峦呈现在苍穹下,裸露着凉薄的生机。那里的水汽被再度挤干,万物在静静地剥蚀,岩石和枯木的密语使时间变薄而凝滞。那不断生发的诡谲的游丝,向时空展示“初民笨拙且坚毅的陶纹”,并且在情感的虚晃中加入巫术的药引。它的桀骜不驯向内遁迹,信义凿凿,而衍生的未知一如秋风吹落了松果,充满了神性的启示。那些心像水墨的游弋与生成,对画家而言,多像一个看话头的禅子,话未出口已被生生擒住。
君不见那素缟上叠放的流水的前身吗?那是挤干的、压缩的、值得珍藏的流水:一弯一弯紧扣的线条,有着青铜铭纹的斑驳韵致,仿佛是从岁月深处掘出的山体的骸骨——这些略显焦渴的墨,直奔山水精神的关捩,向我们打开古质率真的内景。这些看似单纯的铁血线条,萦绕着“汉字六艺”的进化精魂,是石虎先生殚精竭虑的“道性”探险。指引求索者步入“心远地自偏”的幽寂高古之境。
放弃约定俗成、繁缛滥觞的技法,以樵者浑穆寂寥的态度打量山水,删繁就简,这是一种艺术的冒险,但同时也是“道的反哺”。石虎先生以雄阔浩大的气场,捏拿山川的骨相,深情呼唤藏匿于水墨深处的精魂。他以像入画,以画悟道。他在《象论》一文中提出:“实有向虚无中解体,虚无向实有中聚生”,正暗合了“为道日损”的山水精神,显现出“法无定法,空有不住”的般若智慧。他孜孜以求的“不形而式,不音而乐,不意而言”的水墨境界,恰如长风入松,林涛漫卷。石虎先生成名于彩墨试验,在斑斓繁复的彩墨世界里奋楫荡舟数十年,使他声誉日隆也让他看尽繁华。他率先提出的“心像”论,即是他在探索水墨奥秘的求道岁月里,挖掘到的“仙药”般的块茎硕果。
樵者通神,思接千古。一个偃卧长松下的智者,倾听水墨万世的絮语。他自顾浮沉于刹那生灭的心像之海,还没来得及回答天籁的提问,那前世的启迪已乌云般向他涌来。他的自我盘剥与诘问,强化了山水遗世独立的精神,从而也导致了一个水墨樵夫的梦幻颠踬,以致层层漶漫,不可收拾。
2016年1月6日
于小浮槎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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