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褪色的“知青”

艾华

1

他已经那么老了
老的我都不想跟他说话
(戴副眼镜，禿顶禿的不成样子
这也能是知青吗)

当年的知青，跟现在的小年轻差不多大
他们不玩手机，不打游戏
一列火车咣当咣当
就把他们从大城市像猪一样拉到边远山区了

据说他们晚上偷村里人家里养的鸡
几个人架起火来烤着吃，没有酒
一男一女钻进庄稼地就干起野战来了
或许这些事都有，不过是极少数

不管这段历史被涂抹成什么样子
都抹煞不了一个事实：那么多还没长大的孩子
被迫远离父母亲人，用他们稚嫩的肩膀
撑起共和国的一段历史

2

坐在我面前的老人
让我怎么都无法把他跟那些怀揣理想
跑到穷山沟里“大有作为”的大孩子们
联系在一起。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颈椎疼的难以忍受，却还是咬牙
写下几万字的书稿。他想要告诉人们什么
在他风烛残年，有什么还让他这么放不下
他究竟是在坚持什么

3

在我记忆中，这段历史已经模糊
我只记起小时候跟着三叔去村里的磨房去磨面
(我记得是高梁面，磨到最后变成红红的
没觉得那颜色像凝固了的血)
夜已经很深，我跟三叔坐在炕沿边上
对面是个长相很老，皮肤粗糙的年轻人
也坐在炕沿边，光着脚，没穿袜子
(光着脚当然是没穿袜子了。废话)
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脚了，黑的发亮
三叔告诉我，他是知青，我不相信
知青怎么会跟老农民似的，低着头，一边说话
还一边抠脚趾。屋里弥漫着一股旱烟的味道
昏暗的灯光下，这个年轻人
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某天我跟几位诗人朋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不知怎么就谈起知青这个话题。是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当时在聊文工团
那时我们县的文工团，曾有过一段辉煌
这辉煌来自几个天南海北的知青
是他们把这个不起眼的文工团搞的风生水起
我们给予知青这段历史很高的评价
我又想起这位老人，他后来去了文化馆
(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几个戴眼镜的文人
谁都不跟谁说话，坐在桌前埋头写作)

4

我没看老人的书稿。他写的那些
已经跟这个时代无关。现在谁还记得
知青这个字眼。年轻一代怕是都还没听过吧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那个时候
还有个名词叫“右派”。不小心说错什么话
就成了“右派”。“右派”的儿女
被称为“黑五类”，这五类分别是:
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忝列最后
这些人的子女，虽说也是知青
但绝不能让他们也“大有作为”的

他们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稍有一点过错
就很有可能会被“打翻在地，永不能翻身”
这段历史已经彻底过去。已经过去
就不再需要去评判对与错，是与非
(谁能评判的了历史？历史，能评判吗？
纵然能够评判，又有什么用。都已经过去了
还是着眼现在吧，历史不过是一本教科书
翻着翻着就全都烂了)

5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
是要安慰这位老人还是安慰那段历史？
其实从我内心来说，并没为此感到沉重。甚至
我还觉得，现在的人们，多么需要
像当年那些知青一样，接受农村再教育
让他们知道庄稼是怎么长出来的
人类历史，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我们这个社会，正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等待我们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的
我们正在一天天地失去土地

我们都是被土地连在一起的
土地哺育我们，给我们粮食，让我们
变得跟土地一样结实。而现在
我们却抛弃了土地，建起一座座城市
城市的灯红酒绿让我们不再依赖于土地
我们已经不知道土地对我们有着怎样的意义

6

知青，这个走的越来越远的名词
被我颤抖的手一把抓住，牢牢抓紧
我不想再松手，怕这段历史
永远离我们而去。我们需要那一代人的苦难
来惊醒这个已经把什么都忘记了的时代
这是一个没有痛的时代。连痛都没有了的时代
是多么的悲哀。别去指责那个时代
历史本就是由一个又一个错误所组成
我们应该感谢那个时代，感谢那个时代
有过的那些错误。没有那些错误
我们如何能够做到清醒

7

我终于知道那位老人，他为什么要坚持
他在坚持什么。他的书稿我没看到
我也不想再看。我只想看看身边的人
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像他们的前辈们那样
在这片土地上承受苦难。并在苦难中
让土地变的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