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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福村十三记》
(一)
我光着膀子,和农民一起下田收谷子。几个黝黑的农妇过来看一介书生如何扛谷子,有说有笑,像围观一只耍戏的猴。猴开玩笑说他不仅可以扛谷子,还可以写诗。农妇问:写诗有搞头吗?猴说写诗换不来一粒粮食,说完猴又扛起一化肥口袋谷子。
(二)
我在烈日下沿着河边走了很久,久到始终找不到游泳的地方。这条河有的地方没有水,有水的地方不干净,干净的地方总有一群鸭子,没鸭子的地方全是瓶瓶罐罐。上面贴了一些花花绿绿的字,我站在河岸斜着脑袋认了半天――敌敌畏,甲胺磷,啶虫米,吡虫啉,百草枯……
(三)
我看见一只鸟死了,死在公路边。一群蚂蚁缠绕着它,疯狂啃噬。经过的人们,没有一个停下来哀悼。等着吧,你们将来也会被这群蚂蚁啃噬,如同啃食一只大鸟。我正想着,终于有两个光屁股小孩蹲了下来。“啊,它怎么死了”,“不知道,好可怜哦”。他们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不知看出了什么,临走之前一人踩上一脚。
(四)
我六点起床,婆婆说要到田边等收割机。我严肃的站着等了很久也没有来,后来坐着等,躺着等,爬到树上等。看着云等,看着太阳等,看着手机等。拿起石子在路面上画画等,我本来想画大象,结果越画越像一台收割机。这一天我做了丰富多彩的等的工作,没有任何成效,有点失落。天快黑了,一个江苏口音的汉子跑来告诉大家:收割机坏了,大家明早起来等。
(五)
我女友的外婆,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甜蜜还是忧伤,总是不到五点就上床睡觉。其实跟数字五无关,只是必须要天黑之前上床。后来,婆婆告诉我,她经常压迫那死去的丈夫。我瞬间明白了,她只是害怕鬼敲门。
(六)
我扛完谷子,沿着村里的公路往东游荡。一路上各种标语盯着过往的行人和行狗。“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偷车贼,死全家” ,“拥护核心,跟随核心”,“小平你好”,“传统美德好,儿女来养老”……这些标语有的刷墙上,有的挂树上,有的刻石头上。现在,它们几乎都被两个字给强奸着――办证!
(七)
我去婆婆的地里摘黄瓜。十步之外有一老头,不知是张三还是李四,他正在给地里的菜打农药。打这么多农药能吃吗?咋能吃,又不是神仙。他抽一口红塔山,接着说:“一般都是卖给城里人吃”。我突然想起永辉超市门口那些卖菜的老实人,老实人们老实的说:“我的菜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是塑料大棚里的”,说完给我一个老实的微笑。
(八)
我烟瘾发作,踩着人力三轮到镇上买烟,一路上在想是买六块五的龍鳯呈祥还是六块的娇子。买完宏聲,突然发现了棺材一条街。生意不咋地,估计这是死人的淡季。有的工人趴在棺材上打瞌睡,有的店里几只猫在棺材里上窜下跳,有的工人把棺材倒扣过来斗地主。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乞丐似的老人,他正和老板讨价还价。“便宜点吧,你看我这么老了,没几个钱”,“老人家,现在木材价格上涨,我也没办法呀”。
(九)
我和婆婆正在地坝晒谷子的时候,村长笑嘻嘻的来了。他穿着草鞋,翘起二郎腿,翻着手里的本本。翻到写有女友名字的那一页就停下来。他问:“你屋王洁在哪儿工作哟,她今年的党费还没有交噢”。婆婆正要回答的时候,我抢过来:“她不想做党员了”。那不行啊,如果想退党得叫她回来写申请材料,组织批准了才可以。多少钱嘛?两块。村长收完党费,抓起地坝的谷子若有所思的说:“现在政策就是好啊”。
(十)
我干完活儿,闲着没事。突然想到婆婆是文盲,始终不会打电话。我在纸上画了一些图形,剪下来覆盖了座机上的数字,并重新做了一份电话薄。比如我的电话号码是――巫英蛟:狗头水瓢猪头鸡头筷子鹅蛋水瓢镰刀水瓢苹果杯子。我教了她一遍,果然拨通了远在重庆的王洁的电话。她们在电话里开心的不得了,我满意的猛吸一口宏聲。
(十一)
我和一个村民去稻田里拓宽一段路,方便收割机通过。我们挖得差不多的时候,江苏师傅说再挖一尺八宽就行。我随口问一尺八大概多宽,这个村民讥笑一句“你算啥子大学生噢,这都不知道”。我问他:“你知道一光年多长吗”,没想到他这都不知道,在我心里他不是合格的农民。
(十二)
我呆了几天,帮婆婆把重活儿忙完后打算回重庆。收拾包裹的时候,婆婆说带点鸡蛋回去。装完鸡蛋,她又跑上楼装了些水果。装完水果,她又去割了几截香肠。装完香肠,她愣了一会儿,非要去地里摘几根丝瓜给我。我说都装不下了,推脱很久才作罢。临走之前,她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站在公路边,一会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一会儿说小巫你回去了要给我打电话哈。
(十三)
我在武胜火车站候车的时候,开始写下这些文字的第一行。我知道这些文字依旧换不来一粒粮食,依旧不能让我知道一尺八到底多宽,但我还是旁若无人的写着。甚至没有发现身边坐着一位性感的美女。美女偏过头问我是干嘛的,写得这么认真。我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其实我是个诗人”。她大笑:“哈哈,写诗有搞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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