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说出
文/阿 峰
在南方,
一个人从秋天返回。
像无法说出的铁。
坐在石阶上的石狮子,
今天不说话。
似乎一辈子这样也可以。
我奋力反对身体里
的絮语。
时间悄悄挤疼它。
但风筝有意落下来。
无非是
对天空感到悲观而已。
你买来的很多东西
相互不认识。沉默时
摸摸它们也是不错的选择。
【小白读诗】:最近一口气读了好些诗,不知道自己对这种粗暴的“白”式读诗方式还能持续多久的热情。这些像“评”又不是“评”的文字,浸透着自己对一首诗的真实感受。就好像,寒冷的天气里,添置了一件新棉衣,穿上去,我首先感受到的,是那棉絮的温度,而不会是它如何做出来的。
下午,做完了案头的工作,我开始读阿峰哥的诗。
“在南方,
一个人从秋天返回。
像无法说出的铁。
坐在石阶上的石狮子,
今天不说话。
似乎一辈子这样也可以。”
这应该是一个很“慢”的人写出来的文字。
慢得就像小时候,路过村口,总会遇见的那个蹲在泥地抽烟斗的人。
外婆让我叫那个人“大大”。
大大笑着答应,伸手过来捏我的脸。我直往外婆身后躲,大大的手,太糙了,像一块生铁。
“到哪块去呀?”大大问。
“上街去。”
大大让开路。我在前面一路小跑。
午后的太阳把大大晒得像张发黄的旧照片。
外婆村子里,生活着一群像大大这样言语不多的人。
他们终日弯着腰在田里。真的是一天都不说话的。
似乎,一辈子也没说过什么话。
似乎,一辈子不说话,也是可以的。
“我奋力反对身体里
的絮语。
时间悄悄挤疼它。”
大大的田离外婆的田近,都一畦一畦的种着茄子、大椒、西红柿,搭着黄瓜架子。
有一天,远远看见大大晃晃悠悠的挑着粪水桶,往田埂这里来。
我正要往外婆身后躲,怕他的糙手再来捏我的脸。就看见大大把粪桶朝地上一扔,人疯也似的往回跑。
然后,我看见好多人也在跑。
然后,外婆拉着我也在跑。
然后,我们这些跑的人终于聚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大圆包。
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在里面的,是一辆破板车。板车上的人,被一床旧毯子蒙住了脸,已经死了。半夜里喝的农药。
从没听过那个死去的人说过什么话。直到她死掉,也只是一堆苍蝇围着她在嗡嗡嗡嗡的飞。
她身体里的语言,再也感觉不到时光的挤压。
“但风筝有意落下来。
无非是
对天空感到悲观而已。”
但农村的孩子,还是像麻雀一样,喜欢叽叽喳喳,喜欢乱飞的。只是喜欢放风筝的,好像不多。
枝枝丫丫的树、灌木,哪里都是,低矮的坟,哪里,也都是。风筝,在农村,是飞不高的。
所以就算清明节,放的人也不多。但小孩子对清明节有热爱,是因为清明节可以吃到撒了糖的红豆饭。
红豆饭,热气腾腾的盛上两大碗,用饭勺把米饭堆得高高圆圆的,饭尖上,贴上好看的红纸,清明那天的中午,外婆带我捧着这两碗饭到山上送饭去。
享用这两碗红豆饭的是我外公和大舅。
我相信外公和大舅不是悲观的人,因为他们都很年轻,还来不及感受迟暮的悲观。
两座坟堆里,他们很高兴的吃着米饭。只是,再怎么高兴,也不说话。
“你买来的很多东西
相互不认识。沉默时
摸摸它们也是不错的选择。”
又是深秋了。昨晚冒着雨到地下通道的商铺给丫头买袜子。
各式各样的袜子,棉的,丝棉的……
“不要看这种袜子薄啊,到冬天穿也是很暖和的。”老板热情的推荐。
不太相信薄的东西能产生温度。
外婆每年入冬前给我们买的袜子,都是厚厚笃笃的。
摸着袜子,想起外婆。
十几年前,她去世时,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或许,她也想留的,只是声音微弱,而姨妈和舅舅们正忙着给她枯瘦的、像一小捧柴禾似的身体换上寿衣,我母亲在床尾,帮她冰凉的脚上套上厚厚的棉袜子……
外婆给我买的那种厚厚笃笃的,叫做“毛巾袜”的袜子,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有,我会买了收藏起来。因为面对一些世上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你只能寻找一些替代的物品,并且告诉自己:“沉默时,摸摸它们也是不错的选择。”
2016.10.15
阿峰,生于1968年,安徽枞阳人。诗歌自由练习者。没有什么可说的,写吧。活着在这里写,死了在那边写。
宗小白,女,本名凌芝,1977年生人,现居江苏润州。喜木石、喜阅读,喜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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